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晓薇被逗得咯咯直笑,她轻拍夏茯的肩头,称赞道:“行啊,你也学会说话了。”
“这么拒绝他一定没问题的!”
她的笑容点亮了夏茯的眼睛。
夏茯抬头望向季晓薇小巧的下巴:“真的么?没问题么?”
“很厉害了。”
得到肯定后,夏茯也忍不住勾起嘴角,跟她一同笑了出来。
这次的“晚安攻击”比平时来得早上许多,夏茯放下洗澡篮没多久就收到了包志伟的短信。
还没有到十点呢?是因为受方景澄刺激,所以更敏感了么?
夏茯点开手机,准备将准备好的话发给对方,但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的却是她没法理解的东西。
“别因为我的话刻意打扮了。”
“你素颜的样子也还行。”
“就是平时别吃太多东西,好女不过百,你现在瘦瘦的就挺好。”
“关切”话语之后,俨然是几张偷拍的照片。
昏暗的路灯下,夏茯身着睡裙对身侧友人露出微笑,
和普通的照片不同,这是一张经过剪裁的合照。放大处理后,所有细节清晰可见,夏茯被湿发浸润的睡裙紧贴在背,留下半透明的湿痕,显露出蝴蝶骨嶙峋的轮廓。
在这种氛围下,就连裙摆下赤裸的双腿、脚踝都带上了不可细说的意味。
包志伟是什么时候看到自己的?
难道是从于是开始,一直跟在后面,现在正站在宿舍楼下发出这些消息?
恐惧、羞耻、后悔,种种混乱的感情四处冲撞。
夏茯紧紧捏住手机,终于忍不住在心中发出尖叫。
别忘了,你答应过自己独立解决问题,你要把想法全都说出来!
她深深吸气,把恐惧压进肚子里,操纵僵硬的手指拼出语句:
不要……
“不要拍我。”
“没事的,别害羞,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
“不要拍,把照片删掉。”
“其实我觉得你那样子挺可爱的,刚好看到了,就拍下来了,真的别想太多。”
“别这样!”
“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女孩子讨厌别人说体重,一时间可能有点说错话了,我只是关心你。”
不要、不要、不要。
如果文字有声音,包志伟一定能听到那令人后背发凉的尖叫。可事实上,尽管夏茯已经“声嘶力竭”,他仍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他明明能看到她穿着裙子的身体,给予审视,却漠视她本人。
这让夏茯觉得无力。
她仿佛成了一个飘浮的鬼影,眼睁睁看着“尸体”倒在包志伟脚边,却感到无能无力。
恐惧、挫败、惊吓。
夏茯捏住手机的手指开始颤抖,眼泪一滴滴砸在屏幕上——
为什么就是做不到呢?我真的这么没用么?
一只手拍上夏茯的肩膀。
“怎么了?”
季晓薇发出关切的询问,将即将消散的幽灵固定进目光。
刚刚还有说有笑的室友突然流下眼泪,她不可能放任不管。
夏茯声音颤抖,像第一次学会说话:“我被拍了……”,她没法复述混乱的感情,只能把手机递向季晓薇。
聊天记录立刻点燃了季晓薇的愤怒,她破口大骂道:
“妈的!真以为当个团支书就无法无天了,打电话给辅导员吧。”
“这么晚了……”
“那又怎么样?难道就放着变态不管么?辅导员不就是要处理学生的纠纷。”
夏茯怔怔望着义愤填膺的季晓薇,白日里方景澄的话语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如果她不行的话,就让擅长的人去做。
尽管“她弱小无能”事实无比残酷,但问题正摆在面前,夏茯必须要解决。
她咬咬牙,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
晚上十点半,电话过了三四分钟才接通。对面的女人“喂”了一声,疑惑道:“夏茯?这么晚怎么了?”
班级辅导员是位三十岁出头的女性,姓江,膝下育有两女。姐妹俩都在F大附属幼儿园读书,夏茯下午上课有时能撞见她接孩子放学。
江辅导待人亲切,从不在学生面前摆架子,甚至会让大家叫自己“江姐姐”,来督促自己保持年轻心态。
她一定会帮自己的吧?
夏茯抽抽噎噎,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江姐姐,你在么?包、包志伟他拍了我穿睡衣的照片……我一直让他不要拍,但他根本听不进去,怎么办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什么照片,别怕,你别急,慢慢说。我这就把电脑打开,把聊天记录发给我看看呢?”
江辅温柔地安抚夏茯的情绪。在读完全部记录后,她长舒一口气道:“吓死我了,这不是普通的校园照片么?”
“浴室到宿舍路上人来人往的,如果不想被拍,就不要把睡衣穿出去呀。”
女人平和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细微的呵责。
夏茯立刻察觉到这点。
她努力解释说:“可是我、我不是故意的,天已经很黑了,我真的不知道会有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在眼眶中打转。
“别急、别急,我知道你是不小心的。”
江辅的语气有所缓和,话题终于聚焦到包志伟的所作所为上:
“而且你说不愿意被拍,他还揪着不放也的确有点过分。”
“男孩是这样的,这方面有点直,不会表达感情。”
当谈及“男孩的小缺点”时,她甚至轻轻笑了一声。
不、不是这样的!偷拍怎么能是表达感情呢?
夏茯急切地表达意愿,绝不想让辅导员把它当做“普通的恋爱矛盾”。
“没有、我对他没有那种感情,我们只是同学,我不想这样……”
可江辅导再次打断了她的话:
“嗯,老师知道,你是个腼腆内向的好姑娘。别担心,这个事情我会处理的。”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家小孩已经睡了……等明天天亮再说好么?到时候我会亲自找包同学了解情况的。”
她答应了教育包志伟,但也表明了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愿,那种轻描淡写的口吻好像夏茯只是在小题大做。
女人轻柔的请求声更是让夏茯倍感愧疚。
真的是我太敏感了么?这么晚给老师打电话,还打扰到了她的小孩。
“谢谢老师……对不起、打扰您了。”
面对夏茯的道谢,江辅导轻轻“嗯”了一声。
她嘱咐说:“你也把照片和记录删掉早点睡吧,别想太多,不然看着也心烦。”,然后挂断了电话。
虽然挨了训斥,但江辅导至少愿意帮助自己,甚至好心地照顾到自己的情绪。
但夏茯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处理手机记录。
说不要被无视,哭着解释事情数次被打断,现在她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只能执行“别再看手机”这种简单命令。
她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在面对季晓薇关心时,表情仍旧非常茫然。“自己打扰到别人”这个事实像大石头一样压着她,夏茯觉得自己最好不要再哭了。
“怎么了?辅导员有说什么?”
季晓薇旁听了一路,她从夏茯的表情察觉到交流并不顺利。
包志伟发的照片只是截图,自己离季晓薇那么近,搞不好原图里也有她的身影。
她要担起责任,不能牵连到晓薇。
如是想着,夏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她答应我会和包同学谈谈的,已经没事了……谢谢你担心我,我不会让他留下照片的。”
“明早八点还要起来上课,不好意思打扰到大家了,都早点休息吧。”
夏茯不想说,季晓薇也没办法继续追问。
寝室的灯光熄灭。
夏茯脱下了漂亮的小熊睡裙,换回收在角落的男士T恤。
【如果不想被怕,就不要穿出去。】
江辅导的话语还在耳边萦绕。经历过包志伟的拍摄,这件睡裙是没法再穿出去了。
夏茯伸手仔细地抚摸睡裙表面,用指尖勾勒小熊的轮廓,木耳花边的起伏,在黑暗中悉数布料表面粗糙的起球。
“对不起……”
她小声喃喃,不知道说给谁听。
天已经亮了。
又是不知道何时睡着,何时醒来的一天。连着两天没有睡好,夏茯脑子一时发蒙,需要打开课表程序才能回忆起今天要做的事。
周一上午八点到十一点连着上“概率论”。这是数学和金融共通的专业选修课,有志于研究生换方向的学生大多会选这门实用课程。
包志伟也是其中一员。
一想到要在课堂上和他见面,夏茯便生出了些厌学情绪。她坐在床上,目光沉沉地盯着屏幕发呆,一直躺到季晓薇的闹铃响起,才轻拍脸蛋换下睡衣。
别任性夏茯,你又没有可以依靠的背景。
如果再因为外界干扰,影响奖学金的评定,那就是真正的一无所有了……
夏茯如是安慰自己,爬下床铺,一把拉开厚厚的窗帘。
今日仍是艳阳天,橙金色的阳光裹着滚滚热浪涌入室内,拉开纱窗的一瞬,蝉鸣也响彻寝室。
天气好好。
现在是白天,教室里到处都是人,自己也好端端穿着衣服,没必要害怕包志伟。
夏茯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转身面向床铺,抬高声音:“醒醒,要赶早八了。”
紧闭的床帘下传出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间或有室友疲惫的哈切:“嗯、来了来了。”女孩们陆续起床洗漱。
虽然都是早八,但是季晓薇的课程和夏茯不同。她们一起吃过早饭,就要在东区校门口分别。
临别前,季晓薇忧心忡忡地看向夏茯,关切道:“你还好么?”
从走出宿舍门开始,夏茯就没再主动说过话。哪怕知道她天生性格内向腼腆,这也安静过头了。
夏茯正依依不舍地牵着舍友的手掌。
天知道她多想说一句“不好,你把我也带走吧。”,但季晓薇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陪她一辈子,她得坚强点。
“只是有点困,我没事的。”
没事的、没事的。
夏茯口口声声安抚自己,她紧紧背包的带子走进教学楼,真正在电梯间撞见那张脸的瞬间,还是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阶梯教室在教学楼四楼,而大学生非必要不早起,会在临近开课的十五分钟前扎堆出行。
现在,电梯前排满了要上课的学生。包志伟也埋没在人群中,“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他就被人潮裹住向前涌动。
左右为男,包志伟直接被挤到了轿厢的角落,背部紧贴冰冷的金属墙,手边则是电梯控制面板。
他粗大的手指紧紧按住“关门键”,想要早点离开这个铁罐头,甚至和旁边的男同学对骂起来。
“别按关门啊!我室友还没上呢!”
“够挤了!都要迟到了,让他自己爬楼不好么?!”
无论是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眉头紧锁,阴沉非凡的包志伟,都令夏茯感到害怕。
为什么火气这么大?难道辅导员已经把事情告诉他了么?
她这样想着,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试图离开包志伟的视线范围。
但动作时为时已晚。包志伟在怒视男生的同时,看到了他后面的夏茯。包志伟这时候倒忘记方才的狠话了,他将手指移到“开门”上,一边扭动身体,一边冲夏茯叫嚷:
“夏茯,快进来!我给你留了个位置。”
天知道和包志伟身体相贴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知道他还像往常一样“关心”自己时,夏茯居然感到了一丝庆幸——太好了,他还不知道辅导员的事。
“已经满了,不用了。”
夏茯一边摇头一边后退。她说着“我走楼梯就好。”头也不回地冲进一旁的楼梯间。
她从没想过自己能跑这么快,仿佛躲避天敌的兔子,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她躲在黑暗的楼道里,喘了一会儿才平复呼吸。
反应过来,夏茯也觉得落荒而逃的自己很可笑:
怎么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还是会害怕?
为什么明明做错的人是包志伟,为什么心惊胆战的却是她?
……难道天亮了,人还活在夜晚么?
但至少没人的夜 晚,肯定比有包志伟的白天安全许多。
F大教室均配备了新型多媒体设备,科技感十足,但为了绿色环保理念,楼道还装着老式感应灯。
感应灯每隔一分钟便会自动熄灭,需要人大声制造动静才能亮起,周围漆黑一片,只有绿色逃生标识幽幽亮着,阴森恍若鬼屋。
这种不方便的设定反倒让夏茯倍感亲切。
家里的破旧小区也是这种设计,逼仄的楼道漆黑悠长,两侧小广告像神秘的符咒,密密麻麻撕了又贴,步入其中就像走在怪物崎岖的肠道里,届时有一盏能亮起的小灯反而是件好事。
晚自习结束的夏茯会扶住扶手,先摸黑走上一段,等到了平坦的拐角处——
“啊哈!”
她大声开口,像是要把所有郁气排出体内,于此同时重重跺脚,好像这样就能把鬼影踩死,然后明亮的光芒就会照亮道路。
这是夏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电灯的及时响应会给她一种“只要坚持不懈,最后人生总会敞亮”的感觉。
今天,和感应灯开关切换声,一同响起的还有某人的笑声。
什么动静?
夏茯趴在楼梯扶手上探出脑袋。她向下望去,像石塔中的公主推开窗户打量访客,发丝从鬓角滑落垂在唇边。
除了有意错峰的夏茯,还有人也在周一睡到自然醒,面临迟到风险,从而快步走进楼梯道。
方景澄站在半层矮的位置,仰头看向她:
“嗨、早上好。”
白炽灯点亮了楼道,而青年的面庞漂亮得足以点亮人的眼眸。
那刻夏茯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早上好。”
她张了张嘴唇,声音中带有细微的期盼:
“你也是来这边上课的么?”
篮球赛场上包志伟和方景澄算是结下了梁子,如果有他在,包志伟大概不会有空关注自己。
“嗯,我要去四楼。”
方景澄一边向上走,一边伸手拉开挎包。
在夏茯走神的功夫,感应灯悄悄熄灭,而方景澄已至她身侧。他“啪”地拍动手掌,带来光芒。
夏茯看到青年取出一本崭新的教材,颀长的手指下是熟悉分封皮:
“是概率论,要参加建模比赛这门课可是必须。我们是一个教室么?”
她的答案方然是肯定。
“真巧。”
方景澄车前菊似湛蓝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英才班”有独特的晚自习机制,辅导员会去自习室办公,顺便解答学生遇到的各种问题。方景澄稍微拜托了他一下,就弄到了夏茯的课表,精心制造出这场“巧遇”。
没想到看起来勤勤恳恳的夏茯也是个踩线上课的主,事情进行得比方景澄预想的还要顺利许多。
两人在预备铃响前五分钟进入课堂,阶梯教室中间位置基本满员,只有离讲台最近的第一排永远冷冷清清。
这地方同时沐浴老师和同学的目光,属于大家心中危险四伏的“黑三角”地区,想玩手机的人会想方设法远离这里,但却正好符合夏茯的要求。
她不要再坐到包志伟身边了,也不要继续默默无闻……
上次论文已经证明了她这门课的知识储备量,大赛在即,她就应该做到老师面前,试着主动举手回答问题,赚取平时分!
夏茯这样想着,将书包放进第一排正中的抽屉里。
而方景澄则以没地方去为由,当然顺理成章坐在她身边。
第11章
概率论一直是学院内的热门课程,它的基本原理不仅应用在金融领域的风险管理、期权定价、投资组合优化上,日常生活也处处有它的身影——
天气预测、保险业、质量控制,还有最近室友玩的游戏,那个夏日限定奖池里到底有没有她想要的SP。
响应学生的求学热情,教务处选出的张教授是学院特别引进的“青年学者”。
据说他本科便在F大学习,因成绩优异被推荐海外院校硕博连读,拜师领域大牛,斩获数篇一区论文,然还在博士后时期破格获评母校副教授资格。
或许是海归而来,这位老师非常看重学生的沟通以及实践能力。之前叹气她总是躲在队友身后的人就是他。
而今年的数模大赛,是他联系海外院校一起出题的产物。不再局限于管道压力控制、百货商场客户画像描绘的常规题目,而是直接邀请S市几大公司分享数据库内容,让学生从实际出发,构建模型进行预测。
决赛时,选手面对的不仅有导师,还有公司高管,他们随时会对感兴趣的点自由发问。所以现场除了团队的理论知识,还很考验语言表达能力。
大好的实习机会就摆在眼前,夏茯在课前做了充足的准备,她逐一摆开自己的文具。
比起新兴的电子云笔记,夏茯更喜欢纸质抄写的感觉,现在仍保留着高三做错题集以及附录补充册的习惯。于是课桌上除了发皱的教材,还有她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本。
打起精神、书呆子!哪怕别的都做不好,学习这方面你不是很行么?!
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注视桌上的材料,像士兵出征前检阅武器。
对比之下方景澄的桌面便整洁得过分。
摆在他面前分别是一本只写了名字的教材,一本空白活页本,以及一只转起来相当手的签字笔,直液走珠,出水顺畅,能以流畅的线条画出Q版画。
毕竟他又不是真的要来学习。
家里以高价养了一堆人量化金融模型,每周每周汇报材料,他也被父亲强行拉住听了几次,勉强知道基本原理,但志向却从不在此,
现在只要学着夏茯的样子,把书翻到今天的内容,然后转着笔打发时间就够了。
夏茯倒是听的认真。
她坐姿端正笔挺,在书上写写画画,时不时还会期待地看向老师。那样子像极了守在自动喂食器前的小动物,一旦冻干掉落,她就会弹射起飞。
方景澄单手撑住脸颊,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女孩,空出的一只手划来划去,不知不觉一只炸毛的仓鼠便在纸上直起身子。
“好了,课堂上光是我说多枯燥啊。”
“有同学有兴趣解答下这题么?可以加平时分哦。”
李老师笑眯眯放下粉笔,夏茯的手臂也直直举起了起来。
【看我、看我、看我】
强烈的意志在夏茯身上爆发,若有实体。
很好、很精神。
方景澄在仓鼠的屁股下画了一个代表起立的螺旋线。
夏茯为了自己争取了两次作答机会,虽然回答过程磕磕巴巴,但答案均正确无误。只不过等到第三次提问时,李老师笑着制止了夏茯:“啊呀,积极主动虽好,但这位女同学也要给别的人一点机会嘛。”
“好了,后排那个戴眼镜的男同学呢。”
调侃的话语引来其他同学的嗤笑。
那种细小的声音如同老鼠尾巴扫过耳廓,夏茯窘迫极了,她不自觉地缩了一下身体,脸也迅速红了起来。
明明是他说自己要坐到前面多表现的。
怎么默默无闻会被无视、变成不劳而获,积极举手好像又成了爱出风头、急功近利?难道回答问题还有冷却时间么?
人情世故真是比夏茯想象得还要复杂……
夏茯咬住嘴唇,将高举的右手悄悄藏到桌子下面。
最糟的是听声音,张教授喊的男生好像正好是包志伟,这让她沮丧得想要抱头捂住耳朵,暂时逃离尴尬的现实。
“夏茯。”
走神之际,耳边突然传来青年的声音。
夏茯疑惑地侧过脑袋,看到方景澄将活页本推到自己的面前。
短短一小时,方景澄就自创出一本“神秘花园填色书”。和他的胳膊一样,雪白的纸面上也出现了许多花里花哨的图案,什么看书的仓鼠、乱叫的吉娃娃,就连对数正态分布公式变成了优雅的艺术字,丝带般缠绕书写横线。
正对她的那面还算整洁,上面端坐着一只举着牌子的猫咪,和传统的招财猫不同,它样貌甜美、毛发也更为蓬松,颈间的项圈上甚至缀着迷你玫瑰花。
扎着蝴蝶结的木牌上写着简短的话语:
【你好厉害啊】
哇,他也有够厉害的,真的不是艺术生么?
看着那个可爱到足以登上饼干包装纸的猫咪,夏茯苍白的脸色有所缓和。
注意到这点,方景澄继续在纸上补充道:
【别在意老师,现在这些简单的题,都是为了那些期末挂科同学出的送分题。】
【你可以试试难一点再举手。我看你准备了很多笔记,你的话一定没问题吧】
和手背蛇形纹身、以及指节夸张的银戒给人的感觉不同,方景澄的笔记是整洁的行楷。他本就长相英俊,安静垂下眼眸,握笔在图案下书写的样子像诗人撰写一首小诗。
而夏茯从没有回人纸条的机会,她只有不幸位于密信航道中央,被扔歪的纸条砸脑袋的份。
这让她感到受宠若惊。
她小心抬头,确认过老师在和包志伟对话,无心关注这边,才揽过活页纸,在上面留下一行娟秀的小字:
【谢谢,:)】
附带一个简陋的笑脸。
出丑的时候被人关心让夏茯好受了许多,
但她还要继续举手么?张教授会不会再给她坏脸色呢?
这是夏茯从未遭遇的处境。过去,家里没打算给女儿多花钱,她的初高中均就读离家很近的县中。在那个偏僻的小地方,夏茯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为了提高升学率,学校以“保持年级前十”为条件,包揽了夏茯的学费和伙食费,夏茯因此免于职高毕业打工的命运。
县中读书的日子里,夏茯最喜欢的是一位姓李的女老师,她是理科班的班主任,因为性格古板,对学生不假言笑,就有了一个李莫愁的外号。
但夏茯知道李老师会在她成绩进步的时候,把她叫到办公室,给她一盒很甜的牛奶。高二的暑假,李老师甚至带夏茯来了一趟S市。县城的老师并不富裕,两人在白天逛完几所高校,再走过免费的文化街道,当晚就要返回。
S市的夜晚很美,李老师带着她去了一家开在商场里的快餐店,从五楼的高度临窗眺望,可以看见五光十色的霓虹以及川流不息的时髦男女。
“看好了夏茯,只要好好读书,就能吃饱饭,未来在漂亮的大城市生活。”
嘴里双层肉排的汁水在齿间飞溅,金黄色的芝士片浓缩了牛奶的香味,眼前城市夜景如精致华美的珠宝盒徐徐展开展开。
夏茯看到了想要的未来。
学习,她喜欢学习,她唯一拥有的才能或许能给予她一切。
此后,她的心里便种下了种子。
李老师帮了自己许多,高考后如果不是她和校长亲自出面,说“不填F大志愿就要收回减免的学费”,夏茯怕是会被安排到离家最近的师范学校,毕业后相亲生子,乖乖准备给弟弟的孩子免费辅导功课了。
因为她的照顾,夏茯没考虑过除学习外的事情。
尽管父母恨恨说老师校长不过是图教育局奖励的势利眼,但夏茯还是很感激李老师,她用打工的钱给老师买了丝巾。
但大学真的和高中不同,不是人人都会像李老师一样因为“成绩好”就爱护她。大家都是同一起点进来的,所有机会应该由自己争取。
夏茯安静地听了一会儿课程,虽然张教授的语气让人难受,但他的教学水平有目共睹,扪心自问夏茯发现自己还是喜欢学习,她就是擅长此道。
能回答问题才不丢人,既然她能做到她就应该举手。
专业评比第一的位置只有一个,包志伟期中比她多上几分,夏茯无论如何都想多要点平时分,把期末拉回来。
休养生息二十分钟后,夏茯再次举起了手臂:
“老师,我会这题。”
随着内容深入,张教授提问的难度也不断提升,这次夏茯的身后没有出现新的竞争者——长时间的学习磨损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有不自觉的人偷偷玩起手机,四处鸦雀无声。
而张教授看着她等了一会儿,没有再说出“她不给别人机会”这种话。
“请讲讲你的思路吧。”
女孩清冽的声音在阶梯教室回荡。
夏茯回答正确,坐了下来。
桌上照例有只可爱大猫等着她。它这次耀武扬威地站在一个Q版小人身上,朝她挥舞双爪,看起来神气非凡,旁边是圆圆的气泡框:
【这不是很好么?】
【这下他可没话说了】
那个戴眼镜的小人该不会是张教授吧?
好好笑。
滑稽的图案让夏茯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不行,取笑老师可不是一个学生该做的,张教授说不定就在台上看着呢!
意识到这点,夏茯迅速捂住了嘴唇,做贼心虚地朝讲台上望去。
尽管夏茯动作很快,那抹笑容还是被最近的方景澄纳入眼中。
她嘴角有个酒窝。
浅浅的,像是茫茫雪地上雀鸟留下的痕迹。
方景澄在心里吹了声口哨。
他想自己也成功在她心底留下了些许的印象。
害怕表情被老师发现,夏茯大概短时间内不会继续欣赏画作,方景澄也好心地收起了逗她的打算。他望着女孩的侧脸,暂时放弃作画,转而把玩起手中的签字笔。
他的手掌灵活如同活物,只见纯白的签字笔被关节顶起,笔尖掠过指缝,像杠杆一样抵在指背摇摇欲坠,下一秒又被青年的小指勾起,旋转回到掌心。
皮肤上黑色刺青随之舞动,妖娆的动作使人联想到吹笛人身前,嘶嘶吐信的响尾蛇。
耀眼夺目的银色短发,明星似的漂亮脸蛋,又恰好坐在第一排。张教授一进入教室就注意到了这位面生的男学生,他到这个岁数也算见过不少风浪,大概打量衣着和神态就猜出他是谁家送来镀金的小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