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把京子还给我”什么的。
所以其实是正常的?只是想要解救人质的时候脱口而出的话罢了。不, 等等等等,总觉得关键不在这里……
棕发男生僵硬地放空大脑一瞬。
实在没忍住,他还是犹豫地, 偷偷摸摸地转过头,瞥向戴着礼帽、举着一把黑色手枪的西装男。
触及一眼, 又心虚地挪开视线。
为什么新奈姐姐会认识他?不过这个人是里包恩的朋友,姐姐则和里包恩关系好,那会相互认识也没什么吧?
在此之前,年轻的彭格列继承人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代理战时的奇怪帮手。
时间回到最开始。
白兰的二次出逃将彭格列门外顾问的警报彻底拉响。
而沢田纲吉点燃死气之火,从酒店主卧的落地窗追出去时,还穿着暖乎乎的深蓝色毛绒睡衣。
没有踪迹了。
高层楼的窗帘在寒风中陡然呼啦作响,白昼扑进室内,空荡得像一场成真的噩梦。天空也是,整个并盛町都是——天色好似一瞬间变得苍老。老人都是安静得可怕的。
沢田纲吉找不到绑匪去处的线索,飞回卧室,听到床头手机嗡嗡的振动。
他保持着死气状态下的极度冷静,走上前,一把拿起那部先进的电子设备。是新奈姐姐原本的手机。屏幕显示的来电讯息跳出一个引人瞩目的备注。
“保镖……”他下意识沉声念出,顿了顿。
看了眼备注尾巴神似老师的可爱颜表情,沢田纲吉按下接通键。
显示错误。
再按了两下,依旧接不起来。少年人毫不犹豫,把不断轻振的手机塞进毛绒睡衣的口袋里。
鲜红的齿轮手套燃起火炎,他重新飞出窗外。
但饶是纲吉也没有料到,飞到家门口,居然能碰到他常年不在家的爸爸。
沢田家光。
门外顾问的领头人,彭格列九代目的亲信。这个连新年也待在国外的父亲,似乎是刚申上连夜的飞机航线抵达日本,因此没来得及和以前一样换上邋遢大叔的着装。
彼时,他的身边只有少数心腹陪同:巴吉尔,欧蕾佳诺与塔梅里克。
稻黄色短发的中年男人低声与部下交谈,一袭体面、挺拔的黑西装。
那张熟悉的面孔仍旧硬朗而粗野,身形高大健壮,蓄着胡茬。但他露出的过于严肃的神情,却还是让纲吉有点不自在。
棕发男生忽然回想起那场别扭的,让人伤心的代理战。
在那之后他们父子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多大的转变。
或许在老爸眼里没什么。可在十五岁的沢田纲吉看来,尴尬几乎成了他见到沢田家光的条件反射。
他一降落在家宅的院子里,额头澄澈的死气火炎就迅速销声匿迹。
“……阿纲。”不远处的沢田家光注意到儿子,没从工作状态中脱出的冷硬面容显得颇为不近人情,“你妈妈说你昨晚和朋友去并盛酒店住了?”
门外顾问的成员也纷纷投来目光。
纲吉和巴吉尔玩得好,有一个中间人朋友在场,好像就没有那么尴尬了。国中生期期艾艾地应了一声。紧接着,睡衣兜里安静没几分钟的手机又唐突振响。
他这才惊醒般回过神,顾不得其他,将所知的关于白兰的情报尽数告诉CEDEF这个专业团队。
很快,这里就没初三生的事了。
尽管沢田纲吉作为公认的彭格列十代目,在大人眼中,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而且白兰本就归属于门外顾问监管。
需要国中生挺身而出的事件发生过太多。可这回纲吉连着急的余地都没有。他刚想毛遂自荐飞去满世界找人,就被打发着回了房间。
新奈姐姐的手机也被老爸拿走。
至于妈妈,说是一早就被迪诺先生找理由带出门玩了。
沢田纲吉感到心烦意乱——那是自责的沉淀物。这位没能追上劫匪的男孩心事重重地上楼,推开自己的房间。
怎料几个婴儿里包恩的机器人居然抱着各个科目的练习册,埋伏似的等着他中计。国中生不服又生气,大喊现在不是复习的时候,惨遭魔鬼小老师的电击偷袭。
他悲催地被逼着又写了两套题。
等能够顺利走出房门,家附近已然热闹得像某种黑手党据点。
加百罗涅把不能被卷进来的沢田家女主人安顿好,回到了宅门口。纲吉早就换下了毛绒睡衣,套着普通的厚衣服,刚一快步下楼就撞见面色同样沉沉的迪诺先生。
“哟,阿纲。”他师兄站在玄关口,扬起眉毛,“你作业写完啦?”
“……呃,嗯。”
国中生点点头,迟疑着凑上前。金发青年看见他之后,神情有明显的轻松。这让纲吉心生几分安全感。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望了望敞开的门外乌压压的人群。
“为什么大家都聚在这里?”纲吉问。
迪诺道:“白兰第二次逃过监管,直接从意大利溜到日本,还绑走了新奈。对于现在的彭格列而言,可以说是比较严重的事态了,不过你不用太担心啦……”
沢田纲吉欲言又止:“但是——”
他其实想说没必要用上这么大的阵仗。
自从一起并肩作战过后,白兰·杰索在他心里已经渐渐不再是一个无药可救的阴谋家。他亲耳听过他想要守护尤尼的决心;他还了解到对方会动不动掏出棉花糖与朋友分享。这个如今还在被百般忌惮的家伙,仔细一想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那人突然把新奈姐姐抓走,虽然令人担心,但他始终有种“不会出什么事”的预感。
但别人并不这么认为。
彭格列门外顾问依旧把白兰列为头号危险分子,至今没有减刑。
“主要是整个黑手党世界都在关注白兰的动向,”迪诺·加百罗涅颇为苦恼地摸了摸后脑勺,“彭格列得负起这个责任。总之,CEDEF的人正在搜查了,这件事就交给你爸爸去做吧。”
棕发男生多少有点无奈。他蔫蔫地盯着地板,嗯了一声。
忽然,一名穿黑西装的部下赶进门。迪诺微微侧首,附耳听手下嘀嘀咕咕。
“唔,联系上了?”
“传来的消息是这么说的。”
“知道了,到外面等我一下。”迪诺说,转眼瞧向师弟,“阿纲。”
沉浸在自我思绪里的沢田纲吉愣了愣,才缓过神抬头。
只听可靠的加百罗涅首领语气放松,道:“可乐尼洛和拉尔等会儿也要过来了,说是和尤尼一起。”
“……”
国中生慢慢睁大了眼睛。
“咦,尤、尤尼?”他喃喃,“太好了,那这样白兰一定不会乱来吧……等一下,尤尼回来了,也就是说——”
里包恩!
脑海里闪过西装小婴儿的身影,结果没一秒就化作刚才拿着电//击//枪胁迫人做题的机器人的脸。沢田纲吉心中的惊讶、期盼与思念的触动一时兴起,又蓦地变沉重。
世事无常,起起落落。
有种斯巴达教师从未离开的萎靡感。
他师兄还在笑:“没错,里包恩也回来了。怎么样,高兴吧?”
“啊,是。是啊。”
纲吉嘴角微搐,陪笑一般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心底掀起惊涛骇浪:虽然确实很想再见到里包恩,但真要说实话……对了,既然他回来了,那些机器人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了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付一个老师总比被无数个二十四小时续航的老师压迫来得好!
抱着微妙的侥幸心理,他如是想道。
然而,直至见到了挂在白鹰爪子上飞来的可乐尼洛,见到了神色平静的拉尔·米尔奇,以及年轻的伽马与吉留罗涅的野猿、太猿——甚至还用了二十分钟帮忙照看昏迷的尤尼——沢田纲吉四处寻找,也没有瞄见任何一个像小老师的影子。
不是说回来了吗?难不成又在筹备什么恐怖的恶作剧?
曾经饱受折磨的国中生相当有经验,几乎立刻警觉起来,免得哪个角落里突然跳出一名打扮成死神的小孩扛着镰刀来收割他的小命。
幸运的是没出现。
奇怪的也是没出现。
接近中午的时候,门外莫名更加嘈杂,几乎称得上人声鼎沸。
尤尼慢吞吞地转醒。在她部下们高兴难耐,嗓音却压得小声的关心中,沢田纲吉给女孩倒了杯水,便摸出门观察情况:
院子门口,一群本在随时待命的黑手党里三层外三层,正如同追星似的围着一个人。挤不进来的门外顾问成员有的甚至爬上围墙,远远地伸长脖子,看不到也硬看。
但谁也没有靠得很近。
站在中心的男人戴着黑色礼帽,帽檐的阴影投下,看不清眉眼。可从其抿起的嘴唇,与微微绷紧的下颌线中也能读出他不太美妙的心情。
周身起码隔着三米以上的真空地带。沢田家光是为数不多凑近去说话的人之一。
离得有点远,听不清在聊什么。
但老爸和那个人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沢田纲吉没有放过第六感里泛起的熟悉感,扒着门框,绞尽脑汁挖掘回忆,终于想起来。
那不就是代理战的时候帮他打过老爸,还帮忙对付过百慕达的神秘人吗?!
只是他还没来记得上去问里包恩在哪。前脚刚踏出家门,后脚就注意到外围人群的骚动。
“天、天上!”
“各方注意,十一点钟方向。”
“狙击手预备,收到请回复!”
“噫噫?!”
棕发少年顿时被吓得慌了阵脚。好不容易回过神,一仰头,只见远处的上空出现一道羽翼扑扇的白色身影。
在他怀里靠着的人一动不动。沢田纲吉的视力还可以,能看见她垂在肩头的乌黑发丝在风中稍稍打着卷,露出半张沉睡的、安静的侧颜。
“新……”他的惊呼当即滑出喉咙,“新奈姐姐!”
而正拔腿跑上前之际,一股比一月气温更令人肺腑生寒的危机感忽而从脚底直冲脑门。
早已在战斗中得到千锤百炼的男生极为敏锐地收住脚步。
什什什么?!总感觉有什么更危险的生物在附近?!纲吉囧着脸飞速张望,扎马步一般钉在原地。直到直觉帮他锁定了来源目标——
那个穿西装的代理人,好像在生什么气。
卷鬓角的男人抬头望向天空,旋即平静地、一言不发地从大衣内衬里拔出一把黑漆漆的枪。
纲吉听见自家老爸在一旁低声提醒:
“喂,冷静点。先听听他要干什么。”
而代理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我一直很冷静,家光。”他的声音不算耳熟,口吻却总像在哪听过,“只是你们想做什么,最好赶在我开枪之前。”
……这一次,这个人也是里包恩的帮手吗?
棕发男生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的困惑到了对峙阶段更是登上顶峰。
是的,言归正传。
他与所有人一起望着天上漂浮的白兰,表面不动声色、难掩焦急,心里的吐槽欲却开始七上八下地摇晃,微妙地走着神。
谁能告诉他,里包恩究竟到哪里偷懒去了啊!那个代理人看起来真的脾气很差!虽然可能和新奈姐姐关系好,但要是真开枪了不论是白兰还是姐姐都会有危险吧?!
沢田纲吉再干咽了一下。死死握紧了戴着指环的拳头。
我听见白兰哼哼地笑了两声。
“不愧是男一号啊, 真是有气魄的发言。”他说,仅仅用着只有我们两个能听清的声音,“那我要不要表现得再反派一点呢?”
这家伙难道只是在玩大型剧本杀么……
高处的空气似乎更冷一些, 令人鼻尖发凉。
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暂时没理他。
自这个视角望下去,只要视力足够, 其实连狙击手隐蔽的方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人挨着人,车堵着车, 密密麻麻, 但都无处遁形。
俯瞰着满街正装黑手党,心想这种硝烟味一触即发的场面实在令人笑不出来——在决定来看看的时候, 预想里的旅途只是认识认识里包恩的亲朋好友, 做做员工背调罢了。
玄幻世界啊, 我没什么表情地抬起小臂。
朝好像随时会开枪的男朋友挥挥手。
你好。老板没事。
举枪瞄准的杀手似乎微不可察地歪了歪头。接着, 他在众目睽睽之间放下了黝黑的枪口。
人群隐约泛起交头接耳的动静。
我这才转过脸,朝会飞的绑匪道:“别玩脱了,下去吧。”
白发男生低下头,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我的脸庞。他纤长的眼睫毛眯起,语气随和:“我本来想这么做的……只是一过来就发现这么多人在警戒, 让我有点进退两难呢。”
他这句话说得比较大声,地上耳朵好的人估计都能听见。
我换位思考一下倒是也能理解。
“有种‘就算没打算干什么, 这样一来反而不得不给个面子’的感觉吗。”
“我就知道小新奈能明白的~”
说起来这也是正常的人类心理。
我有几次消极怠工, 对待刚启动的项目缺乏干劲,而开会的时候新人后辈却相当积极热情地对此抱有期待,于是我在出谋划策时也会多动动脑。
每当在具有感染力的氛围下, 人总会多少想要做点什么。
“但给面子到这个程度已经差不多了吧。”我平稳地对上他的视线,意有所指, “再拖延久一点,肯定会很麻烦。”
白兰故作思索,“嗯——有道理啊——”
我爽快地打商量:“下去请你吃甜品。”
年轻绑匪的翅膀欢乐地抖了抖。
“啊,竟然用如此幼稚园的手段引诱超级大反派?”
“有用就行了。”
“真不甘心啊。说起来,下去的话我被欺负怎么办?”
冬风在半空涌动。
柔软拢起的白羽翼间,我心平气和地注视着他两秒。随即弯起眉眼,温和一笑。
白兰迅速眨巴眼,回了我一个仿佛要冒出小粉花的笑容。
我下一秒立刻板起脸:“很好笑?”
男生完美的笑脸瞬间定格:“诶。”
“你被欺负怎么办。那谁让你乱来的,有人拿着枪逼你这么做了?”
我压低嗓音,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眼睛,“吵我睡觉还让我强行启动并毫无护具地在天上狂飙几个小时,事到如今我甚至没吃上一口饭,难道现在还想要我帮你说话吗?好笑吗?白兰·杰索。”
被点大名的白兰申诉:“是小新奈先笑……”
我:“别人笑你就要跟着笑?你到底有没有反省自己为什么输给纲吉,以为除了错误地使用力量以外就没有别的原因了?看看哪个同龄世界级反派和你一样每天嘻嘻哈哈呼呼嘿嘿的。能成事的人都是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背负着毁灭世界的重任成天那么开心干什么?”
白兰:“……诶?班主任?超严格东亚妈妈?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帮忙拯救了一次阿尔克巴雷诺还要被训?”
我一把拽住年轻人的衣领,在他被扯近之际平静地开口。
“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我们一起下去,我请你和尤尼吃好吃的;二,你再讨价还价、拖延时间一句话,让我吃不上饭,我们就同归于尽。反正活着回去还要上班也没意思,让狙击手射个对穿就算一时死不了身上也能多几个洞。”
“……”
少年收了收笑意。那绛紫色的目光剔透又绮丽,带着几乎能穿透人心的质感,继而又如漫画豆豆眼似的看了我一会儿。
“比这句话更神奇的是,你居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呢。”他缓声说,“异世界人都是这种饿坏了就要吃人的可怕角色吗?”
差不多吧,我亲眼见过饿昏了碰见学校小卖铺喜欢的面包卖完,于是就地崩溃嘶吼打滚最后校长驱车亲自去买来哄的高中同学。
我依然冷着脸:“成交?”
白兰扬起唇角,“即使是我也不想对付亡饿之徒,而且第一个选择的条件很吸引人。”
这小鬼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是很执着。
也算万幸。
我松开他的领子。在男生“怎么回事,刚才一瞬间好像切换成了心软妈妈模式”(我深刻怀疑他在报复我说他是川平儿子的事,不然一个有理智的人说不出这种鸟话)的无意义旁白声中,低下脑袋望去。
下方犹如乌鸦扎堆般人头攒动,有人仍在紧张且困惑地盯着劫匪的情况,有人则在和同伴窃窃私语,然后被疑似上司的人怒踹两脚。
站在院子门前的男人则没什么太大反应。
只是他垂在身侧的一手提着枪,一手插兜,微微抿着嘴角抬起头来。帽檐洒下的阴霾像是实质化的黑脸。让杀手看起来如同正在烦躁地暗自发牢骚的大型黑猫。
……在生闷气啊。如果有尾巴的话是不是要把地板拍得震天响了。
之前威尔帝说他去找川平,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凝固在一旁的阿纲同学使用并不隐蔽的小碎步挪着逐渐远离他老师,时而担忧地望着上空,时而惊恐地偷瞄他一眼。
频次相当快。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青涩的脸庞冷汗如瀑。
我再朝下方摆摆手。
一大群黑手党都隐约露出谨慎而一头雾水的表情。而里包恩稍一颔首,侧过头,向身边的黄头发中年硬汉说了几句话。
后者好像并不赞同地皱起眉毛,但还是夸张地叹了口气,挠挠后脑勺,再按住了黑色的无线耳麦。我看见他的神色颇为严肃,嘴一张一合。
不过片刻,四面八方的持枪者都把武器放了下来。
“呜哇。”白发男生不知在感慨什么。
我说:“下去吧,尤尼应该也在等你。”
白兰气定神闲:“真是没办法呢!”
少年人微微一笑。他拢起的洁白羽翼应声舒展,沉甸甸的,厚实又柔韧。它们划过冷空气,风声顿时丰盈地充沛在耳畔。
午后的乳白色天光气质温吞,裹在绒绒羽毛间。
落入我眼中,好像渡上一层万分纯洁的柔光。那天堂的光辉如星屑似的不疾不徐地飘洒,令羽翼每一次扑振都更加庄重、悲悯,富有狡黠的神性。
他缓缓下落。
地上警备的人类开始躁动。
有的下意识后退,将手放到枪带上;有的张开双臂,急切地向被护在身后的下属叮嘱着什么;有的始终忧心忡忡,对现状感到没来由的迷茫。
而有的目光一瞬不瞬,直勾勾地盯着神使降临。
然后伸出手。
在天使温柔的护送中,迎接我来到他身边。
至于白兰刚接近杀手头顶就如同丢掷高空炸药包一样松开我,并且无缝衔接地笑着往沢田宅里直飞,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可没有能稳定着陆的体操技能,于是感到自由落体的加速度后当即睁大了眼睛,肾上腺素飙升。
能不能好好做事啊!我这一趟过来迟早得心脏病隐患!
一边反应极快地在心里吐槽不帮那个臭小子说话是正确的选择,一边可以说摔进了里包恩的怀里。我闷头嗅到熟悉的宽厚的气息,还夹杂着些微家里洗衣粉的清香。
甚至好像有温暖的被窝的味道。竟然已经让人忍不住心生怀念。
人群嘈杂的喊叫一声比一声高。我能听见有些人在冲向被白兰突袭的沢田宅正门,又被旁边一道雄浑的声音制止。
“无所谓,让他进!现在家里没别人。”那位黄头发的中年领队转头喊道,“吉留罗涅的人都有留在尤尼身边照顾她。”
黑手党都是有个性的家伙,听从命令间也不乏怨声。
“这样真的好吗?家光先生?”
“那可是那个白兰啊……”
“虽然帮过彭格列的忙,但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变卦?”
“行了!”这是压低的年轻的女声,口吻严厉而不怒自威,“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这是沢田的家,要是有危险,家光比你们更急!”
不满的成员通通噤声。
“白兰——啊,咦,诶。那、那我……”纲吉君结巴着出声,似乎在犹豫什么。
一只手腕被紧握着,后腰也环着稳稳当当的力道。我顺利站定脚跟,无意识绷紧的神经豁然放松下来,像冬天终于钻回被褥里一样全身卸力,半张脸埋进高定西装柔软的布料里。
“……谢谢,我还以为要摔痛了。”我缺乏中气地闷声道,感觉自己随时可以睡回笼。
里包恩开口,嗓音在胸膛里密麻地轻震。
“不客气。”他体贴地说,“如果你不说,我还以为你不怕痛了。”
我顿了顿,略感不妙地抬起眼。
从这个视角望上去,死亡角度里的保镖更显凶了一点。他细长的眉梢挑起。我察觉手腕上用力的桎梏被松开,紧接着脸颊肉就被毫不留情地捏住。
“可以和白兰同归于尽这种比蠢纲还蠢的话,亏你说得出口。”
不远处忽然被扫射的国中生:“噫……?!”
“……”我记得我说得没很大声啊!
大脑迅速运转,我凭借着最初级的求生欲,认真狡辩:“对不起。那只是权宜之计……好吧,当时确实有点冲动……我知道了,真有必要的时候我会摇你上场的……嗷!好疼!”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有不少人倒抽一口凉气。我捂着被人弹了一下,总体不痛,但真有点刺刺酸疼的额头,不得已地展现出一个经常被以下犯上的善良老板能屈能伸的风度——
“我刚被绑架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我抱头谴责。
里包恩低哼一声:“说错了话知道撒娇了,那刚才开口的时候想过后果吗。”
我:“没想过!你吃饭了吗?”
“午饭没吃。”
“我早饭都没吃!你就知道凶我!”
“是喔,说你两句就又凶你了。”杀手不以为意。只是我能感觉到他的情绪慢慢舒缓下来,好整以暇地低头看着我,“你想吃什么?叫阿纲去买。”
又突然被点名的国中生:“……噫……?!”
我也稍微冷静了点,放下捂脑门的手,转眼一望。
乌漆嘛黑的黑手党一群接一群,关系好的挤在一块,关系不好地互相挤兑,但都木头人似的维持着惊人的安静秩序往这边巴望。
有点晕人了。
我想了想,肚子为先。还是先点单。
“奶油炖菜。”我说了更饿了,“可乐饼。”
下一秒,周身仿佛幻觉一般响起所有人的脑内吐槽:好普通——?!
餐桌的氛围颇为奇异。
对阿纲同学而言, 不得不身处于这样诡异的空气中应该约等于酷刑,难受程度不亚于有人把他的低分试卷投到时代广场的广告屏上,并且各科目轮番播放十分钟。
否则他也不会一脸大限将至地僵坐在餐椅上, 驼着背, 抿紧嘴唇;时不时额头冒冷汗地左瞄一眼,右瞥一下, 然后面色更加铁青地眼观鼻鼻观心。
分明是他自己的家,却透露出一股如临绝境般的失意。全然是想要吐槽也只敢偷偷摸摸埋在心里的模样。
“噗哈——!”瘫在男生邻座的中年人爽喝了一口啤酒, 豪迈道, “虽然奈奈还没回来……不过果然还是在家里喝酒最舒服啊!”
酒味扑鼻,大叔感冲天。国中生的表情更濒临崩溃了。
而沢田家光早已换下那身正式的西装, 只随便套了一件素色长袖, 不怕冷地穿着宽松的大裤衩。
先前在外面容冷酷的门外顾问首领好像只是一闪而过的幻影。这个黄发大叔毫无正形地半躺在靠椅上, 压根不把谁当外人, 一手挠肚皮,一手握着易拉罐,随和地朝我举了举。
“新奈小姐能喝酒吗?哎呀,当然我只是问问。我可不是那些非要让女生碰杯的糟老头。”他大声说,笑得见牙不见眼, “哈哈哈!能喝的话尽管喝,当自己家就行了。不能喝就当我初次见面的心意吧!”
他儿子的神情瞬间灵动地转变成“哪个好人见面礼是敬酒啊”。
我啃着最后一口可乐饼。作为流心的芝士已经有点冷得固化了, 但总体口感依旧顺滑, 煎香酥脆。
填饱肚子,心情自然而然敞亮得多。
接过保镖递来的纸巾和玻璃杯,我道了声谢, 擦擦嘴角,回应:“能喝, 那我就不客气了。”
沢田的老爸顿时来劲地起身替我倒酒。
纲吉君缩在角落,一时间愈发冷风萧萧。
然而,明显不认为拉人喝酒是件好事的未成年很快打起精神。他睁大了深棕色的眼睛,眉头蹙紧,倍感丢脸地伸脖子阻拦:“不要这样!新奈姐姐只是出于礼貌答应你,用得着倒那么满吗?”
家光先生嘀嘀咕咕地扭过头,满脸宠溺与对小孩的无奈。
“阿纲……果然还是中学生。等你长大就能体验到人生真正的风味了。”
纲吉汗毛倒立:“我不是中学生能是什么!人生的风味再怎么样也不是酗酒吧!”
家光睨着儿子,啧啧啧地伸出一根食指摇晃。
“迄今为止一场恋爱都没谈过的小鬼就别装懂了。你追到那个橘色头发的女孩了吗?”
“……提、提这个干嘛啊!”
“看吧,这个寒假都没跟人家说上一句话吧?”
会心一击!
阿纲同学当场石化。
但他的受伤并不是无意义的。这下,餐桌上好一阵介于热闹(家光若无其事找话题,由我好心捧哏)与沉默(另一半桌的客人神色各异,但都不怎么说话)之间的气氛总算得以缓解。
冰冷一方的代表人物拉尔·米尔奇——她在门口对峙时戴着电子护目镜,此时摘下,露出浅赭色的清冷的双眼——靠着椅背,两腿交叠,平静地开口:“这么久没见,你还是一点也没长进。沢田。”
一支言语的利剑捅进国中生的心窝子。
坐在她旁边的军装小婴儿:“你都要毕业了吧,要是没考上同一所高中不就更没机会了?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