郁箐怒发冲冠。
她蹭蹭地往前翻,看见了自己幻想乞讨的那一页,死神的炸裂发言;
她继续往前翻,发现她的每一句“喜欢宁宁”都被圈了起。
郁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着急忙慌地翻到了和黑老大的365天的观后感那一夜。
死神很平静地留言:嗯,已阅。
他还真看了!短短三个字,郁箐耳朵开始发红,脑袋开始冒烟。
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把日记合上,在天台上到处找扫把,就要下去和卑鄙无耻的死神对峙。
她要和他拼了!
但是在翻出来几块板砖后,气势汹汹的郁箐又慢慢地垂下了肩膀,再次消沉了下去。
宁宁知道了吧。
郁箐也有自己的小秘密,她不想给宁宁增加负担,所以从来对自己的过去闭口不谈。宁宁是这座怪谈里自由自在的一只鬼影,每天只需要下楼恐吓怨灵,本就不需为活人世界的事烦心。
他收留了她,让她有了容身之处。可是郁箐却一直回报不了他什么,似乎只能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好像有一点点喜欢他。
这是最让郁箐难受的事。
过去一段时间,郁箐很乐观地觉得自己可以解决一切。
她将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找到一份好工作,等到过去的债务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解决掉身上所有麻烦,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告诉宁宁:她有一点点喜欢他。
就像是在怀里揣了一只兔子,期待着春天的到来。
可今年的春天不会来了,小兔子也要死掉了。
她不敢说出口了。
天台上的风很安静,伸出手就好像可以碰到漫天的繁星,真是个晴朗的夜晚。
她却比去年寒风里快要坠落的小雪花还要难过。
许久之后,她听见了脚步声。
身边的气温骤降,她的头顶的星光都被遮挡住了,高大的鬼影默默坐在了她的身边。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见他屈起来的长腿。
既然都被他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安静地一起看了会星星后,郁箐说:“宁宁,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鬼影微微偏头。就像是从前在密林里坐在大树下一样安静地听着她诉说。
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名叫箐箐的笨蛋。
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买彩票中大奖。她认为这是某种上帝的启示,就按照梦境里的号码买了彩票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的么?
然而现实里根本不存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很快,郁箐就收到了中奖电话,告诉她中了一千万,需要她带着证件去彩票中心附近的办事处登记。被中大奖的喜悦冲昏了脑子的她,忽略了许多细节。
等到晚上回到家发现了不对劲,办事处已经人去楼空。
她报了警,但是钱款转手了四五道,根本追不到去向。
据警察说,这家骗子租那栋楼的办事处一个月,一共就骗到了她一个。还很关心地询问她究竟是怎么上当的。
将这段过去讲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抹眼泪。
郁箐从来不敢和任何人讲这件事。
如果是出意外欠的钱,郁箐还不会那么难受。如果骗子的骗术高明一点,她也会觉得是自己智商不够然而并没有,楼下八十岁的阿奶都没有被骗。
她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厌自弃:箐箐你怎么那么笨呢,怎么一眨眼就把自己的人生弄得稀里糊涂、乱七八糟了呢?
她不敢和任何人倾诉,怕说出来人家就会嘲笑她:哎呀,箐箐你可真笨。
夜色里,鬼影安静地听完了。
果然说:“真笨。”
郁箐想过要是有人和她一起谴责自己,她也许会好受一点。但是现在真的听见他说她笨了,她却觉得天都要塌了,一边哽咽一边决定今天晚上就离开怪谈,再也不给他添麻烦了。
突然,她的脑门被弹了一下。
鬼影又重复了一遍:“真笨。”
不是指责和嘲笑,语气就像是看见郁箐在路上踩到了小水洼
好像是天塌下来的完蛋事,仅仅只是地上的一个小水洼,顶多弄湿她的裙子,他把她从地上提溜起来就好了。
郁箐哽咽的声音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
仿佛是哄摔倒的小孩似的,死神伸出尖尖的手指剥开了一颗牛奶糖,塞进了她的嘴里。他哄她的方式简单而笨拙:吃颗糖,就不难过了。
可是被这样哄的她就好像变成了一只小猫。
她在那个除夕夜没有等到派糖果的圣诞老人。
却在今天遇见了给她发糖果的死神宁宁。
她尝到了一点甜味。
可以告诉他么?
告诉他,好像不会被嘲笑和轻视。
就这样,仿佛被他蛊惑着,她一步步地挪过来、靠近了他,把下巴放在了这只高大鬼怪的膝盖上。
夜晚如此静谧。
她窝在他的怀里,下巴压在了他的膝盖上,宽大的黑色外套把她裹进去。死神尖尖的手指就像是抚摸一只小猫一样安抚着她。
但是因为控制不好力道,有点像是在厨房里拍打一块面团。
小猫面团虽然脑瓜子嗡嗡的,但因为感动没有提出意见;
死神则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没有把她的脑袋拍扁,发现她的脑袋还是圆的后,只觉得自己柔情似水。
夜晚如此静谧,在梆梆梆的伴奏声中,他们的心从未如此贴近过彼此。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死神宁宁有长蘑菇和冬眠。箐箐也有笨蛋箐箐和变成小雪花的故事。
这些事情她从不和任何人倾诉,也找不到倾诉的对象,就这样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比方说只吃得起白水面啦、欠债被打爆电话。大雪天第一次跑外卖,半夜迷路回到家发烧了好久没人知道,差点嗝屁啦。
他突然把她搂得紧了一点,用的力气很大。
像是只要死死地搂住她,大雪天发烧的箐箐就会跨时空被他抓住一样。
死神拍她的脑袋,很愤怒:“不许发烧!死!”
郁箐笑了:“可是那个时候要是继续烧下去,我可能真的要死掉了。”
他不说话了。
他不再拍她的脑瓜了,
而是将她完全的、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死神不理解自己怎么了死去的心脏应该不会有任何感觉的,但是他却感觉到那颗不存在的心脏很难受。
他告诉了郁箐。
郁箐在他的怀里愣了一下,她告诉他:“这叫做心疼。”
她有点受宠若惊。
死神戳她,他现在说话利索了,威胁也变得顺畅多了:
“郁箐,让我心疼,死!”
郁箐被戳得往他怀里缩,脑瓜子嗡嗡的。
渐渐的,压在心底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都被倾吐完了。
她讲到了那个在除夕夜变成雪花的故事。
她窝在他的怀里,慢慢地平静了下来,酸楚和难受都一起消失了。
在说到那一天坐在天台上准备跳下去的时候。
她突然有种过尽千帆的感觉。
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到,那些痛苦的过去,真的结束了。
不知不觉,漫长的夜晚就在倾诉当中度过了。
郁箐并没有注意到,在她讲完小雪花的故事后。
高大的死神就陷入了漫长的沉默当中。
作为鬼影的时候,最难受的应该是在树下长蘑菇那一年他从前认为自己消失了就消失了,反正在怪谈里游荡也只是踩踏花花草草。
他在这座怪谈里游荡了不知道多年,见过无数死掉的人。有人因为悔恨婚姻一跃而下;有人因为当初错误的职业选择吊在了树上;有人因为染上赌博而消失在了浴缸里……世界上每一秒钟都有人在死亡。
他一年年地旁观着死亡,早就习以为常。
可一旦联想到郁箐身上,死神突然变得双标起来:
郁箐不可以死!
她必须好好活下去,活到一百岁,变成怨灵也要跟在他的身边!
此时他却被自己给惊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点害怕。
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以恐惧为食,为什么会自己产生恐惧呢?
他在恐惧她的消亡。
他并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是从黑夜变成了白天。厚厚的云层遮挡之下,日光折射出来绚丽的丁达尔效应,穿透了云海。
当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他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死死地盯着她,脸上被阳光照到的地方像是纸片一样焦糊、化作一阵青烟。
但是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到疼痛,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箐箐,不要死。”
郁箐愣了一会,立马回过神来、把他推回了黑暗里
天啊,宁宁糊了!
怎么会糊了呢?郁箐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拽着这个大家伙往楼下走。
她匆匆地拉着他回了家,拉上了厚厚的窗帘。
但是宁宁怎么还在冒烟!
有点像是活人被烫伤的样子。
郁箐想到了小说里吸血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的场景,试图去拿冷水之类的东西看看能不能缓解阳光的烫伤。
但是她刚刚要走,被她按在沙发上的高大死神却突然抓住她的手,不愿松开她。
他说:“箐箐,不要死。”
语气竟然有点无助。
郁箐愣了一下。
他的脸上还有着伤疤,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可怜她以为是被太阳烫疼了。
她朝着他走了两步,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脸。
下一秒,手腕被扣住。
她被他猛地拽了过去,跌进了他冰冷的怀里。
死神宁宁不喜欢活人的体温,对于他而言太烫了,就像是外面会灼烧他的阳光。
碰一下都觉得烫,还会疼。
但从未有那么一刻,他如此贪恋活人的体温。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痕迹,有点疼。但是他并不在意,他拥抱着她,试图汲取她身上的温度。受伤的面颊贴在她的脖颈边上,紧紧抿着的薄唇就这样不停地蹭过她的面颊和脖颈,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温度。
箐箐,箐箐。
好烫,好烫。
但是他根本不愿意停下来贪婪的汲取。
被冷冰冰的面颊不停地蹭着脖颈,就像是被野兽嗅闻着命脉,危险得让人坐立不安,但郁箐立马看见了他脸上的烫伤在慢慢地扩大,她不停地躲着他的伤:“宁宁,你的脸!你松开,我要去拿冷水。”
但是他并不放开,甚至反手将她乱动的手腕也给轻松抓住了。
他说:“不松手。”
蹭蹭蹭。
他要一直蹭着箐箐,死死缠着她!不让她变成小雪花飞走。
郁箐大喊:“你要是毁容了,我就不喜欢你的脸了!”
果然,这是个非常严重的威胁。
听到这句话,死神宁宁才终于停了下来,勉强松开了手。
他被郁箐要求在沙发上不能动,虽然很不满但是他还是乖乖照做了!
他的眼神追随着她,身后的黑影如同潮水一般地跟着她的动作,仿佛随时要把她死死缠住,拖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他说:“箐箐,你不可以死掉。”
郁箐:他重复了一百遍了啊!
但是他很快就不当复读机了。
因为焦头烂额担心他灰飞烟灭的郁箐翻箱倒柜,终于翻到了退烧用的冰凉贴!
她捧住了他的脸,他感觉到了她的温度就安静了。
甚至还抓住她的手,蹭了蹭她的掌心。
郁箐蜷缩了一下手指,感觉被他蹭过的地方麻麻的。她开始觉得昨天晚上安慰她的稳重死神,变成一只大狗狗了!
他乖乖地仰着脸让她动作,但还要抓住她的腰,占有欲极强地把她搂进怀里。
郁箐只能站在他的怀里,紧张地仰着头观察发烧用的冰凉贴,也不知道有没有用。难道要画符?找点黑狗血黑山羊什么的?
幸好,糊了的那部分好像不再扩散了。
郁箐松了一口气。
继续撕开另外一张冰凉贴。
“箐箐,我有钱帮你还债了,你不要死。”
“谢谢你,但冥币还不了哇。”
“我夜里去鬼屋打工了。工资一个月70元,全都给你。”
“我阴天还可以分身去兼职。这样只要打一百二十年的工,就可以帮你还清债了。”
“……”
什么?多少钱?
死神还打算凑过来邀功,一张冰凉贴啪地贴在了他的脸上!
郁箐冷静地问清了事情的始末。
伴随着他交代事情经过,确定70元是一个月的薪水后,死神发现箐箐变得非常可怕比发现他不穿衣服变成开水壶还要可怕。
死神喜欢箐箐变成小猫窝在他怀里的样子,可怜又可爱;但他并不想她继续枯萎下去,那让他觉得箐箐会彻底消失。
现在,生命力再次回到了她的身上。
悲观和恐惧一扫而空,她的眼神不再消沉,让死神想起了劈下来的闪电!
但也许是生命力太旺盛,她的脑袋上开始冒火了!
她把裙子绑在腿上,抄起了扫把:“走走走,我们索命去!”
鬼影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七十块钱:
简直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郁箐制定了详细的作战计划。
她决定等到今天晚上夜深人静后,和宁宁一起去把老板吓得鬼哭狼嚎!然后把老板暴打一顿!
郁箐挥舞着手臂挥斥方遒,高大的鬼影则蹲在一边听着:
箐箐的身高好像因为竖起来的头发变高了一点。
可能这就叫做怒发冲冠。
郁箐把自己看过的全部恐怖片都想了一遍,她翻出了一条白裙子,掏出了红墨水,把长发全都披散下来。
她要求他变回鬼影的样子。
郁箐还给鬼影分配了任务,他只需要在她旁边露出血腥的笑容,增加恐怖氛围,必要时给她配音就行了。
这个他很擅长,鬼影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声。
郁箐:321
鬼影:桀桀桀!
密林外被吓飞了无数只小鸟。
怪谈里恐怖鬼影其实想要带着怨灵大军荡平鬼屋,咔咔吃了老板。
但被郁箐否决了。
生活在一起那么久,郁箐知道鬼影虽然凶神恶煞,却会满足她的大部分要求。
可就像是郁箐绝对不会让他去抢银行一样哪怕他只需要带回来一点钱就能够解决她的所有烦恼。
因为郁箐知道,一旦触犯了活人世界的规则,就是和整个活人世界为敌。
郁箐听见身后的鬼郁闷地说:“通通吃了!”
天色渐渐黑了,她和高大的鬼影一起离开了这座怪谈,朝着城市走去。
走过及膝高的野草,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降临在了郁箐的身上。
她发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如果她继续沉沦下去,宁宁不会坐视不理他会继续去外面打工,不停地试图帮她还钱。
但就像是把一只凶兽丢进了羊窝里,就算他束手束脚地隐藏自己,也装不出来羊羔的模样;反而会因为她的束缚,反过来被外面的人欺负。
郁箐害怕宁宁被抓走做研究,更加害怕哪一天飞机大炮对准了他。
她不愿意冒一点风险。
她要保护宁宁!
她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跨越草地的脚步前所未有地有力。
瘦长鬼影也不再说话了:
他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直被他包裹住的小野花的影子,走在了他的前面。
她为他开辟了野草的洪流。
铿锵有力地像是一块抗击风暴的小盾牌。
于是鬼影也慢慢地落在了后面。
鬼影压缩了自己四米多的身高,发现变矮了两米还躲不进去。
干脆变成了0.1米,匍匐前进。
试图把自己塞在小盾牌的身后。
深夜,老板正在数钱。
自从郁宁来了后,鬼屋业绩提高了许多,比上个月盈利翻倍,还多了很多回头客。有的是来看雪国帅哥的,有的则是来找刺激的。
老板咧着大牙笑。
突然,他感觉周围的空气骤降。
有人在他身后幽幽问道:“赚黑心钱开心么?”
披头散发的女鬼箐箐从他身后一飘而过。
(威亚由宁宁的胳膊友情赞助)
老板吓了一跳,转过头没看见鬼,拍了拍胸口。
“还我钱来”
女鬼箐箐再次飞过。
老板浑身僵硬地转过头,从玻璃上看见自己背后缓缓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亮起了猩红的眼睛。
那是一张没有面孔的脸,露出了血腥的裂口,发出了桀桀桀的怪笑声。
鬼影伸出了尖尖的手指
女鬼箐箐配音:“拿命来”
老板双腿发抖,疯狂往后退。
刚刚哆哆嗦嗦地退到了收银台底下,一只箐箐鬼就从柜台上爬了过来。
她抬起了双目流血的眼睛,发出了一阵嘻嘻嘻。
老板:“妈妈呀!救命啊!!!”
鬼影看了看扭着脖子在桌子上乱爬的箐箐。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当鬼不够吓人。
把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
老板发出了一声更加惨烈的尖叫。
从南追到北,从北追到南。
老板在鬼屋里狂奔了不知道多少个三千米。
最后跑不动了开始痛哭流涕。
郁箐想要逼问出来老板有没有干别的亏心事。
但并没有,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黑心老板!
这就更气人了!
女鬼箐箐直接抄起了扫把,把老板打得满地抱头。
让他欺负宁宁,让他克扣工资!
老板一边抱头一边求女鬼饶命。老板很委屈,他感觉自己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就是坑了个工资怎么就被鬼给缠上了。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为什么。
因为郁箐身后的那个瘦长鬼影慢吞吞地变出了一张郁宁的脸,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整张脸就裂开了。
大哥,你不是人你早说啊!
最后,郁箐放下扫把问:“工资呢?”
老板哭着说:“我把柜台里的钱全都给你们!”
郁箐冷笑,那不就成了敲诈勒索了!
然后他去报警,让警察调监控看到底是人是鬼?
郁箐在闹鬼前,就让宁宁把鬼屋的电给断了,监控绝对看不见!
老板最后痛哭流涕地交出了三千块。
但是郁箐才不好骗:“他在鬼屋提高了那么多的业绩,绩效奖金呢!提成呢?”
在她身后狂舞,为她壮大声势的鬼影怒目而视:就是就是!那个什么成呢?!
郁箐:“夜班加班费呢?”
鬼影怒目:费呢!
郁箐:“精神损失呢?”
鬼影怒目:失呢!
老板感觉自己还不如被索命得了!
群魔乱舞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老板被打晕放回了收银台,摆出了个睡觉的姿势。
等到第二天早上,老板会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被索命的噩梦。至于消失的工资和莫名其妙的满头包世界上那么多未解之谜,总能找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嘛。
鬼屋的大门被关上。
鬼手打了个响指。
电回来了,墙上停滞的时钟再次开始滴滴答答地转动。
夜色里,一高一矮的两个影子渐行渐远。
郁箐一共要回来了九千五的工资!
郁箐也不算欺负人,因为死神的业绩十分显著。只要有他在的晚上,鬼屋的效益蹭蹭往上涨。老板还因为宁宁省下了不少空调钱!
但是郁箐并没有想象中高兴
她看见了死神宁宁的工作记录。
他们坐在了游乐园街道边的长椅上。
郁箐问:“打工是不是很难受?”
但是死神宁宁不肯说了!
他扭开了脸。
死神宁宁经常因为吓哭小朋友被投诉、吓坏同事被投诉,态度恶劣被投诉,还经常恐吓老板看起来很像是个恶霸。
但郁箐知道,就在不久前,鬼影还会无情地吞噬怨灵、制造恐惧,是怪谈里最恐怖的boss;他讨厌活人的体温,还拒绝任何人的靠近;他离群索居太长时间,每天蹲在大树底下长蘑菇,和外面的世界完全脱节,就像是一台沉重而运行缓慢的大机器。
可是他竟然现在能够试着和活人相处。
打工会快乐么?当然不会。
郁箐问他:“你待在怪谈里就好了,不懂外面的世界、不喜欢活人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一定要跑出来呢?”
因为死神还没有抓到骗子,他想要先哄哄消沉的箐箐。
就像是他根本不需要吃东西,却爱上了烹饪;他根本不需要住在房子里,却打造了两个小窝;他根本不喜欢活人的世界,却试着走出去,适应活人的生活。
但这让他怎么说?
对于这只恐怖的鬼影而言,亲口说出这些话,比杀了他还要难。
他也就是最近才试着变得温柔了一点点的!
死神宁宁凶恶地盯着她:他再也不是之前被她蹭一下就惊慌失措的鬼了。他现在一点也不怕她的温度。他低下头,突然蹭了蹭郁箐脸上用来扮鬼红墨水郁箐被蹭得不停往后躲。
是的,他打算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只要把郁箐蹭懵,她就想不到问他了!
但是郁箐却扛住了他的狂蹭,笑眯眯、坚持不懈地问:“为什么呢?”
烦人的郁箐!
他瞪着她:“再问,死!”
死神出去打了一整个月的工,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拿着镰刀。
过去,他只需要在怪谈里游荡,所过之处都是怨灵们惊恐的尖叫,放过一只人类的小命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但现在他出去打工,帮她喂养小鸡,笨笨地递过来七十块钱。
恐怖的鬼影变成了世界上最大的笨蛋。
郁箐看着他不说话了。
他们对视着。
为什么呢?
她不是心知肚明么?
是什么让老虎变成猫?
是什么让兔子长出尖牙齿?
深蓝色的夜空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明亮的靛蓝色。
世界的光晕像是温柔的童话。
但是这一次他们带了伞,不会再被清晨的光灼烧了。
在那把大大的黑伞遮挡下。
折射四散的晨光像是婚纱。
他们安静地注视着对方。
是什么时候萌生的呢,也许早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也许是那束苍白的玫瑰花……爱情早有预兆,不可救药。
他们对视着,慢慢地靠近了彼此。
先是一个浅浅的啄吻。
吻对方的鼻尖、上唇。
紧接着是一个漫长的,深深的吻。
像是坠入了无尽的、互相交缠的风暴当中。
他小心翼翼收起自己尖锐的牙,如同亲吻一朵易碎的玫瑰。她也踮起了脚尖,努力在狂风般的吻当中维持着一丝的理智,死死抓着那把黑色的大伞举在他们的头顶。
爱情的狂风暴雨中。
一轮浑圆、前所未有的明亮红日,就这样在街道的尽头升起。
一吻到天荒地老的感觉很奇妙。
死神练习亲吻的方式是啃苹果。等到苹果表皮不会被他的尖牙齿碰坏后,他吃掉了去年地窖里库存的所有红苹果。效果很好,他已经可以小心翼翼地不弄破她的唇了。
死掉很多年后是没有味觉的,吃苹果就像是在嚼腊。
可她的唇齿间有玫瑰和蜂蜜的甜味。
他第一次对外界有了某种渴求,亲吻她,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他汲取着她的呼吸,听见了自己不存在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
摇曳的裙摆踩在了死神的膝盖上。
撑着那把大大的黑伞。
亲吻着对方的鼻尖,再也不需要任何的言语。
他们的心已经贴得不能再近了。
死神和他的小野花穿越了清晨城市、回到了怪谈,倒在了那张大大的木床上。
郁箐的头发乱了,她就直接散开了长发。
对于郁箐而言,她不算富裕,不算幸运,上帝没有给她发太多的糖
如果吻会觉得快乐,那就去追逐、去享受。俪彁
她在阳光中爬上他的膝盖去吻他。
他从善如流地接纳了她,冰冷的吻从嘴唇到脖颈,轻嗅着她动脉下面的血液汩汩涌动的香味。
死神离群索居那么久,本是没有欲望和渴求的。
但现在却想要把她变成他的骨中骨、肉中肉。揉碎她,再黏合她。
被唤醒的爱和欲轻易地被点燃,他没有呼吸,却可以轻易把她亲得快断气
但对于郁箐而言,在爱里窒息、沉沦,也有种快溺水般的快乐。
狂风暴雨的爱降临之时,理智很难维持。
但在小船倾覆前,死神苍白的手指稳住了这快要翻倒的爱欲之舟。
他停了下来,将她抱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发丝。
死神需要一些练习,就像是练习亲吻苹果一样的练习,学会收好自己的爪牙。他要练习如何拥抱才能不揉碎她的骨头。
他的爱总是血腥而充满死亡气息的。但就像是给她别发卡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那只尖尖的鬼手,歪歪扭扭地别好她的发卡。
他要再吃一千个苹果,才能亲吻他的玫瑰。
他们在一起了。
不过,和从前似乎也没有别的区别,郁箐还是叫他宁宁,连称呼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大概就是多了早安吻和晚安吻。
幸福和怪谈里的那只恐怖鬼影看上去没有任何关联。
但自从他的小野花开始吻他后,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鬼。
浇花的时候,死神浇着浇着就露出了恐怖的微笑:哦,真是一朵好花。
吃怨灵的时候,他微笑着看着满地乱爬的怨灵:哦,真是个好鬼。
牵着鸡的时候,他看着鸡的眼神都是柔情似水的:哦,他的爱情天使鸡。
郁箐每天都会给他两个吻。
临川市所有废弃的烂尾楼,人少又空旷的墙上里,都出现了一行诡异的血字:
箐箐今天又亲我了!
一旦郁箐少给了他一个□□影就会在她的头顶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