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极限地看不懂!”
我说:“那把森林每个地方都跑一遍也可以。打卡地点挺好认的。”
“原来如此!”笹川霎时眼前一亮,背景简直有熊熊烈焰在燃烧,“你说得对啊,我决定就这么做,谢了!”
他立刻视我为知音,绑着绷带的手用力地跟我握了一下(很痛)。很快就在凛冽冬风中热血沸腾地全速奔进不断响起爆炸声的森林,伴随着“哦哦哦”的助兴大喊。
“……”
单纯的人果然会过得很轻松。
我再次目送。揉揉手,捧起热乎乎的茶杯吹一吹。
少顷,又有一个人从山路的石阶走了上来。
我身负副本入口NPC的使命,转头看去:
可这回却不是个性迥异的少年人,也不像什么来路神秘的黑手党。
而是一名穿着普通的老爷爷。
头发已然灰白的老人慈眉善目,蓄着有型的唇髭。看起来平时可能经常健身,虽然瘦削,身形却依然挺拔,精神矍铄。他一身暗蓝色的羽绒服,戴一顶深灰色毡帽,手里拿着登山杖。踏上最后一个台阶之时,正仰头遥望着森林的方向。
我搁下茶杯,站起身。老人同时望了过来。
“下午好。”我在他摘帽走近之际微微鞠躬,“您是来爬山锻炼的吗?森林里面不是很安全,到这里就可以了。”
老爷爷在小营地前站定。
“这样啊,那我就不进去了。谢谢你的提醒。”
他说着,把帽子摁在胸前,颇有绅士风度地弯了弯眼睛。我迎上这道柔和的慈祥目光,不知为何有种他认识我的错觉。
只听老人的声音温吞,语速慢,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口音。他礼貌道:“年轻一点时爬这座山,还没有现在那么累。真是老了啊。不过,闻到这样清甜的茶香,忽然也感觉没有很疲惫了……不介意的话,小姐,我可以在这里喝杯茶吗?”
第128章
老爷爷很健谈。自从在帐篷边的小木桌, 我的对座坐下开始,他就没有让话题坠落过。我由此知道他叫作蒂莫特奥。
一个意大利名字,这没有让我感到很惊讶。因为某人的关系,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已经认识了太多意大利人, 甚至有来自巴西的罗马里欧。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我,这位总是面带微笑的老人家实际上是货真价实的黑手党教父, 我多半也只会心想果然如此。
里包恩的身影在半个钟头后出现在森林边缘。他看见蒂莫特奥时挑起眉头,脸上闪过偶遇熟识的讶异的痕迹, 像是比我要更料想不到一个老人会坐在这里喝茶。
“Buon pomeriggio, Reborn.”
我对面的老绅士随和地打着招呼,手里端着粗瓷茶杯, 红茶厚重的甜香热气腾腾地消弭在空中。“新奈小姐, 我们说到哪了?”他笑眯眯地转过头。
我说:“您在威尼斯旅游, 回旅馆的时候发现口袋里的钱包没了。”
“啊。”蒂莫特奥懊恼地咕哝一声, “这是我的疏忽。我整个晚上都在广场听别人唱歌。”
我搬着板凳,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点位置。里包恩坐到我旁边。我指了指他右手边地上的篮子。
“你怎么出来了?”
“可乐尼洛和拉尔在里面看着,我就出来看看。”
杀手弯腰从竹篮里拿出崭新的茶杯。他一边看向老人,自然而然地接话:“什么歌听得连扒手都没注意?”
老人摇摇头, 他微笑的样子有点儿像晒太阳的年迈的加菲猫。冬风吹着他花白的耳鬓,有种温吞的毛绒的质感。
“我很惭愧地发现, 我已经很难欣赏现在的流行音乐了。”蒂莫特奥说, “只是那一晚握着麦克风的女士长得很像弗朗西斯卡。”
他银子似的眼睛流露出不加遮掩的怀念。里包恩给自己倒了半杯茶,微微歪过上身,我的肩膀几乎碰着他的手臂。
“弗朗西斯卡是他的初恋情人, 单方面的。”保镖恪尽职守地跟我说。
我注意到这个略显残忍的定语。
“单方面?”
“我没有追到那个女孩。”蒂莫特奥无奈道。
里包恩说:“他在湖边坐船的时候一见钟情,没和她说上过一句话。写的信全部投错了, 寄给了一个屠夫的家里。”
老人解释道:“事实上,那就是她舅舅,也是她曾经居住的旧址。我算不上寄错。”
“然后过了两个月,那名屠夫拿着一抽屉的信纸和一把砍刀冲进了彭格列总部。”
里包恩相当耐心地向我揭露真相,“当着他守护者和其他部下的面,气急败坏地叫蒂莫特奥不要再企图约他的外甥女去踏青了。她已经有了恩爱的未婚夫,在罗马做生意,并且下个月就要成婚,是决计不可能嫁给黑手党的。”
什么电视剧情节啊。
我一面听得有趣,一面心想果然如此。
有守护者这个构成,蒂莫特奥应该是首领级别的大人物了。
还有那位舅舅就算护短心切也未免太勇敢。我竟然还有点想看现场。
坐在对座的老爷爷别无他法,被迫听着杀手揭伤疤,偶尔抿一口放温的茶。叹气。不知是叹好友的无情,叹红茶的香润,还是事到如今还在为人生中短暂的无疾而终的浪漫感到扼腕。
我侧头看去,老人的目光在热雾氤氲中仿佛也会蒸发。
他温柔地说:“抱歉,会吓到你吗?”
我想他指的是被揭穿自己是黑手党的事。正忍不住想笑地摇摇头,一旁的解说员便轻哼了一声,语气熟稔道:“你放心吧。她连蜈蚣都不怕,怎么会被吓到。”
我嘴角一抽,吐槽:“黑手党和蜈蚣的可比性在哪啊。”
里包恩放下杯子,“不是差不多吗?”
我:“不,差很多吧。”
里包恩:“就让大多数人退避三舍而言没什么区别。”
“那你怎么不和鬼屋比。”
“你可别小看蜈蚣了。”
“重点是这个吗!”而且如果说的是他之前cos蜈蚣来吓我的事那有什么可怕的,那时候顶着那么大一张萌萌的婴儿脸!
蒂莫特奥用两手捧着茶杯,笑呵呵地看着我们。他如同一个平凡的退休老知识分子那样眯着眼。
我懒得理歪理层出的男友,伸手倒茶。老人就在这时说:“真好。”
山风呼呼地扑打着帐篷后面及膝高的野草,开水煮着,在壶中咕嘟嘟地翻滚。粗瓷制的茶具时不时碰撞,发出卧倒在桌的麻将的声音。
我想起大学在外打工的某个下午,在店门口看见四点结束部活,穿着棒球服打闹着经过的五六个高中生时。太阳高照,我听见生动而开怀的大笑声,嘴里也情难自禁地说出了类似的感慨。
我把泡过几遍的茶叶捞出来,给蒂莫特奥添了茶,问道:“之后钱包有找回来吗?”
他道谢,说:“没有。我的朋友帮我把小偷抓了回来,那只不过是一个眼神倔强的小姑娘,才那么大一点。”
老人比划了一下身高。小扒手的脑袋只够在木桌露出一点头发。
“那孩子瘦得惊人。我只好把剩下的钱也给她了,还有几只新鲜的面包。”蒂莫特奥叹道。
我点头。
“被再次打劫了,但这也没办法啊。”
“是呀。”老人看着我笑。
里包恩不置可否地瞥了他一眼。“你总是这样,管账的才一直在外面跟别人抱怨。”杀手说,“这次也只有你一个人来么,九代。”
我眨眨眼,与这位货真价实的黑手党教父对视。
只见眼前仍是一名怎么看怎么慈祥的老爷爷。他缓声回答:“没错,不过家光到时候会陪我一起回去。你尽管放宽心就好。”
男人微微翘起唇角。
“我倒是不怎么担心你。”
“哈哈哈。”
蒂莫特奥笑得眼睛弯起,眼角铺垫着柔和的、温良的纹路。
“可我听说你一回来就为谁焦心地到处跑,还差点动真格杀了人。”老人说道,“以至于有人来问我是不是十代目要正式继任了,而你终于结束了培养继承人的活计,准备作为杀手复出挣钱攒老婆本。连我都难免有些好奇。但看来这个待遇也是分人的。”
里包恩:“……”
我:“……”谣言传播的速度真快。
身旁的人两手抱臂,似乎隐隐沉下了一口气。一股不是很自在的气质稍微压低了他的帽檐。
他没有正面接话,“你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彭格列最近很闲么。”
蒂莫特奥说:“不,当然是抽空来的。现在十代即将继任的消息又传遍了半个意大利,我还花了点时间辟谣。”
“我以为你会重新举办继承式。”杀手低声道。
老人垂下目光。白昼的光像月亮一般摇晃在茶面里。
“纲吉的意愿就是彭格列的意愿。”他慢慢地开口,“我希望这次由他自己来决定,该不该,要不要。”
忽地,年迈的彭格列九代以温和的眼光瞧向我。
“新奈小姐,你觉得纲吉君会是个好首领吗?”
我喝茶的动作一停。抬起眼,蒂莫特奥耐心地等候着一个初次见面的普通人的答案。
我只好放下茶杯,看了会儿杯中未满的红亮的水,最深处泛着幽暗的色泽。想到之前在半空中,俯视到棕发男孩忧虑又暗下决定的神情。紧握着的戴着指环的手。戒指上跃动的干净的火炎。
我说:“不是。”
老人眼尾的褶纹加深了几分。
“说实话,我对他只有这几天的了解。但他是个好朋友。”我诚然道,“会是一个很好的大哥,一个让人觉得把后背交给他也不会怎么样的合作伙伴。我被敌人击倒之后刚好刷新了毒圈,他还是会急着跑过来给我包扎。”
里包恩转头看来:“他不帮你报仇是因为操作不行吧。”
我用拳头推了推说风凉话的人的手臂。他歪了一下又歪回来。
蒂莫特奥眨了眨眼,“哦。游戏。”
我一边回忆思忖,一边接着补充:“随机排到的队友吵架,如果波及到我,他就算觉得可怕也会想办法制止;有优秀的直觉,即使不够果断,最终也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从某种方面上说,游戏可是很见性格和人品的。但他输了会急,却不会怪是队友拖累;队友道歉,他再遗憾也会尽力地安慰对方没关系,只是游戏而已。而我也听白兰说过,是纲吉君在未来打败了他,以身作则地教会了他什么才是力量真正应该使用的地方:比如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对世俗眼中的黑手党首领而言,这些品质或许都称不上合适。”
树梢传来簌簌冬意。蒂莫特奥静静地聆听着,微笑在他苍老的脸孔上如逢暖春般舒展开来。
我说:“我一般把这样的人叫作领袖。”
“谢谢你。”九代笑道,“我想我充分明白了。”
继23次爆炸,约14棵树倒下,7次熊吼,5次虎啸(到底哪来的老虎),数不清的遥远的枪响和嗷嗷喊叫,里包恩三次去了又回后,森林暂时恢复了安宁。
天色渐暗。
与最初不同的是,我的志愿者营地变得热闹非凡。
火锅架起,烤肉盘弹出滋滋的油煎声。孜然粉、炒洋葱、特制香料的气味与肉香其乐融融地蔓延。
家光先生蹲在烧烤架边扇风。奈奈小姐串着签子。
蓝波骑着一只穿盔戴甲的牛冲出森林,嚎啕大哭,宣布弃权。风太和一平一出现,他就又没头没脑地开心起来,趾高气昂地夺走了我递给小女孩的零食。小孩在空地追逐打闹。
老爷爷还是那个很会讲故事的老爷爷,支着登山杖,聊着过往的趣事。
而我和两位中途参与的女生边听边笑。
她们一位叫笹川京子——也就是阿纲同学的暗恋对象,了平的妹妹;一位叫三浦春,扎着元气的马尾辫,性格含有一种特别的豪情,表示其目标是成为“阿纲先生的妻子”。
“真受欢迎啊,阿纲先生。”我感叹青春。
里包恩闻言哼笑了一下。这个小气鬼已经拿好了餐盘和筷子,一副势必不会让学生吃上一口肉的模样。
第一批肉烤好的时候,他还好心地替我装满了一碟。蘸满咸香酱汁的肉片叠成小山。我根本吃不完。
遂转头把剩下的投放给保镖宇宙一样的胃,实现光盘行动。
很快,叫作笹川了平的热血少年最先闻着味冲了出来,将打完卡的地图极限地交给我。
第二名是提着一把武士刀出来的山本同学。他摸着后脑勺,不是很好意思地笑着夸味道太香,他隔十里地都能闻得到;
第三名是紧随其后,两手插兜,黑着脸的狱寺隼人。看到纲吉君不在,又着急地想折返回去。被家光拦住;
第四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去的紫头发女孩。
我后来得知她叫库洛姆。有些内向,容易脸红,让我想起以前班上每个说话很小声的同学。她们共同的特征无外乎是善良。库洛姆是下任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
没过多久,拉尔和可乐尼洛也来拿折叠凳找地方坐。
于是等受欢迎的阿纲先生出来,迎接他的便是修学旅行般的场景:帐篷,篝火。烤肉,火锅。笑声与争吵声。灰头土脸的人,吃饱喝足的人。风太坐在凳子上吹口琴。
烟熏味迷失在寒风中。老人轻轻地为孩子的才艺鼓掌。
他妈妈歉疚地招呼道:“小纲,肉已经被吃完了哦。”
他爸爸就在旁边吃最后一口肉:“太慢了,外面的世界可是很残酷的哟,阿纲。”
棕发男生的脸庞脏兮兮的,似乎还有几道不显眼的擦伤。
但他的神情出乎寻常得冷静。与先前在书店看到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少年微抿嘴唇,压着眉头,表情称得上淡漠。只在看见那么多人聚在一起时流露出两分愕然。
“怎……”他沉声开口。
紧接着,那燃烧在额前的死气火炎在风中一瑟缩,仿佛生日蜡烛被一口气吹灭似的消逝。
“怎、怎么这样……!”
阿纲同学哀嚎着,像是顿时被抽干了力气,腿一软,跪坐在地。他还没注意到九代的存在,郁郁寡欢,犹如垂泪,“受不了了,我都快饿死了……”
虽说人多嘴多,但也应该不会吃光得那么快才对。
我正把残破得各有精彩之处的地图收进箱子。想了想站起身,环顾道:“刚才不是还有一盒寿司没打开吗?”
纲吉君重焕光彩。
“啊,那个。”山本君举手,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被小——呃,里包恩吃掉了。”
“……”
纲吉君再次灰暗下来,并露出“好想纠正他但还是算了”的绝望表情。
我看向翘腿坐在靠椅上的罪魁祸首。后者抬头望天:“好像要下雨了。”
“一片乌云也没有下什么雨。”我拆穿。
里包恩把帽子盖到脸上。
“我还有点困了。”他说。
我骇然:“别在这里睡啊!我现在可背不动你。”
阿纲同学囧着脸:“为什么会想到要背他啊?!”
我即刻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反应好快,全凭本能在吐槽吗。”
仍跌坐在地的纲吉憋得脸都红了:“不要吐槽我的吐槽啊!”
笑声高高低低,围绕着篝火,被火舌卷到高高的地方。我看到蒂莫特奥放松的笑容。天空愈发浑暗,摇曳的火光将他的鬓发、胡子与眉毛映得发亮,染出了淡淡的金黄色。
由京子和小春投喂的零食挽救了即将饿晕厥的纲吉君。
我看见棕发男生坐在地上, 吃着大福,脸上闪烁着仿佛从未如此幸福过的柔软神情。他的同伴们叽叽喳喳地围在身旁。
旋即,蒂莫特奥也拿着一盒饼干向他走去。
越过人群间隙, 只见国中生在看到老人之际陡然愣住。
他继而慌慌张张地爬起身, 嘴边还沾着糯米粉的白屑。少年们不约而同地为一老一少让出一道足以面对面交谈的空间。纲吉君拘谨地颔首,但彭格列九世只用一个和蔼的微笑接待了孩子的束手束脚。
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男生微微红着脸, 接过饼干盒。
我无意关注这对爷孙的对话,收回目光:跟前是装着地图、手电筒、纸笔、杂志等杂物的小箱子, 一张长方形的木桌上摆着脏餐盘, 一台复古的油灯。茶具已经收了起来。
这片空地没有杂草的荫蔽,光秃秃地被人踩在脚下, 结着一块块凹凸不平的泥泞硬块与碎砾。前不久才下过雨, 可泥土的气息微乎其微, 依旧只能嗅到余留的烟熏与高汤的鲜香。
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 蓦地,有什么挨在我的手臂边。
低头一瞥,是身旁坐在靠椅上的某个保镖的脑袋。此人竟说睡就睡,黑漆漆的礼帽盖着眉眼遮光,两只手臂抱在胸前。就这么打着瞌睡, 歪歪悠悠地靠了过来。
从我的角度望去,只能瞧见一丛黑发, 帽子下隐约的眉骨与鼻梁的轮廓, 翘起的鬓角,一点白皙的耳朵。
缓慢而均匀的呼吸轻浅地贴着胳膊。即便隔着厚实的衣料也能感受到一股令人联想到依赖的重量。
我盯着那帽顶下陷的弧度,安静两秒。
就像突然被猫盘在脚边睡觉, 人类再怎么忙也会下意识不动弹一样。随后才轻轻地动一动手臂——压着的力气轻了些——我抬起手,掌心抚到他的脸庞, 肌肤接触的地方泛着野外清透的凉意。
“不要在这里睡。”我缓声说。
没反应。
拇指揉了揉他眼下的皮肤。我再开口:“里包恩。”
回应我的却是托在手掌又变沉的重量。
不会是昨晚没怎么睡吧。
我只好捏捏他的脸,让这个任性的家伙自己撑住一会儿,再把另一把椅子拖来坐下。
不远处的年轻人们围成半圈,听着老人说话。神态各异,却都聚精会神,脆青的面孔浮现出与年龄毫不般配的严肃与沉思之意。
小小年纪就开始染上一点班味了。彭格列的就业形势真严峻。
我捞起一本杂志时,肩膀一沉。
比起之前在冲绳电车上的时候果然重了很多。里包恩现在体重多少来着……我就着变灰的天光翻开刊物,一边心想,一边如有所感地抬起眼。
收着烧烤签子的家光先生正停下手中的动作,挤着眼望来。他忍笑似的,几乎把两片嘴唇都含着那样抿着嘴,略显浮夸,但在表达揶揄这方面称得上传神。
我:“……”这又是什么演出呢。
在外冷硬肃杀的黑手党私底下没个正形,要说反差还得是他自己吧。
奈奈小姐站在他身旁,也一手轻轻掩着嘴,睁着神采奕奕的眼睛往这边探头看。黄发大叔咧了咧嘴,低头与妻子嘀嘀又咕咕,一面笑着收签子。
而奈奈似乎惊讶了一下,随即脸颊泛红,有些兴奋地拉着家光讨论起什么来。
离得远听不清。我闲来无事地研究异世界杂志。
定睛一看,居然还是黑手党国际刊。我本来觉得里包恩能把电视连上黑手党新闻频道就已经很诡异了,没想到这个世界甚至还有专门的娱乐读物。
主编甚至也是类似网名的代号。
叫什么——我把扉页的角落移到光线充足的角度,才完全看清全名:瓦利亚的超无敌爆炸sexy美丽孔雀。
我觉得瓦利亚这个组织实在眼熟,仔细回忆一番,想起它貌似也属于彭格列这个大家族的分支之一。先前听过的幻术师玛蒙,以及他的好朋友贝尔菲戈尔就是瓦利亚的成员。
看来黑手党搞副业也挺自由的啊。
我心下吐槽着随手一翻。在十来页的红绿挑染鸡冠头男人半裸性感写真之后,总算出现一篇图文并茂的娱乐报道。
一张占满半面板块的照片,里面的主人公是一位留着飘逸的银白色长发的男子。他在图中呈现出气势磅礴的咆哮状,青筋暴起,身穿睡衣,手里挥舞着的剑在抓拍之中晃成冷冰冰的残影。
标题:为你怒吼,千千万万遍!
配文:想必大家看到这张照片,应该都很摸不着头脑吧?想不到这位亲爱的长毛作战队长(此代号已申请到了青蛙君的授权哟)究竟又在为了什么而生气吧?
小编也很奇怪呢!小编刚刚还在洗香喷喷的热水澡,那样温柔细腻的水流滑过小编完美的肌肉曲线,就在这个时候,白毛队长忽然开始大喊大叫了!
真是的,虽然我们是干什么都很肮脏的团体,但是这样随意扰民未免还是太过分了吧!
而其中的真相是——
【一条插进来的艺术体大字】:
此处是金嗓子广告位招租~~金主宝宝们看这里哦~~
(附工作室联系方式)
P.S:想找小编约会也是超级OK的~
——真相就是,我们挑食的老大又把菲力牛排扔到白毛队长头上了!那个场面真的很欢快,让人感到杀气沸腾!可惜小编没有拍到,相机还差点被老大弄坏了(这可是小编两个月的工资呢)~
不过没关系,请让小编为宝宝们细细描述:首先是一块沾着胡椒粉和酱汁的牛排——白毛队长气得去洗了头;
其次是一杯88年的红酒——白毛队长去洗了头;
然后是一根吃了一半的大鸡腿——白毛队长三顾浴室!
终于,老大吃饱呼呼大睡了!而白毛队长从晚七点开始都在洗头发和吹头发,工作积压在一边,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开始加班的说!结果熬完夜正准备睡觉,老大又醒了,真是特别孩子气地想要吃肉什么的,吃不到就暴怒,一顿暴打了好几个小杂鱼,害白毛队长多加班加了两个小时!
但即便如此,白毛队长怒吼的嗓门依旧洪亮,充满力量!
为你VOI,千千万万遍!
读完整篇娱乐资讯,如果沉默是金,我已是亿万富翁。
在此期间,周围有什么奇妙的动静也被略受冲击的大脑直接过滤。我只隐约听到打斗声。听清是拉尔和可乐尼洛这对对抗路夫妻的争执也就没在意。
一个大概在恼羞成怒地骂“给我把你的胜负欲放在合适的地方”;一个显得比较沉稳,但也紧张地一边哐哐过招,一边反问着什么。
而由于不知为何全程自动代入了那位白毛队长的视角,我丝毫没感到娱乐,心底只有一股几近无言的疲累与早日退休的欲望。
好坚强。
就这样还坚定不移地蓄着长发,干到了队长的位置。即使还活着,他的名字也应该被刻在职场光荣碑上供人仰望。
里包恩曾经多次口头怂恿我跳槽到黑手党,如今很显然完全是纯心坑我。幸好我机智过人,坚守底线与人生理想,一点也没着他的道。
无良HR的漂亮话一句也不能信。
再多翻几页,基本都是瓦利亚暗杀组织在意大利鸡飞狗跳的日常生活。
为什么家光先生带来的解闷刊物里会有这种杂志。他很爱看吗。
我走马观花地浏览到杂志尾页。最后一页写着几道有奖竞答题,邮寄地址,投稿方式。另夹着几张印有彭格列纹章的明信片。
孔雀主编画了一个自己挤眉弄眼的Q版头像(看起来就是最开始的鸡冠头写真男),附文说道:
“小朋友们可以积极参与活动,把答案告诉孔雀叔叔,答对了有丰厚奖品喏!”
谁家黑手党杂志的受众群体是小朋友啊!
不过刚好手边就有笔。图个好玩,我扫了眼题目,腿垫着杂志,随手把答案写在其中一张明信片上。
没有署名。家光应该也不会寄过去。
嗯。最后欣赏答卷两眼。完美,绝对正确。
我摁下笔盖。
天暗下来,油灯与篝火的光不适合阅读。大自然的阴影大开大合地笼罩在山间。
我把杂志合上,抬起头。原本在开小灶的彭格列们似乎才散会没多久。此时正各聊各的,依旧热闹,似乎还说到待会儿要不要去森林夜间探险之类的话题。
而纲吉君和他的左右手没有参与讨论。
我远远地撞见棕发男生仿佛望眼欲穿、欲言又止、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好像被自己的某个脑洞造成内伤的眼神。
本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要过来问,不料与我四目相对的刹那,国中生浑身一僵,视线狂飙,在寒冬中冒出满头大汗,顿时装作无事发生地开始和狱寺攀谈。
至于那名银发绿眼的同学。
一开始他给我的印象是由拽、聪慧与中二构成的时尚弄潮儿,但在这当儿听小首领说话时反而也很僵硬。
他偷眼瞟向我,又急遽别开目光。
清秀的脸上除了一种职场性的陪笑以外,更多的是极为微妙的,似乎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尴尬感。让我无端觉得他可能拿不定主意要怎么面对我似的。
实话说,我甚至没跟他说过几句话,不是很明白这个小朋友见到我看着他时为什么会一脸想要立刻消失的模样。
一旁,蒂莫特奥拄着登山杖。
穿过如透明幕布般垂下的斜晖,老爷爷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我希望他有跟纲吉君聊到自己满意的结果。
肩颈有点发酸。
我用杂志书脊推了推身边睡神的腿。这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肩上,愣是开机开了好一会,才面无表情地扶着帽子直起身。
“差不多该收摊了。”我说,“忍一忍回去睡。”
里包恩将圆顶帽戴好。
他微微侧首,目光从帽檐下望来,沉沉地背对着劈啪作响的篝火的光影。
我不确定他有没有真的睡着。只是杀手抿着唇角,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片刻,让我不免想到他是否又做了什么会让现实与梦境颠倒的梦。
“嗯。”里包恩应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哦。想看就递给他看。
“你们暗杀组织的《娱乐1+1》。我觉得里面深刻揭露了黑手党过度加班的剥削制度。说起来你也挺辛苦的,当家庭教师是24小时全天候上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