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誉也惊愕:“胥铭泽?那个疯子对你下手了?!”
要是别人,周时誉会觉得这般是下狠手,但搁在胥铭泽身上,他却是一脸古怪:
“他现在也会留活口了?”
周时誉提起胥铭泽就一阵胆寒,这个疯子当初仗着自己是嫡出,又是太子的亲胞弟,下手尤其狠毒,凡是得罪过他的人几乎都是被折磨而?亡,后来先帝去世,他得了戚十堰这么?个助力?,越发无法无天。
莫说其余人了,便?是当时的皇子们?也不好过。
周时誉犹记得当初还在长安时,胥铭泽亲手将不过五岁稚龄的小皇子推入湖水被活生生冻死一事?,彼时圣上膝下皇子众多,自是有些不受宠的,甚至圣上有的皇子见都没见过一面?。
就算是被欺凌致死,也不会有人替这些皇子伸冤。
纵是主子,因?当初娘娘得圣上青睐,偶尔也被圣上亲自问话的情况下,也被胥铭泽欺辱过,遑论其余人呢?
十鸢听见周时誉的问题,不由得蹙了蹙眉。
能叫周时誉脱口而?出这么?个问题,那个胥铭泽到底是多么?残暴?
十鸢低声说出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她?不是个自作主张的性子,有关?戚十堰和胥铭泽的事?情,她?自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没有放过一点细节。
话落,十鸢没看?见胥衍忱眸中的温润仿佛褪了些,她?往周时誉看?了一眼:
“正因?此,我才让周大人如果有可能,将许晚辞一并带出,有了许晚辞在手,胥铭泽也许会投鼠忌器。”
兵不厌诈,在谋取那个位置时,手段是否光明在这一刻已然不重要了。
周时誉颇为得意地颔首:“放心,人带出来了。”
十鸢意外:
“当真?”
周时誉:“担心她?会暴露行踪,人给关?在了另一处,之后也不会和我们?同行。”
十鸢点头表示理解,她?们?身处敌人领地,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二?人正说得兴起,有杯盏落在案桌上的声音响起,十鸢立即转头,就见胥衍忱指骨敲点了下案桌,他抬起眼和她?对视,温声道?:
“这处有些模糊了。”
十鸢惊疑了声,快步走到公子身边,认真地低头看?向城防图。
周时誉倒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瞟了眼主子,再望向一无所知的十鸢,他心底轻啧了声,腹诽这种吸引注意的手段真是上不得台面?。
城防图被她?卷藏着收起,真的有些线条不明显,十鸢细致地在一张空白纸上重新描绘出城防图。
暖阳在这一刻照进?书房,洒在女子脸上,胥衍忱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女子全神贯注,只认真地投入笔上,暖阳给她?镀了一层浅淡的盈光。
许久,胥衍忱轻颤了下眼睑。
幽州城早在胥铭泽入城的第二日就不再戒严,也因?此,周时誉才能带齐人手夜袭戚府。
十鸢任务完成,没有想过再回戚府,至于戚府是否乱成一团,戚十堰又是否在找她?,她?也根本不在乎。
她?一直贯彻晴娘教导的一点,执行?任务期间一切都是假的,连她?这个身份都是假的,又遑论得到的情谊呢?
她?们身为细作注定是个骗子,骗人情谊,也骗人性命。
对任务对象生情,便是自找苦吃!
她?是晴娘最看好的接班人,绝不会自寻死路,她?会和晴娘一样,让公?子登上那个至高之位。
否则,等待她?们所有人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日色渐暗,天际的最终一缕残阳也被吞噬殆尽,府中挂起了灯笼,叫他们得以见残光,现时房屋的门槛都高,胥衍忱坐在轮椅上自主能力?不强,十鸢回归本职,她?推着胥衍忱的轮椅回了卧房。
十鸢隐晦地?望向公?子的腿,心底的疑惑不解半点未褪,甚至越来越深。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地?问:
“周大人不是说?在找那位神医给公?子解毒么?十鸢怎么没有见到那位神医?”
她?今日在公?子身边待了一日,别说?见到那位神医了,连药都没见公?子喝过。
胥衍忱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他细长如玉柄的手指整理了一下狐裘,才不紧不慢地?出声:
“那位神医行?踪飘忽不定,他既不想见我,淮之自然找不到他。”
十鸢愕然。
她?细算时间,从她?见到周时誉至今也有十日,也就是说?公?子已经在幽州城至少待了半个月,居然还没有找到人?
十鸢堵了一口气?,声音闷闷地?替胥衍忱抱不平:“他既然不想救人,做什么让公?子来幽州城冒险?”
世人得病求医,本是常理。
何必戏耍人!
胥衍忱本是情绪淡淡,但?见她?如此义?愤填膺,清隽的眉眼不由得低垂轻笑?了声:
“或许是他不想被当做神医。”
十鸢没听懂,她?往年在春琼楼时,未及笄前,只需要接受楼中教导,学习暗杀和伪装的本领,还有做伶人的基本技艺,把控人心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足够让她?耗费全部精力?,也因?此,她?对外间事都是一知半解。
十鸢郁闷:“神医之名不好么?”
她?倒是也想习得一身医术本领,可奈何她?没有那个天赋,只懂得最基本处理伤口的手法。
胥衍忱抬眸望她?,他指着卧榻的位置让她?也坐下:
“想知道?”
十鸢点头,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简直太?糟糕了。
胥衍忱:“春琼楼本就是收集情报之处,晴娘手中更?是有着世人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想知道的话,回去找晴娘拿情报就好。”
十鸢偏头,她?一手托腮,乌发轻而落下,她?轻声道:
“但?公?子不是就在眼前么,何必再麻烦晴娘?”
胥衍忱微不可查地?抬眸,相较而言,众人是宁愿费事去找一下晴娘,也不会直接来麻烦他。
她?倒好,一点也不客气?。
胥衍忱伸手给她?斟了杯茶水,汤色清亮,花茶渐浓渐醇,也不会叫人失眠:“你若想听,自无不可。”
卧房内常备着糕点和茶水,胥衍忱对此可有可无,如今倒是都便宜了十鸢。
因?为他深中剧毒,底下人一直替他遍寻名医而不得治,而江见朷的神医之名深入人心,周时誉找了江见朷数年,一旦寻人落空就会冲他抱怨两?声,胥衍忱对江见朷的
确有些了解。
但?也仅此罢了。
江见朷不喜替人治病,能得他出手的人寥寥无几,自不会有什么他的消息流传出来。
胥衍忱声音温和:“我只知道,他惯来以算命先生自称,时而背着卦旗穿梭在大街小巷,行?踪常是飘忽不定,一旦有人在他出现的地?方找他治病,不出三日,他必然是会消失的。”
“或许是因?为世人都看重他的医术,反而忽视了他算卦之术,叫他越发不喜替人治病救命。”
提到了江见朷,胥衍忱将他救人的规矩也一并道出,须臾,他摇了摇头:
“或许是因?为我不是所谓的有缘人,便也得不到他出手。”
有缘人三字,委实?令人无从下手。
胥衍忱一度觉得,这不过是个敷衍世人的借口,他只是看谁顺眼,便肯出手一救罢了。
十鸢越听脸色越古怪。
她?怎么觉得公?子的描述这么像她?之前见过的一个人呢?
胥衍忱也察觉到她脸色的异样,不由得出声问:“怎么了?”
十鸢握住了杯盏,她?不确定她?是否应该提到那个算命的,也担心自己猜错了,让胥衍忱生出希望又落空。
她?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十鸢数日前在戚府见过一人,和公?子口中的神医形象很是契合,一身白衣背着布袋和卦旗,见人不说话先抛他那铜钱,颇有些故作玄虚。”
如林中青石,却是温润如风,第一眼会让人生出错觉,觉得他会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胥衍忱眸色一怔,十鸢的话一出口,胥衍忱几乎就确认了那人的身份。
胥衍忱轻挑眉:“你是说?,他在戚府出现过?”
十鸢也意识到了什么,她?脸色骤然生变。
如果那人真是江见朷,他让公?子来幽州城,却是始终不见公?子,还出现在了戚府,难道让公?子来幽州城一事自始至终就是个陷阱?
十鸢立刻站了起来,她?呼吸微重:
“不论他是否是幽王的人,公?子都不能在幽州城继续待下去了。”
十鸢几乎瞬间紧张起来,她?下意识地?要走?到窗口,观察四周环境和戒备是否森严。
但?她?步伐还没有跨出去,手腕处蓦然被人拉住,她?一顿,不解地?回头,就见胥衍忱哭笑?不得地?望向她?:
“别紧张,他如果真的是胥铭泽的人,这处早就不安全了。”
他眼眸含笑?,半点不见慌乱,十鸢也冷静下来,她?倒没觉得自己失态,谨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一旦习惯松懈,对她?们来说?,才是要命的。
十鸢重新坐了回去,她?也后知后觉地?想到江见朷最后给她?留下的话,她?脸色有些古怪道:
“他好像说?过,我和他会有再见的时候。”
十鸢有点不明所以,语气?也变得迟疑起来:“还说?如果我想找他,便去青云山。”
胥衍忱一直情绪稳定,直到听见这里,才轻微拧起眉心。
十鸢也不懂江见朷为何会向她?透露行?踪,但?她?不着痕迹地?望了眼公?子的双膝,如果他真是江见朷,或许她?真的会和他再见。
十鸢皱起脸,不解也惊愕:
“他日日背着卦旗,不会真有两?下子吧。”
胥衍忱轻叹了声:“或许当真是如此,世人皆忽视了这一点。”
话音甫落,他忽然安静下来,十鸢不解地?望向他,许久,胥衍忱才喟叹道:
“原来他来自青云山。”
十鸢眸中出现一点迷惘:“青云山怎么了?”
胥衍忱和她?解释道:
“十鸢可知青云山位处青山城?”
十鸢迟疑地?点了点头,她?纵然再不了解外间情报,对大周的领土舆图却是熟记于心的。
她?记得青山城位处极东,是个格外偏远之处,若无意外,她?本是应该一辈子都不会踏足青山城的。
“青山城和其余城池不同,虽也是大周领土,但?城主一职惯来都是由上一任城主指定,朝廷也没办法插手其中。”
朝廷如果强硬插手,凡是派去的命官都会死在路上,朝廷也震怒过,但?不论做什么,便是派兵,都会被青云山的迷雾挡住,后来因?青山城向来低调,对朝廷的供奉也不少,又是个偏远之地?,不值得大动干戈,久而久之,朝廷也就放任了。
胥衍忱眸色有些叫人捉摸不透,烛火一明一暗间,他眉眼间的温润仿佛褪去,露出玉石般的冷硬,只是一刹间,那些情绪就消失殆尽,他情绪恢复如常,对着十鸢摇头道:
“如果江见朷来自青云山,也怪不得淮之久久找不到他了。”
十鸢心不在焉地?点头,对她?而言,青山城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并不重要,是否受管是朝廷该忧心的事情。
她?只是在想,她?如果前往青云山,能否把人带回来给公?子解毒?
十鸢很快按下这些思?绪,她?要做什么不是由她?决定的,任务完成,她?本该直接返回春琼楼复命,这才是正常流程。
是否要去青云山,她?还要回去和晴娘商议一番才能得出结论。
没人知道十鸢心底惯来藏着害怕的情绪。
她?从来不会自作主张,便是前世被陆家赎身一事也曾和晴娘商量过,晴娘不曾阻拦,她?才敢踏上那条路,只是她?没有记住晴娘的提醒,才落得最终的下场。
因?为她?害怕她?会添乱。
有人摸了摸她?头顶,十鸢猝然回神,她?听见胥衍忱的低声:“不要胡思?乱想,早些回去休息。”
他仿佛能看透她?在想什么,冲她?摇了摇头,甚至还能和她?笑?着道:
“淮之一直在做这件事,十鸢可别和他抢。”
十鸢沉默下来,她?当然听得出公?子言下隐晦的不赞同,她?不解,胥衍忱怎么能表现得这么轻松,他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能不能再站起来么?
其实?十鸢是知道答案的,他连外人替他推轮椅都不愿意,怎么可能会不在乎。
十鸢最终还是咽下了疑问。
等她?走?后,胥衍忱低头望向被狐裘掩盖住的双膝,疼痛隐晦地?藏在其中,无时无刻不在发作。
许久,他长呼出一口气?,清隽如玉的眉眼有一刻黯然下来。
没人会习惯疼意。
但?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压在她?身上。
她?忘记了自己才及笄,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一心替他效力?。
他不能也忘记。
第42章
久久找不到江见朷,胥衍忱一行人?已经准备回幽州城,本来这趟行程早该提前结束,但幽州城的戒严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胥衍忱下了命令后,十鸢难得有点?迟疑,她朝周时誉望了一眼。
周时誉垂首应声,仿佛没有察觉到十鸢的视线。
事后,十鸢叫住了周时誉,周时誉脚步一顿,他心底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十鸢:
“十鸢姑娘有什?么事?”
十鸢轻蹙黛眉,她欲言又?止:“我们走?了,那顾姐姐呢?”
对于公子?的命令,她不会?违抗,但不代表她心底不惦记顾姐姐,她已经回来了,任务也已经完成,但顾姐姐要怎么从宋府脱身??
周时誉停顿了一下,他头也没抬道:
“她不会?和我们一起回去。”
夜袭戚府,一是要将城防图的消息带回来,二?也是试探能否直接刺杀胥铭泽,于是,十鸢便也能趁乱被救出来。
但顾婉余不同,她没有合适的理由脱身?而出。
十鸢还想说?点?什?么,但她最终止声,她只是整个人?有点?颓废下来。
她没有埋怨周时誉什?么,她心底也清楚,顾姐姐要做什?么,周时誉根本拦不住。
他们本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她只是觉得自?己没用,如果不是担心她,顾姐姐也不需要搅入这趟浑水。
小姑娘如今还不知道宋翎泉主动?替顾婉余赎身?一事,只当是她的顾姐姐为了和她里应外合才会?深入险境。
誉瞥了一眼女?子?,语气也有点?沉闷:
“便是能走?,她也不会?和我们一起离开。”
十鸢握住双手,她从周时誉的话中隐约听出了什?么,果然,周时誉道:
“如果战事注定要发生,她留在?幽州城会?和我们一起回去更有价值,她惯来会?做取舍。”
宋翎泉在?幽州城地位不低,和戚十堰又?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她留在?戚府总能获得些情报。
说?到这一点?时,周时誉语气听不出是好是坏,但他眼底情绪骤然变得晦暗。
她惯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事外。
晴娘看不惯他,周时誉心底也不是对晴娘没有意见。
她到底怎么培养的人??说?是细作,结果和死士一样,对自?己半点?不在?乎。
他未必不知道晴娘已经做到了最好,但他心底有不平,发泄不得叫人?憋闷,左右他和晴娘不需要和谐相处,互相看不顺眼也无所谓。
十鸢也呃声。
她知道周时誉说?得没错,如果是她,她想她也会?和顾姐姐做出一样的选择。
她没再拦住周时誉,院子?中只剩下她自?己,她站在?原地许久不动?,半晌,她扯着院子?中的花,许是情绪难解,她只能借此陈情,片刻,她眼前的花草被糟蹋不成样,落花飘零了一地。
胥衍忱透过楹窗望向她,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
他没有拦住她发泄情绪,在?意的人?身?处危险之地,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她已经足够冷静了。
*******
二?月底,将要回暖时,时隔将近三个月,十鸢终于回到了衢州城,依旧是周宅,许是倦鸟归巢,十鸢迫不及待道:
“公子?,十鸢想回一趟春琼楼。”
胥衍忱没有拦住,他偏头轻笑着问:“见过晴娘,还回来么?”
他一双眉眼在?暖阳下显得温润清疏,薄唇色淡如水,不是秾艳的颜色,却是叫有人?移不开视线,他含笑看着她,静等着她的答案。
十鸢一怔,下一刻,她蹙了鼻尖,仿佛恼然地脸染了绯红,佯装不解地问:
“莫不是十鸢走?了后,晴娘安排了别人?侍奉公子??”
她声音还透了点?痴缠哀怨,像是在?指责胥衍忱的不近人?情。
她一点?也不老实,总是拿问题回答问题。
胥衍忱清隽的眉眼微垂,他坐在?轮椅上却是脊背一直挺直,如林中耸立而起的松柏,再是温和也透着股外人?不可攀近的矜贵,十鸢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听得见他低声道:“不会?再有了。”
十鸢一时没听懂,她不解也直白地问:
“什?么?”
胥衍忱却是没有回答她,他轻颔首提醒:“再不去,晴娘恐怕是要等得着急了。”
十鸢瘪了瘪唇。
她很不满意公子?和晴娘她们这一点?,说?话总是说?一半藏一半,叫人?听得抓肝挠肺的,好生折磨人?。
但她也知道,对这种人?来说?,他们不想说?的时候,别人根本问不出来。
十鸢不再费劲,她收拾好东西,就直奔春琼楼而去。
不过因?她的脸在?戚府过过明路,如果戚十堰查问陆家的话,她曾是春琼楼伶人?的身份也极大可能会暴露,她也做了一番遮掩,否则很难解释,她被掳走后为何会直接出现在春琼楼。
这会暴露春琼楼的存在。
她要恢复自?由身?,还得等胥铭泽一行人?覆灭才行。
十鸢等得起。
和胥衍忱猜想不错,晴娘当真在?春琼楼等候她,十鸢难得没有自?持,她扑向晴娘的怀中,瓮声瓮气地喊:“晴娘!”
晴娘被她撞了个满怀,一脸的漫不经心被撞散个干净。
晴娘没好气地拎起十鸢的耳垂,翻白眼道:
“还当你?出了一趟任务后能稳妥点?,没想到还这般孩子?气。”
许是十鸢入春琼楼时年龄太小,晴娘的确偏袒她了一些,时而久之,十鸢或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会?无意识地和晴娘痴缠撒娇。
十鸢立即收敛情绪,赧然地从晴娘怀中退出来,她端庄地坐了下来,不勾起眉眼笑时,倒也显得清雅,宛若梅雨疏冷。
晴娘没理会?她的装模作样,她自?是了解她手下的这批人?,各个都是做戏的好手。
片刻,晴娘轻咳了声,她望向眸中隐晦藏着期盼的女?子?,终是摇了摇头:
“你?倒是没辜负我对你?的期望,任务既然完成了,便好好休息,别忘记去找绿诣。”
十鸢当即眸眼一亮,颇有些灼人?。
她当然知道晴娘让她去找绿诣是做什?么。
春琼楼有奖有罚,晴娘在?物质方面从不会?欠缺她们,任务完成也能领赏,十鸢不知道会?有多少,但起码是她自?己赚的第一笔银钱。
十鸢见过晴娘,交代了一番她在?戚府发生的事情,就去找了绿诣。
但她也没有正大光明地出现春琼楼,甚至连诗意都没见一面,而是直接潜入绿诣的房间,绿诣已经在?等着她了。
绿诣笑盈盈的,她温声道:
“十鸢姑娘平安回来了。”
她和晴娘不同,晴娘是指派任务的人?,她却是总在?接待任务成功回来的人?。
她也许能等到人?回来,也许等到的是人?再也回不来的消息。
于她而言,她希望能见到回来的人?越多越好,于是平安便也成了一声奢望。
十鸢也弯眸望向她:“绿诣姑姑。”
绿诣闷笑了声,她推了托盘出来,细细和十鸢讲解:
“你?第一次接任务,或许还不了解,像十鸢姑娘这次任务可居甲等,奖赏也是能选择的。”
春琼楼某种程度上也足够公平,她们只看重任务本身?的价值,任务是怎么完成的,楼中不会?管,至于对本人?来说?,任务是否简单,楼中也不在?乎。
就像这次的城防图,自?是重要之物。
绿诣娓娓道来:
“楼中奖赏都是些俗物,但这人?活在?世上,最离不开的也就是这俗物。”
托盘上的锦帛被掀开,十鸢呼吸一轻,她彻底弯起了眼眸,整整摆齐了一托盘的金条,没见过的人?许是难以想象一堆金条摆在?眼前的冲击感。
她也是个俗人?,她喜欢这些俗物。
十鸢后知后觉地有些恍然道:“怪不得顾姐姐平日中那么大方。”
于她们而言,做的都是要丢性命的事,但回报的确是厚重。
她目测,眼前这堆金子?至少有一千两,换做银子?便是十万两,足够她在?衢州买下两座三进三出的宅院。(1)
一趟任务便赚了寻常百姓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银钱。
绿诣认真道:“十鸢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携带,也能换成银票。”
十鸢要了银票,却也若有所思地装起了两根金条,绿诣对此表情变都没变一下。
周宅,胥衍忱等到日色彻底落幕,也没等到早该回来的人?。
他耷拉下眼眸,情绪淡淡,周时誉催促了他数声,颇有点?看不下去:
“十鸢姑娘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的,她又?不是三岁小孩,还得公子?等着她回来,再说?了,就凭她的本事,寻常人?也近不得她的身?。”
浑身?都藏着见血封喉的暗器,又?没了任务桎梏,不需要刻意隐藏身?份,谁敢轻易招惹她们?
胥衍忱未必不清楚周时誉说?的道理,但他还是朝楹窗外看了眼,他淡淡道: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在?何处。”
周时誉扯了扯唇,得,这府里的下属都是摆设,连给十鸢姑娘指个路都不会?。
周时誉语气幽幽道:
“万一晴娘让她留宿,难道主子?要等到明日?”
外间月色也逐渐奄奄一息,有人?应当是今晚不会?回来的,胥衍忱垂了垂眼眸,才控制着轮椅调头出了书房。
周时誉要去推他,被他拒绝,好若是寻常语气:
“不用。”
周时誉惊愕,半晌没能回神,主子?还和他置起气来了?
胥衍忱独自?回了卧房,刚一开了门,他就敏锐地意识到房间内有人?在?,他眸色一厉,刚要叫人?,就被眼前一幕惊住。
在?案桌上的一摞银票,还有压在?银票上的一根金条。
以及某个在?卧榻上昏昏欲睡的女?子?,她许是困极,眼皮子?不断往一起粘合。
不待胥衍忱发生出声音,女?子?倏然睁开眼,她冷眸朝这边一扫,直到看见他,眸色才重新柔和下来,她瘪唇:
“公子?怎么这么才回来?”
胥衍忱仿佛是怕惊动?了什?么,他控制着轮椅,轻声地走?到了十鸢身?边,他望了眼十鸢,又?望向那堆被金条压住的银票,整个人?难得有点?懵:
“……这是什?么?”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了答案,女?子?也的确给他证实,她偏了偏头,有些迟疑道:“是任务酬劳?”
胥衍忱陡然放松下来,他靠在?轮椅上,不偏不倚地望向女?子?眼眸:
“那为何放在?这里?”
十鸢只是想这么做,就做了,被公子?这么一问,才惊觉不妥,她犹豫着道:“想分一半给公子?。”
仿佛是一声心跳骤响。
胥衍忱陡然意识到,她简直直白得要命。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知不知道这所谓的任务酬劳,某种程度上其实是他下发给她的?
如今她这是又?还回来么。
但胥衍忱最终什?么都没提,他眸色些许晦涩,他只是问:“回来了,怎么不直接去找我?”
女?子?仰起脸,她眸中藏了些不安,但依旧没有半点?隐瞒,对自?己的行为也一知半解地说?:
“……是给公子?的惊喜。”
两日后?,周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胥衍忱正在书房内处理政务,十鸢没在里面等着,她心底藏着事,又许久未碰暗器,担心手生,最近一段时间都?在重操旧业。
于她而言,这?段时间和在春琼楼时唯一的?区别就是晴娘等人换成胥衍忱等人。
来人才?踏入院落,就听见隐秘的?破风声?响起,有暗器只冲眉心而来,他条件反射地偏过头,那人也及时收了手,才?没叫意外发生。
岑默低头,看向即使某人及时收手依旧被?斩断数根发丝,他意味不明地挑眉。
他一直都?知道主子?手下有批能人志士,最是擅长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如今倒是头一次见到本人。
女子?亭亭玉立,春意渐暖,她只穿了件简单的?青黛色襦裙,黛眉姣姣,肤如凝脂,任谁见到她也顶多当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但岑默记得那枚直冲眉心的?暗器,出?手即是杀招,小瞧这?种人,一个不小心可是会丢了性命的?。
十鸢快速扫了眼来人,一身简单低调的?青衫,衣摆低处绣着云纹,他情绪浅淡,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幅度,瞧着平易近人,再是细看却是凉薄得厉害。
仿佛只是个文弱书生,身姿单薄得像是能够被?她一只手轻易折断。
但第六感让十鸢心底下意识地生出?忌惮。
只是一息,十鸢很?快敛下情绪,她仿若无事发生,透了一点疑惑地问:
“先生是谁?十鸢一时手误,望先生莫怪。”
不待岑默回答,书房中的?人听见了动静,楹窗被?推开,胥衍忱的?脸庞从楹窗中露出?来,他对着十鸢点头后?,才?朝岑默道:
“进?来。”
岑默应声?,在和十鸢错身而过时,他站住了一下,声?音轻飘飘地传来:“不敢当姑娘一声?先生,我名岑默。”
十鸢有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十鸢瞥了眼地上的?一截碎发,脸上稍有些许的?迟疑,断发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