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重光连连冷笑,这就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啊,原来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与自己离了心。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寒心。
自己那么疼他,为了他抛家弃子,不顾声名,可是他却这样对待自己。
好在自己还有一个亲生儿子。
荆重光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如果永和帝在面前,他一定会把那小子狠揍一顿。
去他的君臣,周坤就是他儿子,他就是周坤的爹!
虽然不是亲生的。
暗道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而在他进来之前,听松院的消息也还没有送过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听松院里的替身已经死了,但是他能确定,今晚宫里来了刺客!
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是四大世家?
不会,他已经答应皇后,立她“生下”的遗腹子为帝,哪怕小朝廷风雨飘摇,四大世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么,是何苒?
荆重光想到无名岛一带出现的那股新生势力,刚开始,对那股势力的所有的调查全都指向沦为海盗的渔民,可是随着那股势力所用的船只越来越精良,荆重光渐渐明白,那些人不可能是渔民,他们很可能是何苒的人。
只是这些只是猜测,荆重光还没来得及证实,永和帝就失踪了,接着他的王府便进了刺客。
现在刺客又追到宫里来了,等到把人抓了,他就要把所有精力全都投入到无名岛了。
可惜,后周的水师还没成气候,还要说服四大世家,让他们的水师为己所用。
荆重光认真思考着这些事,根本没把被刺杀的事放在眼里。
他早有准备,无论刺客是谁派来的,都别想伤他分毫,顶多就是损失一两个替身的小事。
忽然,他的耳朵动了动,有风从耳后传来,暗道里怎么会有风呢?
荆重光眉头微动,虽然这些年养尊处优,可他毕竟是武将出身,从记事起就已经开始练武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这不是风,利剑挥起时带起的剑风!
可是已经晚了,他来不及站起来,利刃便已经刺进了他的后心。
荆重光下意识地低头去看,在黑暗中久了,眼睛已经视物,他看到一截寒光穿胸而过。
果然是杀手啊,一刀致命!
说来也怪,竟然不觉得疼,荆重光张张嘴,他想问要杀他的人是不是何苒,可是喉咙咔咔作响,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明明抽剑,剑拔出,血花飞溅。
明明挥剑,割下了荆重光的头颅。
她拎起头颅,看了看,可惜看不清楚,无法确定这人是不是荆重光。
刚刚她在进来前,已经杀了一个“荆重光”,那是今晚她杀掉的第二个“荆重光”,而现在她头里拎着的这个,是第三个。
明明虽然无法确定这个是不是,但是心里隐隐觉得,这个应该是真的了。
因为另外两个,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只有这一个,是藏在暗道里的。
皇后虽然把暗道的秘密告诉荆重光,但是想来,荆重光也不会将这个秘密扩散出去,所以暗道里面的人,应该就是荆重光本人。
管他呢,反正今晚已经杀了三个,带上这颗人头出去,最晚明天就能知道真假了。
明明想了想,她决定去来仪宫,荆重光的儿子还在来仪宫,斩草除根,她去把那个小崽子一刀宰了。
她是个杀手,以前是,现在也是,不留活口,这是她一直秉承的守则。
她听永和帝说过,他在来仪宫里有一间单独的屋子,而暗道的入口就在那间屋子里。
明明沿着暗道一直向前走,前面出现了一道门,推了推,纹丝不动,明明在墙上摸索,摸到一处突起,按了按,那道门便向两侧退去,现出一个书架。
书架上摆满了书,明明从缝隙里向外张望,屋里黑漆漆,没有点灯,也没有人。
明明将书架移开,走出了暗道。
她走到门边,侧耳听了听,外面隐隐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是两个宫女在小声抱怨。
“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娘娘也不让人出去看看。”
“嘘,这不关咱们的事,还是不要管了。”
“你说该不会是有刺客吧?”
“怎么可能,陛下都不在宫里了,谁会来行刺?”
“万一是来杀那个孩子的呢?”
“快别说了。”
明明眯起眼睛,一手提剑,一手拎着那颗人头,抬腿将门踢开。
两个宫女吓了一跳,惊恐地望着她,嘴巴张得大大的,连呼救都忘了。
明明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扫过,又是一脚,踢开了隔壁的门。
屋内点了两只八角宫灯,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女子端坐其中。
明明走过去,用剑尖挑起帷幔,露出女子的身影。
她穿着月白色的寝衣,长发垂腰,没有上妆的脸显得有些憔悴。
明明蒙面,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皇后的目光只在她脸上停顿一刻,便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她手上提着的脑袋上。
“这是摄政王?”她的声音平静,并没有看到人头后的惊惧。
“可能是吧。”明明说道。
皇后点点头:“你这么快就来到这里,想来是从暗道里过来的吧,那就是了,他应是藏进了暗道。”
“荆世子呢?”明明问道。
皇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明明一怔,正要发问,却见皇后拉开了身侧的锦被。
“他在这里。”
锦被下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只是脸色铁青,不像在睡觉,反而像是死了。
“你杀了他?”明明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
皇后加深了唇角的笑容:“陛下最恨的就是荆重光,本宫杀不死他,难道还杀不死他的儿子吗?哈哈哈,本宫倒要看看,荆重光看到儿子死了,是会杀了本宫呢,还是会为了水师打碎牙齿和血吞,可惜啊,荆重光也死了,本宫看不到了,太可惜了!”
皇后笑声凄厉,如同鬼魅。
“为什么?”明明是见过皇后,但在她的印象里,皇后端庄娴静,举手投足雍容大气,与眼前这个近似疯狂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害死了本宫的麟儿,逼走了本宫的丈夫,本宫捂死他的儿子,有何不可?原来杀人一点都不难,一点都不难,早知如此,本宫就该早点把他儿子接进宫来,他没有了儿子,就没有心思害死本宫的孩子,陛下就不会走.本宫也不用给别人养儿子了,本宫好悔啊,为何没有早点杀人,为何没有?”
明明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也许过了今夜,没有了荆重光这个可以一锤定音的人,皇后也就不会继续假装怀孕,或许她就能逃过替别人养儿子的命运。
只是明明不知道,荆重光是怎么害死小太子的,小太子不是一直体弱多病吗?
莫非是荆重光觉得这个体弱的太子不配继承皇位,所以就害死了小太子?
小太子并非因病夭折,而是像荆世子一样,是被害死的?
明明刚刚走出来仪宫,便与一队侍卫迎面撞上。
“刺客在此,抓住他!”
明明拔腿便跑,侍卫们一边打着呼哨,一边紧追不放。
越来越多的侍卫朝着这里跑来,明明向着宫墙的方向一路狂奔,前方又有一阵侍卫飞奔而来,明明纵身跃上一处屋顶,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跃上宫墙,明明转身回头,无数侍卫正向这边追来,她脚尖轻点,纵身跃下,刚刚落地便发力疾奔。
前面就是聚水门了,过了聚水门也就安全了。
如烟一直躲在树上,月光之下,远远的她看到一道黑影向这边跑来,是明明!
如烟大喜,跳下树来,向明明奔去。
“事成了吗?”如烟笑着问道。
明明点头,把手里的脑袋递了过去:“看看这是谁。”
如烟接过那颗人头,夜里看不清楚,可是她也能猜到,这肯定就是荆重光了。
“走,撤退!”
如烟推着明明向前走,明明向身后看去,忽然脸色一变,暗夜之中,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明明想都没想,一把推开如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那支弩箭
“快走,快!”
如烟想要拉上她一起走,明明拼了最后的力气将她推开,她有很多话想对如烟说,可是来不及了。
她想告诉如烟,她来福州的时候,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死在这里,是她的宿命,她活着也是不能见光的,而如烟却能开心地生活在阳光下。
她死了,这世上就再没有人记得兰若
生命的最后一刻,明明拿出随身携带的风火雷,拉开芯子
风火雷为董近真亲手所制,制成之后,却无法克服运输过程中发生爆炸的问题,而董近真要去镇江造船,便暂时中断了对风火雷的后续研发。
其制成的风火雷只有十枚,全部被钟意收入锦衣卫。
明明离开京城时带走一枚。
如烟提着那颗人头一路狂奔,身后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弩箭破空声不绝于耳,她不敢回头,更不敢停留,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双腿像是已经不属于她,惯性地向前奔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也听不到声音,四周俱寂,如烟一头栽倒在地上,任凭泪水喷礴而出。
次日清晨,摄政王荆重光的人头,被高高悬挂在福州城里最高的洪恩塔上。
皇宫之中,皇后冷笑着解下系在衣裳里面的假肚子,肚子微微凸起,若不细看,还真看不出已有身孕。
但是皇后心里清楚,若是荆重光不死,她便要不断地往假肚子里面塞东西,直至大腹便便,身怀六甲。
可现在已经不需要了,荆重光死了,没有摄政王的金口玉言,没有人会相信她怀上了龙种。
更何况,四大世家看似齐心协力,但那是在其他方面,一旦论及皇嗣,便是各不相让。
她有假肚子,贵妃、淑妃、惠妃同样可以。
不同之处便是她的肚子是被荆重光认可的,而其他人没有。
皇后看向隔壁,隔壁是她的寝间,昨夜就在那里,她亲手捂死了荆重光的儿子。
那个杀手出现的时候,她说的是实话,可却还有一半没有说。
她之所以要杀死荆世子,除了父债子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不想让任何人坐上那把椅子。
那张龙椅,原本属于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
可是他们全都不在了,那么这世上没有人配得上那张椅子。
娘家抱来的假儿子不配,另外三大世家的孩子更不配,而荆重光的儿子当然也不配!
是的,就在父亲得知荆重光将小世子送进皇宫之后,父亲便忧心忡忡。
父亲担心荆重光允许皇后假怀孕只是缓兵之计,为的就是四大世家的水师。
一旦水师被荆重光掌控在手,那么这场假孕也就失去了意义。
毕竟,孩子不是说生就能生出来的,即使做假,也要经历十月怀胎。
十个月,已经足够荆重光在水师中安插人手了。
父亲更担心,荆重光的儿子一旦进宫,便不会出去,以后就会以这样那样的原因养在宫中,直到代替皇后的假儿子登上皇位。
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荆重光会没有私心,毕竟,永和帝亲非荆重光亲生,现在永和帝不在了,荆重光大权在握,有什么理由不改朝换代?
所以父亲让她找个机会弄死荆世子。
昨夜有刺客来袭,皇后便知道机会来了。
无论刺客能不能杀死荆重光,荆世子都要死。
刺客不一定会杀死一个三岁幼儿,但她会!
万幸那个刺客没有杀红眼,只杀了荆重光一人,没有对她下手。
刺客走后,她闭上眼睛,把刀刺进了那个孩子的胸膛。
其实那孩子已经死了。
她把那孩子捂死时心里是恐惧的,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现在她在尸体上补刀,相当于第二次杀人,而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得心应手。
皇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现在已经搬进那间有暗道的屋子里了,至于她原先住的屋子,这一生她都不会再走进去了。
“来人,去摄政王府报丧,世子不幸,被刺客所杀。”
福州城里一座不起眼的宅子里,如烟带着子涵子宣等人,手中持香,齐齐向聚水门方向跪倒。
荆重光的人头被高高悬挂,而刺客却粉身碎骨,身份不明。
三百里外的无名岛上,一名亲卫飞奔而至:“宗帅,鸽子到了!”
宗祺接过鸽子,从鸽腿上取下密信,上面只有短短几句话,却令宗祺心潮澎湃。
“所有船只待命,备战!”
京城,何明月的书信终于送到了京城,她已经将何少林等人送进了大漠,一路平安。
信的最后,何明月写道:他日凯旋,使爷在清欢楼摆几桌,可好?
钟意笑着摇摇头,他们凯旋归来,怕是轮不到由他来摆酒了,何大当家会把整个清欢楼包下来,说不定还会把酒席摆到清欢楼外面的街道上,让京城百姓共饮胜利酒。
钟意的笑容渐渐消失,他还记得,他也曾经与人相约.
“傅行,高策!”
两名锦衣卫闻声而入,钟意凛然:“走,随本指挥使去会会丁家人。”
锦衣卫对于丁家的监视从未中断,而现在,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刻。
从昨天早上开始,曾子琪的右眼一直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曾子琪虽然不信,但是那一抽一抽的眼皮还是让他心神不宁。
但身边一切如常,两名美婢娇媚如昔,四名学生虽不聪慧,但也并不顽皮,丁家大爷对他客气有加,就在昨天晚上,丁大爷还把他请过去,给他结算了抄书的银子,而且还多给了两倍。
是的,曾子琪在丁家,除了有一份非常丰厚的束脩以外,还有一份更加丰厚的抄书银子。
说来有趣,他高中传胪的消息一经传出,每天便有数不清的人来客栈登门拜访,这当中有世家望族,也有商贾豪富,还有文人墨客。
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客栈伙计交给他一封书信,说是有一名书生前来拜访,久等未见,便留书一封。
他打开书信,那名书生自称姓丁,仰慕他的才学,特意将自己写的一本书送过来,请他赏评,还说将那本书放在走廊里的花盆里了。
这些日子,数不清的人把自己或者自家子弟写的诗文拿来请他指点,有那懂事的,会在诗文里夹上一张银票。
曾子琪把信封抖了抖,除了信什么都没有,也就是说那个丁书生巴巴地写了一封信,还把一本破书放在花盆里,让他自己去取,却连一两银子都没给。
曾子琪三两下就把那封信撕得粉碎,他觉得这个丁书生一定是脑子坏掉了。
而花盆里的那本书,他直接抛到脑后了。
直到那天,丁大老爷说起当日曾经拜访他的事,曾子琪这才知道,那位丁书生就是丁大老爷。
虽然只相隔数日,可是曾子琪的境遇却已完全不同。
他收到丁大老爷那封信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传胪,一朝看尽长安花,可是现在,他却已是京城的笑柄,他不但被锦衣卫抓走,而且还是唯一一个没被录用的进士,他连实习的资格都没有,他被弃如敝履。
丁大老爷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丁书生,而是他的东家,他的金主。
曾子琪回到客栈,幸运的是他找到了那本书。
丁大老爷有容人之心,没有和他计较,但是却请他帮忙抄书,抄的就是这本《朱山府记》。
《朱山府记》的作者名叫榕下君子,按照丁大老爷所说,他就是这位榕下君子。
然而曾子琪并不相信,他是读书人,而这位榕下君子文采斐然,以丁大老爷的谈吐,绝对写不出这本书来。
且,这本《朱山府记》并非原稿,而是抄录的,曾子琪的家境虽不贫寒,但也并不富裕,他在杭州时,便经常抄书贴补家用。
是原稿,还是抄本,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是曾子琪是聪明人,丁大老爷说这本书是自己写的,那就是丁大老爷写的,丁大老爷出银子让他抄书,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段时间,曾子琪先后抄了十几本《朱山府记》,并且按照丁大老爷的指点,将这十几本书分别送到十几位朝中权贵府上。
以曾子琪的声望连踏进这些府第大门的资格都没有,但是进不去无所谓,可以投送拜帖,将这本书和拜帖一起装进匣子,门子打开见里面没有贵重礼品,大多都会收下,至于家主会不会打开去看,这就不关他的事了。
当然,也会有门子,发现匣子里还有一本手抄的书,便会把书拿出来交还给他,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曾子琪便会塞上几两银子,这本书便送进去了。
不过,也有个别的门子,任凭他好话说尽,还是把这本书从匣子里扔了出来。
但这都是刚开始送书时发生的事了,越到后面,便越是顺利,就连老磨房胡同何苒的宅邸也没费吹灰之力便送了进去。
曾子琪并不知道丁大老爷为何要让他亲自去送书,刚开始他是不想去的。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市井小民,他能高中传胪,当然不会是泛泛之辈。
然而每当他不想去的时候,两名美婢总能令他就范,他知道自己沉沦温柔乡不能自拔,然而他却无法改变,每一次,当他想要狠心拒绝时,却又再一次沦陷。
到了后来,一本又一本的书送了出去,没有任何反馈,那些权贵没有因为拜帖和那本书召见他,但也没有找他麻烦,而他也从最初的忐忑不安,渐渐心安理得。
那些权贵怎么会召见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呢,就像当初他拒绝那个不给银子的丁书生一样。
他送去的拜帖连同那本书,恐怕早已被送到灶间里点火了。
那些书都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用来引火虽然可惜,但这又如何?他银子照收,丁大老爷并没有因为没有巴结上权贵而迁怒于他,美婢还在他的床上,而他赚的银子也越来越多。
即使现在,他的眼皮跳个不停,心里也并不安宁,然而曾子琪也没有怀疑那些书,如果那些书有事,早就有事了,而不会时隔半年才出事。
曾子琪怀疑可能是家里出事了。
莫非是母亲的身体又不好了?
这半年来,他在丁家赚了不少银子,但是这些银子都在他自己手里,并没有送回杭州。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手头拮拘,母亲舍不得买药。
曾子琪有些后悔,即使他不能回去,也可以请镖局把银子带回杭州啊。
曾子琪坐不住了,他等不到明天,决定现在就去镖局。
他装好银票,便走了出去。
丁家有前后两个门,曾子琪不喜欢走正门,因为正门外面,平时总会有街坊大婶们坐在那里聊天说地,每次他从那里经过,必要被她们指指点点,一来二去,他索性从后门出入了。
丁家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是该有的下人却是一个不缺,前后门都是有门子。
曾子琪出门时还和门子聊了两句,看看时间不早,他没有多聊,便走进了后巷。
可是刚到巷子口,他便觉眼前一黑,一只大口袋从天而降,将他罩了起来。
今天丁大老爷刚好不在家里,他带着家中的四个小子一起出门看戏了。家里只有丁老头、丁老太,连同韩玉珠以及她的孩子。
直到夜幕降临,丁大老爷才带着四个少年回来,他们和曾子琪一样,全都不喜欢走正门,谁也不想被一群婶子大娘品头论足,尤其他们还是乡下人,那些婶子大娘看他们的眼神全都满是轻视。
哪怕现在已经天黑了,他们仍然没有走正门。
还是那条后巷,不同的是,曾子琪出去。而他们是进来,更不同的是,曾子琪被装在口袋里,轻而易举便带走了,而锦衣卫对付他们,却费了些力气。
几人武功全都不弱,好在锦衣卫人多势众,最终将他们一举擒获。
与此同时,同样的夜晚,四大世家的水师大营被人偷袭,这场仗来得猝不及防,瞭望塔上的士兵忽然看到有船只靠近。
船上没有掌灯,以至于直到近前,士兵才有所察觉,然而那个时候,这些船只距离水师大营仅有不到五里!
现在前非战时,水师的士兵全都住在陆上的营帐里,船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士兵值勤。
忽然听到号角响起,还在睡觉的水师士兵仓惶奔出营帐,而此时,那些船只距离水师大营已经近在咫尺。
宗祺站在船头:“亮灯!”
闽地水师的士兵们仓惶登船,刚刚挂起船帆,一记鱼雷便打了过来。
鱼雷并不稀奇,闽地水师也有,但是他们很快便发现,这些鱼雷不但命中率高,而且威力更大,且,还能连发!
这场水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两个时辰后,这支神秘之师悄然离去。
这一战,闽地水师损失十八条战船!
战船不同于普通船只,这场仗闽师损失巨大。
闽地水师最初是由四大世家中的杜家创建,始创于五十年前。
杜家当时的生意主要来自海上,饱受海盗之苦,因此便出资创建了一支水师。
水师初建时只有十几条船,五百余人,但是用来对付那些小规模的海盗已是绰绰有余,杜家的生意越发顺遂。
其他三家也蠢蠢欲动,然而想要像杜家那样从头开始打造一支水师,费时费力,于是三家商议之后,便一起找到了杜家。
闽地四大世家本就互为姻亲,密不可分,而且,水师想要持续发展,就要不断投入人力物力,说白了,这就是一个无底洞,要不停地投钱进去。
杜家虽然家大业大,可是也不过几年,便已经感到吃力。
现在,这三家愿意投银子进来,杜家求之不得。
因此,四家一拍即合,到了现在已经过去几十年,水师也从十条船,增加到八十多条,是名符其实的海上雄师。
而提起闽地水师,不是朝廷军,而是这一支由四大世家打造的水军。
闽师除了是四大世家的部曲,同时也为当地衙门以及其他家族所用,当然,白用是不可能的,这当中都有看不见的利益牵扯。
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一是天高皇帝远,二来也是朝廷无能,以及各地官吏的贪腐。
因此,这支属于民间势力的水师一直堂而皇之地存在着,哪怕是当地的朝廷总兵见到闽师主帅也要恭恭敬敬。
而四大世家遵守当年的协议,几十年来,闽师主帅一直都由杜家人担任,其他三大世家虽然也有诸多子弟在军中当职,但主帅只有一个,且,永远只能姓杜。
这一任的闽师主帅名叫杜秋城,三十有八,正是男人最好色的年纪。
杜帅最近新得了两位红颜知己,如胶似漆,恨不能无时无刻串在一起。
今晚又是快乐撸串的一晚,有船队夜袭,不知是顾不上向他报告,还是不敢打扰杜帅的雅兴,总之,当杜帅知道这件事时,那些如同鬼魅一般出现的船只,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在这里只是闽师几个营寨中的一个,否则就要给连锅端了。
杜帅的府第离海边很远,他骑马过来的时候,其他三大世家的人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
陈副帅的脸色黑如锅底,刚刚得到确切消息,死伤人员中有他的亲侄子。
他也只有一个亲弟弟,而亲弟弟家里也只有这一个男丁。
他现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弟弟,面对阿爹阿娘。
看到杜帅脸上那两个醉生梦死的黑眼圈,陈副帅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他一拳。
杜帅被打得一个踉跄,亲随冲过来扶他,可还是慢了一步,杜帅仰面朝天倒在地了沙滩上。
其他人连忙过来,有劝陈副帅的,有扶杜帅的,一片混乱。
杜帅被打得鼻血直流,狼狈不堪,他和陈副帅彼此看不对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碍于四大世家同气连枝,这才隐忍。
没想到现在姓陈的连面子都不要了,竟然当众打他,这口气他咽不下。
杜帅知道陈副帅自幼习武,若论单打独斗,三个他也不是陈副帅的对手。
但杜家掌管闽师多年,忠于杜家的人,比起另外三家加在一起还要多。
于是杜帅振臂一呼,杜家子弟连同杜家拥趸一拥而上,陈副帅也不示弱,杜家有人,陈家就没有人了吗?
待到四大世家的族老们闻讯赶来时,杜陈两家已经打死打伤数十人。
而这两家各自安顿好,四大世家的人坐在一起讨论昨夜那场夜袭时,已是夜幕降临。
从夜袭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天,而这一天,他们却浪费在内讧上面,而那些夜袭的船只,究竟来自何处,却仍然未知。
但是有一点他们是清楚的,对方的船只比他们的更加精良,而且渔雷的命中率和威力也更高更大。
黄健是昨夜的幸存者,直到此时,回想起昨夜的一切,他还是难以相信那是真的。
“那些船,如同鬼影一般无声无息便到了近前,咱们的人发现的时候,船已经离港口很近很近了。
那些鱼雷那肯定不是鱼雷,我从未见过那么凶悍的鱼雷。”
杜族老沉声问道:“比起汪金生呢?”
汪金生,是东海最大的海盗,他的船只大大小小加在一起,据说有一百多条。
更重要的是,汪金生与倭人交好,他甚至还助力了倭国内战。
荆重光一直希望得到倭国相助,可是直到他死,他也没能和倭国大将军见上一面。
而汪金生却不一样,据说他是倭国大将军的座上宾,更和倭国大将军拜了把子。
不过这都是传言,这些年来,汪金生和闽师秉持互不相扰的态度,彼此间虽无往来,可也没有敌对,因此,闽师对于汪金生的了解也只限于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