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她就把母亲和姐姐比下去了。
何淑婷用帕子掩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真是可笑啊,她比来比去,也只是比那两个贱货强一点点。
她不甘心,她当然不甘心,她听很多人都在说,何苒收复江南之后,想来就要和昭王大婚了。
昭王长大了,可以成亲了,所以何苒会让他登基为帝,然后再被当成摆设一样放在龙椅上,而何苒,便是执政的皇后。
那些人还说,即使昭王不想当摆设也不行,军队都是何苒的,那些官员们也都是何苒的人,昭王想要活命,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个摆设,否则,何苒就会让他死,然后自己升格做太后。
何苒想让谁当皇帝,谁就是皇帝。
为什么?
因为何苒站在权力顶端,她手下有千军万马随时听她派遣。
那一晚,何淑婷彻夜难眠,因为就在白天,武夫人派人送来一封信,在那封信里,武夫人骂她无媒苟合,伤风败俗,还说武家不承认她这个儿媳,族谱上也不会有她的名字,她生下的孩子连庶子都不如,只是奸生子。
同是何家女,为什么她和何苒天差地别?
武氏是何苒的盟友,武氏父子提起何苒毕恭毕敬,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好,惹来何苒的不满,不再庇护他们。
何淑婷想,武夫人见到何苒的时候,一定也是卑躬屈膝,恨不能三跪九叩吧。
可是面对她呢,明明她已经与武骥拜堂成亲了,可武夫人这个当婆婆的,却在连面都没见过的情况下,就把她说得一文不值。
凭什么?
何淑婷想起了在善堂时的日日夜夜,善堂里的人每天都对何苒歌功颂德,而对她却是呼来喝去。
人的改变真是可怕,曾经,何淑婷并不觉得那些呼来喝去有什么,善堂里的管事和婆子们都是大嗓门,大声喊着每个人的名字,叫她们过来干活,过来吃饭,过来拿善信捐赠的衣裳。
可是到了如今,那些曾经让何淑婷觉得倍感亲切的喊声,现在回想起来,竟然全都变成了对她的蔑视和霸凌。
而这些人,只不过是连何苒的面都见不到的狗腿子而已。
真正蔑视她霸凌她的人是何苒。
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何苒至今也还是何氏女,她是何大老爷的女儿,与她何淑婷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然而这个姐姐对她做了什么?
让她住在善堂里,没日没夜做针线,换来一日三餐和并不舒适的住处,还要忍受如王宝存那种大家闺秀的侮辱。
何苒没有管她!
还有陆臻。
何苒不会嫁给陆臻的,她要嫁的是昭王,她要做皇后,以后还要做太后。
她明明不会嫁给陆臻,却还要占着陆臻,让陆臻眼里只有她,看不到别人。
何淑婷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就在她决定杀死何书铭的那一刻,她便回不去了。
以后的路,无论走向何处,那里都不会有陆臻。
然而这又如何呢,陆臻在她心里,那是她阴暗人生中看到的唯一一抹亮色。
何淑婷静静地坐在窗前,不知何时,窗外那朵看得最艳的花垂下了头,凋谢在这盛夏的烈日下。
花到荼靡花事了。
何淑婷又笑了,这一次,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或许,这已是她的一种习惯,或许是她在武骥面前总是泪眼盈盈的缘故,当武骥不在时,她便时常会笑。
哭得多了,笑容是对情绪的修复。
今天何江过来说了很多,何江是个小人,但是现在却是与她拧在一条绳上的人。
何淑婷是感激他的。
毕竟,从小到大,她也只从何江身上感受到了父爱,尽管这父爱是充满功利的。
可那又如何呢?
她的亲生父亲何大老爷,就连这功利的父爱也没有给过她。
看到很多对何淑婷黑化无法理解的留言,便多加了一章,其实从开始就有对何淑婷的描写,后来也有属于何淑婷的独立章节,她一直生活在压抑之中,她是讨好性人格,后来在晋阳平和的环境里,她的讨好性人格也没有让她变得轻松,然后的王宝存事件以及陆臻的严辞拒绝,让她渐渐走向阴暗。再后来杀死亲哥哥,她便走上了不归路,一个走上不归路的人,黑化是迟早的事。
有时候就是这样,对配角描写多了就被说是水文,不描写又显得突兀,两难啊,必须吃顿火锅才能解决,一顿不行就两顿,这大热的天
第393章 时疫
病倒的人越来越多,刚开始还只是士兵,后来连领兵的将官也有了,所有人的症状几乎一样,都是先腹泻,接着便是高热不退。
西安和咸阳两地,能找到的大夫都来了,就连稳婆和医馆学徒药铺伙计也全都抓过来了。
没错,是抓来的。
尤其是那些稳婆,看到有当兵的来敲门,惊慌失措大呼小叫,甚至还有撒泼打滚的。
军汉们哪有耐心与这些三姑六婆周旋,走过去便是几脚,家里人冲过来,便一起打。
稳婆们大多都是五花大绑送进军营的。
原本只要说明来意,药铺里的人会很配合地跟随前往,可是军队里需要的不仅是人,还有药。
问题来了,武骥是要花钱买药的,也拨了银子,可是那些军汉们却并非个个都是良善之辈,便有想要趁机搂一笔的,几个人一商量,便把银子闷下,到了药铺上手便抢。
药铺的人岂能让他们白抢,一来二去,便又是一番拳脚相加,药铺的人自是打不过这些军汉们,最后被抢的不仅是药,还有当天刚收的碎银子,最后就连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掌柜和伙计也被捆成粽子一起带走。
一时之间,城中百姓人人自危,纷纷猜测发生了什么事。
也不知是谁最先传出来的,不到半日,军队中时疫泛滥,已经死了很多人的消息,便从西安迅速传到咸阳。
已经死了很多人!
听到这些消息,百姓们吓得魂不附体。
这两地上一次发生时疫是在二十八年前,很多老年人至今心有余悸。
“当年发生时疫的时候,消息送到朝廷,朝廷派来了太医和锦衣卫,可是太医刚到西安便也染上了时疫,锦衣卫便认定这时疫不能医治,当即便下令,把染上时疫的百姓送到城外。”
“我家十口人,全都染上了时疫,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们当年全都被送到了城外,那么多人关在一起,根本没有人给我们治疗,每天都有人死去,死的人堆在一起焚烧。”
“后来惊鸿楼的萍姑掌柜带了很多人来到城外,和那些锦衣卫理论,那萍姑掌柜当年还是年轻姑娘,她让人抬来了一万两银子,如果这些人治不好,她也会按照锦衣卫的要求焚烧,保证不会放走一个病人,如有差错,这些银子便给锦衣卫的兄弟们买酒喝。”
“萍姑掌柜不知从哪里请来了几位医僧,那些医僧架起大锅熬制汤药,我从来没喝过那么苦的药,但是连喝了三天,我和很多人的症状便减轻了,每天仍然有人死去,但是数量明显减少,到了最后,我们当中有一半的人活了下来。”
旁边的人群里传来女子的啜泣声:“可是现在没有惊鸿楼了,萍姑掌柜也被坏人害死了。我们到哪里去找医僧,谁来救我们?”
是啊,没有惊鸿楼了,也没有萍姑掌柜了,那位行善积德一辈子的老掌柜,被人活活害死了。
一个孩子大声说道:“我知道是谁害死萍姑掌柜的,是长安王妃!”
一个妇人飞快地捂住孩子的嘴巴,孩子发出唔唔声,妇人朝着孩子的屁股便是两巴掌:“胡说什么,你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臭娃子,快回家去!”
刚刚说话的老汉叹了口气:“娃他娘,不要拿孩子撒气,娃也没有说错。”
有人岔开话题:“城中的大夫全都被抓走了,一旦时疫从军营里传出来,咱们连大夫都找不到,也不知道官老爷有没有把这事上报给朝廷,朝廷若是能派太医过来就好了。”
有人嗤道:“你做梦呢,长安王就是咱们的朝廷,现在大夫都被长安王抓到军营里去了,哪来的太医,就连寻常大夫也没有。”
刚刚哭泣的妇人哭得更加大声:“完了,没救了,我们只能等死了!”
起初只有这一个妇人哭泣,后来哭声越来越大,跟着一起哭的人也越来越多。
时疫来了,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没有朝廷,没有惊鸿楼,没有萍姑掌柜,没有大夫,而管辖他们的长安王只会和百姓抢大夫,长安王妃更是杀害萍姑掌柜的凶手。
忽然,有人想到什么:“对了,长安王派人四处抢药材,咱们快去囤药吧,否则药材就要被长安王抢光了。”
众人恍然大悟,普通百姓哪里抢得过军汉们,如果他们再不囤药,那就真的没有药了。
可是坏消息很快便来了,大大小小的医馆和药铺全都关门停业了。
想想也是,医馆里没有了大夫和学徒,药铺里没有了掌柜和伙计,这生意当然做不下去了,不关门难道还等着军汉们再来抢掠吗?
百姓们急红了眼睛,这可怎么办?
有人二话不说,便拿着石头去药铺砸门,反正现在也没人管了,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第一家药铺的大门被砸开,药铺掌柜八十岁的老娘带着儿媳和孙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家里的顶梁柱被抓走了,生死未卜,而铺子里的药材被军汉们抢走了大半,求求街坊们放一条生路,再说,药也不是随便吃的,要有方子才能对症用药。
人群之中有个女子大声说道:“是啊,药不能乱吃,街坊们不要冲动,真吃坏了那可得不偿失。”
接着又有一个女子说道:“依我说,咱们就到长安王府讨个说法,大夫都被他们抓走了,药也被他们抢了,总不能他们的命是命,咱们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对,去长安王府,讨个说法!”
“啊,我听说长安王在军营,军营在咸阳,他没在西安。”
“可是长安王妃在西安,那个坏女人,就是她害死萍姑掌柜的,走,咱们找她说理去!”
一群人向长安王府走去,队伍中不停有人高喊:“老百姓的命也是命,让长安王妃把大夫还给咱们!”
茶楼、酒馆、店铺里的人听到喊声,纷纷走出来看热闹,接着,有更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来,他们当中有男人,有女人,有孩子,也有步履蹒跚的老人。
队伍里的人越来越多,街尾的人刚刚加入进来,而走在最前面的人已经到了下一个路口。
漫长的队伍向前涌动,终于,他们来到了长安王府门前。
门子见了吓了一跳,他今天才知道,原来城里有这么多人!
他仓惶地跑进去报信,长安王府的前身是前朝的秦王府,占地庞大,庭院深深。
门口的事,要经过重重传报才能传到后宅,因此,率先听到消息的并非何淑婷,而是武东明。
得知门外聚集众多百姓,武东明吃了一惊,忙让身边的人出去询问。
事情很快便搞清楚了,原来军中有了时疫,而武骥下令将全城的大夫全都抓走了,不仅抓了大夫,还抓了很多人,就连稳婆也抓了。
武东明的心沉了下去。
武骥已经三天没有回府了。
原来是军中有了时疫!
做为一名曾经领兵的统帅,武东明太清楚时疫对一支军队、一座城池的影响了。
而夏天确实是时疫高发季节。
二十八年前的那场时疫并没有波及榆林,但是死伤人数之多,远在榆林的武东明也震惊了。
猛的,武东明想起了一件事,他想起来了,当年那场时疫的终结,是因为惊鸿楼出钱出力!
惊鸿楼!
武东明觉得自己可能知道这些百姓们为何会来这里了。
他命人叫来一名府中的管事,这名管事五十开外,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管事当然还记得二十八年前的时疫,果不其然,当年那位惊鸿楼的掌柜,便是被何淑婷害死的萍姑!
武东明脸色阴沉,他对一名侍卫说道:“多带些人,抓住何氏,谁敢阻拦,杀无赦!”
“王妃,不好了,老王爷的人杀进来了!”
丫鬟说的是“杀进来”,而不是“冲进来”,说明那些侍卫们已经在杀人了。
刚刚,何淑婷得知百姓们涌到王府门外要找她讨说法时,便猜到武东明肯定会把她给推出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布署,武东明的人便杀过来了。
“这个老不死!”
何淑婷骂道。
这几天,她想过下毒,可是武东明的警惕性很强,他们进府之后,便占了一个厨房,负责厨房的都是他信得过的人,就连水井旁边都有人看守。
何淑婷几次三番借着送点心和汤药去试探,但是送去的食物连院门都进不去,无论武东明夫妇,还是他们从榆林带来的那些人,全都不接受任何外面送过去的食物。
可是现在,何淑婷还没有毒死武东明,武东明却已经派人来杀她了。
何淑婷咬咬牙,让两名丫鬟将一只箱笼搬开,箱笼下面也是箱笼,只是这只箱笼里面藏着机关,转动机关,床下现出一条暗道。
这条暗道还是前朝时住在这里的那位王爷留下的,何淑婷住进来后,从府里那些不知被抢掠过多少次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东西里,找到了这座王府的地形图,这才知道,原来就在她住的这个院子里便有一条秘道。
这件事,就连武骥都不知道。
何淑婷只带了四名武婢,悄悄走进暗道。
待到侍卫们冲进来时,早已人去屋空。
侍卫们猜到有暗道,可是院里院外一顿查找,却没有发现端倪,只好悻悻去向武东明报告。
而此时,府外群情更加汹涌,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
不仅有普通百姓,还有仕族。
“大将军,属下带人冲出去,杀出一条血路!”侍卫队长说道。
武东明面沉似水:“杀出一条血路之后呢?”
侍卫队长哑然。
是啊,他们杀出去之后呢?
去找武骥,让武骥带兵回城平乱?
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的诉求也只是让长安王妃给个说法,平什么乱?
武东明闭了闭眼睛,谁能想到,他戎马一生,最终会落得如此处境。
武东明睁开眼睛,目光坚定。
“走,抬我出去!”
王府外面,百姓们齐声高喊,初时他们喊的是“让长安王妃出来,还我们大夫!”
不知何时,喊声里有其他声音掺杂进来,渐渐的,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喊,最终齐声呐喊,震聋发聩!
“还我大夫,老百姓的命也是命,还我惊鸿楼,为萍姑老掌柜报仇!”
忽然,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接着,四名大汉抬着一副肩舆走了出来。
喊声停止,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肩舆上,那里坐着一位老人,接着,百姓们开始议论起来。
“这是谁啊?”
“肯定不是长安王,长安王很年轻。”
“我知道这是谁了,这是武大将军!”
“怎么可能,我见过武大将军,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怎么会是这个老头子呢。”
“是啊是啊,武大将军还不到五十岁,可这个老头子看上去已经六七十岁了。”
议论声传到武东明耳中,他不由苦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原来他看上去已经这般苍老了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示意侍卫们将肩舆放下,侍卫们要来扶他,他摇摇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试了几下,最终还是让侍卫们把他架了起来。
百姓们屏住呼吸,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已经不良于行的老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面对万千百姓,武东明朗声说道:“在下武东明,官拜榆林卫总指挥兼西北大将军。”
话音未落,人群中便爆发出惊呼声。
“天呐,他真的是武大将军!”
“武大将军已经变成残废了!”
武东明自嘲地笑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一身伤病,现在连站起来都要别人帮忙了,对不起,让父老乡亲们见笑了。”
人群中,一个声音大声说道:“武大将军,您镇守榆林,抵御鞑子,功在社稷,福泽苍生!”
那声音来自一名女子,若是有人仔细辨认,就会听出,这便是最初带头大哭的那个声音。
她是晚晴,萍姑的女儿。
惊鸿楼停业,惊鸿楼的人全都消失了,其中就包括晚晴。
所有人都以为她跟着杏姑和桃姑离开了这片伤心地,可是并没有,她哪里都没去,她一直留在西安。
惊鸿楼一直在,惊鸿楼的人也一直在。
来自百姓的赞扬,令武东明既自豪又惭愧。
那些曾经的荣耀,并未淹没在时光中,人们还记得他,但也同时记得他的儿子儿媳做下的那些错事。
武东明长揖到地,再抬起头来时,已是双目赤红:“父老乡亲,犬子与儿媳做下的错事,武某已经知晓,原该将他二人抓来,向众位乡亲当面谢罪,然而军中时疫盛行,犬子还在军中,那恶妇闻讯脱逃,是武某之过,不该放任犬子,让他被那恶妇蒙蔽,如今酿成大错,武某悔恨交加,愧对父老乡亲。
武某在此替犬子向父老乡亲致歉,请诸位责罚!”
话音未落,武东明竟然跪了下去。
四周有一刹那的安静,接着百姓们便窃窃私语,武东明是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了,这样一个大人物竟然给他们下跪,这何止是惊讶,已经是惊吓了。
“我说,咱们是不是做得过分了,武大将军一把年纪,身体还有病,竟然给咱们当场下跪了。”
“是啊是啊,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还是武大将军,要不,今天就算了?”
“就是这个理儿,今天我都不想来,是你们硬拉我来的,你看这叫什么事啊。”
躲在人群中的晚晴微微眯起眼睛,好一招苦肉计!
不仅是苦肉计,还是祸水东引。
现在何淑婷跑了,他就把所有过失全都推到何淑婷一人身上。
呵呵,何淑婷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根基的女人而已,若说她的所做所为武骥全不知晓,那就连傻子都不信。
武骥不仅知道,而且放任!
晚晴咬牙切齿,大声说道:“既然武大将军要代替儿子儿媳道歉,那就以死谢罪吧!”
百姓一片哗然,众人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想看看说话的是哪个狠人。
站在晚晴身边的都是惊鸿楼的人,自是不会让人发现晚晴,正在这时,距离他们很远的地方,又有一个声音高声说道:“萍姑老掌柜的血还没有干呢,现在时疫面前,满城百姓又要为你儿子的愚蠢霸道付出生命,武大将军,别说一死,你就是死上十次二十次也是不够,你的命是命,萍姑老掌柜的命也是命,满城百姓的命同样是命!”
众人扭头看去,这次看到了,说话之人居然是一个文文弱弱的少年人。
少年个子不高,但他此刻高昂着头,睥睨着身材高大的武东明,如同一株站在高岗上的小树,挺拔威峨。
“这是谁家的娃,胆子这么大?”
“可是他说得很有道理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总不能当爹的说上几句话就没事了?”
“是啊是啊,他说得轻巧,可咱们去哪里找大夫,哪里找药材,时疫来了,咱们还是要等死。”
“我不想死,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靠我一个人养活,我若是死了,他们也活不了。”
是啊,能好好活着,谁又想死呢。
武东明也看到了那个少年,生平第一次,他在一个少年面前羞愧无言。
且,还是一个弱鸡般的少年。
武东明的嘴唇抖了几下,声音干涩如断裂枯枝:“少年人,你叫什么名字?”
武东明虽然已经苍老憔悴,不良于行,然而那双在战场上淬炼过的眼睛却仍如鹰隼般锐利。
然而少年没有退缩,他挺起胸膛,大声说道:“在下米脂耿方雨!”
武东明点点头:“耿方雨,你说得很好,武某下跪谢罪也难辞其咎,妻不贤,夫之过,子不教,父之过,武某纵一万,也难释罪责。”
耿方雨冷笑:“说说而已。”
一阵羞辱涌上心头,武东明冷声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武某便一死以谢百姓!”
右手伸出,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侍卫见到上前便要抢夺:“大将军,不可!”
武东明虎目圆瞪:“不许过来,今日之事是本将军的选择,你们不可牵怒于人!”
侍卫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武东明凛然一笑,扬起手中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人群发出惊叫,有人大声喊道:“死人了,快跑啊!”
还在怔忡的人们猛然反应过来,是啊,出人命了,武大将军死了,会不会牵怒他们,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没人去管缓缓倒下的武东明,也没有人再去逼迫长安王府还他们大夫,所有人四处奔逃,有人的鞋子掉了,有人摔倒后爬起来,身上已经不知被谁踩了几脚。
片刻之间,刚刚还围堵在长安王府前的百姓便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掉落的鞋子。
武东明靠在亲信怀中,用最后的力气缓缓说道:“.保.武.驹……”
武东明自戗的消息送到咸阳时,何大力的军队卷土重来,几名将军都在病中,武骥只得亲自带兵出城迎战。
经过七八日的休整,此时的苒军人强马壮,精神抖擞,就在两日前,他们收到了京城送来的粮草和十门最新的奔雷炮。
前三批奔雷炮全都给了南方战场和驻守边关的符燕升,何大力这支被戏称为何苒亲卫军的部队,反而什么都没有。
自从得知符燕升用奔雷炮轰开了榆林城门,何大力就急得抓耳挠腮,他觉得他就是后娘养的,第一批奔雷炮给了陆臻和冯赞,第二批给了何秀珑,第三批给了符燕升和武安侯,而他,至今还不知道奔雷炮长啥样儿,不是后娘养的还是啥?
可想而知,何大力急成什么样了。
这下好了,奔雷炮终于到了,何大力神清气爽,嘴上的火泡也消了。
除了奔雷炮,兵部甚至还送来了二十位炮手,这下好了,何大力都不用热身试炮,就能推着火炮车直接上战场了。
其实有一点何大力并不知道,他拿到的奔雷炮虽然是第四批,可却也是性能最稳定的一批,董近真不断改进,工匠们的技术也日渐成熟,放眼整个苒军,何大力的奔雷炮最新最好最强悍!
而且,就连炮手也是前三批没有的,这些炮手不但会放炮,还会维修,奔雷炮在使用中出现的问题,他们都能处理。
武骥带领军队刚刚出城,迎面便是一发火炮打了过来。
并非是长安军的斥侯能力不强,而是现在正是草木扶疏的季节,而这一批的奔雷炮全部都被漆成黄绿相间的颜色,而且还有用假树叶编成的“炮衣”,往林子里一放,斥侯根本就没有发现。
哪怕是现在,武骥看到的也只是黑压压的军队,根本没有看到隐藏起来的奔雷炮。
虽然武骥早就听说了奔雷炮的大名,也知道奔雷炮体积不大,便于移动,可却没有想到,奔雷炮竟然轻轻松松就能隐藏于山石之后。
直到此刻,这一声炮响打破了长安军的一切梦想,血肉横飞间,武骥从马上摔下来,在亲兵的掩护下向城中退去。
何大力哈哈大笑,他扬起手中的大朴刀,高声喊道:“火炮手,攻城!”
炮声连绵不绝,长安军能上战场的仅是原本的一半,就是这一半人,也有很多已经开始腹泻,还有一些是刚刚退烧便被硬逼着来的,本就凄凄惨惨,现在看到同伴们被炸得血肉模糊,本就不多的精气神彻底瓦解,军心涣散,恨不能立刻就当俘虏。
这年头当俘虏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只要将官不是变态,是不会杀俘的,今天当俘虏,明天便被分到军营里继续打仗,顶多损失一个月的军饷而已。
武骥好不容易才退回城中,让人挂出免战牌,可是炮声却仍然没有停歇。
武骥尚未站定,一名小兵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城门破了,苒军把城门轰开了!”
武骥大吃一惊,何大力这个不要脸的,对手已经鸣金收兵了,他竟然还要继续攻城,谁家这样打仗?
何大力:趁你病要你命,此时不打你,更待何时?
咸阳破城了!
这是何大力此次迎来的第一场胜利,他当然不想到此为止,什么免战牌,那是什么东西,防君子不防小人,都上战场了,还当什么君子啊,君子能当饭吃,还是君子能保命?
何大力以及他手下的士兵们,因为奔雷炮的加入全都兴奋异常,那坚固的城门,竟然硬生生被奔雷炮轰开了,这是什么?这是妥妥的碾压,都破城了,如果不能乘胜追击,活捉武骥,那他们肯定就是傻棒槌!
“活捉武骥,活捉武骥!”
喊声震天,响彻云霄!
何书桥也在队伍中,他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了,军籍一年,此番来咸阳,是他第一次正式参加战斗。
上一次苒军兵败,何书桥受了轻伤,可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点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这些天他无数次听人说起长安王妃,他知道长安王妃是坏人,但是他不明白为何武骥也变坏了,武骥曾经去过善堂,虽然不是大英雄,可也是曾与大当家并肩作战的盟友。
但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他是军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何书桥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军功,很多的军功,他要把他的军功全都攒起来,不晋升也不要奖赏,他要用他积赞的军功,向大当家求情,免去二姐姐的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