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烦想走,可是一想到陈小慧是她妈生的,叶烦就不好意思把她妈的女儿仍在这里,“小慧初到首都,人生地不熟,连正阳门在哪边都分不清,叶家没来人,我再走了像什么样?”叶烦问愣住的陈小慧,“出院啊?我去办出院手续。”
第3章 厚颜无耻
白净的衬衫塞在军绿色长裤里,身高腿长背影挺拔,单手插兜,姿态潇洒,行走在庄严肃穆的医院里看起来松弛又干练。不知叶烦怎么做到的,可这正是陈小慧前世今生都想成为的样子。
前世因为叶家偏向叶烦,陈小慧没好好打量过叶烦。现在陈小慧设身处地想想,一边用心养大争气出众,一边没有感情胳膊肘子往外拐,是她她也偏向叶烦。
想到这里,陈小慧又感到浑身发软无力脚下踉跄。
“小慧,哪里不舒服?”赵茹萍赶忙扶着她。
陈小慧转过头想说什么,泪水先模糊了双眼,她张张嘴,越急越说不出口。赵茹萍见状忙说:“不急,不哭,有爸妈呢。爸妈给你做主。”
陈宽仁连连点头:“对!无论到什么时候你都是陈家人。”
陈宽仁也确实这样想的。因为肉眼可见叶烦认不回来,他必须抓住这一个。不然老了谁伺候他们?难道要麻烦儿子吗。伺候人这种活还是女儿更擅长更细心。
大概这辈子陈小慧没有推门质问,不久前才说她在火车上碰到一个北上的知青,说她跟陶春兰一模一样,还说陶春兰在申城待过几年等等。陈宽仁一见瞒不住就告诉她慌忙中抱错了,陈小慧没有埋怨父母。之前在叶家叶烦点出陈宽仁故意调换她和陈小慧,陈小慧醒来也没质问,陈宽仁便认为陈小慧依然更亲陈家。
既然这样,就不能让陈小慧跟他们离心,白白便宜了叶家。所以陈宽仁跟妻子一起安慰陈小慧。随后他又说要是以后叶家欺负她,他就写大字报,告叶家虐待亲生女儿。
陈小慧心慌,叶家倒台对她没好处。可是为了稳住陈宽仁和赵茹萍,顺利把户口迁出来,陈小慧说:“爸,还是你对我好。不像他们眼里只有叶烦。”
陈宽仁和赵茹萍相视一眼,还是这个闺女好哄。不用担心她以后跟叶烦一样倒反天罡。陈宽仁放心地笑了,“爸说以后。咱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到另一边扶着陈小慧,“能走吧?不能走再住一晚。叶烦的钱不花白不花。”
“医院又不什么好地方。”赵茹萍一脸嫌弃,“你也不嫌晦气。有这个钱买点好吃的不好?”
陈宽仁:“她给买?”
赵茹萍在申城见过高干子弟,仗着父母工资高,花钱如流水。叶烦的衬衫那么白,裤子那么合身,肯定买来又找人改的。
说不定改衣服的钱都能再买一套。
赵茹萍:“她看起来手松不像过日子的人,给买吧?小慧,你是陶春兰生的,叶家人都在家,她不敢不对你好,你叫她给你买点好吃的——我想想,就说你想喝麦乳精。”
陈小慧窒息,叶烦都办好出院手续了,这么久她就想到一个麦乳精。怎么不干脆说申城特产大白兔!
难怪上辈子叶家瞧不上陈家。
不说友谊商店里有苏州的双面绣,杭州的织锦,有手表、威士忌,还有可乐、西点、午餐肉啊。等等,她不会不知道首都有个友谊商店,除了外国友人、外交官,政府官员也可以去吧。
陈小慧越想越觉着她真相了。
“麦乳精得拿回叶家泡吧?”手里拎着水果点心,一口没吃,出院还要麦乳精,陈小慧怎么想怎么觉着丢人现眼吃相难看。
赵茹萍恍然大悟:“咱们还得回叶家。”
陈宽仁:“要回你回!我看见那个叶烦就烦。真是人如其名。”
赵茹萍:“可是住招待所不得花钱?”
陈宽仁忘了这里不是申城,出了医院没法回家。可他又不想承认自己疏忽,就说:“不蒸馒头争口气!”
“要我说,你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小慧内心震动,前世赵茹萍不止一次说过这句话,可笑的是她居然一直认为赵茹萍见她日子清苦心疼她。
“妈,别吵了,让人看笑话。”陈小慧挤出一丝笑说。
赵茹萍点头:“不能叫叶烦看笑话。不然又该怀疑咱们冲叶家的钱来的。”
陈小慧想说难道不是吗,可她一时竟说不出口。
陈宽仁看到医院门口只有二八大杠,还不是自家的:“我们怎么回去?”
话音落下,身侧掀起一阵风,几人下意识扭头,叶烦摇下车窗,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撑着车门,朝后甩一眼:“上车。”
三人目瞪口呆。
叶烦皱眉,耳朵也不好使吗。
“小慧,哪里不舒服?”叶烦耐住性子问。
陈小慧陡然回过神:“你你,你开车?”
“我开车怎么了?”叶烦低头打量一番自己,没缺胳膊少腿,不能开车吗。
陈小慧张口结舌:“你——那个,大哥怎么回去的?”
“我送他到公交站牌,坐公交回去的。怎么了?”叶烦疑惑不解,“还有别的事?”
上辈子活的什么?居然不知道叶烦会开车。陈小慧想问你还会什么。可是不合时宜。陈小慧拉开门坐进去,陈宽仁和赵茹萍同手同脚跟进去,显然被叶烦开车吓到。
一路上三人很安静,下车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显然还是无法接受叶烦开车。
叶家四口听到车响连走带跑从堂屋出来,陶春兰见陈小慧精神萎靡:“烦烦,怎么这么快出院?”
“医生说就是营养不良,没休息好,没大事。你和爸,还有哥和嫂子忙起来不也营养不良。”叶烦看一下陈小慧,感觉像傻子一样,“你,没事吧?”
陈小慧摇了摇头,胡扯:“有点晕车。”
叶烦嫂子:“胃不好吗?妈现在退休了,回头叫妈给你好好补补。”
陈小慧眼中闪着精光,怎么忘了陶春兰退休了。以后叶烦去部队,她在首都上班天天回来,跟陶春兰多处处,感情都是处出来的,陶春兰就算不偏疼她,也不可能像上辈子那样偏疼叶烦。
“我听嫂子的。”陈小慧说出来,习惯性看赵茹萍。
赵茹萍非常满意,不愧是她养大的闺女,还是跟她亲。
殊不知陈小慧这一转头内心很慌,担心叶家人误会她是非不分。
叶烦打破沉默:“先进屋吧。”
陶春兰如梦初醒:“对,进屋,虽然快夏天了,可阴天没太阳的时候还是冷。”
叶大哥抄起前几天刚挂上的门帘,叫陈宽仁和赵茹萍先请。陈宽仁挺直腰板昂首进去,看起来趾高气扬的,叶烦直皱眉。叶烦嫂子扯住她的胳膊,冲她微微摇头,别搭理他。随后叶烦嫂子就笑着追上去:“小慧渴不渴?我给你泡杯牛奶吧。听说牛奶养胃。”说着话就拿条几上的奶粉罐。
陈小慧脱口道:“我喝牛奶拉肚子。”
叶大嫂的笑容僵住,神色讪讪地放下奶粉。
赵茹萍顿时很是得意,有奶粉了不起?叶家亲生的照样不给你面子。
“小慧这点像我,都不是享福的命。”赵茹萍轻蔑地看一眼叶烦,也不知道你像谁。
叶烦气笑了,陶春兰神色微变,陈小慧见状又想找补却不知道怎么打圆场,急得不由自主地抠手指。叶烦看不下去:“拉肚子说明过敏,跟享不享福有什么关系。”无知的蠢货!
净胡扯!赵茹萍觉着可笑:“牛奶还能过敏?”
叶烦反问:“鸡蛋豆腐都能过敏,牛奶怎么不能过敏?”
赵茹萍尴尴尬尬,嘴巴动了动:“……谁说的?”
“专家!”叶烦干净利落地吐出两个字。
陈宽仁冷笑一声:“光拿钱不干事的专家吧。”
叶烦点头:“不干活都有钱拿,这么牛气还不是专家?”
“你——”陈宽仁气得抬手,没见过这么能顶嘴的小辈,今儿要不教训她,真以为陈家没人了。
叶大哥塞给他一杯水,另一只手捏住他的肩。陈宽仁吃痛,不禁看叶紧,他不是部队文职人员吗。叶紧笑容可掬地说:“叔,喝水,叶烦就是个不懂事的玩意,咱别跟她一般见识。”
陈宽仁脑海里闪过三个字——笑面虎!
叶家真是没一个善茬。
幸好陈小慧跟着他们长大,否则也是个狼崽子。
叶烦没看到她哥的小动作,忍不住说:“大哥,跟他废什么话。小慧,决定好了吗?”
赵茹萍抢先说:“决定好了。”看着陶春兰问,“我们明天就回去。”
陶春兰禁不住问:“这么着急?”
“家里还有一摊子事,不急不行啊。”赵茹萍苦笑,“老大的孩子上小学,老二的孩子上学前班,得给大孩子做饭,还得接小的。要不是孩子小,还得上班,哪用得着我们两口子跑这一趟。”
陶春兰看丈夫:“我,自己去?”
叶父仍然无法接受叶烦本姓陈。
叶烦大高个像他,脸型像他,瘦长有肉跟鹅蛋似的,还跟他一样大眼乌眉,性格也像他,看似直来直去,实则粗中有细,看起来八面玲珑很世故,但有底线有自己的坚持。
叶父怎么看都觉着叶烦是他亲闺女。
陈小慧看起来比叶烦懂事,脸面像极了三十年前的陶春兰,叶父喜欢不起来,性子黏糊,要是他手下的兵,他早拍桌子瞪眼,叫人有多远滚多远。
虽然叶烦说了她不去申城,叶父还是不放心:“烦烦去吗?”
“不去!我是耿家媳妇!百年之后跟耿致晔同穴。”叶烦转向陈宽仁和赵茹萍夫妇,“别觉着我比你们小几十岁,说话不算话。这辈子除了公事,你们死之前我不会踏上申城那片土地!我叶烦说到做到!”
陈宽仁不再指望叶烦跟他回去,便十分硬气的说:“谁稀罕你去!”
“这样更好!”叶烦看大哥。
叶紧苦笑:“我说你和小慧抱错了,领导怀疑我想回家改善改善伙食想出的扯淡理由,给我两天假还是看在爸的面子上。我晚饭前得到单位。明儿一早有一批产品等着我接收。”
特殊时期,叶父不能随意离开首都。叶大嫂就说:“我单位宽松点,再请三天假,我陪妈去。三天够来回了吧?”问赵茹萍。
陈小慧有几分迫切地说:“够,够了!”
赵茹萍和陈宽仁转头看她,陈小慧下意识低头,不敢直面她的打量。
叶父叶母和儿子儿媳蹙着眉互看一眼,怎么这么胆小。
如果害怕陈家,她该趁机反抗。在自家地盘上陈家老两口还敢欺负她吗。或者说陈小慧不相信叶烦的说辞,怕舍了陈家,叶家欺辱她吗。
要是前者,好办,等陈小慧的户口迁回来,叫她跟陈家断了联系便可。要是后者,可就麻烦了。他们叫陈小慧跟陈家断往,只会让陈小慧更加不安。
陶春兰想说什么,听到一句熟悉的男声——
“都在家啊?”
清朗略带疑惑的声音突然传进来,一屋子人吓一跳。叶烦依着门框,最先看清来人:“耿致晔?不是说下午或明天到吗?”
来人很高,比叶烦高半头,肩膀很宽,跟堵墙似的,他到门口屋里瞬间暗下里。来人看一下腕表:“两点多了。”
叶烦不禁说:“过忘了。”
“来客了?”耿致晔看到忙人大舅子和日理万机的老丈人都在家,不由地好奇,什么客人这么尊贵。
陈小慧蓦地睁大眼睛,原来是这个耿致晔。
赵茹萍见状想问看什么。眯着眼看清楚,赵茹萍很是意外,朗目疏眉,身材板正,清隽儒雅的不像军人,更不像守岛的边防军人。
这么好的女婿原本应该是她家小慧的啊。
想到这点,赵茹萍不自觉笑了,心说可算叫我找到机会给你添堵:“我是叶烦的妈妈赵茹萍,这是她爸陈宽仁。你就是小耿啊?”
小耿听着国语像洋文,问题是打仗需要他也会几门洋文,怎么也听不懂啊。
这个老太太怕不是癔症了。
“妈?爸?”耿致晔一头雾水朝屋里看看赵茹萍就转向陈宽仁,谁爸妈来着?
赵茹萍和陈宽仁立即应一声。
叶烦伸手把他往后拽,“乱喊什么?我生父,我生母,以后就叫生父生母。不,没有以后,以后不会再见。”
赵茹萍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饶是陈宽仁不打算要这个闺女,听到这话也受不了。陈宽仁下意识想起身,被跟他坐一起的陈小慧拉住。
叶烦嫂子见状想笑,还是叶烦会气人。
耿致晔越发糊涂,眼神询问大舅子,这是什么情况?
事情很简单,叶紧三言两句就说完了。耿致晔却跟听天书一样:“孩子都能抱错?”他两岁女儿都不信!
他表情过于好懂,叶烦想笑就笑:“别听大哥胡说,怎么可能抱错。”瞥一眼陈小慧,趁机明说,“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你知道的,这两口子担心我养不活,再怀一个遭罪,就把我和——”
“叶烦!”陈宽仁打断。
叶烦给耿致晔个“懂了吧”的眼神。耿致晔懂了,但很担心她,不禁握住她的手。
叶烦微微摇头表示没事。
耿致晔设身处地想想,身为当事人,有些话叶烦肯定不好问出来:“那怎么这个时候想到换回来?”
“陈宽仁知道,你问他。”叶烦冲他抬抬下巴。
陈宽仁别过脸不理她,其实不敢说,担心陈小慧听多了上心。
叶烦:“叫你说你不说,没脸说?”
赵茹萍见不得丈夫被个小辈连番挤兑:“你别污蔑人!要不是赶巧跟首都回来的知情坐同一班火车,人家一看到小慧就觉着像,像陶大姐,小慧到家说给我们听,我们心疼小慧跟着我们遭罪,希望叶家能帮小慧一把,我们才不舍得叫小慧回来。”
“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说?”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叶烦讥讽道,“自己什么德行自己不清楚?再往脸上贴金你也成不了佛。”
陈宽仁气得跳脚。
耿致晔下意识把叶烦藏到身后,叶家大哥拉住陈宽仁的手臂:“叔消消气,叶烦有再多不是也是您亲生的。”
陈宽仁手臂疼,不敢不消,可他还嘴硬:“我可不敢要这么厉害的闺女!”
叶烦扒着耿致晔的肩露出半个脑袋,气死人不偿命地笑着说:“所以你把我扔了。”
“你——”陈宽仁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胸闷气短。
耿致晔把叶烦的脑袋按回去:“那现在怎么办?”
叶大嫂说明天陪母亲去申城给小慧办户口。
耿致晔皱眉:“你和妈,你俩?”回头问叶烦,“你不去?”
“我去也没用。我秉性纯良,长得也不像他们,滴血认亲没有一点科学依据,他们两口子干的事,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看见,我说我姓陈,公安就信?”
赵茹萍恼怒道:“别一开口就夹枪带棒。”
叶烦阴阳怪气:“你们把我扔了,还不许我心里有气?”
“要不是我们,你能长这么大?”赵茹萍不禁反问。
叶烦轻笑一声:“终于说实话了。”
赵茹萍想问她说什么了,回想一下,脸色骤变,结结巴巴:“我,我是被你气的!”
“得了。骗骗自己就行了。”叶烦问耿致晔:“还剩几天假?”
夫妻分隔两地的军人休假比未婚或家属可以随军的军人多几天。可耿致晔情况特殊,现在他是岛上一把手,不能离开太久,“半个月。”
“够了。”叶烦委以重任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别叫组织失望啊。”
耿致晔被她逗笑了,双脚立正,抬手敬礼:“夫人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陶春兰眉眼舒展,叶父严肃的脸上有了笑意,骂道:“胡闹!”不待耿致晔贫嘴,“吃饭了吗?”
叶家大嫂:“火车上能有什么吃的。我去煮点面条。”习惯想问叶烦饿不饿,到嘴边转个弯:“小慧,该饿了吧?叔和婶也没吃吧?我多做点。”
陈小慧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跟上辈子一样跟这个家格格不入。突然听到自己的名,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我,我帮你。”
“煮挂面用不了那么多人。”叶家大嫂叫丈夫薅菜。
叶家院里以前种很多花,后来国家困难,从上到下节衣缩食,陶春兰就把花拔了改种菜。最困难那几年还种过一片红薯,春红薯接着秋红薯,产量高,梗和叶都可以吃,接济了很多亲戚邻居。
陶春兰叫耿致晔回屋换身衣服等着吃面。
耿致晔抬腿关上房门,行李往椅子上一扔,抱住妻子:“不怕,我在呢。”
叶烦搂着他的脖子:“我才不怕。那两口子想叫我回申城见见亲戚朋友,多大脸啊。怕养不活就把我扔了,幸亏是爸妈,但凡穷一点,我早变成一抔黄土。”
“咱不回去。”
叶烦点头:“我说了,我是耿家媳妇。”
“改姓耿啊?”
叶烦朝他嬉皮笑脸的脸上拧一下:“陈小慧不知怎么想的,我都明说陈宽仁恶意把我俩调换,害她在陈家遭了这么多年罪。她还是不舍得陈家。可能两边都想抓住,也没提过改姓。应该不用改。”
“你的意思她还想继续来往?”耿致晔皱眉。
叶烦想不通:“看起来很怕他们,就像有什么把柄在那两口子手上。”
“没问?”
叶烦很是无语地翻个白眼:“我这个身份不尴不尬的怎么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感觉她有点拎不清,多说一句都有可能怀疑我讨厌她,不想把爸妈还给她。可是怎么可能。我巴不得多个姊妹,爸妈生病住院还有人搭把手。”
“我家烦烦聪明机智,目光长远,哪是尔等凡夫俗子可比的。”耿致晔低头在她脸上亲一下。
叶烦拧着他的面皮把脑袋扯开:“少来。换衣服!一身馊臭味!”
“馊臭也是你的。”耿致晔在她嘴角啄一口,快速闪开。
叶烦打开衣柜找衣服:“包里什么啊?不是说家里有衣服有鞋,不用带吗。”
“一个洗漱包和给俩小鬼买的吃的,还有一点海产——”耿致晔接过飞来的衣服,“大宝和二宝呢?”
叶烦:“可算想起他俩了。在你爸家。”
耿致晔换衣服的动作慢下来:“你顾不上怎么不叫小勤带几天?”
小勤大名耿致勤,叶烦的小姑子,年方二十,耿致晔同父异母的亲妹子。
耿家情况说复杂也不复杂,耿致晔上面还有两位兄长,大哥跟他也是同父异母。大哥母亲英勇就义后,组织给他爸介绍个女同志,生了耿致晔和他二哥。
哥仨生于战乱,敌后根据地也没多少存粮,那个年代的女同志很淳朴,不偏不倚,条件也不允许疼大的偏小的,哥仨感情不错。
耿致晔的母亲积劳成疾,看到黎明撒手人寰。组织一看老老少少全是爷们,袜子破了都没人缝补,又给耿父介绍个女同志,就是耿致勤的母亲于文桃。
于文桃嫁到耿家那年耿家大哥都十八岁了。耿家老大当着父亲的面直白点出,你嫁给老耿不可能图他年龄大。你图他工资高待遇好,我们图你年轻可以照顾父亲,照顾两个弟弟。你安分守己,这辈子吃喝不愁。你无事生非,我叫你进来容易出去难。
于文桃当场气哭。耿父令长子闭嘴,语重心长地跟小妻子解释,经常不在家,没空盯着仨孩子,我现在可以给他哥仨一顿揍,等我走了,你怎么办。
当时耿致晔十一岁,稚气未脱,说他大哥这叫先小人后君子。而耿致晔生的小脸白净,看起来也乖巧,于文桃心想这孩子不会撒谎,心里的疙瘩瞬间消失。
两年后耿致勤出生,家里的红糖鸡蛋都紧着产妇用,耿致晔的姥姥和舅妈也来看望过她,于文桃在耿家的日子舒心,脾气和善,对丈夫孩子也很尽心。可惜这种情况只持续到六七年。
那年耿父身体不允许不得不退休,虽然没到人走茶凉的地步,于文桃也明显感觉到不如以前受欢迎。
那年耿致勤十三岁,眼瞅着高考一直停下去,等耿致勤十六七岁十有八九得下乡,于文桃不舍得,天天想把耿致晔推出去联姻。
有可能皇天不负苦心人,也有可能耿致晔跟叶烦有缘,叫于文桃撞到陶春兰跟前。叶家四口都有工作,还在不同单位,于文桃就觉着塞个耿致勤进去不难。
俗话说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于文桃怕比叶家更厉害的人把她闺女的工作抢了,耿致勤刚过十六岁,她上蹿下跳到处给闺女张罗亲事。
耿父和耿大哥母亲是老乡,父子俩这些年经常接济老家亲戚,前几年耿父回乡祭祖,乡亲们见着他都激动哭了。耿父和耿致晔大哥都表示可以安排耿致勤回老家,十七八岁结婚简直儿戏。于文桃强烈反对,口不择言说出“你们不心疼我心疼,我闺女不用你们操心。”
也许时局导致的她心底不安,这几年愈发嫌贫爱富。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于文桃今年才退休,平时没空管教女儿,耿致勤十岁前跟着大嫂,大嫂大哥调到别处,跟着二哥二嫂。叶烦手里有钱舍得买吃的用的,每次回去都买一大包,于文桃愿意女儿跟叶烦搞好关系,在几个嫂子潜移默化下没沾染上她母亲的缺点。
叶烦跟耿致晔结婚前几天,叶大嫂的一个远房堂弟说叶家往西海店供销社缺个会计,前几日下大雨路滑,老会计摔伤了,轻则修养半年,重则就此退休。
叶烦上学学过俄语,算盘珠子拨的不错,这两年她也教过叶烦几句英文,懂得真不少,可叶烦二十岁,没干过会计,叶家大嫂严重怀疑能行吗。
叶大嫂堂弟就说万一人家着急,瞎猫碰到死耗子叫叶烦碰上了呢。
供销社的工作简单,叶烦上辈子上大学时就能胜任,何况后来又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来年。供销社主任原本觉着叶家“仗势欺人”,亲自刁难一番没刁难住还被叶烦镇住,当场同意留下叶烦,但有三个月实习期。
一个月后供销社主任打报告,叶烦转正。叶烦转正后利用规定漏洞开着三蹦子去农副产品收购站门口收鸡鸭鹅瓜果蔬菜。
老乡们种的东西不愁销路,房前屋后都种满蔬菜。懒汉也不懒了,上山打板栗核桃摘山楂。山楂多了卖不完切开晒干,留着卖山楂干。
桃、犁、苹果上市时节供销社没缺过。冬天还有红薯,晒干的蘑菇木耳等等。叶烦上任半年,除了下雨下雪天,供销社门口天天人头攒动。年底封账,她所在的供销社赚的钱是别家一倍之多。
收购站有人告过叶烦,可叶烦买的东西是收购站挑剩的。收购站扯大旗,叶烦就问身为社会主义接班人的你希望乡亲们辛辛苦苦种的菜烂手里吗。
叶烦一没投机倒把,二没贪公家一分钱,告她的人原本就因为叶家门第高有点害怕,又实在找不到证据,只能任由她天天支着三蹦子在眼前晃来晃去。
供销社腾出一间房专门卖农副产品,人手就有点不够。叶烦顺理成章把她小姑子塞进来。怕人说闲话,小姑娘受不了,叶烦也希望她将来考大学,找个更轻松体面的工作,就叫她当临时工。
有自家人罩着,临时工于文桃也满意。不急着把闺女嫁出去,她又开始挑三拣四。不是这家公婆不好相处,就是那家有个厉害的大姑姐。又说不提老耿,退休金比她少的也不行。父母没退休金的提都不用提。
可是这个时代不止于文桃不舍得闺女下乡,其他人家也是先考虑工作当兵,其次便是嫁人。僧多粥少,哪有那么多青年才俊等着于文桃挑。
于文桃挑到家庭工作都满意的,又嫌人家长得歪瓜裂枣。
耿父身上有多个弹片,身体不好没心思管于文桃,于文桃就觉着老头子支持她。偶尔耿父数落她几句,她就哭只有一个闺女,老无所依。
于文桃能闹,耿父担心自己先走一步儿子儿媳把她赶出去,只能由着她继续扒高踩低。
陶春兰担心闺女在婆家住不习惯,也是因为叶烦结婚前后她跟于文桃接触过几次,发现她毛病不少。
耿致晔下了车直奔岳父家,也是因为不想看到装聋作哑和稀泥的父亲和越老越糊涂的继母。
叶烦:“小勤要上班。于姨还不知道这事,不敢在大宝二宝跟前胡说八道。”
“岳父大哥大嫂请假理由都是你和陈小慧抱错了吧?不出一周就得传的沸沸扬扬。等我从申城回来给她办好户口,二流报纸的记者都得来采访你。”
“等传到报社,我早跟你登岛了。”
耿致晔扣皮带的手停下:“登什么?”
“随军啊。”叶烦白了他一眼,“有这么震惊吗?”
耿致晔慌忙扣上皮带,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我老丈人同意了?”
叶烦:“爸没反对过,是妈觉着二宝太小,到岛上过不惯,病了都没法及时送到大医院。大哥大嫂也不是怕我到那边吃苦受罪。我这一走,家里没老的要伺候,妈闲下来还不得天天催嫂子生孩子。嫂子都三十了。”
“你嫂子也该生了。”
叶烦摇头:“嫂子说了,老了跟咱住一块,相互有个照应。生病住院请护工,走在咱前面,咱俩帮她火化,走在咱后头,就把后事交给大宝和二宝。再不济她还有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
“你妈可不这样想。”
叶烦笑:“这不陈小慧来了吗。”
耿致晔深以为然地点头:“确实,我看这位够我丈母娘操心的。”
“别说风凉话了。起来!”叶烦拨开他的手,“你身上好像还有味儿?”
耿致晔:“先搭渔船上岸,然后坐老乡的拖拉机到公交站,接着乘公交车到火车站,火车走走停停两天,回来又搭公交,没味才怪。”
“辛苦了,耿团长。”叶烦摸摸他的脸。“糙了。”
耿致晔拉住她的手:“想你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