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拦在二?人中间的?门槛仿佛成?了天堑。
她手中拎着的?锦盒啪嗒了一声落地。
她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问——不是任何人都不许进么。
她一言不发,湿意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脸色白,唇色也白,像是看透自身处境,她终于不肯再
留下自取其辱,转身跑着离开。
戚十堰袖中的?指骨微微泛白,锦盒落地声音仿佛延迟地落入他耳中。
有人松开了他,许晚辞像是被当头一棒,脑海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她确认自己听见了姨娘二?字。
等她回?神,再转头看向院门口时,只来得及看见女子?的?背影。
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在这一刻脸色都是骤白。
柏叔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觉得世事?难料,他心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
“姑娘,您和将?军久别重逢,情绪难耐,但时辰不早了,不若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许晚辞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望向戚十堰,许久,她艰难地扯唇一笑:
“柏叔说的?是。”
许晚辞心底自嘲,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戚十堰这个闷嘴葫芦给她解释么?
但解释什么呢?
这世间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况且,她已经死?了不是么,她死?后三?年,戚十堰身边有了新?人,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许晚辞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没?错。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怎么能甘心呢。
她和戚十堰年少相知,数年间,她不曾矜持、不曾保留地将?情谊剖析给戚十堰听,终于让戚十堰对她生?出不同。
别人怎么就轻而?易举地能陪在他身边了?
柏叔亲自领着许晚辞离开,许晚辞和戚十堰错身而?过时,终于忍不住地闭了闭眼。
府中一直有许晚辞的?院落,她死?前的?东西都被妥善地收在了在这里,她在前院等待戚十堰的?期间,柏叔早让下人打扫好了房间。
柏叔把一切安排妥当,要离开时,许晚辞叫住了他:
“柏叔,那位陆姨娘……”
她还?是在意。
许晚辞想?,她没?有办法不在意。
柏叔停顿了一下,片刻,他把一切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老奴自作主张……”
柏叔将?这件事?简短地和许晚辞解释了一番,许晚辞怔住,她堪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胥铭泽从不会和她提起戚十堰。
所以,她不知道戚十堰这三?年来都不近女色,她也不知道戚十堰将?她牌位摆在戚夫人的?位置上,她更不知道,戚府中唯一的?女眷也是因为?她而?入府。
许晚辞忽然?觉得格外难过。
为?她,为?戚十堰,为?胥铭泽,也为?陆姨娘。
没?人会愿意被当做替身,也没?人会想?要爱而?不得。
*******
前院,柏叔回?来的?时候,看见戚十堰正站在门口,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锦盒。
柏叔忽然?站住了。
锦盒有些松了。
戚十堰将?其一捡起,锦盒自己就打开了,他也看见了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套首饰,其中的?一支红梅步摇被摔成?了两段。
戚十堰看得出这支红梅步摇的?精细,也想?得出女子?在买下步摇时的?欢喜。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戚十堰也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站立了许久,柏叔终于看不下去:
“将?军,许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戚十堰将?锦盒合上,他站好,低低地应了声。
人是安排好了,但不解和疑惑的?地方太多,柏叔也不由得问:“她……当真是许姑娘么?”
柏叔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但一切都太诡异和不寻常了。
三?年前,是将?军亲自把许姑娘下葬的?,甚至,他也在现场。
早亡人忽然?复生?,还?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
他心底其实还?藏着疑惑。
他今日见到的?许姑娘身穿云织锦缎,这一匹缎料价值千金,非勋贵人家不可得,便是陆姨娘也是来了戚府后才穿得了这种布料。
三?年时间,许姑娘行走自如,不可能是刚醒过来。
只瞧她身穿绫罗也不见一点不自在,脸有病色却养得身子?不单薄,就可以知道她的?处境绝非不好,没?有虐待一说。
既然?如此,许姑娘为?何从前不现身?
只要她传出一点消息,将?军绝对会拼尽全力将?她带回?来的?。
夜色浓郁,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响声,戚十堰听见柏叔的?问题,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许久。
柏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戚十堰才低哑着声道:
“既然?存疑,那就开棺找答案。”
柏叔愕然?,但戚十堰神色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眸色沉沉,也凝着不容置喙。
泠兮苑,十鸢没?让晴雯伺候。
她不想?要一直演戏,打发走晴雯后,却忍不住陷入回?忆。
她想?起前世许晚辞也是忽然?出现在戚府。
那时,她整日窝在泠兮苑中,排除那点心底膈应,不得不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她那时已经在戚府待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依着戚十堰的?性格,不会在纳她为?妾后,再将?她送回?去,纵是吃穿不愁,彼此不碰面,他也会妥善照顾她一生?。
也因此,十鸢对戚十堰其实感观格外复杂。
前世,她不想?背着替身的?身份,对着戚十堰和宋翎泉一等人也惯来冷淡,戚十堰或许也看得出她心底的?排斥。
十鸢只记得是在许晚辞回?来后的?某一日,戚十堰找上了她。
她在戚府一年,和戚十堰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那是戚十堰极少的?踏入泠兮苑,他在泠兮苑待了很久,久到十鸢都要生?烦,他终于问她:
“你想?回?陆家么?”
她转头看他,半点不觉得意外。
正主回?来,她这个替身自然?要退位让贤。
“你要是想?回?陆家,从此,没?有陆家女成?为?戚家妇一事?。”
没?有名声受损,她会是初嫁女,凭她容貌,再嫁一事?根本不难。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戚府,不喜欢宋翎泉。
也不喜欢他。
十鸢记得那日好安静,安静到她都觉得有些压抑,她问他:“要是我不回?呢?”
他望了她好久,眸色深沉,直到如今十鸢也看不懂那个眼神,她只记得他说:
“你如果留在戚府,我会护你一生?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那时天下乱象群生?,世人毕生?追求也莫过于这八个字,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何其艰难。
这世间唯独能有底气承诺于此的?只有几个人,偏偏戚十堰是其中之一。
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仿佛是个小偷,借着相似的?脸偷得一段安生?时光,怎么可能在正主回?来的?情况下,碍眼地继续留下来?
她最终选择回?了陆家。
戚十堰给了她两个选择,她没?有告诉戚十堰,她其实也不想?回?陆家。
这世间早没?了她归身之处。
夜色渐渐浓郁,十鸢轻微蹙着黛眉,她让公子把许晚辞带回来?本身就是一步险棋。
她没有撮合苦命鸳鸯的爱好,让许晚辞回来?,目的只是要让戚府乱起来?,或者说是让戚十堰心底乱起来?。
她来?了戚府将近一个月,都不能踏进书房半步。
她没有时间再和戚十堰耗下?去。
必须有人打破府中?的平静,给她一个靠近书房的借口。
她今日出府,也是久而不得消息,出去打探情况罢了,她曾经在春琼楼见过一次那支红梅步摇,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
在她听见掌柜的说三日之期已过时,十鸢其实已经料到许晚辞抵达戚府了。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她准备睡了。
她前世?和许晚辞交集短暂,不是很清楚许晚辞的为人,但有一点,她非常明确——许晚辞爱慕戚十堰。
这就够了。
室内的灯火没熄,她既然要演戏,便要做足了姿态,自然不会叫人熄灯,一盏油灯摆在黄梨木圆桌上,给予了室内浅淡的一层暖光。
戚十堰心硬如铁,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她还有得磨呢。
十鸢这般想着,所以在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时,忍不住眸眼凝出愕然。
她练过耳目,听得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戚十堰?
他怎么会来?寻她?
有人扣响了房门,不轻不重地两声,室内陡然陷入了沉默,十鸢不懂他在做什么,许久才闷闷出声:
“谁?”
外间人盛着月色,他沉默寡言地站在门口,除了女子落水那日,他将女子送回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泠兮苑,他听见女子有些?闷哑的嗓音,半晌,他低声:
“是我。”
室内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仓促慌忙的脚步声,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女子胡乱地披了外衫,鞋都未穿,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她眸中?藏了些?不敢置信,轻声微颤:“……爷?”
她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来?,整个人都有点慌乱和意外,偏那双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开。
她应是哭了许久,姣姣的一双眼眸都泛着绯红,眼角微肿,乌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和颈间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肤交融在一起,令人晃眼,她仍是有情绪,咬声自嘲道:
“爷今日怎么会来?看妾身?”
话落,她没忍住偏过头,鼻音在这一刻又重了起来?。
她情绪满满,话音皆是含着刺,竭力贬低自己?也要刺伤别人:“许姑娘回来?了,爷居然还能记得妾身,妾身真是好大的荣幸。”
偏生?四周安静,她话中?藏着的细微抽噎和眼泪砸下?来?时的声音也都清晰可闻,叫她的利刺瞬间变得外厉内荏。
戚十堰从没有见过这么爱哭的女子,以至于他有些?拿她没有办法。
戚十堰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解下?了鹤氅,将其披在了女子肩上,她抽噎声顿了一刹,愕然迷惘地抬头看他,戚十堰垂眸,外人瞧不清他的神色,他沉声淡淡:
“夜间风凉。”
像是在解释自己?的举动。
十鸢像是被他气笑了,又气又恼,恨他不解风情,却又觉得难过的情绪被挥散好多。
她白净的脸上泪痕未干,不忿地咬声道:
“爷真是好生?有恃无恐。”
她入门为妾,只能依附他生?存,他便是什么都不做,她最终也得妥协,可不就是有恃无恐?
戚十堰当然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他越发沉默寡言。
十鸢话说得那么狠,人却是偏开了身子,让戚十堰能够进来?。
戚十堰望向她,她低眸不和他对视,手指缠上鹤氅的领口,指骨白嫩和褐色鹤氅交缠在一起,戚十堰陡然想起这件鹤氅适才还披在他身上,他眸色稍顿,似有难言的情绪生?起,堪堪移开视线。
深夜入闺房,怎么都不会妥当,戚十堰想说点什么,但十鸢站在门口,她没动,也没催促戚十堰,只是握着鹤氅的指骨处有些?泛白。
戚十堰最终还是踏入了房门。
十鸢站在门口,她偏头看着戚十堰的背影,眸色不着痕迹地稍闪。
房间内。
十鸢坐在床榻上,她脚底被冻得冰凉,偷偷地踩在暖炕上焐热,那盏油灯还在燃着,十鸢也依旧披着那件鹤氅,她抱起被搁置在一旁的暖婆子,没有人说话,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十鸢埋首,她扯着暖婆子外间裹着的狐绒,似是在一根根数着。
总归不肯说话。
但她又时不时地瞥一眼戚十堰,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她那双眸子不哭时,总似含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如今偷偷地睨着人,仿佛是在期盼对方先开口。
但比起沉得住气,再来?一个十鸢,也是没法和戚十堰相提并论的。
十鸢憋不住了:
“爷深更?半夜地来?寻妾身,难道就是要和妾身相对而坐,直待天明么?”
她瞧着乖顺,但也是有性子的,否则不会在入府的第一日就哭着转身就走。
但她的性子来?得快,也消得快。
叫人很难生?出恶感。
戚十堰也是沉默太久,他终于出声:“有人来?报,你未用暮食。”
如果是平时,也不会有人特意拿此事来?烦戚十堰,但今日特殊,满府的人都见到她哭着跑回院子,本就伤心,再不吃点东西,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尤其是在许晚辞出现后,众人就算嘴上不说,心底难免对她的来?历有猜测。
她伤心与否,如果他今日表现得无动于衷,日后,外人总会忍不住看轻她一些?。
十鸢低下?头,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闷闷得叫人难受,她扯唇堪声:
“爷居然会在意这一点么。”
其实她想说的是爷居然也会在意她么,但她说得不清不楚,也是免得自取其辱。
戚十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十鸢也仰起头,她和他对视:“当初爷让妾身进府,就是因?妾身和许姑娘容貌相似,借此怀缅许姑娘。”
将自己?说成怀缅她人的物件,女子的脸色和唇色一刹间白了下?来?,她不笨,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事实叫人难堪,但她不肯停下?来?。
戚十堰一颗心蓦然沉了下?来?。
她吸了口气,扯唇笑着问?:
“如今许姑娘回来?了,爷要怎么处置妾身呢?”
戚十堰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说:“有了许姑娘,爷应该是不需要妾身了吧?”
她直直地和他对视,眼泪汹涌地掉下?来?,她也不在乎,自嘲道:
“妾身本就是赝品,如今正品回来?,妾身再留下?来?,便是要碍眼,不是么?”
戚十堰想打断她:“没人这么说过。”
十鸢不听他的,她擦了把脸,急促地吸着气,不断抽噎道:
“妾身本来?觉得做妾已经是一道坎,但事实总是叫人更?难堪,妾身入了戚府,自当以爷为主,便是替身,妾身也一直觉得,许姑娘不在了,总有一日妾身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现在呢?”
她哽咽地问?:“如今许姑娘回来?了,难道爷还能越过许姑娘看见妾身么?”
她问?他,她如今连当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了,他还能看见她么。
她的话如同惊木,也如同沉石,毫不留情地嵌入心脏,柔软的血肉倏然泛起一阵难言的疼意,隐秘却也真是存在。
戚十堰想告诉她,这世?间没人会是真的铁石心肠。
他只是个俗人,看得见她的难过和欢喜。
但最终,戚十堰只是低眸沉声道:
“陆十鸢,你从来?不是替身。”
十鸢握住了手帕,她脸色微白地闭上眼,根本不信他这番话。
她不肯交流,自顾自地陷入情绪。
戚十堰也陷入沉默,他要解释什么呢?她说得没错,许晚辞既然回来?,只要许晚辞想,戚夫人的位置便只能是许晚辞。
——他欠她一条命。
戚十堰起身:“好好休息。”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圆桌上,见女子仍是垂眸不肯说话,他也不再停留,转身出了泠兮苑。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闭。
十鸢终于抬眸,她转头往圆桌上看去,眸色倏然一顿。
那是她白日中?买的那支红梅步摇。
十鸢起身,她走近圆桌,终于看清楚红梅步摇和白日中?见得不太一样,应是断过,中?间有瑕疵,却是被人妥善地处理好,精雕细琢出数朵绕枝红梅,于是,纵是有细微不同,这支红梅步摇仍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十鸢安静下?来?。
她望向室内沙漏,距离她从前院回来?,也不过三个时辰,他这期间便是做此事去了么。
十鸢迷惘,也不解。
许晚辞回来?了,戚十堰的心神思绪不该是都在许晚辞身上么。
这一晚,很多人彻夜难眠。
戚十堰夜入泠兮苑的消息不是秘密,翌日就传遍了府邸,众人也立即明白这是个讯号,府中?对泠
兮苑自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许晚辞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只是怔了一下?,许久,她垂眸呢喃: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重情义,也重责任。
那位陆姨娘既然入了戚府,戚十堰便不会弃她于不顾。
许晚辞曾欢喜他这一点,如今也因?这点难过,但她又觉得有些?高?兴,心底的酸味苦涩难与人言。
她终究是没有看错人。
其间的阴差阳错,怪不了任何人。
天际才泛白的时候,晴雯来?伺候了,她偷摸地和十鸢道:
“奴婢听说那一位昨日就住进了菱荣苑,就再也没出来?过。”
十鸢恹恹地耷拉着眸眼,什么都没说。
不止这一日,再往后,许晚辞也不曾出过菱荣苑,她安静得仿佛没有出现过。
直到三日后,宋翎泉直奔戚府而来?,他直接入了前院,呼吸不稳:
“当真是许晚辞?她没死?!”
戚十堰抬头看向宋翎泉,宋翎泉骤然一顿,激动的情绪稍褪,他顿了一下?,才道:“我就是觉得难以置信。”
数年旧识,许晚辞死后,也是他们一起把许晚辞下?葬的。
他今日一得消息,就立刻来?了戚府。
他对许晚辞的情感莫名,他惯来?怜香惜玉,但许晚辞不同,他初见她时,就知?晓她爱慕戚十堰,也觉得她和戚十堰天生?一对,纵是许晚辞再生?得好颜色,他也对许晚辞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他敬于许晚辞敢豁出性命去救戚十堰。
或许是那日的情景过于惨烈,所以,宋翎泉久久不曾忘怀,让他也难以接受有人冒名顶替许晚辞的存在。
戚十堰垂眸,沉声平静:
“柏叔开棺检查过了,棺木腐朽,里面除了陪葬品,空无一人。”
坟地不曾有崛起的痕迹,如果有,戚十堰不可能没有发现。
所以,答案很明显。
还未下?葬时,就有人开棺,将许晚辞带走了。
戚十堰蓦然闭上了眼。
第30章
泠兮苑里头沉寂了三日,十鸢终于出?了泠兮苑,她发髻上簪着?那支红梅步摇,直奔厨房而?去。
晴雯赶紧追过去,这三日姨娘一直抱着?那支红梅步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今日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终于肯踏出?泠兮苑。
想通也就罢了。
晴雯担心的是姨娘会?想岔了,一时赌气做出?叫自己后悔的事情。
这世?间女子哪有那么多顺心如意的时候。
眼见姨娘踏入了厨房,晴雯一顿,下一刻意识到姨娘要做什么,陡然松了口气。
整个厨房的人看见十鸢都是一愣,十鸢也顿了一下,她绞着?帕子,眸中藏了点不自在,道:
“我?借用?一下厨房。”
厨房内的李大娘上前道:“姨娘有什么要做的,直接吩咐奴婢们就是了。”
十鸢不愿意,她耷拉着?眸眼,闷声道:
“我?要自己做。”
有人扯了扯李大娘的衣袖,李大娘也反应过来,这陆姨娘是要讨好将军呢,李大娘忙笑着?道:
“那奴婢们给姨娘打下手,这烧锅烧灶的也是件麻烦事。”
十鸢没有再拒绝。
她才入府时,就装模作样地向柏叔打听过戚十堰的喜好,柏叔或许是因?为真的希望撮合她和戚十堰,对此是知无不言,因?此,十鸢也了解戚十堰饮食上的喜好,很?意外的,戚十堰喜欢甜食。
十鸢还记得当时柏叔心疼叹气的神情。
柏叔是戚十堰初次上战场时救下来的孤寡老人,从此一直留在戚府照顾他。
戚十堰不是出?身世?家,他自幼时也贫苦,能填饱肚子就是不错了,一点甜味都能叫人回?味许久。
十鸢也曾体会?过这种滋味。
十鸢是下过厨房的,在没进春琼楼前,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一点自是没错的,她又是个女孩,几乎是从记事起,就要跟在娘亲身后捡草根,五六时就真的进了厨房。
但时过境迁,她再站在厨房时,难免觉得陌生。
好在她如今的身份是陆家女,对厨房陌生才是正常,有人帮忙打下手,十鸢要轻松好多,她做足了生手的姿态,面粉甫一倒出?,她就被呛得直咳嗽。
在场的人见状,都不禁担心起她做出?来的成品真的能吃么?
晴雯抵了抵口鼻,也有点不忍直视。
偏十鸢格外认真,叫众人也不敢阻拦,半个时辰后,十鸢终于在众人帮忙下,手忙脚乱地做出?一盘桃花糕。
瞧着?厨房内的狼藉,晴雯愣是在二月天生出?了一头冷汗。
十鸢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忍不住地脸红,呐呐道:
“辛苦你们了。”
没人敢应承她的客气,十鸢将糕点仔细装盘,再装入食盒,才有点赧然地拎着?食盒出?了厨房。
晴雯紧跟着?她,眼见姨娘走?的路线是朝着?前院去的,忍不住地低声问:
“姨娘是要去前院么?”
十鸢拎着?食盒的手指稍微用?力,她眉眼情绪寡淡了些许,低声问:“我?去不得么?”
晴雯不敢再说话了,生怕再揭姨娘伤疤。
那日将军都亲自泠兮苑看望姨娘了,姨娘今日应该不会?再被拦下了吧?
十鸢是特?意挑的戚十堰在府中的日子,来的前院,但她不知道的是,宋翎泉也在前院。
戚十堰一听见陆姨娘求见,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女子的自嘲,他眸色微不可?查地稍凝,沉声道:
“让人进来。”
宋翎泉忍不住地皱起眉头:“许晚辞都回?来了,将军还留着?她做什么?”
宋翎泉看得清楚,不论陆十鸢是否无辜,她再留下来,迟早会?成为将军和许晚辞之间的一根刺。
十鸢进来时,就听见了这一句,她双脚仿佛被钉在了门口,直直地望向戚十堰。
书房内的二人察觉到什么,都转过头来,意识到她听见了宋翎泉的话,戚十堰忍不住地额角作疼。
宋翎泉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许是才厨房忙碌了一番,女子乌发有细微的凌乱,下颌处沾了点不易察觉的面粉,她被宋翎泉的话刺得脸色微白,稍顿,她咬着?唇硬是踏入了书房。
像是强行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他们都得承认,她的确是留下了痕迹。
十鸢拎着?食盒的手指都有点泛白,她将食盒放在了书房内的案桌上,就摆在戚十堰眼前,她垂着?白净的脸,话音软绵含刺:
“妾身差些以为自己是宋将军府中的人了,来去与否的命运居然是掌握在宋将军手中的。”
宋翎泉被怼得噎住。
十鸢将桃花糕端出?来时,戚十堰第?一眼就认出?那并非是厨房所出?,厨房人精细,连摆盘都要精致,而?这盘糕点连大小都不一。
再见她模样,戚十堰立时意识到这盘糕点出自何人之手。
宋翎泉睨了眼她端出来的桃花糕,嗤笑了声:
“这等手艺也拿得出手。”
十鸢的动作一僵,她再受不住这番冷嘲热讽,眼都红了。
戚十堰冷下了脸:“宋翎泉。”
诚如十鸢所言,她是他府中的人,由不得宋翎泉一而?再地打压。
宋翎泉也烦了,在他看来,十鸢根本不该再留下来,偏生当事人不这么认为,只?留他一个人干着?急。
宋翎泉也甩袖子起身,离开前撂下一句话:
“孰轻孰重,望将军好自为之。”
许晚辞和陆十鸢放在一起,该选择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宋翎泉搞不懂将军在做什么。
书房内没有了别人,十鸢许久没有动,戚十堰沉默地去接她手中的糕点,被十鸢一躲,她埋头闷声,鼻音有点重:
“妾身手艺不好,不要脏了爷的眼。”
他还是接下了糕点,十鸢那点力气根本拦不住他,戚十堰垂眸道:“你不需要做这些。”
她不需要讨好他。
像往日一样,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不论是在府中赏梅,还是出?府听戏都好。
起码叫他觉得让她留下来,不是一件叫她痛苦的事。
戚十堰尝了块糕
点,忍不住地一顿,过于甜腻了些,他非是娇生惯养,再是不适,也能沉默地下咽。
他年少时的确喜欢甜食,但时过境迁,在他得势后,甜食于他唾手可?得,也就变得寻常。
她会?做出?这种甜食,只?能是找柏叔打听过他的喜好。
他情绪管理得好,没让十鸢看出?不妥,十鸢闻言,安静了好一阵,陡然说:
“爷让妾身留下来,便是把妾身当作一个闲人养着?,最好不冒头不出?声,做个透明人不打扰您和许姑娘恩恩爱爱才好,是么?”
口中过于甜腻的糕点忽然变得没滋味起来。
她太容易钻牛角尖,或许是心底有哀怨,便变得格外容易曲解别人的意思。
戚十堰沉默了一阵子,最终只?问:“当个闲人不好么?”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管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吃穿不愁。
戚十堰想过十鸢的回?答,或许是能想通,或许是继续扭曲他的意思,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女子会?直白地看着?他,冷不丁道:
“所以,爷是要妾身守一辈子活寡。”
骤然,书房内响起一阵呛咳声,戚十堰一手按住案桌,被糕点呛住,他低着?头,不断咳嗽,脸和脖颈都被逼得通红。
十鸢口出?狂言后,也觉得臊得慌,但见戚十堰这幅模样,她立即慌了,忙忙替他倒了杯茶水,有点怯怯地:
“爷……没事吧?”
佳人手忙脚乱,脸上忍不住地染上绯红,一双招人的眸子都溢了羞怯,一点也瞧不出?是会?说出?那么大胆之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