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支利剑横戳脊梁骨。
白兰优雅地奖励了自己一枚棉花糖:“真是让人伤心呀,纲吉君。”
第三支贯穿肺腑。
伽马疑惑道:“我记得之前决战的时候,你们看起来不是挺有戏的么。”
迪诺也附和:“是啊,加把劲,你肯定行的。不过要是等到高中,可能会有更多情敌就是了。”
“……”
诡谲的冰火两重天氛围稍显收敛。
而弱小的阿纲同学却千疮百孔,宛若霜打的茄子,从喉咙里凄凉地、饱经风霜地勉强挤出几个声如蚊呐的音节。
“……啊。嗯。”
旋即,我邻座的男人端着标配的浓缩咖啡,不紧不慢地出声:
“又摆出这副窝囊的样子,能追到笹川京子才怪了。”
最后一击必杀!
国中生猛然抬起头,红彤彤的脸上写着“为什么连这个人都会那么自然地批评我”的屈辱心事。而这也成功激出年轻人的不服气,霎时揭竿抗议。
“我、我心里有数!别再说这个了!”他说,“要不是里包恩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好不容易放假也逼我学习,我早就——”
“早就?”杀手耐心以待。
“就……总而言之!”男生陡然间气焰骤减,只能用坚强的声音岔开话题,磕巴道,“那个,我从一开始就很想问了,你是里包恩的朋友吧?之前在代理战帮过忙的……那里包恩人呢?尤尼不是说他也回来了吗?”
值得一提的是,尤尼现在暂时还在客房里休息。
因此,唯一会用寻常心为他答疑解惑的女孩不在,以至于他话音刚落事态就急转直下。
全场再度陷入死寂。
还没炒热多少的气氛二度凝固。在座所有人都露出程度不一的震撼之情。
有的就差没把“他是不是瞎了”几个大字贴在脑门上,有的眼皮抽搐,有的扶住额头,似乎在怀疑出问题的究竟是自己还是世界。
一秒,两秒。
里包恩捏着帽檐,往下压了压。我感觉他好像也有点无语到懒得回答。
针落有声的境地间,只剩下家光先生热情的大嗓门。
“咦耶?!咦?!”
客人们的注意力重新聚焦过来。
黄发大叔已然有点喝得上脸,面红耳赤地瞪大眼看着我,手头紧握着喝空的啤酒罐,“没想到我竟然也有看人不准的一天——不对,得怪新奈小姐你长得太有欺骗性了吧!一点也不像是会喝酒的面相!”
天底下的大叔都有共通之处,他和毛利侦探应该也挺聊得来。
我不在意餐桌诡异的动静,那毕竟是异世界人自己的圈子。于是听一耳算一耳,权当下酒节目。
期间迅速和家光先生推杯换盏,如今在手的已是第四杯生啤。
细密的气泡在味蕾打转,都是门外顾问首领托人新买来的。我尝到新鲜清爽的酒香,意犹未尽地饮下最后两口。
“会看不出来么。”我说着,水平稳定地接住话头,指指自己的下眼睑,“有黑眼圈,脸色也没什么活力。”
沢田家光音速摇头:“不不,这是普遍成年人的特征而已。”
这位健谈的中年男人半耷拉着眼皮,眉毛高高扬起。他几乎整个上身趴到桌面,一边撑着脑袋,一边猛啜一口酒,随即朝我信誓旦旦地勾起嘴角。
“我是指,你给人的第一印象更像是那种,嗯,优等生嘛——和我可爱的儿子是超级相反的类型。”他完全没注意纲吉瞬间投来的尴尬眼神,乐呵呵分析,“会提早到教室自习,走得也比谁都晚,出了社会也是精英白领,按规章制度办事,无不良嗜好……”
他慢吞吞地起身伸出手,我把玻璃杯子递去。
“具体得都不像第一印象了吧。”我不轻不重地吐槽。
一杯酒满当当地回到面前。
“谁让我阅人无数,经常第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人呢。”
家光先生吹牛似的说,与我清脆地碰了个杯,才一屁股坐回位子,“但像新奈小姐这种深藏不漏的人也有不少。唔,用年轻人的话怎么说来着……阿纲,这叫什么?”
他儿子满脸抗拒:“我怎么知道你想说什么啊。”
白兰适时插话:“我知道我知道~反差萌对吧?”
“喔!就是这个!啊哈哈哈!”
“……”阿纲同学彻底是一副丢脸到想干脆立刻死掉的模样。
逗小孩。这始终是糟糕的成年人在饭桌上亘古不变的娱乐方式之一。
饶是我也忍不住无声地笑了两下,一边将杯子凑到嘴边。
“很厉害啊,我以前差不多就是这样。某种层面上说基本都猜对了。”
我说着,抿一口啤酒,闲闲地聊:“但是人这种生物,一生总是要叛逆几回才算圆满。”
“不错。”那名叫拉尔的青年忽而深有感触地颔首。
“我也这么认为,喂。”黄发蓝眼的小婴儿可乐尼洛接道。他说话时常常带着显得不是很礼貌的口癖,“不然那样的人生就太没劲了。”
家光露出大咧咧的傻笑:“好!我很欣赏!喝!”
国中生霎时别过头,不愿意看自家便宜老爸,神态灵敏地变成“这些人又突然在奇怪的地方产生共鸣”的难以理解之语塞。
微妙的聚餐氛围却渐渐软化。
迪诺同样没吃午饭,此时又吃得满桌都是饭粒,引来身旁伽马的震惊;白兰笑眯眯地把我买的小蛋糕推给纲吉分享,后者不知该拒绝还是接受的犹豫,最后被可乐尼洛看不下去地催促。
拉尔·米尔奇闭目养神,不参与任何幼稚的话题。
虽然门外还守着一干黑手党,但沢田宅里即便坐着个引起轰动的罪魁祸首,此时也维持着称得上其乐融融的平衡。
说到底,我心想:哪怕现在利益有所碰撞,他们应该都是曾并肩作战过的战友。
同仇敌忾是最高效的友谊纽带。
而彼时里包恩喝完他心爱的小咖啡,竟转头就要拿酒。
老实讲,我真不懂他是打从心底有自信,觉得自己身体倍棒,永远不会患上胃炎胃溃疡胃出血还是怎么着。但我早已习惯得甚至不想花力气吐槽。
于是这位神人刚把啤酒罐捞到手里,我便面不改色地直接截走,中止他简直是要死的巅峰操作。
单手开拉环,倒一点进杯里。
惨遭抢劫的受害者倒也没说什么,一脸寻常地将手搁在桌沿,另一只手臂屈起搭上椅背。他仍然悠哉地翘着二郎腿,就这么半个侧身面向我,低头问:
“你过来的时候是被送到两天前了?”
除了刚见到的那几分钟明显情绪非常不对以外,被迫缺勤两日的保镖看上去总体还算平常。
“嗯。”我拿着酒杯,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是听川平说了吗?”
“算是吧。我没见到他本人,是他部下出来说的。”
“那家伙果然是甩手掌柜啊。”
“随他怎么做,反正我给了传话的人两枪。”这个杀手特别冷。
“……”我颇具代入感地震撼吐槽,“部下也是拿工资办事吧!你就不能理解一下么!”
里包恩只说:“因为我不相信你死了。”
我抬起杯子的动作一顿。
他的声音听起来与日常无异,就和说着天气、零食、蜥蜴养殖小贴士,和问我要看电视到什么时候才肯洗澡睡觉一样平静,普通,带着惯有的慢条斯理的口吻。
我却不知为何在刹那间感到某种心悸。好像差点以为对方出事的人是我似的。
安静一刻。我回过神,看两眼连神情也没多大变化的男朋友,忍着没有叹气。
握着杯子的手伸去,用泛凉的杯底冰了冰他的手指。
“这么想就对了。”
我说,语气谈不上轻松,但也不沉重,“哪有那么容易死。”
里包恩没说话,也许并不赞同。我垂眼,换两手抱着酒杯,爽爽啜饮两口。接着半咬着杯沿,一本正经道:“世上可没太多这种好事。何况我还总是倒霉……哇啊!”
迅速腾出一只手捂后脑勺,我真情实感抗议:“要是一不注意我就磕到牙了!”
杀手老神在在地收回手,“那就小心点说话。”
死要面子,明明一看就知道心情缓和了一点。
我顶着死鱼眼回过头。
不料直直撞见桌友们表情迥异的沉默的注视。连原本闭着眼的拉尔也一声不吭地紧皱着眉头望过来。
而没等我反应,沢田的父亲就条件反射般开口热场:
“哦!虽然是普通的啤酒,但我的人挑的都是很好的品牌哟。”他大笑着说,“就算刚喝完咖啡就喝酒确实对身体不好,新奈小姐也务必要在之后让他尝尝看嘛。”
我说:“都是成年人了,真想喝我也管不着。”
家光喝得两颊发红,大气地一摆手:“怎么能这样说呢?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可以说要管住一个男人就也要管住他的胃啊!说起来,我真的忍不住了,能八卦一下么?”
这也没什么,可以说是与对象朋友见面的基本流程,我点点头。
我:“请说。”
沢田家光摆出一副街坊大爷探听邻居夫妻生活的略显猥琐的八卦样:“你和里包恩——是谁先表白的?”
他刚说完,一旁猛然如水枪般喷出一道色泽靓丽的果汁饮料。
“噗——!”
“呜哇!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被面对面喷了一脸的迪诺生理反射地眯起两眼,慌不择路四处摸纸巾,又一个不慎把叠起的餐盘扫到了地上——只听噼里啪啦碎裂一阵响,紧随着椅子倏然后移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喂,纸巾!纸巾在这里!你别乱动了跳马!”伽马眼疾手快地抽几张面巾纸拍到他脸上。
迪诺:“啊?啊?谢谢!对不起啊!什么碎掉了?!”
白兰开朗道:“纲吉君的道心吧!”
可乐尼洛:“别踩过去,地上都是碎片,喂!”
拉尔不耐烦又颇为无语地长叹了一口气。
而这一瞬混乱的导火索阿纲同学,此时根本顾不上呛到鼻腔里的果汁,甚至连嘴巴都没抹,半咳半震惊地叫:“哈——?!咳咳、咳咳……谁、谁?!新奈姐姐和里——咳咳咳!”
“喂喂喂,冷静点,阿纲。”
他爹试图平息,但手还没碰到儿子的肩膀,后者就从座位上如炮弹般弹射而起。
纲吉君的眼睛盯着他老爸,几乎要瞪得凸出来,好似最大声的分贝才能体现出男生极为动荡的内心世界,一顿迅猛地三连输出:“新奈姐姐和里包恩?!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太假了!她被威胁了吗?!”
传闻中严厉冷酷的教官型青年两手抱臂,神色沉沉。
她摘下的护目镜挂在脖子上,深蓝色的过肩发被压着。发尾有几缕反翘, 看上去并没有很注意打理, 但依旧呈现出很漂亮的光泽。
我瞧着拉尔·米尔奇微微低头思索的模样,道:“不用顾虑他的存在。以我看来的话, 大概率只是被我多呛了几句,所以用这种恶作剧的方式报复回来了而已。”
她和可乐尼洛都注意过来。
“说了他什么?”拉尔问。
“这个要说也有点忘了。”我捏着酒杯, 将捂热的玻璃杯壁轻轻贴到脸颊边, 思忖着说,“问了他热衷于挑拨离间是不是绩效要求, 再加上他吓唬我可能外界时间已经过了十天, 我就大致损了他一下吧。”
身旁保镖插话:“他说不定还记得当时在拉面馆的事。”
我:“不是说他经常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会忘记吗?”
里包恩:“谁知道呢, 被异界人添堵可能更让人难以忘怀。”
这么听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拉尔平静地看了我两眼,“你们——”
她声音低沉,才刚出声便忽地被角落一束几欲掀翻天花板的惨叫打断。
“嗷嗷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放手啊!”
拉尔一顿。旋即再开口:“那,风和史卡鲁——”
“我知道了我错了我错了!手臂要断掉了真的要断了啊!疼疼疼救命救命!”
“……”
拉尔顿时黑了脸,扭过头, 抬高音调斥道:“沢田!吵死了!”
“为、为什么明明是我受伤却要被骂?!呜哇!”
纲吉君欲哭无泪地趴在地板上,艰难地再从嗓子里憋出几声走音的嚎叫, “对不起!我都说对不起了!我不要死啊!”
而站在他背上的几个西装小婴儿机器人毫无人性可言。
它们无不威风凛凛, 气势昂扬,分工明确:有的轻轻松松把学生的臂膀向后折,有的在他身上绑定时炸药;有的嘴里叼着小哨子, 秩序井然地指挥着。
像交警一样负责管理的小豆丁兀自吹哨,哔哔叭叭。
“既然敢口出狂言, 就要敢付出相应的代价哦。”它松开哨子,两只小手背在身后,语气可爱地说,“作为黑手党的BOSS,你将来还要和更多危险的大人物打交道,不学会好好说话可是不行的。”
很有自知之明地把自己纳入危险大人物的行列里了啊!
阿纲:“每次口口声声说要培养什么BOSS其实根本就是在报私仇……呜啊啊嗷!”
斯巴达机器人:“哦,就是报私仇又怎么样?你意见很大嘛,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阿纲同学霎时慌得破音:“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惊为天人,冷静地吐槽,“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而不自知也很了不起啊。”
是的。不久前,就在纲吉君那地爆天星般的质疑声落下的一瞬间,几个小机器人就不知道从哪里跳了出来。它们犹如导弹似的猛然把国中生踹飞到餐厅一角,开始进行恐怖压制。
可怜受害者的老爸喝得高,满脸通红,拎着酒瓶,挠着头发,便好似完全没发现儿子即将面临性命威胁那样看着暴力现场哈哈大笑。
师兄就更不用说了。就算积极地打圆场,依然拦不住小机器人依照程序办事的节奏。
于是只能遗憾离场,和伽马一起找扫帚和抹布来清理地面的狼藉。
而我于心不忍,也尽力帮忙说了两句话:
“你肯定有操作机器人的办法。”我在彼时托着下颔,说着也想笑,“纲吉君还只是个初中生,童言无忌。你就收收神通吧。”
杀手悠哉地喝上第二杯咖啡:“‘纲吉君’。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这是重点么!”
“我只是在教他什么是真正的威胁罢了,这是家庭教师的义务。”
我转头对他对视,嘴角一抽,真诚的实话当即脱口而出:
“就是因为你经常这么做,人家才会以为我被你威胁好不好……嗷!”
我捂住鼻尖:“很疼的!”小动作怎么这么多!
与此同时,不远处在地上疯狂蛄蛹的国中生:“啊啊啊啊啊啊!很疼!很疼啊!我听见骨头的声音了!我要骨折了!真的没知觉了!”
我:“……”
忽然不是很痛了。
但这是不能比较的,小痛也是痛!我饱含谴责,不轻不重地又瞪保镖一眼:“收了!”
“收什么?”
“不许装傻,把机器人关了。”
里包恩望向持续性傻笑的沢田家男主人。
“你们买的双倍浓缩还差点味道,家光。”
“啊?诶——哦~抱歉啊!”酒醉的大叔嘟囔道。
又无视我!
我无语地盯他两秒,光速伸出手指戳向里包恩的腰际,试图挠痒。未果,戳到他挡来的手背。岂有此理。手速成残影地再飞快过两招,最终被人看也没看地握在掌心里。
男人手掌宽大,一如既往地涌着一股醇厚的、平稳的、晴日般的热意。
泛凉的指尖蜷在其中,几乎没过一会儿就裹上相似的体温。
握的力道不重。谁的指腹隐隐摩挲过皮肤之际,西装革履的杀手若无其事地跟好友闲扯:“难得从意大利回来,什么伴手礼也没带吗?”
家光先生更没正形地瘫在椅子上,大着舌头摆手道:“事态紧急,事态紧急啦。白兰突然跑掉,我连夜出差哪有时间给你带东西啊!连奈奈的礼物我都来不及买呢!”
疑似要把沢田家的甜品全吃完,面前满是零食碎屑的白兰:“不好意思噢~”
军装小婴儿轻松地扛着一架步枪,用枪口毫不留情地抵住白发男生的臂膀。
“你这语气可不像不好意思的样子啊,喂!”
“哎呀呀,很危险的,快放下来啦。”白兰说,“我好不容易带小新奈一起去威尔帝那边玩。要不是你们走得那么快,就没这么多事了。”
几人又聊起在科学家那儿的遭遇。
我想想算了,阿纲同学被电击都能满血复活,想必不会那么轻易离去。
缩了缩手指,没抽开。
我:“松手。”
里包恩这才瞥来:“凭什么?”
“你是雇主我是雇主?”
“你这是专制强权,可不会受部下欢迎的。”
他讲得头头是道,背景音却飚起国中生百般凄厉的哀嚎。
“这是什么?!难道是炸炸炸药……?!不要绑到我身上啊啊啊!”
我面无表情地与这位真正的强权老师相视须臾。
“世界上最不该说出这句话的就是你吧!”我吐槽。
“你这两天是在这里住么?”里包恩问。
“不是。来的时候刚好就碰到了迪诺,托他照顾,现在在并盛酒店……”我说着,坚定地指出他的小伎俩,“不心虚就不要转移话题好吗!”
另一只手放开酒杯,我极为冷酷地拍了一下保镖的手背。
挣脱成功,重新抱起玻璃杯。
也是就在这时,从头到尾都不太说话的拉尔·米尔奇才瞟了过来。
比起旁边连收拾卫生都收得鸡飞狗跳、带着伽马一起平地摔的年轻人,渡劫中的纲吉君,以及正在插科打诨的其余不可靠男性——这位教官(现在也在彭格列门外顾问工作)简直稳重得不像话。
她好像早就在注意这边的动静,面不改色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不注意场合的人,里包恩。”
我在家光先生爽朗的招呼下试喝一点他珍藏的日本烧酒。一边听见杀手意味不明的声音:“指的什么?不管怎样,都轮不到你们两个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说我吧。”
拉尔一怔,反应过来后耳朵有点红:“哈?”
可乐尼洛不明所以,凭着直觉挑事:“你什么意思,喂。”
“你们不会要吵架吧?”家光在儿子的惨叫声中举起酒杯,“干嘛呢,难得聚一回,而且新奈小姐第一次来做客……得给人家留点好印象吧!来来来喝酒啊拉尔!”
拉尔·米尔奇应该习惯于保持大脑清醒,立刻拒绝了。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我身上。
毋庸置疑,没有从里包恩嘴里套出异世界的话,在威尔帝研究所大战后的一肚子疑问还没得到解答。
“风和史卡鲁怎么样了?”拉尔问。
里包恩:“史卡鲁?没听过这个名字。”
我踢了他鞋跟一脚,“现在长到十岁出头。走之前看他们的状态还不错。”
教官邻座的黄头发小婴儿仰起脸,天蓝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显得专心致志。
“果然。”拉尔捏着下巴,思索地说,“只要待在异世界,就能加快成长么。”
可乐尼洛马上举手:“我要去,喂。”
蓝发青年不赞同地皱起眉,沉声说:“以前跟你说过很多遍吧,遇到看起来有利无弊的情况给我保持谨慎。”
“但里包恩都已经成功了,喂!”
“那就更不用急了,长大是迟早的事!”
可乐尼洛抗议:“你难道不希望我赶紧变大么,拉尔?!”
“啧。安静点,笨蛋!”拉尔把尚是小孩的丈夫口头静音,转而认真地看向我,“友寄,我有一些事想问你。”
先前听里包恩说,拉尔和可乐尼洛在没有受诅咒前就已经感情很好了。
只是可乐尼洛当时偷偷代替拉尔成为阿尔克巴雷诺,让心上人只受到一半的诅咒。所以现在女方才已经变回了大人,而男方仍从零开始,在本世界缓慢生长。
好几个沉重泛黄的年头里,两人甚至都无法见面。
所幸是解咒了。在那之后也立刻结了婚。
理论上说,可乐尼洛应该是最想恢复大人形态的人。至于拉尔,虽然她没有直说,我也不清楚这对夫妻的情感状况。但如果是我的话,还是很想丈夫早日成年的(不过这句话说着有种想报警的冲动)。
比如要是里包恩又缩水回小孩,我估计依然会心如止水,时隔一阵就要怀疑一下自己的感情究竟是爱情还是亲情。
我对上拉尔·米尔奇一丝不苟的视线,点点头。
“请。”
她沉敛的眉眼稍显舒缓。
说实话,和拉尔谈话很轻松。从形式上说,她和威尔帝有点相像,都不乐于说废话。不同的地方则在于她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冷嘲热讽上。
雷厉风行、讲究效率且实事求是的人向来令我很钦佩,也很吸引我的好感。尽管听他们熟人间聊天时能知道拉尔似乎是个老喜欢逞强的家伙,嘴硬得很,也不妨碍我与其交个新朋友。
差不多交换完情报,我把两个手机号都给了她。
“斯帕纳和入江君帮忙修手机时跟我说,我这部手机正常应该要等明天才能用。”我掂着自己的触屏机,说道,“等到时候——”
蓦地,门外响起一阵杂乱的人声。沢田宅的房门紧接着被忽然挤开。
说曹操曹操到。
“呼、呼,别那么急!呼啊!这里怎么这么多人?”这是入江君气喘吁吁得快要断气的声音。
地板微微震起光脚小跑的动静。
我回过头,一个抱着工具箱的金发少男咬着棒棒糖飞速冲来:
“新奈小姐!”他含糊而兴奋地喊,两颊泛红地在我椅子后站定,“怎么样,今天具体有什么情况?”
我眨眨眼,还没开口,跟在斯帕纳后头慢吞吞摸过来的入江正一弱声道:“不要在别人家里跑那么快啊……啊。”
棕红色短发的男生扶着眼镜,抬起头,陷入卡顿。
白兰后仰着朝他打招呼。
“呀,小正~”
“白、白兰先生……”入江君结巴地嚷着,忽然脸色极差地捂着肚子弯下腰。
被打断的斯帕纳似乎也冷静了一些。他抬起眼,环顾了两下,继而略为讶异地挑起眉毛。
“彭格列,你身上的炸药要爆炸了。”他指出,“这是特训么。没关系吗?”
“……唔唔!唔!”
角落,形如毛毛虫,嘴巴被胶布黏住的阿纲同学四肢都被细线缠绕着。而纷繁杂乱、色彩各异的线紧连着绑在胸前的定时炸弹——上面的屏幕发着红光,正在进入一分钟的倒计时。
几个小机器人则拽着捆在他脚踝的绳子,准备把人拖出房子。
斯帕纳歪着头,解码:“啊,是说帮忙拆掉的意思吗?”
棕发男孩的泪花瞬间飚出:“唔唔唔!唔唔!”
尤尼一走下楼, 沢田家的餐厅陷入两秒微妙的定格。
家光先生一脚踩在椅子上,硬朗的脸庞攀着醉意,正耷拉着眉毛, 咧嘴大笑着试图以一种豪气的姿势开香槟;
拉尔与可乐尼洛, 则在关于去异世界的讨论中滋生了一些矛盾。两人火速过招拆招几回合,目前战况截止于蓝发青年一手狠狠揪住了小婴儿的衣领, 一手怒扇对方圆润脸蛋十个巴掌上;
迪诺终于把卫生打扫干净,却角度非常刁钻地不小心一屁股栽进垃圾桶里。也许是被碎片扎到了, 正泪眼汪汪地被伽马抓着手臂。
后者一路辅佐, 帮得满头大汗,试图将其完好无损地拔出来;
而他的小首领披着又宽又长的西装外套, 面露惊讶, 小心翼翼地在入口探出脑袋时——阿纲版毛毛虫正好堵在她的脚边。
斯帕纳已经阻止了炸弹的倒计时。
在棕发男生悲伤的抽噎声中, 技术人员还蹲在旁边, 勤勤恳恳地帮忙解着缠绕在他全身到处打结的细线。
尤尼睁大眼睛,稍后退半步。
她放轻的声音随之响起:“沢田先生?发生什么了?”
于是混乱而不失豪情的画面凝固了一瞬。全场目光向女孩看齐。
虽然没被吓到,尤尼也不明所以地抓紧了披在肩上、几乎把她整个人罩住的外套。硬拉着(面色略显发白的)入江君畅谈的白兰率先破冰,笑眯眯地抬起手:“小尤尼~身体还好吗?”
“啊,嗯。”尤尼很快反应过来, 向他满怀关切地一笑,“没有大碍……只是还有点犯困。请放心。”
场面顿时又热闹起来。
个性迥异的家伙们你一句我一言, 七嘴八舌, 或悲怆或兴奋,或客气或亲近,铺天盖地的问候气势昂扬地扑向年轻的小姑娘。
一时间根本听不出谁在说什么。
家光先生特别能炒气氛, 我因此和他喝得特别开心。比起应酬时边喝边想如何应付麻烦的客户或同事,哪怕没有桌游, 单纯的友情对饮都充满假日风情(当然,还听他说了很多黑手党的搞笑职场日常和八卦)。
酒精的快乐因子在脑海上蹿下跳。早有炙热的讯号自胃里播散开来,浑身都暖洋洋的,脸也发热。
我本来还聊得一直闷笑,听着听着就非要揪住里包恩手臂的衣料,甚至可能和家光先生一样眯眼笑得有点傻,拉着保镖求证黑手党八卦的真实性。余光一瞥门口来了位熟悉的身影,便也没管他到底有没有回答——
不,我有注意的。这个小气鬼好像只是笑了一下,毛都没说。
总而言之,我姑且松开也许、大概、貌似揪了有五分钟的某人的衣服,靠着椅背,慢吞吞地朝入口边不知所措,生怕不慎一脚踩到阿纲同学脑袋的女孩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