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被他救下来时,被他披上他的鹤氅,她?一身?青色鹤氅站在戚十?堰身?后?,姣白的脸上泪痕未干,她?还未从惊变中回过神,仰脸怔然地望向戚十?堰,烛火盈辉下,她?和?他好似一对璧人。
许晚辞恍惚地意识到,纵使她?和?戚十?堰都还活着,但早已物是人非。
江见朷的那句箴言这一刻响起在她?耳边。
许晚辞陡然浑身?没了力气,她?也放弃了所有?挣扎,任由
胥铭泽将她?带离戚十?堰身?边。
胥铭泽的人朝戚十?堰稍稍拱手,对跟着胥铭泽退下,转眼间,泠兮苑内只剩下戚十?堰和?十?鸢二人。
戚十?堰站在原处,仿若雕塑一样久久不动?。
十?鸢站得有?点腿麻了,她?的位置正是窗前,夜间冷风时不时地拂过她?,纵是身?上有?着鹤氅,也叫人要吃一番苦头?。
十?鸢没再陪着戚十?堰演苦情?戏。
戚十?堰只是有?点疲倦,所有?事情?都沉重地压在他肩头?,今晚的事宜看似了结,但他心底清楚,远远还没有?结束。
忽然,一只手贴在他脖颈上,戚十?堰骤然回神,他低下头?,就见女?子安静地拿着帕子替他按住了伤口。
她?脖颈上的青紫还那么刺眼。
但她?说:“爷难道不会觉得疼么?”
戚十?堰一怔,她?依旧低着头?,看都没看他,她?声音不若往日清澈干净,哑声叫人心底闷堵。
她?不知何时拿来了药箱,垂头?找到药膏,替他细细地清理伤口,浅淡的月色透过楹窗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叫戚十?堰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道脖颈上的伤口被人细致地处理好,柔软的指腹擦过脖颈时,似乎比伤口的疼意更让人难以接受。
她?还处于惊惧中,惊魂未定,却?是竭力压下情?绪,一双眸子如水洗过,却?又在这一刻透彻得灼人。
戚十?堰心脏一缩,他像是在夜间走入毒蛛编织的蛛网中,但夜色浓郁,他无?知无?觉。
她?怔然地望着他的伤口,红着眼,哭也哭得格外安静,让戚十?堰一时分不清她?是在心疼他,还是在惊恐自怜。
许久,戚十?堰终于出声:
“没事了。”
他在安抚她?。
一出声,就不由得扯到伤口,细密的疼意骤然传来,他仿佛无?知无?觉,视线落在女?子脖颈的青紫上,好半晌,他低哑着声问:
“会不会很疼?”
他像是想去碰她?,在抬手的那一刻又停下。
不等他收回手,十?鸢乖顺地仰起脸,偏头?蹭在了他掌心,戚十?堰浑身?一僵,他说不出这一刻是何情?绪。
直到指腹摸到一阵湿意,戚十?堰陡然回神,女?子依旧安静地落着泪,她?一言不发地摇头?。
许久,戚十?堰听见她?轻声问:
“爷,妾身?是不是生来就是错的。”
她?无?意识地抬手抚着脸。
戚十?堰心脏骤疼,她?亲眼见到胥铭泽和?许晚辞相持而去,怎么会猜不到胥铭泽对她?的杀意从何而来。
戚十堰忽然打横抱起她?,将她?放置在床榻上,胥铭泽的忽如其来,床榻上一片凌乱,床幔都被扯得破烂,但如今这都不是要紧的,他俯下身?看向女?子,四目相视时,十?鸢一怔:
“陆十?鸢,没有?人会生下来就是错误。”
他僵硬又生疏地抚摸着她?头?顶,哑声说:“不要把别人的错误担负在自己身?上。”
别人要她?死,怎么会是她的错。
十?鸢久久望着他,许久,她?终于肯出声,哽咽声外泄,她?倏然紧紧地抱住了戚十?堰,泪意浸湿戚十?堰的衣襟,她?断断续续地哭着说:
“爷、不理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不断地哭诉,仿佛是要把今日受到的惊吓全部哭出来。
戚十?堰任由她?抱住,半晌,才僵硬地抬手将人拥在怀中,她?较才入府时清瘦了好多?,单薄得仿佛纸片一样,落在怀中轻飘飘地没有?重量。
戚十?堰不知道女?子哭了多?久,直到月色消失,戚十?堰低头?,才发觉她?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许是哭过,她?呼吸有?些重,脸颊白净粉嫩,泪痕未干地挂在脸上。
戚十?堰将人放在床榻上,借着微弱的烛火,他指腹擦过女?子的脸颊,他沉默地望着女?子许久,才起身?离开。
泠兮苑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一片黑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她?眨了眨眼,哭得久了,眼睛不由得有?些疼。
她?抬手摸了摸手腕上的银镯。
秘密藏在身?上,她?怎么敢在有?人时失去意识?
十?鸢坐起身?,她?走到卧榻的案桌前,手指在案桌下一抹,手中立时出现十?来根银针,她?换了一身?简单轻便的暗色衣裳。
今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戚府必然人心纷乱,或许她?能有?机会把消息送出去。
只听楹窗轻微响动?,再看室内时,已经不见了人影。
十?鸢秉着呼吸,躲着巡逻的人,快速地穿梭在戚府中,和?泠兮苑距离不远的后?门处,十?鸢借力一手扣住院墙,轻巧地翻身?而上,但在看见后?门巡逻的侍卫时,她?不由得狠狠皱眉。
十?鸢心底暗骂了一声。
外间有?人,她?避不开这群人的视线,只能原路返回。
而就在这时,十?鸢敏锐地听见两?声轻微的惨叫声,她?眸色一眯,最终还是决定转身?回去看看。
她?身?影轻巧,藏在树影间,居然也不叫人发现。
十?鸢眼睁睁地看见后?门的侍卫被人拧了脖子,来人下手又快又狠,半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潜行而来时,直接叫五人的巡逻小队瞬间毙命。
十?鸢眸色一闪,她?没有?轻举妄动?。
如今朝中局势混乱,如果有?机会对戚十?堰或者胥铭泽下手,她?觉得公子和?西北的那位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十?鸢冷眼旁观这群人闯入戚府,正在她?准备趁着混乱溜出戚府时,她?余光骤然瞥见来人中其中一位手腕处的红绳。
十?鸢立时脸色稍变,她?口中发出细微不可闻的声响,若是夜间风声刮过。
而来人却?是顿时停下了脚步,为首的那人朝这棵树看来。
十?鸢下了树,落在来人跟前,她?惊愕地睁大了眼,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周时誉。
他手腕处的那根红绳,她?曾在顾姐姐那里见过,也在衢州时亲眼见到周时誉戴过,所以她?才能一眼认出周时誉。
周时誉也被她?吓得一跳,听见暗号时,他险些以为是顾婉余不听劝地前来冒险,谁能想到本该安安稳稳待在戚府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周时誉朝四周看了眼,简短道:
“任务。”
话落,周时誉有?点疑惑,她?的声音怎么了?
夜色太深,他看不清十?鸢脖颈处的伤。
十?鸢见到他,也放下了心,她?将画着城防图的图纸送出,低声道:“拿好,回去交给?公子。”
周时誉只瞥了一眼,他没有?接过:
“姑娘还是亲自交给?公子吧。”
十?鸢没听懂。
周时誉低声:“主子有?令,趁乱带你回去。”
十?鸢一懵,她?就这么跟着回去?岂不是会打草惊蛇?
还有?,趁乱是何意?
周时誉没和?她?详细解释:“你只需要做好你该做的,其余之事自有?人善后?。”
图纸固然重要,但难道要她?一直留在危险之地么。
十?鸢意识到了什么,她?将图纸重新?收回来,情?况紧急,她?没再废话,等巡逻的人发现后?门的人丧命时,周时誉一行人的行踪就要暴露了。
十?鸢简单地交代了戚府守卫羸弱的地方,迅速转身?回了泠兮苑。
到了泠兮苑,她?立刻换回之前的衣服,她?没有?睡下,而是紧绷起神经。
不过一刻钟,戚府陡然乱了起来,外间嘈杂的声音直接传入泠兮苑,晴雯今日受了惊吓,一听见动?静立刻过来了。
房门被砰砰敲响,十?鸢仿若刚被吵醒,她?哑声叫人进来。
晴雯一脸惨白地推开门,她?进来后?见姨娘没事松了口气,但依旧提心吊胆的,她?有?些慌乱道:
“外面?在喊,有?刺客闯入了府邸。
十?鸢闷声迷惘道:“刺客?”
她?起身?披了件外衫,垂眸掩住眸中情?绪,和?晴雯一起站在了门口,惴惴不安地望着外面?。
见她?不安,晴雯忍住心底的惊惧安慰起来:“姨娘放心,戚府不是第一次有?刺客闯入,但有?将军在,他们不会得逞的。”
十?鸢握住手帕,她?听着逐渐逼近的声音,像是惊疑地轻声道:
“是么。”
月色溶溶,树影婆娑,随着嘈杂声越来越近,整个戚府霎时间?灯火通明。
十鸢话音甫落,她和晴雯就见刺客越墙而?来,刀光剑影,血气浓郁,晴雯被吓得尖叫了一声,刺客瞬间?朝这边看来。
在见到十鸢时,仿佛是想到什么,这群刺客忽然直奔她们?而?来。
就在这时,十鸢听见一声闷响,似乎是羽箭钉在墙壁上的声音,这个声音就在她们?所在的走廊外间?响起,只?有?一墙之隔,骤然响起的声音让晴雯又吓得一跳,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
十鸢心?下咯噔了一声。
戚府显然不顾死?活,也要抓住周时誉等人,否则不会直接放箭,闻着鼻尖的血腥味,他们?是杀了谁?
十鸢脸上也是褪尽了血色,眼见刺客直奔而?来,她顾不得什么,仿佛下意?识地把晴雯护在身后,晴雯愕然惊恐:
“姨娘!”
转眼间?,十鸢落入刺客的手中,脖颈再次受创,她被人挟持在怀中,剑刃架在了脖颈上。
她惊呼了一声,剑刃忽的逼紧,她脸色骤白地死?死?咬住唇,僵硬着身子动都不敢动。
泠兮苑的大门终于被推开,戚十堰快步进来,他在看见十鸢被挟持时,脸色突变,立刻抬手止住了众人的攻势:
“放开她。”
十鸢见到他,眼泪瞬间?掉下来:“爷,救我!”
她在被周时誉挟持时,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如今只?是一个人质,自然是要求救的。
戚十堰望着被架在她脖颈处的剑刃,脸色越来越冷,望向周时誉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死?人: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
周时誉心?底轻啧了声,被蒙住的脸却是看不出情绪,只?听闻他嗤笑了声,刻意?压沉了嗓音:“放人?这话应该我对戚将军说?——”
“放行!”
戚十堰知道他这个时候越是表现出在意?,十鸢越是危险,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周时誉,没?有?一丝动容,他甚至放下了手,任由侍卫逼近。
周时誉心?底暗骂他铁石心?肠。
正准备改变策略,强行将人掳走,但他察觉到被他扣住的女子隐晦地碰了他一下,周时誉心?生迟疑,但在外人看来,眼见谈不妥,他立刻变了态度,剑刃下压,锋利的剑刃直接划破女子的脖颈,鲜血立时流了下来。
戚十堰脸色骤变。
女子疼得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惊惶地睁大了眼,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戚十堰呼吸沉重地看着望着这一幕,他知道这种情况,一旦他先开口,便是失去了主动权,但他望了眼女子死?死?咬住唇,不敢惊叫出声的模样,终是闭了闭眼:
“住手!”
僵持片刻,女子脖颈间?的殷红染上脖颈,她疼得不断抽着气,戚十堰握紧双手,他侧身退步,脸色彻寒:“……放、行。”
周时誉心?底松了口气。
戚十堰再不放行,他就只?能带着十鸢强行闯出去了,戚十堰压根不知道他在女子皮肉被划破的那一刻就停了手,只?是压迫着伤口让鲜血流出来。
真叫人有?个好歹,且不提顾婉余和晴娘会不会记恨他,主子那里他都没?法交代。
十鸢也朝戚十堰看去了一眼,她下意?识地喊他:
“爷……”
下一刻,她被人直接带着约越上了房顶,戚十堰立刻上前一步,他双眸一眯:“你?不放人?”
周时誉讽笑,声音远远传来:
“待到安全地方,我自会放人,要是有?人跟上来,刀剑无人,佳人是否还?有?性命,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放个屁!
倏然间?,从一片黑夜暗色中迸射出几?道银针,戚十堰眸色一凝,及时避开,仍有?衣角被划破,身后有?人被刺中,立刻倒地身亡。
戚十堰望着唇色发黑的尸体,脸色彻底冷沉下去:
“胥衍忱!”
会闯入戚府的人只?有?那么两个,胥岸曈远在西北,纵是想要发难,也有?心?无力。
能做到这一点的,唯有?胥衍忱!
在周时誉等人带着十鸢离开戚府的那一刻,戚府的一处院落陡然发出混乱,戚十堰骤然转头望去,他呼吸骤紧,瞬间?明白了刺客为什么会将他引来后院。
调虎离山。
他们?的目的根本就是胥铭泽!
戚十堰快速往前院而?去,等到前院时,只?看见胥铭泽脸色阴沉,他肩膀处有?一片伤口,鲜血肆意?横流,但他看都没?看伤口一眼,他看见戚十堰的第一眼,就下了命令:
“追!将人带回来!”
戚十堰转眼一扫,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没?看见许晚辞。
他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前院是府中戒备最森严之地,不可能任由刺客来去自如。
一直跟在胥铭泽身边的林二,这个时候扫了一眼惴惴不安的禁军,他冷声道:“有?内鬼。”
内鬼和刺客里应外合,在他们?正面应敌时,内鬼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胥铭泽也是因此才受了伤。
能被胥铭泽带在身边的都是亲信,如此都被人埋了暗线。
由不得这群禁军不慌乱,他们?已经出了一个内鬼,谁能保证不会有?第二个?
林二心?下微沉,不知怎么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段时间?,府中一连二地出现事端,不论是府中伺候的老奴,还?是近身保护王爷的禁军,都被人渗入,忽然一个个暴露真实身份,林二不禁怀疑,王爷到底有?几?个可信之人?
林二想到了什么,他望了眼被折断又被包好的手臂,埋头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戚府外。
周时誉将人带出戚府后,确认身后没?有?尾巴时,他松了手,再没?挟持女子,二人经过一条巷子,再出来时,周时誉已然换了一套装扮。
十鸢闷声低咳了两声。
她今晚这个脖颈受了不少罪,如今说?话都是艰难。
周时誉赶紧抛了瓶金疮药给她:“先擦药。”
那点伤口的血量早就自己止住了,但到底是自己弄出来的伤,周时誉摸了摸鼻子,没?敢直视。
十鸢没?说?话,安静地擦了药,碰到伤口时,她只?是轻微地蹙了下眉。
周时誉带着她回宅子,幽州城奉行宵禁,此刻只?要绕过巡逻的人,外间?根本没?有?人,他见十鸢这幅模样,不由得轻嘶了声:
“晴娘到底怎么教你?们?的,各个对自己都这么狠。”
十鸢一时没?听懂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也压根没?搭理周时誉。
周时誉都习惯春琼楼的人这样对待他了,他也没?在意?,他还?有?点幸灾乐祸:
“真想看看,戚十堰在知道最后那波暗器是出自你?手后会是什么表情。”
周时誉都没?有?想到十鸢最后会来这么一手。
他也好奇:“你?传信不是说?,要借机策反戚十堰么,怎么忽然对他下此狠手?”
周时誉见识过春琼楼的暗器,全是被浸泡剧毒,便是他,也要闻之色变。
十鸢觉得他好啰嗦,她哑声道:
“他对胥铭泽的忠心?出乎我的意?料。”
闻言,周时誉反而?不奇怪,他耸了耸肩:“要真是那么好策反,晋王也不会多?年无终而?返了。”
二人终于到了宅院。
十鸢也一眼看见了等在游廊下的人。
他坐在轮椅上,狐裘依旧披在他膝盖上,眉眼修长疏朗,宛如润玉上那一点微弱的莹泽,看上去柔和,实际上坚韧无比。
他和她离开时好像没?什么区别,目光和润地望着她,直到落在她脖颈处时,眸色才微微一变。
十鸢蓦然鼻尖有?点发酸。
她也说?不出此刻是什么情绪,仿若是倦
鸟归巢,到了叫自己放松的地方,一直紧绷的神?经也终于能够松懈。
不需要再担心?一个不慎就会败露身份。
这是她第一次出任务。
她终于能够能理解顾姐姐对自己的不在乎。
她在任务中时,也无数次地想,丢了命也不要紧,但绝不能叫任务败露,不能叫顾姐姐和公子被牵扯进来。
和任务比起来,自己的那条命仿佛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十鸢只?披着外衫,她被掳得匆忙,来不及梳洗打扮,一头乌发凌乱地披在身上,白净的脸上染了脏痕,有?些?狼狈,眸色却是透彻得灼人,她吸了口气,轻快地走到胥衍忱跟前,她弯眸笑着道:
“公子,十鸢回来了。”
女子就蹲在他跟前,仰起脸冲他笑,黛眉姣姣得如入画一般,仿佛她只?是出门了一趟而?已。
胥衍忱倏然有?点沉默下来,他安静地消化?着女子给他带来的情绪冲击。
许久,他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乌发:
“累不累?”
十鸢蹙着鼻尖,她摇了摇头。
胥衍忱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她肌肤娇嫩,于是,落下的痕迹也就越发明显,青紫一片,如今上面又加一道刀伤,便是洒了药粉,依旧能看得出伤口处凝成一道血痕。
仿若美玉存瑕。
她这一趟岂会如她表现得那么轻松?
她正将城防图拿出来,根本不在意?自己的那点伤,笑盈盈地朝他邀功:“十鸢幸不辱命。”
胥衍忱也低笑了声:
“十鸢好厉害。”
他像是在哄个小孩,叫十鸢哀怨地蹙了蹙鼻尖。
十鸢有?点丧气。
她都能出任务了,公子怎么还?和晴娘一样,总是把她当?孩子看待。
这时,她听见公子低声问?她:“还?疼么。”
他手指轻微地擦过她脖颈,惹来一片旖旎,十鸢咬唇,她喉间?轻微地动了动,埋头掩住眸中的情绪,她低声道:“不疼了。”
不过是点皮肉伤罢了,在春琼楼训练时,受的伤也要比这个严重,哪有?那么娇气。
她侧头一点点地枕在了胥衍忱的双膝上,她轻声呢喃:
“如今的十鸢是不是能帮到公子了。”
藏于双膝间?的毒素在这一刻仿佛涌上了四肢百骸,叫他心?尖也钻入了一点难言的情绪,胥衍忱望着女子的侧脸,许久,他低声回应:
“自然。”
十鸢忍不住地轻笑。
那就好。
十鸢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明,胥衍忱让人给她?处理伤口后,就让她?回去休息。
十鸢回望他,想起适才碰到的那双手,冰凉得有些吓人,他深中剧毒,浑身体温本就偏低,今日不知是等了多久,如今更似坠落寒潭的冷玉一样,没有一点温度。
她?忍不住地蹙起黛眉:
“公子也早点休息,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您不需要在外等十鸢的。”
胥衍忱笑而?不语,没有接这番话,诸人为他出生入死,他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等将她?安排好,胥衍忱才控制着轮椅,转道?回了寝室。
今日发生了太多时,十鸢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地就脱离了戚府,她?抬眸望了望四周,青黛色的床幔轻微垂下,绣着牡丹花样的蜀锦被褥柔软,外间花瓶内放着新鲜的迎春花,处处都安排得精细,一看?就知道?这是特意准备的房间。
十鸢长吁了一口气,乌发披在雪肩上,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终于不需要再见那么?多红梅样式的物件了。
她?气性其实一点也不大。
在前世被宋翎泉当面?冷嘲热讽她?不配接触戚府的那片梅林时,她?就对红梅这种物件生出了抵触。
不论是长安城时在陆霏凤面?前挑选红梅玉簪,还是后来在衢州城买下红梅步摇,都是她?刻意做出的举动,她?本是要让戚十堰将她?和许晚辞联系在一起,让其心生乱意,但后来这个举动好像没有起作用。
戚十堰压根不吃这一套。
他格外认死理,一开始认定她?不是许晚辞后,不论她?再做什么?,都不会把她?和许晚辞相?提并论。
无奈之下,她?只好转而?赞梅花高洁,给自己寻了一个喜爱梅花的理由,又借梅花隐喻给戚十堰送了玉佩。
她?这等低微入尘的人,想要叫一个人倾心时,只能从?各种细微之处着手。
但不管任务期间她?做了什么?,她?心底的抵触却是不能消失,她?要站在曾被羞辱的地方一遍又一遍,以期待戚十堰的经过时,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戚十堰的确对她?很好。
可于她?而?言,在戚府的时光从?不是一段好的回忆。
十鸢呼出一口气,她?没有再细打量室内,这处只是她?和公子的临时落脚之地罢了。
她?在见到周时誉一行人就生出了疑惑,周时誉去戚府时可不止那点人,但至于其余人去做什么?了,十鸢不得而?知。
她?也没有过问。
各司其职,对于她?们?来说,任务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十鸢也不知道?许晚辞也被掳了出来。
在十鸢睡下的时候,戚府却是乱成了一团,许姑娘和陆姨娘双双被掳,在确认胥铭泽的安危后,戚十堰就领着人朝周时誉消失的方向追去。
他在幽州城找了整整一夜,也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人。
一夜间,他穿过大街小巷,最终在周时誉更换衣物的地方停下,小巷子深处凌乱地摆着夜行衣和两滩血迹。
戚十堰浑身寒意越来越重,他不愿去想那血迹从?何而?来。
夜深漫长,戚十堰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他们?没有把她?还回来。
宋翎泉得了消息,也匆忙地从?府中赶来,他找到戚十堰时,天际已经泛白,他翻身下马,焦急地走近戚十堰:
“将军!”
在看?见戚十堰的那一刻,宋翎泉蓦然失声。
他何时见过戚十堰这么?狼狈的时候?
许久,宋翎泉才找回声音,他扫视一圈,没见到陆十鸢的身影,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他头一次没有觉得戚十堰先找陆十鸢有什么?不对。
和许晚辞相?较而?言,自是陆十鸢的处境更加危险。
对方掳走许晚辞只可能是一个目的——以此要挟王爷和将军。
但陆十鸢不同,她?没有那个分量,便?极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宋翎泉心底暗骂这一群人不讲武德,但他还是得拦住戚十堰:
“将军,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人,人肯定已经不在城内了。”
戚十堰伫立在原处,仿佛没有听见宋翎泉的话,宋翎泉看?不下去,低声道?:“将军府内还得你主持大局,难道?你放心将一切交给那个家伙么??”
他口中的那个家伙自然是胥铭泽。
自知晓胥铭泽将许晚辞藏起来数年,冷眼旁观戚十堰三?年来的煎熬时,宋翎泉心里对胥铭泽的不满直接达到了顶峰。
将军这三?年来变得越来越沉默,每年入长安述职时,他不信胥铭泽没看?在眼底。
但胥铭泽依旧把许晚辞的消息藏得严严实实。
再加上他那日又得知了林三惨死的真相?,宋翎泉忽然怀疑,他们?为了胥铭泽的霸业尽心尽力?,但胥铭泽真的有把他们?当人看?么??
戚十堰眸色终于有了波动,许久,他转身朝戚府走去,他声音冷冷传来:
“给燕云城传消息,让他们把人还回来。”
宋翎泉跟上他,不意外他会怀疑祁王,毕竟胥岸曈离得太远,想在幽州城内或者附近安插人手,也是有心无力?。
唯独祁王胥衍忱。
想到祁王,宋翎泉皱了皱眉,自那位小皇子年少时去了封地燕云后,长安城众人就再没见过他。
连三?年前的长安事?变,他都没有出现,论起行踪,这位祁王是最令人捉摸不定的。
宋翎泉有些迟疑低声:
“他要是不承认呢?”
戚十堰面?无表情,又仿佛如覆冰霜,他平静道?:“那就告诉他,没人拦得住王爷发疯。”
胥铭泽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个疯子。
久而?找不到许
晚辞,戚十堰一点都不怀疑,胥铭泽会下令提前开战。
到时,战火连天,尸横遍野,胥铭泽这个疯子不会在乎,但胥衍忱也不在乎么??
纵是立场不同,戚十堰也听说过燕云之地在祁王的管理下欣欣向荣一事?,既是如此,祁王怎么?可能不在乎他麾下衢州城的百姓。
宋翎泉得令,迅速上马离去。
戚十堰也翻身上马,他高坐马背上,回头望了一眼小巷深处,须臾,他收回视线,挥鞭骑马离开。
——陆十鸢,你千万要活着。
******
十鸢不知道?有人对她?的期望。
她?一早醒来,就到了公子的书房,白日间,视线没有了阻碍,周时誉也终于看?见了她?脖颈上的青紫,他倒抽了一口气:
“嘶——”
“我什么?时候下了这么?毒的手?”
这力?道?根本就是奔着将人掐死去的。
周时誉有一瞬间怀疑了自己的记忆,难道?自己为了逼戚十堰妥协,真对十鸢下狠手了?
他没看?见,在他话音甫落,原本垂眸在看?城防图的胥衍忱掀起眼看?了他一眼。
十鸢睡了一觉,醒来后,觉得嗓子好多了,也终于愿意说话,她?摇了摇头:
“不是你,是胥铭泽。”
胥衍忱手上动作一顿,笔墨在白纸上落下一点墨痕,他抬眸望向十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