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楼—— by姚颖怡
姚颖怡  发于:2024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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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出了吊死鬼,万一半夜找错门,找到她老人家屋里,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老夫人想到这里,立刻便病倒了。
“侍疾,侍疾,这群不孝子,侍疾!”
何家是书香门第,礼仪之家,大老爷和二老爷身为男子,自是不便为母亲侍疾的,于是侍疾的重担便落在了阎氏和林氏头上。
林氏这个气啊,麻烦是阎氏惹出来的,却要拉着她一起侍疾。
何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请大夫抓药,儿子们嘘寒问暖,儿媳和孙女床前侍疾,府里上上下下围着老夫人一个人转,至于那位被赶出家门的大小姐,全都忘了,不忘也得忘,老夫人最重要。
上次老太爷病故,大老爷的官就丢了,如果老夫人再病故,大老爷的官就更没指望了。
所以,老夫人不能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必须的!
直到傍晚时分,史嬷嬷亲自登门,说是武安侯夫人让人从京城给大小姐送来了补身子的药,送东西的人刚到,史嬷嬷便给送过来了。
何大小姐身子亏得厉害,这药早一天用上,大小姐的身子就能早一天好起来。
看着诚意拳拳的笑脸,何家人傻眼了。
史嬷嬷奇怪:“大小姐呢,怎么没见着?”
阎氏声音干涩:“老夫人身子不适,大小姐孝顺,在给祖母侍疾。”
史嬷嬷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大小姐病体支离,让她给老夫人侍疾,不怕把病气老夫人吗?”
阎氏心中暗骂,何苒那是外伤,哪来的病气?
再说,那卑鄙无耻的做派,像是有病的吗?
她才是要生病的那个,让那个无耻的假货给气病的。
可这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阎氏还要假惺惺地埋怨:“说得就是呢,这孩子啊,就是太孝顺了,执意要给老夫人侍疾。”
话虽如此,史嬷嬷是以武安侯夫人的名义来送礼的,这不是普通的礼品,而是婆婆给未来儿媳的东西,哪怕是小门小户,也知道要让姑娘出来亲自道谢,这是最基本的礼数。
可何苒呢?
阎氏是不信她会去上吊的,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脸皮厚的人会上吊?
可阎氏不信,其他人却是相信的。
继女被后娘逼得上吊的事情,自古就有,话本子里更多。
所以史嬷嬷还没有走出何府,便有那仗义执言的下仆悄悄告诉她了。
史嬷嬷勃然大怒!
何家逼死的只是继女吗?
不,那是武安侯世子夫人!
何家这是在打脸,打武安侯府的脸,打勋贵的脸,打三十万陆家军的脸!
当然,如果再延伸下去,武安侯是太祖皇帝封的,打了武安侯府的脸,也就是打了太祖皇帝的脸,也就是打了整个周氏皇朝的脸。
这番话史嬷嬷没说,但是她让何家上上下下全都看到了她的震惊、悲愤。
她向着京城方向跪倒,捶胸顿足,放声大哭!
阎氏只好亲自上前,和赵妈妈一起,扶起了马上就要哭晕过去的史嬷嬷。
“小姑娘家家的,就是爱使小性子,嬷嬷放心,我们已经让人去找了。”
“人呢,找回来了吗?”史嬷嬷哭着问道。
回来啥啊,根本没去找,一大家子都忙着给老夫人侍疾呢。
“找,这就去找!”
阎氏忙着让人出去找何苒,她只觉心口堵得慌,腋下疼,肩头和后背也跟着酸疼起来。
她是真的要生病了。
菩萨保佑,二更时分,何苒回来了,不是被何家人找回来的,而是被黑妹送回来的。
黑妹大喊:“我又救了你家小姐,加钱!”
何苒星星眼,加钱,平分!
再一转头,星星眼没了,是哀痛莫过于心死,她不看阎氏,却是向史嬷嬷露出一个委屈巴巴的笑容:“劳您费心了。”
然后,她扔下所有人,哭着跑了,跑回自己屋里,关上门,脱鞋上床,睡觉!
众人望着一阵风跑走的大小姐,只觉空气中都是悲伤。
除了悲伤,好像还有……
有人吸吸鼻子,这是酒味吧,哪来的酒味?
大小姐身上的,不可能,刚刚大小姐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脸色苍白,可不像是喝过酒的,再说,大小姐那么可怜,受了委屈也只会去上吊,怎么可能喝酒呢。
酒味很大,众人终于找到了来源。
黑妹正脸红脖子粗,让阎氏加钱呢。
那模样,瞎子也能看出来,这是喝高了。
醉鬼被赶出去了,大小姐终于被找回来了,史嬷嬷不哭了,只是用利刃般的目光,一遍遍刮着何家人,当然,主要是阎氏。
阎氏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不行,必须要赶紧把那个假货处理掉,让她死,死得透透的,不行,要先让武安侯夫人厌了那个假货才行,厌了才能死,不厌还真不能死。
武安侯夫人怎么还不来呢?
总该亲眼看一看未来儿媳妇吧。

第8章 二选其一
其实在何苒回来之后,何大老爷和阎氏,甚至于对这件事持观望态度的二老爷和林氏,全都以为武安侯夫人很快就会再来真定,验明正身。
可是武安侯夫人却没有来,现在还让人专程从京城送东西过来,显然,短期之内是不会来了。
不是很重视吗?
不是十万火急催着何家找女儿吗?
怎么现在人被找回来了,她反倒不急了呢?
阎氏的嘴唇上都起泡了,腋窝疼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这该不会是耍着咱们玩儿的吧。”
何大老爷瞪她一眼,当年若不是因为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几天睡眠不好,阎氏显得很憔悴,蜡黄的皮肤泛着油光,眼下乌青,从鼻冀到嘴角两条深深的纹路,尤其是嘴唇上还起了一个黄豆大小的火泡,何大老爷甚至还在她那同样泛着油光的头发上发现了几片头屑!
何大老爷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年轻的时候,他为何会觉得阎氏秀雅温婉,小鸟依人的?
他还特意给她取了字,叫“月华”。
那时他觉得,相比于月光般秀丽的阎氏,劳氏便是庸脂俗粉,哪怕脂粉不施,也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俗艳;哪怕刚刚沐浴,何大老爷也觉得她身上有股子榨油坊里的味道。
劳家往前数几代,都是开榨油坊的,劳氏的父亲劳光怀四十岁才考上举人,与二十岁的何大老爷是同科。
因为当时何老太爷也在,他与劳光怀相谈甚欢,几杯酒下肚,便给何大老爷和劳氏订下了亲事。
次年春闱,何大老爷和劳光怀双双考中进士,翁婿同科,一时传为佳话。
殿试之后,何大老爷便迎娶了劳氏。
接着,何大老爷考上庶吉士,入翰林院观政,劳光怀则外放做了知县。
何大老爷叹了口气,他和劳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草率,太草率了。
而和阎氏的,也同样草率。
唉,都怪他当年太年轻,涉事不深,又遇人不淑,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举步维艰。
谁能想到,连庶吉士都没考,四十多岁才踏上仕途的劳光怀,竟然机缘巧合,后来居上,仅用了不到十年,便已是扬州知府,正四品。
而他呢,当年礼部有了一个郎中的空缺,可两位侍郎互不相让,都要提拔自己的人,尚书大人左右为难,索性两个的面子都不给,把他提了上去。
可惜这“泼天的富贵”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屁股还没有坐热,何老太爷就死了,他只能回真定丁忧。
想到这些,何大老爷再看向阎氏时,眼底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意味。
就在今天,他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劳光怀政绩不错,如今任期将满,只要他还不想乞骸骨,十有八九是要进京了。
劳光怀进京,最差也是平级,若是运气好,一个正三品也是可以的。
毕竟,扬州府是上府,同为知府,在上面的人眼里,扬州府的知府就是和其他地方的知府不一样。
唉,若是没有武安侯夫人横插一刀,即使劳光怀还因为当年的事迁怒于他,可看在外孙女的面子上,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好在武安侯府的那门亲事也不错,陆家是开国元勋,地位尊崇,无论是皇帝,还是太皇太后,都想拉拢他们,且,勋贵之家多是子孙众多,陆家亦是如此,子孙多,姻亲也多,陆家姻亲里不但有武将,也有文官,甚至还有世家子弟,就连何大老爷以前的上司,有个表妹便是嫁进了陆家。
当然,皇室也是陆家姻亲,陆家尚过公主,如今陆家的二老夫人,便是大长公主,太宗之妹,当今天子的姑母。
何大老爷的心里终于平衡了一些,武安侯府和劳光怀只能选一个,那他选武安侯府。
哪怕那个假货再是不堪,哪怕她再死一次,劳家也不会把淑媛当成亲外孙女,可是武安侯府就不一定了,有那个假货衬托,淑媛又会讨人喜欢,武安侯夫人一定会喜欢她。
所以武安侯夫人快点来吧,她来了,那个假货就能死了,而且还是因武安侯夫人而死,只有这样,武安侯夫人才能对何家心存愧疚。
因此,何大老爷和阎氏心里挂念着这件事,即使听说惊鸿楼正在寻找老祖宗,他们也没有放在心上。
惊鸿楼已经找了两天了。
燕儿干娘的儿子,负责厨房的采买,每天都要出门。
燕儿把从他那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一说,何淑韵问道:“好端端的,惊鸿楼怎么把老祖宗给弄丢了?”
“人老了,糊涂了呗,奴婢听人说,有些人老了,就谁都不认识了,还有管闺女叫娘的呢。”燕儿见多识广。
何淑韵还是头回听说,不过,老糊涂这个词她是知道的。
她看向何苒:“你在草台班子里时听说过这种事吗?”
何苒正在神游太虚,惊鸿楼啥时候多了个老祖宗,她怎么不知道?
听到何淑韵问她,何苒点头:“不认识亲闺女的,咱们府里不就有吗?”
谢天谢地,何大老爷只是不认识,没管她叫娘,否则她会心梗,真的!
何.草台班子刀马旦.冷场大师.话题终结者.苒,三言两语,扔出一个锤子,迎来了一片寂静,这个世界终于安静了。
何苒又出门了,她还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这次的理由——
“我想亲娘了,我要出去哭一哭。”
门子发誓,他是真的拦了,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小姐还是从他身边溜走了。
何苒到了街上,随便找人一问,可了不得,惊鸿楼真的丢了一位老祖宗!
据说,太姥都来了,亲自坐镇,寻找老祖宗。
“太姥?谁的太姥?”有太姥,是不是还有黑山老妖?
“太姥就是太姥,我三叔的小舅子的邻居的儿媳妇的亲弟弟,就在惊鸿楼当伙计,他说惊鸿楼上上下下都要叫一声太姥,不过走丢的这位老祖宗,辈份比太姥还要高,一百多岁了,老神仙了。”
何苒……懵!
另一位:“什么一百多岁?那位老祖宗快两百岁了,惊鸿楼有钱,把人参当萝卜嚼,我猜啊,这位老祖宗不是丢了,而是成仙飞升了。”
何苒……更懵!

她三辈子没成过亲的人,哪来的后人?没后人哪来的老祖宗?
何苒再次来到惊鸿楼门前,这一次,她没有雇小孩,她现在穷得很,能省则省。
还是上次的那个时辰,惊鸿楼里没有客人,但是也没有伙计,安静得好像这里不是酒楼,而是龙潭虎穴。
何苒走进门,忍不住皱皱眉头,这扑面而来的老钱风格,实在和她这一身葱心绿不太搭。
可是很快,何苒便看到“很搭”的了。
绕过屏风,仍然没有看到伙计,但却有人,只见一张大圆桌旁,坐着三个人。
上首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祖母绿的发簪,祖母绿的耳坠子,就连抹额上也镶了一块祖母绿,老太太一袭墨绿绣金色宝相花的缂丝褙子,手边还放着一支拐杖,拐杖被圆桌挡住大半,只露出一截同样镶着祖母绿的杖柄。
老太太下首一边一个坐着两名男子,左侧的是黑大个,浓眉大眼,三十出头的年纪,偏他还穿了一袭黑色团花的袍子,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块焦炭。
右侧则是位白面书生,单眼皮,眼角还有一颗泪痣,配上他清瘦的身材,凭添了几分弱不禁风。
有趣的是,他身上是一袭茶白的袍子,和旁边的黑大个形成鲜明对比,如同招魂引魂的黑白双煞。
何苒的嘴角抽了抽,目光再次落到祖母绿老太太脸上,赫然发现老太太也在打量她,不仅是老太太,黑白双煞的目光也齐齐落在她身上。
即使脸上遍布皱纹,可老太太的皮肤依然白皙,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清秀,何苒忽然知道她是谁了!
“小艾,你是小艾?”
何苒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老太太,她不过就是醉了一场,睡了一觉,她的小艾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那个扯着衣裳跑到她面前的小丫头:“姑娘姑娘,我穿绿色真的好看吗?”
她说:“好看好看,冷白皮,绿色最衬你。”
是啊,小池子已经变成太祖了,她的小艾当然也老了……
咣当一声,老太太想要站起来,却手忙脚乱碰倒了拐杖,黑大个和白面书生起身搀扶,老太太执拗地甩开他们,步履蹒跚,几乎是扑到了何苒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小姑娘,你叫我什么,你再叫一遍!”
何苒伸出一只手,盖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上:“你不要跟着我姓何,你姓左吧,以后你就叫左小艾,因为你是左撇子。”
老太太张着嘴巴,呆呆地看着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姑娘,您回来了,您真的回来了,我的好姑娘啊,我就知道您会回来的,您不会不要小艾的,姑娘啊!”
老太太的身子向下坠去,接着,便跪在了地上,双手却死死抱住了何苒的腿,像个孩子似的号啕大哭。
“太姥,您别这样,您看清楚,她才多大啊,她给您当重孙女都行了。”
黑白双煞冲过来,一边一个,想要扶起老太太,可老太太却冲着他们破口大骂:“滚,都给我滚!”
黑白双煞只好抽回手,像两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傻呆呆站在那里。
何苒的眼圈儿也红了,她这一觉睡得,小池子死了,小艾老了。
她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左小艾的肩膀,柔声问道:“其他人呢,小葵、阿狸、飘飘、如兰、秀姑……”
老太太抬起泪眼,哽咽着说道:“小葵在顺德府、阿狸在洛阳,飘飘原本是在济南府,前年冬天走了,睡着觉就走了,挺好!
如兰去了关外,那个傻丫头,她最怕冷,还坚持要去……说要去关外也盖一座惊鸿楼,说不定您去关外了呢,那傻丫头……死在关外了,不是冻死的,是剿匪死的,一箭穿心,百年老参也救不活了……
秀姑去了南边,刚开始还有信回来,后来就没有音信了,还有纤纤、小小、蜻蜓、白锦、绮琴,总共二百多人,她们全都跟着秀姑走了。
对了,如意是和如兰一起去关外的,她们出关时带走了一百人,如兰死后,如意和其他人就留在了关外,如今,关外的两座惊鸿楼,都是她们盖的,也是她们在管着。
西安和榆林的两座惊鸿楼,连同山西的三座,以前都是小葵在管,十年前交给了她的女儿们,小葵就去了顺德府,和我一样,养老了。
前些年我听人说,湖南一带也有惊鸿楼,不知是不是秀姑的人在管着,唉,您当年在湖南也盖楼了吗?”
何苒叹了口气:“盖了,我离开之前,有一座还没有封顶,另一座刚打地基,我是想等到盖好之后再通知你们派人过去,没想到……”
没想到一顿酒就把她送到几十年之后了。
一旁的黑白双煞此时终于找回了自我,他们看看何苒,又看向还跪在地上的老太太:“你真的,真的是老祖宗?”
何苒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祖宗这个称号是谁想出来的?
她明明记得当年,除了小艾她们几个之外,其他人无论老少,都叫她大当家的。
老太太左小艾冷哼一声:“既然知道了,还不跪下磕头?”
黑白双煞虽然还是一脸懵,可还是听话地跪下,结结实实地给何苒磕了三个响头。
何苒让他们起来,又顺势拉了左小艾起来,她对左小艾说道:“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后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了,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下跪。”
左小艾连忙点头:“是我不对,我一时激动就给忘了。”
黑白双煞实在忍不住了,黑大个问道:“老祖宗,您这是借尸还魂?”
何苒语塞,她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借尸还魂,这副身子虽然重伤,可却不是致命伤,死不了,所以当时肯定不是尸体,严格意义上,也就不能算是借尸还魂了。
科学的尽头是玄学,无论是用科学还是玄学,她全都无法解释,所以就不用解释了。
她现在是老祖宗啊!
她摆摆手:“说来话长……说了你们也不懂,算了,小孩子家家的,就不要打听大人的事了。”

左小艾可不像黑白双煞,她从看到那个签名开始,就坚信这就是她家姑娘本人。
她家姑娘,那是普通人吗?
不是啊!
没有娘家,没有亲族,独自一人在乱世中行走,对于别人是苦难,而对于她,却是快乐,不是苦中作乐,而是真的快乐。
姑娘说她是有家的,她的家在很远的地方,她是撞大运来到这里的,所以也只能撞大运才能回去。
过去的那几十年里,左小艾也曾怀疑姑娘是回家去了,可是姑娘不会不告而别,她最后一次见到姑娘时,姑娘说让她看好埋在枣树下的那十坛酒,千万别让哪个酒鬼给偷着喝了,所以左小艾坚信,为了那十坛酒,姑娘也会回来的。
现在姑娘真的回来了,虽然换了一副容貌,可这有什么关系,她知道,这就是她的姑娘!
何苒指着黑白双煞:“这两个是你的孙子?你成亲了?”
左小艾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我没成亲,这两个是我养大的,一个叫黑土,一个叫白云,小时候一个长得虎头虎脑,另一个玉雪可爱,可谁知道,养着养着就长残了,姑娘啊,您要是嫌这两个歪瓜裂枣辣眼眼,我让他们把脸蒙起来,免得姑娘您吃不下饭去。”
黑白双煞……太姥啊,当面打脸有点疼啊。
何苒:白云?黑土?
当年在岩青山上闲来无事,她拉着她们扮成老头老太演戏玩,老头叫黑土,老太叫白云,没想到小艾给安在两个孙子头上了。
何苒四下看看:“伙计呢?”
黑土连忙表功:“启禀老祖宗,自从那天您千里传书送来了那张签名,咱们这里每天这个时辰就清场,太姥带着我们在此恭候老祖宗再次光临,皇天不负有心人,老祖宗您终于来了!”
何苒想说,还千里传书,我当时就在门外,只是你们自己错过了相认的第一时间。
算了,身为老祖宗,就不要和小辈计较了。
“姑娘,您现在住在哪里,小艾想好好侍候您。”左小艾可怜巴巴地看着何苒。
何苒于心不忍:“算了,咱俩谁侍候谁还不一定呢,我不用你侍候,你先拿点银子给我吧,我现在穷得很。”
左小艾立刻冲着白云吼道:“没听到吗?快去拿银子!”
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蛮不讲理的左小艾。
何苒没有多拿,只拿了八百两,都是银票。
“姑娘,这么一点够干啥的,别看真定府比不上京城,可有钱也能买到上好的东西。”左小艾心疼极了,看姑娘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成衣铺子里买来的,都不合身。
何苒见她盯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看,便道:“我现在是何家从黄河里捞上来的那个真小姐,不受宠,这衣裳挺适合我。”
何家真假千金的事,左小艾在庄子里不知道,可是黑白双煞却全都听说了。
啥?他们至尊无上的老祖宗居然是何家的,那何家以后不就抖起来了?他们见到何家人,要不要磕头?
何苒目光扫过两人的脸,把他们脸上的诧异和为难全部收入眼底。
“不用给何家面子,该怎样就怎样,我也只是借用他家的身份而已。”
至于怎么借用的,何苒不说,黑白双煞也不敢问,至于太姥姥左小艾,那是更加不会问,没什么可问的,反正就是她家姑娘有本事。
左小艾有一肚子的话要和何苒说,何苒挥挥手:“下次吧,我要回去看戏了。”
至于看什么戏,别问,该你们出场时,自会告诉你们。
八百两银子虽然是银票,可也有厚厚一沓,她正要走人,左小艾忽然想到了什么,朝着黑土就是一拐杖:“你还愣着干嘛,快去把八爷请出来。”
何苒一怔:“八爷?小八,它还活着?”
“活得好着呢,一直跟我住在庄子里,黑土去接我时,我便把它也一起带过来了。”左小艾说道。
八爷没到,话已经先到了:“哪个孙子要见爷,出来,给爷瞅瞅!”
接着,何苒便看到黑土用脑袋顶着一只绿毛鹦鹉从后面走了出来。
“小八?”
何苒失声喊道,这小八,是她从红毛商人那里买来的,说来没人信,当时她买的只是一颗蛋,找了一只老母鸡,没想到,竟然真的孵出来了,那年她要南下,小八要跟着,她嫌它话痨,便没有带上它,没想到,这一别就是几十年了,小八已经是几十岁的老鸟了。
“谁叫爷?出来,咦,八爷好像见过你。”
小八拍拍翅膀,从黑土头上飞到何苒的肩膀上,何苒伸手,摸着它的脑袋顶的毛毛,小八忽然呀的一声:“大当家最亲,大当家最美,大当家我要吃小米!”
白云和黑土全都惊呆了,他们从小就认识这只鸟,几乎是在这只鸟的骂声中长大的,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只鸟说出恭维的话。
谁能想到,一只鸟还会拍马屁!
左小艾已经热泪盈眶,她还比不上小八呢,要等姑娘说出当年的事,她才敢认,可小八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八的声音还在继续:“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小鸟像块宝。”
说着,还用脑袋在何苒的脸上蹭了蹭。
何苒笑了,几十年前,她教给小八的话,小八居然还记得。
“老祖宗,您可真厉害,您是不知道,这只鸟平时拽着呢,就连太姥的话也不听。”黑土震惊。
何苒笑了笑:“这种鹦鹉一生只认一个主人,不过,它们寿命很长,很少能有主人能与它们一起相伴到老。”
可是她能做到吧,只要不会再次稀里糊涂地穿走了,她再活个几十年应该没问题。
她拍拍小八的脑袋:“走吧,咱们看热闹去!”
小八立刻兴奋大叫:“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八爷走喽,孙子们,记着爷!”
何苒朝它脑袋又拍了一下:“我不让你说话时,你就不许说,多嘴多舌,信不信我烤了你?”
“大当家是光,大当家是电,大当家是小八的指路明灯!”

还没走到何家所在的巷子里,何苒便听到了唢呐声。
伴随着哀怨缠绵的唢呐声,是一片叫好,何苒听出来了,这是唢呐名曲《大出殡》!
巷子口早已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何苒着急,想看热闹都看不到热乎的。
小八却已经拍拍翅膀飞了过去:“节哀顺便,白包拿来,节哀顺便,白包拿来。”
和何苒一样,挤不进去的人还有不少,大家纷纷议论:“是何家的老夫人吧,对了,前几天听说请过大夫。”
“倒霉啊,何大老爷刚给老太爷守完孝,这又要继续给老夫人守了。”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死人了,怎么会只有吹琐呐的?纸人纸马也没见送过来啊。”
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要账的账的,孙子欠了二千两,二千两啊二千两,没天理啦,鸟都看不下去啦!”
众人除了觉得这个声音有点贱,没觉得有什么,当然,如果他们此刻抬起头来,便会看到有只鸟儿正盘桓在他们头上。
众人的注意力都是二千两上,原来是要债的登门了。
何家最近事情有点多,先是闹出真假千金的事,前阵子听说真千金找回来了,没过几天,就被要债的吹着琐呐堵门了。
一曲“大出殡”吹完,换成了“哭七关”,又是一片叫好声。
不论外面的人怎么看,此时的何家却是真的如丧考妣。
何老夫人为了表达她的愤慨,已经晕过去了。
只是这一次,何家人没有像上次那样,又是请大夫又是侍疾。
二太太林氏对着阎氏怒目而视:“大嫂,这本来就是你们长房惹出来的麻烦,你不出去解决,难道还让一家人陪着你们被人看不起吗?”
虽然长幼有别,可是林氏从来就没把阎氏当成长嫂尊敬,孝期里进门,还想让人看得起?
阎氏恼羞成怒,二房是越来越不讲究了,这是看到大老爷至今没有起复,就不把长房放在眼里了。
想当年,大老爷还没有丁忧时,你们一家子也没少借光。
“二弟妹,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先不说咱们何家还没有分家,即使真的分家了,一笔也写不出两个何字,哪个房头的事,都是整个何家。”
阎氏觉得自己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换来的却是林氏的一声冷笑:“先把欠人家的二千两给了,再说别的,你不给钱,整个何家都跟着你丢人现眼,要不这样吧,大嫂,你出去,你到大门口,告诉那几个捞尸人,这钱你就是不给了,你就是赖账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怎么,大嫂,你到门口这么一说啊,我还真要佩服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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