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宁愿把这份沾她的光换成她喜欢的东西还给她。
楚韵听说后倒是感慨一场,她对丰年乡是有感情的,那里毕竟是她待了很多年的地方。以前在乡下吃白薯馒头,她老想着要带着老太太一起跑到京里来,把楚东陵楚宗保通通撵回乡下吃屎,自己拉着老太太在城里享福。
她想起来就觉得那时候太傻了!
京里的福气也不是给她们这种人家享的,尤其成了婚的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伸着脑袋在院子里望天,一辈子也回不了几次娘家
楚韵自己虽然这时还能往外跑,可她也知道杜家人多少有些不满,只是看着她挣了钱得了赏,暂时不敢怎么样。要是有一天她得不了赏了呢?她回是什么下场?
这个指望不了杜容和,倒不是她不信他。而是一个人想要对抗父母礼教,简直是痴人说梦。
听见要回丰年乡,楚韵很高兴,她一个人是不敢想离京的事的,杜容和肯陪她一起回去,师出有名不说,路上也安全些,她马上就同意了,只是问:“杜老爷能同意吗?大爷二爷马上要走,你也要走,杜家岂不是没个能跑腿的人了?他能放你走?”
杜容和淡淡一笑,道:“他还不让我做监工,不让你赚钱,哪样成了?事事哪能都如意?”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做这个事都是偷偷的,楚韵这边银子哗啦啦地来,整个黄米胡同都嗡嗡地说着这事,也没人注意到杜容和在干什么。
内务府送的一些绫罗绸缎和头面是所有赏赐里最吸引人的,头面有两套,一套是小米珍珠做的的,串的也不是花是缀满枝头的小果子,还有套很小的金头面,提起来还没二两重,打的是金黄的稻穗,与其说贵不如说奇巧。
杜容和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下头人安排的,说不定中间还吃了回差价。
但会做事的人贪污你也生不了气,看看人送的多贴心。
头面分不了,让她锁起来了,但想着日后东窗事发多两个帮手,楚韵便格外大方在家里分料子,作为女人,哪有不爱穿新衣服的,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料子,上头可沾了龙气!
下边丫头婆子都眼巴巴地盼着能剩个碎布头什么的回家供起来。
可能是因为东西太贵重了,这个碎布头迟迟没有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
几个丫头在手里摸着布都怕勾丝,虽然看着也不比郎氏和闵氏平时穿的料子高贵到哪里去,但大家就是觉得这个料子是被菩萨点化过的!
楚韵的衣裳料子,最后全让郎氏接过去了,摸着针尖细密花色各异的布匹。郎氏分外看不上杜家人这落魄劲儿。
她道:“这算啥好东西,也就是着略好些的锦缎,能做些见人的常服穿。内务府的人送礼讲究,什么人家就送什么东西,妆花缎子、云锦对咱家太隆重,人家就送次一些的锦,多送两匹,什么团花纹、菊纹、万字纹,哪个不是咱家常穿的了?一匹料子都吓成这样,出去千万别说认识我!”
闵氏娘家好陪嫁多,在杜家是威风惯了的,让郎氏说了一回,立马顶回去道:“娘这话说得,好似从小就用内造的缎子当桌布使,真这样怎么不见喜鹊上手做啊?”
“她生在杜家长在杜家,说是我的丫头,可也是杜家人,连我娘家门朝哪边都不知道,也是让耽搁了,要在郎家,她早名动京城了!”郎氏也深恨喜鹊这死丫头丢她的脸。
瞪着脸色微红不知自的喜鹊,哼一声,郎氏道:“你们别不信!郎家不说姑娘少爷,就是家里的丫头婆子对这些都见怪不怪。”
闵氏嫁过来以后听过这个婆婆不少传闻,有人说这个婆婆娘家好,有人说这个婆婆就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怕京里人看不起她胡乱攀关系。
闵氏倒是盼着郎家是个乡巴佬,自己也能凑过来看看戏,但仔细看着婆婆行为举止,虽然蠢笨如猪,可吃穿用度着实讲究,所以她心里是真有些信郎家家世不错,至于好到什么程度,她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郎家人就没怎么来过。
见着有机会吃婆婆的瓜,闵氏撺掇道:“既这么着。娘不如请两个娘家的婆子丫头过来给咱们拿个主意,教教家里不中用的东西,以后咱家得赏的机会还多,难不成都跟今儿似的看着好料子就手就抖得鸡爪子似的?”
郎氏这人最怕人捧臭脚,一捧必癫,素来高高在上的大儿媳这么捧了一通,她就吩咐喜鹊往娘家去要人。
喜鹊心里那个苦啊,她落地十六年就没往郎家去过一回,也没见过郎家除了郎小爷之外的人过来过。这年头,媳妇嫁了人虽说就是夫家的人了,可跟娘家来往就没有不频繁的。姻亲姻亲,成了婚两家多联系才是亲,女儿都不跟娘家贴心了,两家人跟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闵氏嫁得远,十来年没回过苏州。可她娘家侄儿仍年年千山万水跑到杜家小住,嫂子哥哥什么的也不少来。魏佳氏嫁得近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经常带着孩子回门吃饭的,魏佳氏爹娘兄弟也常跑过来看女儿。
郎氏二三十年不跟娘家怎么联系,在外头人眼里郎家哪还有她这个姑娘?老太太老太爷也走了,她一个未能名动京城的小小喜鹊,一回去就说:“给我两个顶好的绣娘,赶紧的姑奶奶等着要。”那不是疯了吗?
郎氏说了这话也有些后悔,早年丈夫不太乐意她跟郎家来往甚密,她在爹娘走后慢慢也把娘家忘了。最开始几年是真忘了,后来是不敢想起,怕哥哥嫂嫂不愿意搭理她,回去吃一个闭门羹。这一怕就是几十年,虽然儿子还跟郎家在走动,但那关系跟亲热差别大了去了。
晚上,喜鹊靠着郎氏,给她提了壶热水过来擦手脸,轻声问:“太太,真的回去要人啊?”
郎氏让帕子一烫,回了神说:“回去吧,大爷二爷都要走,你三爷也年轻,家里少男人可不成,你年轻,不知道打仗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几条胡同全戴白娟花都是有的,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咱家女眷这么多,……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要是家里能多几个壮年男人,大爷二爷走了也放心。”
喜鹊只能叹息着去了。
楚韵对郎家也很好奇,她嫁过来除了那个郎小爷。从来没看过其他的郎家人,郎家有什么官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是不是郎家不愿意认娘?”
杜容和摇头,他说:“几个舅舅对娘都很疼爱,大姐说她小时候郎家送银子都是成箱成箱的搬过来,两个舅舅嫌杜家小找不着好先生,家里几个孩子满了三岁他们就把自己儿子的先生送过来,但娘糊涂,三言两句让爹给说得把先生送过去了,郎家送了三回人,三回娘都没要,两个舅舅憋了口气,从此就不乐意给她送东西,也不年年来人了,只是每年让人带信叫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郎家住着玩儿。”
楚韵看这样子不像是要断亲,更像亲兄妹赌气,等着人先低头,郎舅舅觉得这个头该妹妹低,因为是妹妹糊涂。郎氏觉得这个头该哥哥低,因为哥哥继承了诺大的家业,郎家只有她一个姑娘嫁到黄米胡同杜家这样的门户受苦,她干什么郎家都得接受。
楚韵想想道:“难怪你娘最喜欢二姐,看两人对家里这别扭劲儿,可真是一样一样的。”
喜鹊臊眉搭眼地拉了一车新稻米和瓜子儿跑到郎家门口。
她到了地方眼珠子都不敢转了,心里哇一声想,郎家原来这么大啊。
郎舅舅官不大,主要跟着九门提督做事,他负责管东边一个门的治安,看看运送砖瓦木材的有没有歹人,那头生活的老百姓居多,事多繁杂,但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所以治安官也不如别人尊贵。
事情都是相对的,郎舅舅能当个大队长,加上子孙也有不少做官的,加起来郎家已经很了不起,所以家里过得也不错,四进的大宅子住了一二百号人。
光守门的就有四个,两个婆子负责接待女客,两个爷们儿负责接待男客。穿的虽然也是肥笨得布衣裳,但那料子一看就比杜家的好一节。
婆子也不磕瓜子儿说闲话,门神似的在罩房里坐着。
喜鹊看人家这规矩,就担忧让人用大棍子撵出来。
结果,郎舅母不仅没撵她,还笑眯眯地把一马车的东西收下来了,知道喜鹊是姑奶奶的贴身丫头,死活要留她在厢房住一晚,待遇都是比着家里姑娘略减一等来。
郎舅母也是从小看着郎氏长大的,郎家人忙,这个姑娘她亲自带了不少,跟半个闺女也不差多少,结果嫁了那样一个人,过去就跟家里不亲了。
她眼睛都快哭瞎了还是没把人盼回来,这边丈夫也不让她往杜家跑,说是必须让她先回家才许家里人过去。
郎舅母舍不得,可也知道这对郎氏好,要是她能回来,就说明人醒了一半儿,以后也闯不出多大的祸了。
郎舅母念着菩萨保佑,拉着喜鹊的手,带着她去看郎氏的闺房,道:“二十多年了,终于把宝儿盼回来了,你看,家里就没变过,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你且安心住着,等回了舅老爷,明儿我跟你一起去杜家。”
郎家不管是不是钮祜禄氏出身都算得上家境优渥,郎氏的闺房摆的是镂空木雕银漆四季景月洞门拔步床,里层花罩雕刻的是南瓜、蝴蝶、葡萄藤、祝福女儿以后多子多福,外层花罩雕刻的是牡丹、寿菊,祝福女儿以后富贵长寿。
床榻围栏扶手雕刻的是经文宝卷,希望女儿万邪不侵。床门上还有八块两个手掌大的可以转动的梅兰竹菊花鸟鱼虫屏风。
喜鹊七弯八绕,穿花越柳地进了屋子,看见银光闪闪的床眼睛就挪不开了。
她想说:我的娘,太太说得对啊,杜家就是个破落户,狗肉不上桌的东西!
喜鹊现在不想嫁进三房了,她想往老家嫁一嫁。
虽然自己是头一回回来,但郎家已经是她永恒不变的亲亲老家了。
第145章 赘婿
郎氏在这边拉着几个媳妇等得望眼欲穿,一晚上都没休息好,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杜老爷正养神,想着要努力年轻一些,把几个不听话的儿子比下去,晚上吃完饭歇一个时辰就要熄灯。
也不知是奶喝多了补足了精气神怎地,这些日子他很少犯困,睡觉也浅,刚歪着头要睡了,郎氏就转回来摇摇他的胳膊说:“老爷,你还没睡吧?没睡怎么不说话呢?你说,郎家是不是不愿意理我了?”
杜老爷不理她,她就坐起来要用手来扇他的脸,边打还边喊:“老爷,你怎么不醒呢?是不是病得晕过去了?”
杜老爷让她打得两边脸都发烫,只能迷迷糊糊地睁眼啊了一声,郎氏喜极而泣道:“老爷我就说你没睡……你说,他们会不会来?”
杜老爷嘴角抽搐,半天才安慰:“女人嫁了人就的把夫家当家,郎家再好,你不也是外人了?你和孩子们回去是做客,他们来也是做客,都是客人,这么上心做什么?来了咱们好好招待,不来照常过日子罢了。”
这话郎氏不爱听,她在媳妇跟前话都说了,贴身大丫头都带回去了!郎氏翻了个身,小声说:“老爷,你还是睡吧?”
说完她就打呼了。
杜老爷一个人对着床帐瞪眼到天明,白天都没起得来床。
何妈最近在院子里分点心分布,这个婆子那个丫头都爱在她跟前溜达,就是想多得点儿赏,所以经常没话找话,杜老爷睡了一上午没下床这事,眨眼就传到楚韵耳朵里了。
楚韵猜着那头是怎么回事,杜老爷是个不愿意让人说闲话的人,从来不晚睡晚起,她就琢磨着人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她和小荷可跑不掉了,但也没见着大夫进门啊?
主仆两个正猜着,守门的张婆子跑过来说了声:“喜鹊姑娘带着郎家太太来了,太太让三奶奶差人叫三爷回来。”
杜家人都很想看看这个郎家人是什么模样,院子里顿时疯了一般开始折腾,换新衣裳、梳头、魏佳氏还亲自下厨要做几个菜。
楚韵先抓着个小丫头,问来的郎太太姓什么,小丫头说是姓洪。她又问有没有带小孩子过来,小丫头摇头,说:“喜鹊姐姐说,就带了好几个绣娘。”
楚韵就知道自己只需要带个荷包帕子敬敬孝心就行了。
洪氏还在大门上发呆,她很多年没有来杜家,已经忘了这边门朝哪开,也忘了这家究竟是什么样了。
看着只够一辆马车来回的红漆门,她想起来了。
这杜家就是个破落户,两个人成婚前,洪氏过来看过,那时杜家院子都还没翻修,屋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都高。
老太太舍不得闺女吃苦,听说后就亲自叫了几个家丁给女儿修花圃,修屋子。
老太太说:“修完了,你们就回来,妞妞那边只给她留一个人,以后她要什么,都要她亲自低头进郎家的门要,她低不下头就不要给。”
洪氏能理解家里为什么要打断芝香的腿。这孩子让她们惯坏了,家里想起来要往回扳时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懂人情世态,以为世上所有好东西都该是她的,以为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
这样的人进了宫门,只会带来灭族之祸。
但洪氏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芝香嫁给杜淳风,杜家比起郎家,实在太不起眼了,甚至说得上寒酸,郎家有些下人过得都比杜淳风好。
可老太爷竟然说这是他精挑细选给女儿选的人。
洪氏看不出来这个人精在哪里,长得普普通通,放在人海里就找不着人,要说才华,那也没有啊。
她求了婆婆和公公很久,老两口都没松口。
最后还是老太太叹着气跟她说:“咱们家有钱。她嫁个没钱的,有家里帮衬,她还能平安,她嫁有钱有权的,以后死了也是白死,咱们连尸骨都找不着。”
老两口打定了主意,做儿媳妇的又能顶到哪里去?最后两个人还是定亲了。
郎芝香从落地起家里就在给她准备嫁妆,小到绣花针大到丧服棺材郎家都恨不得买齐,可嫁人时,他们家的姑娘只带了点儿零头走。
郎芝香在家看了单子就闹着要上吊,拿着白布跟着老太爷老太太转圈,人吃饭她上吊,人洗碗她也上吊,人如厕,她仍拿着布在门外嚎。
“她走时带的嫁妆不多。”老太太被她嚎得便秘都没有同意多给钱,直到临走前才把洪氏叫到榻前说:“妞妞剩下的都在西厢锁着,等我走了,你每年只许在四时五节上让仆人带给她一点儿,每回总价加起来不许超过一百两银子。要是以后她儿女有出息,孝顺,你就找个机会把嫁妆全给她,要是她没这个福分,就让她过一辈子饿不死的苦日子。以后杜淳风只怕不会过来了,到时你们也不要去找他。”
洪氏还不信,想着,郎家是什么门户,杜家是什么门户,姓杜的还能不来磕头。他儿子女儿不走郎家的路了?
老两口说得对,他们走了以后,这人竟然当真没有来过了。
洪氏气得吐血,想过来跟杜淳风理论。
已经做了郎老爷郎舅舅拦住她说:“他来不来有什么要紧,他把孩子们送过来就行,等到他连孩子都不送了,再说接芝香回来的事吧。”
洪氏懵了,人家自己都不来了,怎么还会让儿女来呢?再说既然你们家都不看好杜淳风这个人,那他能养好孩子吗?
郎老爷是个粗人,粗人的心很硬,他说:“人生在世,哪顾得了那么多人?”
听着这意思竟然是一点不想管妹妹的儿女子孙了。
洪氏心头一跳,结果杜淳风真的送了孩子过来尽孝,虽然回回待不到半个月就会让他接走,可也让杜家人知道郎家是舅家了。
洪氏慢慢看明白了,杜淳风此人一没本事二没眼界,但他对名声很看重,这个名声里有夫妻和睦、夫妇一体的一天,他就不会对芝香下狠手,也会不让孩子们跟郎家亲近。
从此郎芝香穿不了上好的绫罗绸缎,无法跟旧日手帕交走动,杜淳风也一直升不了官。
她腿行不便,不愿意跟不熟悉的黄米胡同妇人常常往来,所以也没有结识新的手帕交。好在郎芝香还肯听爹娘的遗言,事事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能顺着别人的心意。
所以郎芝香这么多年没有回娘家,洪氏还是听几个孩子说,她过得不错。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折腾得家里鸡飞狗跳。
洪氏放心了,老太爷老太太没给芝香选错人,杜淳风不够好杜家不够好,却是最适合养她的地方。
回了神,洪氏笑着问婆子:“你们太太呢?”
婆子低眉顺眼地说:“回舅太太话,我们太太在屋子里候着呢。”
郎氏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人,在屋子里拉着几个儿媳妇,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她一会儿照照镜子问:“娘是不是老了。”一会儿翻着妆奁盒忧心道:“没有见人的钗了,嫂子看了要骂的。”
魏佳氏都直接看呆了,她还以为婆婆心里真的把娘家人放下了,怎么这会儿看着不是这么回事呢?
郎氏说完了就撑着腮帮子在桌上发呆,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她。
虽然她嘴上每天说着郎家,但二十年没回去,嘴里说说又见不到闻不到,自然不会伤心。等真要见人,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郎氏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觉得在郎家规矩大,嫁到杜家自己当家做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日子当如是。
现在一想,真是……
洪氏几乎是跑进来的,她整个人怒气冲天,杜家院子小得不像话不说,院子里竟然还有一只狗一只鸡在散步!
太没有规矩了!
等看着四十岁的郎芝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看她,怯生生的连嫂子都不敢喊时,洪氏反而没有火了。
要是十三岁的郎芝香,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问她为什么没有给她买新衣服回来。
撒泼打滚的小孩子要打要骂,可连娇都不敢撒的人,那就要哄着才行。
洪氏走过去,左看右看,摸了两下郎芝香的袖子,靠着人坐下来微笑:“不认识嫂子了?嫂子给你带了几个做衣裳的丫头,还给你带了些好布,等做好了,你穿着回来让你兄弟瞧瞧。”
郎芝香哇一声抱着嫂子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吓得屋子里一个两个都不敢多待,纷纷找借口往外跑。
楚韵也跟着躲出去,跟妯娌几个在门边上听着里头人说话,她唉一声道:“难怪娘日日把郎家挂在嘴边,这真好假好都是比出来的。”
郎芝香听信谗言二十多年没回家,要换个人家,父母兄弟早伸手打过来了。郎家竟然一句重话都不肯,还怪杜家吃穿用度没把闺女照顾好。
楚韵小声问:“杜老爷呢?”
何妈朝后边看一眼,撇嘴道:“听说还在睡。”
楚韵:她以后愿尊称杜老爷一声赘婿,全家人都在待客,看他这大觉睡得,也忒香甜了吧。”
她怎么可能会来!!
传话的小子跪在地上嘟囔:“是真的啊老爷,这会儿人都在厅里坐着了,还问起老爷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是不是不想见她!”
杜老爷欲哭无泪,他冤枉啊!
自己熬了一个通宵没怎么睡,白天好不容易睡着了,郎氏便贴心地没让人叫他起来,他这个年纪的人,熬夜之后睡不醒也很寻常。
要是平常杜老爷还能往回找补两句,坏就坏在今天不是个平常的日子,人家郎家人千年来一回,一个当家人在屋子里窝着不出来说出去笑都要让人笑死。
可他又不能披头散发地跑出来见客,郎家人多讲究他早体验过!
——早上吃饭都得先喝茶漱口,他头回过去把香茶连着茶叶一起嚼到肚子里,丫头婆子笑得东倒西歪,现在他想起来脸上都火辣辣的,谁知道那么好的茶是用来漱口的?
杜老爷做了几十年老爷,不愿意再被露怯,便精心收拾了一番,焚香沐浴整理衣冠,老树逢春地跑了出去,见郎氏在屋子里招呼着人吃饭,他还心虚地往桌上看了一眼,菜竟然也上齐了。
杜老爷哀怨地看一眼郎氏,想暗示她给自己找点儿台阶下。
郎氏能看懂眼色腿也不至于折了,见杜老爷冲自己眨眼睛,她羞涩道:“老爷你睡醒起来了?”
杜老爷脸上一绿,楚韵心中爆笑,拿着块蟹粉酥,险些噎着。
郎氏丢下这话就不管了,还接着跟洪氏说话,话题中心还是杜老爷,她泪汪汪地说:“嫂子,不知怎么他最近总是睡不够,原来我还担心,怕老爷病了,可看他一日塞一日年轻,我就想许是他吃的好奶养人,咱们妯娌两个许久不见,我就不说了,嫂子你可老了许多,改明儿我亲自挑两个奶娘过去伺候你。”
郎家效仿汉人行径已久,他们家亲戚还有孩子长到十几岁才断奶的,但郎家自己已经很少这样做了,首先听到杜老爷在用奶,洪氏眉头就皱了一下,再一听竟然经常睡到日晒三竿,她就发笑,这大老爷们,四十多岁就不出去赚钱在家睡大觉,也忒没用。
“人的奶都有定数,大人吃了孩子就吃不了。我老了,吃那么多奶作孽,你们年轻人吃吧。”洪氏笑着对人说了两声:“这是妹夫?二十年不怎么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看这模样,还真是越来越俊。”
杜老爷知道这嫂子是在点他不去郎家,支支吾吾半天说了句“问嫂子好,请大舅哥安,家里还好吗?”就愣是站在边上半天没动,看样子是很盼着儿子们回来救一救他。
楚韵在旁边看了半天,心里就嘀咕。这个杜老爷来了半天不说插不上话,怎么连座都不入?
杜家是传统的古代家庭,吃饭男人得先坐,菜也得男人夹头一筷子。杜家善名在外,可细微之处就能看出来,杜老爷不是个让女人骑在头上的软柿子,明面儿上这个家是各管各的,郎氏管他的,可细看下来就知道,郎氏很少会背着他干什么事。
当然这种细微之处,往外说也没用。
谁家男人不头一个坐?不夹第一筷子菜?不让媳妇伺候着穿衣?
但凡事总有例外吧?可在杜家就没这个意外,要是郎氏不给杜老爷更衣,他宁愿自己来都不让别人碰。
杜老爷倒是想落座,他是真不敢。
当年他去郎家求亲并不是一帆风顺,郎老太爷一开始连他的面儿都不见。他也知道,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自己估计再也说不上什么身家清白、家世优渥的旗人好媳妇,所以铆足了劲要把人娶回来。
为了抱得美人归,杜老爷跟很多没媳妇的汉子差不多,都是先冲着大舅哥下手,要讨好大舅哥当然少不了讨好他媳妇。
他不爱去郎家也有这个原因,那头的大舅哥小舅哥甚至上了岁数郎家老人,都见过他伏低做小扮乖孙的怂样。
人低一时头就低一世头,杜老爷看着洪氏就想起往事,怕她抖出这些事连带着胆气也小了。
洪氏不讨厌杜老爷,她也不喜欢他,只是把这人当个伺候自家姑娘的男人,这些年郎家也没少给杜家好处,杜二爷的差事,郎家就出过不少力,洪氏可不觉得自己欠杜家什么,言谈间也就露出了这点意思,问老妈子似的问杜老爷“芝香每天吃的什么饭?用的什么茶?一天可有几碟子点心,晚上还蹬被子吗?”
她不仅是这么对杜老爷的,包括杜家其他人洪氏也都不放在眼里。
楚云和两个嫂嫂都准备了孝心,荷包、帕子、抹额,洪氏客客气气地收下来,一人给了支水头不错带摸浓绿的玉镯子。镯子价值不菲,几乎立刻就能变成压箱底。
楚韵在她这是新媳妇,额外多了支攒花石榴金簪,样式不说别致,可就是比同样的簪子多股精致劲儿。
杜家下人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赏,年轻的小媳妇是葫芦、石榴、葡萄之类的耳环,丫头们收到的是鲜嫩的胭脂水粉,妈妈儿拿的是虎头鞋虎头帽。
杜家上上下下都被震慑了一把,接着往这边端茶递水都打得飞起
闵氏转着手上的镯子,心里又把杜容锦记恨上了,舅舅家这么有钱,这狗男人竟然选择半辈子都花她的嫁妆!再说打仗的事儿,早点儿去郎家数一数,未必不能留在家找个差事当!
楚韵不能说受到了怠慢,可洪氏的客气让她感到有些吓人,完全是用钱赏人的意思,主要是说:“我们家孩子脾气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可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劳烦大家多担待,收了这笔钱,委屈啥的自个儿往肚子里吞吧。”
这么养孩子孩子能不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吗?楚韵以前觉得郎氏行为疯癫,如今再想,这人能不作奸犯科变成薛蟠都算得上天赋异禀。
听说这还是郎家收敛后的样子,那收敛前呢?是不是每年生日都会做宝石蛋糕让郎氏砸着玩儿啊?
楚韵骂杜老爷:身在福中不知福,当好你的赘婿得了,一天三餐衣食住行还少得了?要不是性别卡太死,排队的人估计能从永定河站到东海。
洪氏摆足了给郎氏撑腰的气势,小露财力一回,看人人都知趣,也歇了劲儿,拉着楚韵几个和在外边乱跑乱跳的孩子们说话。
杜家人她就见过郎芝香的儿子女儿,往下的小猢狲都不认识,现在郎芝香开了口,她就打算还跟寻常姻亲一样走动,这人自然要熟悉起来。
洪氏把带了一车人过来就是这会儿用的。
她挥手叫丫头们都进来,喜鹊赶紧出去领了一连串的人。
丫头们生得都不错,精神气很足,穿戴也整齐,还有人留着一点儿圆润的小短甲,走过来楚韵就闻见一股香风,她数了下估计有十来个。
这还真是拉了一车面包人过来……
洪氏看着杜家院子里的老婆子指着丫头们道:“这都是家里教出来的好孩子,个个绣活儿都拔尖,原来你兄弟是想着给胭姐儿几个留着,等她们出嫁做陪房一起到夫家,想着你这里缺得厉害,他一个都没留,最好的我给你留下了,要叫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剩下的给媳妇们一人一个,再给下头哥儿姐儿一人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