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甜汤她天天喝着,有时候还喂他喝一小碗。
可就是这么喝了半年大厨房送来的甜汤,他那天真的姨娘再也没办法对他暖暖笑着,再也没办法伸手替他整一整衣领,咳血,不治而亡。
那年尚且懵懂的他,脑子里忽地蹦出一个词——香消玉殒,书上说的这个词,大概便是这个意思了。
他父王早已经不眷顾往日的心头好,让人来看过一眼,便匆匆殓了。
赵旭也是在那一年,时不时地就要生上几场重病,好几次都险些要了性命。
他也是偶然听见府里老人说起闲话,才知道原来他那可怜的姨娘并不是因着咳血死的,喝了大半年甜汤,肚子里的肠子早烂得不成样子了。
赵旭后来回想那一年他的那几场重病,也很巧,都是在他父王不在府里的时候,大厨房一送了东西来,他第二天就少不了大病一场。
可惜啊,他后来长大了,也知道保护自己了,他的母亲逸王妃便没那么容易下手了。赵旭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涂氏为什么会对自己,对姨娘有这样深厚的恨意,竟是不死不休。
照理说,他姨娘不过是个稍得宠些的妾,而他,也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子。涂氏有做宰相、尚书、侍郎的厉害娘家,也有继承逸王位置的嫡长子,府里谁也威胁不到她和她孩子的利益。
所以当她沉寂了半年之久毫无动静的时候,赵旭以为涂氏终于放弃了,想明白了没必要做跟一个庶子死磕到底,一时不察,在府中中了埋伏,被人一记闷棍打晕,险些被拐子卖到了小倌馆。
一想到当时的险境,赵旭至今都还会身上发冷,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要不是他途中机灵,瞅准了空子滚下马车来……那他宁愿当初也和姨娘一样,咳血死了干净。
身上正发着冷,额上却贴上了温软的小手,赵旭忽地回过神来,一睁眼,便看见李家的小丫头正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
“怎么一脑门子的冷汗?身上衣服穿着不够?”
李妍年摸摸他身上的衣服,厚厚的棉袄,照理说是足够暖和了的。
“还是进去躺会儿吧,坐着老半天了,腿该麻了。”
李妍年一边说着,一边搀着他起来。期间赵旭忽地偏头盯着她看,眼神幽幽的,和平常十分不同。
李妍年当他又犯傻气了,笑着拍拍他的背:“小傻子,又看什么?还看出花来了?以后你出门可别这么盯着别的姑娘看,到时候被人家里追着打,我可不帮你。”
赵旭撇过头,嘴角微微带笑。呵,小傻子,也不知道是谁傻。
心里笼着的那点怨恨,却叫这一声小傻子给冲散了。
无影,无踪。
第五十章
三月三十一号的子时刚过,李家三楼便响起了几声诡异的笑声,要不是黑豆和毛豆他们睡得太死谁也没听见,非得被李妍年活似千年女鬼一般的阴笑声给吓死。
原因无他,子时一过,便是四月。
李妍年终于能够一尝买买买的痛快,这次她可没跟系统客气,卖完黄金之后立刻刷刷刷地就下了好几笔订单,不过买的都是些小东西,房间里一半地都快被各家包裹给占满了,她系统账户总额里还躺着八千来块钱。
首先买的就是生鲜。什么天猫超市喵鲜生王小二,李妍年全都给轮了一遍,各色水果、牛羊肉、深海大虾、鸡腿鸡胸肉统统走起……天知道这几个月她都是怎么过来的。
然后是爱吃的各种零食,什么饼干薯片巧克力猪肉脯牛肉干,冲调的奶茶水果茶可可粉速溶咖啡粉蜂蜜古方红糖姜茶,顶顶重要的还有黄家春莲的薄酥饼。以前她是差不多每两个星期就要买一回,怎么吃都吃不厌,虽然金华酥饼还有好多老牌子,苏香墨香之类的,却全抵不过黄家春莲在她心中顶峰的位置。
最后就是百货一块了。前头是买了些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但拿出来人家一看包装就不是这里的东西,所以李妍年又特地去买了浴室的三件套瓷器,选的无字的素雅图案,到时候把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往里面一倒,也就了事了。
另外还有一些仿古设计的瓷器零食盒子和其他生活必需品,也全是仿古设计,用的都是瓷或木的材料,到时候拿出来用,也不显得特别扎眼。连最重要的蹲坑式马桶她都没忘记,之前盖房子的时候她就有预留出一个小间,到时候每次方便完了打水冲一下就行,脏污会沿着预留好的管道集中到屋后的化粪池,以后便再也不用受手捏着鼻子倒夜香的苦了。
至于护肤品这块,预算有限,这会儿也不好追求太好的,她随手淘了点小样,收在仓库里方便随取随用。这几个月冰天雪地冷风那个嗖嗖刮的,脸上那点廉价的雪花膏早就撑不住了,好不容易有条件改善一下,李妍年已经算是相当克制,没有一股脑地买疯了。
另外,她又想到现在盖的棉被又重又不保暖,但要买几床好一点的被子的话,蚕丝的轻软,但是不顶用,冬天盖斤两要买得重以外,上头还得压一床,不然睡一晚上多少热气都能跑完,所以买完蚕丝被还得要买羽绒被。算算价钱,羽绒被要想好,至少得三千往上走,贵的还有一万多一条的。
而李妍年现在账号里拢共也就那么点钱,买了被子,也就没闲钱买别的了,所以眼下只能忍忍,好在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天气已经开始慢慢回暖。不过,自发热的内衣还是能买买的,反正到时候是穿在衣服里面,一般也看不见。只要把吊牌给拆了,就算被看见,也不碍事。
东西看着零碎,只是随便买买,转眼就到了天亮的时候。李妍年只顾着买东西,一夜都没合眼,却是诡异地一点都不觉着困,精神得很,颇有点找着了以往双十一抢购的感觉。
伸了个懒腰,随便收拾了下包裹,这时候已经能听见楼下黑豆他们的说话声了。李妍年起身擦了把脸,换了衣服,也下了楼来。
“哥,豆豆,诶哟,今儿个怎么连起床特困户都已经起来啦?”
李妍年挨个打完招呼,才发现每次叫早都特别困难的赵旭,竟然也打着哈欠坐在了餐桌边上,不由意外道。
赵旭顶着一双熊猫眼,有些怨念地看了她一眼,张嘴便又是一个哈欠。要不是他这会儿得装傻,他真想问问李家这个小姑娘,大半夜的不睡觉,时不时地来一两声是个怎么回事儿,搅得他一晚上都没睡踏实。
黑豆笑道:“我也吓了一跳呢,一早起来他已经靠床坐起来了,脸色煞白煞白的,眼眶都乌青了,许是昨天夜里没睡好呢。”
罪魁祸首的李妍年一点觉悟都没有,嘻嘻笑道:“这傻木头也有睡不着觉的一天,哥,灶上热水烧了没有?”
黑豆点点头:“熬好粥才烧的热水,应该还热着,你要是洗脸,锅里还有的。”
李妍年没说自己已经在楼上就着冷水洗过了,从仓库里翻出一升装的进口牛奶放进锅里炀着,又往灶膛里添了把火,等锅里热水重新沸腾起来,利乐包装盒里头的牛奶便也差不多热了。
这种一升装的常温奶是高温消毒法灌装的,比起超市里卖的国产鲜奶至少要便宜一半以上,而且不用放冰箱保存,保质期也长达一年之久,特价的时候五六块钱一升也是常有的事情。李妍年以前便经常整箱整箱的买,比鲜奶要划算多了。
以往是没条件,现在交易笔数不受限制了,她就把牛奶添加到了每日饮食中来。李家两个男孩子都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多喝点牛奶,个头也能长高些。
新屋的灶台是两个眼的,趁着热牛奶的功夫,她往边上那个灶膛里添了些火,数了五个鸡蛋在盆里打散了,锅也差不多热了,才拆了两袋烟熏培根直接扔了进去。培根本身就有丰富的油脂,所以锅里并不需要再添油,文火慢煎,培根里的油脂便慢慢都被煎了出来。
李妍年见着培根已经煎得色泽焦黄了,才满意地铲出锅,然后就着锅里的油,把蛋液浇了下去。
没一会儿功夫,金黄的蛋液便凝固成了嫩黄的炒蛋。她飞快地拿铲子将其打散,看着差不多熟了,三两下便铲出了锅。
“好香啊,姐姐,你又在做什么好吃的?”
刚洗完脸的毛豆抽动着鼻子,好奇地凑了过来,扒着李妍年端着盆的手看。
黑豆连忙把人给拉开,其实刚刚煎肉的香味一出来,他就很有冲动冲到灶台边上看看究竟了。但他下意识地还是在尽量“躲避”着这些神迹,黑豆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自家妹子并不太希望他们知道这些东西的来路。
“咸肉炒鸡蛋,你洗了手了没有?洗好手了就赶紧上桌,准备吃早饭了。”
毛豆的注意力顿时被吃饭这两个字给分散了,欢呼了一声,立刻乖乖地在餐桌边上坐好了。
李妍年撤了灶膛里的火,先给每个人都倒了碗牛奶,也是怕他们吃不饱,又拆了十包枣泥蛋糕放到盘里,将所有包装垃圾重新扔回仓库一角,才端着食盘出了来。
“好了,赶紧趁热吃。碗里的是牛奶,要是喝不惯淡的,就自己加糖。”
黑豆和毛豆自觉地帮着她摆碗筷,李妍年是忙着把食盘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谁都没有注意到赵旭眼中闪过的一丝惊讶。
这是牛乳?逸王大厨房里才有的牛乳?姨娘得宠的时候,他父王还会记得赏些给他姨娘,姨娘总是舍不得喝,非得放着等他从府学里下了学,软磨硬泡地逼着他喝下,说是大补的东西,喝了能长个。
可他从来就不爱那泛腥味的东西,当时年纪小也不懂事,嘴上答应着,转个身便给泼了。还有一回正好给姨娘看见,她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之后却是再也没逼他喝过了。
赵旭是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姨娘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才知道这牛乳有多稀罕,便是逸王府里,能享用的也不过是那几个顶尊贵的主子。
可这会儿桌上,这东西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碗一碗冒着热气地摆着。
赵旭忽然又想起姨娘那个有些无奈的眼神了,明明关于她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模糊,有时候连长相都回忆不起来,可那个眼神,却跟印在心尖上似的,那样清晰。
“欸旭子哥,你怎么哭啦?是太饿了吗?已经可以吃饭啦,你别哭啦。”
毛豆稚嫩的关心声就在耳边,赵旭眼里的泪意却是更止不住,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地掉落下来。
“哥,他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发着呆,怎么突然就掉起眼泪来了。”
“我也不知道,哎别说了,赶紧给他拿条毛巾来。”
李妍年应了声,匆匆从脸盆架子上拿了条毛巾,就着原先锅里的热水浸湿,拧干了,才重新上了桌。
“哎哟你个小傻子,哭得跟小花猫似的,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害臊。豆豆比你小这么多,都还不哭鼻子呢。”
她一边取笑着,一边拿热毛巾直接上手给赵旭擦了脸。一旁黑豆尴尬地收回接毛巾的手,心想自己是不是该跟妹子提醒一声,赵旭就算是个傻子,那也是个公的!男女授受不亲啊!这要是被村里人看了去,还不说得说闲话说死过去?
赵旭原本是真哭,到后头怕被李家兄妹几个看出端倪来,却是假哭了。一番抽抽噎噎的表演过后,才给面子停了下来,抬头便是冲李妍年露出个高兴笑脸来。
“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也真是没救了。”
李妍年有些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又把着他的脸狠狠擦了一把,才放开他,把牛奶碗推到他面前:“赶紧喝吧,凉了可腥。”
说完想起这家伙嗜甜,便又狠狠往里头加了一勺糖粉进去。
黑豆见她这一番动作自在熟悉的很,连自家弟弟毛豆全程目睹也都没露出什么诧异表情,便知两人这样的相处模式已经很久了。他张张嘴,想说什么,但看李妍年一脸坦然,而赵旭又是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想了想,还是抿紧了嘴。
加热过的牛奶没那么重的腥味,而且李妍年在每个碗里都放了一颗对半切开的红枣,所以即使是第一次喝牛奶的李家兄弟都不觉着喝不惯,连着犹豫了了会儿才伸手端碗的赵旭都不得不承认,这碗中之物又香又甜,原来牛乳也可以这么好喝。
“姐,还有吗?这个好好喝,我还想喝一碗。”
李妍年摇头笑道:“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要害人,你要是喜欢喝,晚上姐再给你弄一碗,而且以后天天都有的喝。”
“哇,姐你说真的吗?太好啦!姐你对我真好!”
“你个馋嘴猫,赶紧喝粥吃早饭,一会儿自己回房做功课去。”
“嗯,姐,我听话的很呢,每天都有认真练字。姐,就是上回的纸有些不够了,要不我还用沙盘吧?”
李妍年往他碗里夹了一筷子培根鸡蛋:“不用了,一会儿姐就跟你送来,你安心用着就是。你这字要是练得好,中午姐给你弄好吃的。”
一说到吃,家里三双眼睛全都亮了。黑豆和赵旭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毛豆,毛豆兀自不觉,拍着胸脯朝李妍年保证道:“好嘞!姐你就等着瞧好了!”
李妍年看着黑豆和赵旭瞬间炯炯有神的眼睛,十分有扶额长叹一声的冲动。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吕总管会把人扔自己家来,还真不是随便扔的。
第五十一章
李妍年没有食言,当天中午,给兄弟几个做了一顿及其丰盛的午餐,椒盐大虾、豉油蒸鱼、芙蓉螃蟹、蒜香扇贝……全是黑豆毛豆见都没有见过的海鲜,李妍年手艺又好,一顿午饭鲜得众人掉眉毛,差点把舌头也给吞了下去。
不过让李妍年觉着稀奇的是,贵为小郡王的赵旭,在吃到她剥好了壳的椒盐大虾时,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十分享受的表情。一只虾都还没下肚,他就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那盘虾,一个劲地努嘴示意还要吃那个。
李妍年心想这莫不是个假郡王,怎么一只虾就把他激动成这样了。不过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又剥了一只放他碗里,结果刚放进去,他一手捡起来就扔嘴里去了,三两下嚼碎,又朝李妍年努嘴要虾吃。
黑豆制止道:“别惯着他,让他自己吃。以后咱们中午不在家,他总要学会自己吃饭的。”
虽是这么说着,到底还是心软,在看见赵旭小狗一眼晶亮的眼神的瞬间,黑豆鬼使神差的,也夹了一筷子去了刺的蒸鱼到他碗里。
李妍年不禁笑道:“行了哥,你顾着自己吃饭。我再喂他两口就好了,难得他想吃些什么。这么个大活人养在咱们家里,总不好苛待了。回头他家里人要是后悔了来找,饿瘦了算谁的?咱啊,好人还是要做到底。”
赵旭心里冷哼一声,后悔?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呢。从前姨娘还在的时候,逸王府的西苑还算是他的家。而现在,不过分的说一句,对他而言,怕是李家都比逸王府那个冷冰冰的地方更像一个家。
黑豆立刻举手投降:“行啦行啦,哥说不过你。你自己也赶紧吃两口,一会儿饭都凉了。”
李妍年笑道:“知道哥是为我好。对了,哥,你去婶子家,除了张婶的事情之外,婶子有没有提咱们那三亩地的事儿?爷奶家到底是个什么说法?”
黑豆摇摇头:“婶子没说。被你这么一提,咱们是不是也该去田里看看,那癞痢头有没有又长出来了。”
李妍年心想要是这野草还长着,自己一家人到时候也没多少时间种地,最好还是得找些容易种活的作物放田里养着才好,点点头说道:“下午倒是没事,要不咱们吃了饭就去地里看看?”
一边说着,李妍年手法十分熟练地拿小剪刀剪开了青膏蟹的两只大蟹螯,去掉外头的硬壳,只留下里头的蟹肉,沾过醋汁,一只给了毛豆,一只给了赵旭。
一大一小,瞬间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满足神情。
“姐,这个螃蟹真好吃,咱们田里抓的螃蟹怎么就没这么大个?”
毛豆一边舔着手,一边好奇问道。
李妍年笑道:“品种不一样,自然就没这个螃蟹大。豆豆,这个青膏蟹还不是最大的,等你把这回的纸给写完了,姐做这么这么大的帝王蟹,还有这么这么大的龙虾给你吃。”
赵旭听到“帝王蟹”三个字的时候,差点下意识地要出声喝住她,这两个字也是他们这样的平民能随口提的?被人听见,那可是要见官入狱的口孽!
但看李家的小丫头一脸淡然,仿佛刚刚出口的不过是再稀疏平常的东西不过。他一时倒有些好奇了,这家人到底是怎么教养的孩子?
好在黑豆还有点意识,嘘了李妍年一声:“二妞,那螃蟹和虾,下回可不能说给别人听,这些都是避讳,像这赵姓,如今不是上头的人,也都不配姓了,都得改了姓,自己避讳呢。”
李妍年顿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不是个土著,对皇权没有天生的敬畏感。
“哥我知道了,下回一定注意。”
“在家里说说是不打紧,就怕你在外头,也是这样口没遮拦……”
一顿饭吃得李妍年生出不少警惕。反省起来也的确是她懒惰,穿越过来好几个月了,连自己所在的国家叫什么,属于哪个朝代都不清楚,毕竟对着别人问“欸咱们现在是什么朝代啊”太过傻帽。她到现在也知道赵姓是国姓,国号是永宁,今年是永宁二十一年。
至于历史上的宋朝有没有永宁这个国号,历史渣渣李妍年根本不清楚。只是偶尔有听围在一起晒太阳的老人们说起故事,三国关云长还是有的,唐时杨贵妃也是有的。
由是李妍年不禁想到,以后做生意面对的生人更多,自己的确是该长个心眼,多了解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和时代,免得跟黑豆说的一般,一不小心就犯了忌讳。
一家子心满意足地吃完午饭,毛豆自告奋勇包了洗碗的活儿,李妍年便放心地跟着黑豆出门,上自家田里去看看情况。
田埂上的野草,晾了这么几天,估计也该晾干了。这趟过去正好烧一烧草木灰……李妍年正想着事情,前头走着的黑豆忽然顿住了脚步,害得她险些一鼻子撞上去。
“哥,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她不解地戳了戳呆站着的黑豆,对方转过身,面上却是一副又惊又愕,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一片茫然。
李妍年视线越过他,落在正弯着腰埋头锄草的老人身上,莫名觉着这背影有些熟悉,正细想着这人到底是谁,锄草的老人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瞬间,四目相对,两脸懵逼。
到底还是黑豆先开了口:“爷爷,你怎么在这里?”
李老头脸上有些不自然,冷哼了一声:“好好的田,被糟蹋成这样,你们也不好好管管,我就是刚好路过。”
说着,又十分不自然地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是自言自语,音量却又足够大声到能让两兄妹都听见:“都该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回去了!”
然后咳嗽了几声,扛着锄头绕过兄妹两个径直走了。
黑豆:……
李妍年:……
所以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李老头都走得没影了,黑豆才幽幽说道:“看来这就是爷奶听说大伯把咱们田给糟蹋了的反应,他们还是向着大伯家!”
李妍年拍拍他的肩:“哥,咱甭管爷奶怎么处置大伯家。你看,这大中午的,爷跑咱们田里来偷偷帮着锄草,便是有心,也有向着咱们的。”
说着,她拉着黑豆走进了看田里的情况。那瘌痢头果然是名不虚传,才几天功夫,田里便又是绿油油的一片,长势相当“喜人”,而其中有一半地泥土新翻,明显就是刚刚李老头的杰作。
黑豆难过地手捧着脑门蹲在田埂上,满是沮丧:“爹娘留下来的田,怕是救不回来了。”
李妍年却没有回话。不一会儿,她手上便凭空冒出了一大捆长着圆溜溜绿叶子,长长茎杆的奇怪东西。
“这是什么?”黑豆好奇问道。
李妍年一边将绳子解开,一边解释道:“这个叫番薯,又叫地瓜,还有按颜色叫红薯,白薯,紫薯的。我这里各种都有,具体怎么种,这纸上也都有写。哥,咱们这几块地别的东西估计是种不了了,不过没关系,这个番薯是最不讲究的东西,只要插下根,便随便它长,咱们到时候等着收就是了。”
黑豆还没听说过有这样好伺候的作物,不由惊讶道:“真的?真这么省力不需要地里伺候着?别的可还都讲究要分几次追肥,没点功夫花在地里,怕是到收成的时候啥都收不上来。”
李妍年笑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种。不过哥,反正地都已经这样了,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先种一年试试,有的收么最好,没得收,咱们就拿银子交粮,也耽误不了事儿。就是爷爷那里咱们还得上门去说一声,别把咱们的苗当草给锄了。”
黑豆心想,反正都听妹子的话听了这么多回了,也不过是再听一回,种坏了就种坏了,妹子高兴了便是。当下点头同意道:“行,那你说怎么种,我来锄地。”
番薯其实也是需要追肥的,只是这地里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到时候追肥了,也是便宜了瘌痢头。李妍年想着这三亩地虽然地力不肥,好歹还能满足番薯成长的必要条件——阳光充足。番薯苗这么种下去,一家人有空了就来地里拔拔草,等到快入冬的时候能收多少边收多少,到时候猫冬躲在家里,随手摸一根番薯埋在炉灰里,有个现成的零嘴吃也是不错的。
他们家连赵旭不过就四个人,还能吃多少呢?也就种着玩儿罢了。
兄妹两个说干就干,撸起袖子便是一个挖坑,一个点苗,配合得相应无间。不过还是李妍年不争气,才种完一片地,腰便酸疼得直不起来了。
黑豆见状倒笑,便推她回家歇着:“这里有我就行了,你回去吧,在这里也帮不上忙。真心疼哥就赶紧回去,看看李叔在家不,要是在,让李叔过来帮忙才是正经事儿。”
李妍年看看田埂上堆着的一大堆番薯苗,再看看自家原来看着面积不大,现在却觉着怎么种都种不完的三亩地,爽快放弃。
“那我这就回去啦?”
黑豆笑着应了一声,露出一口白牙。
李妍年原本已经起身了,忽地又回过头来:“哥,你记得分几株苗给李叔呗,让他在自家空地里也种上试试。”
黑豆不耐烦地挥手赶她:“知道了知道了,整天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的,真要成小老太婆了。”
李妍年朝他做了个鬼脸,才一蹦一跳地往回走,偶尔回头,黑豆还站在那儿,笑吟吟地目送着自己。
第五十二章
永宁二十一年四月初八,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然而就是在这么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微小到足以被忽略不计十分平常的“小事”,而恰恰是这样一件小事,在时光冲刷过的浅滩上,留下了巨人行走时最初落下的一个脚印。
正是在这一天,李妍年的无名饭庄开张了。
早在三天前,装修一新的库房临街的门板上,就挂出了“即日开张,欢迎惠顾”的朱漆木牌。在码头上做活的苦力们也早早得到了消息,就等着饭铺开张这天来瞧热闹。倒不是想等饭铺开张的时候来捧场,而是想一睹这饭铺东家的真面目,看看到底是哪家的饭养出了这样的痴货。
借之前跟李妍年搭话的齐老三之口,全码头的苦力都知道原来这里的布行库房很快就要改成饭铺开张做生意。和齐老三一样,在码头上干活的没一个看好这个生意的,全暗搓搓地等着看饭铺东家的笑话。因此饭铺的开张牌子一挂出,消息立刻就在码头上就传遍了。
顾明远自然也不例外。
他已经从他大哥顾明德那里打听过,这个月宣纸书肆里要一万一千六百张,李家也是眼睛都不带眨的把货都给供上了。招财和进宝这些天可都留神看着李家的动静,李家兄妹两个不是忙着新店开张的事情,就是窝在李家村里不动弹,从没见他们去哪里要过货,更没见过有哪家的车队进过李家村。
供给书肆的纸,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弄来的?
而且,她的饭铺马上就要开张了,他也没听说李家问哪个米行要过米。
这李家兄妹身上,实在是有太多的谜团。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李红豆身上,有太多的谜团……听说,今天便是他们饭铺开张的第一天,顾明远忍不住好奇,没有进过米,到时候他们怎么空手做出白米饭来?
原本以为李家饭铺大米的货源就已经足够让他惊奇,但顾明远还是放心得太快,到中午时候,招财和进宝飞奔回报来的消息,才真正让他大吃一惊。
“什么?一文钱吃到饱?”顾明远失态地忽地一下惊坐起身,“她疯了?这个价钱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不得亏死?”
招财和进宝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末了还是招财站出来说道:“回三少爷,这个小的们就不清楚了。就是中午看他们端了蒸笼出来,吆喝的口号就是一文钱吃到饱。”
进宝补充说道:“不过只是今明两天。等大后天店里米饭的价钱就回到三文钱的定价,不过还是吃到饱,不能外带,只能堂食。”
“外带?堂食?”顾明远咀嚼着这两个听来十分陌生的字眼,出神道。
招财连忙解释:“不准外带,只能堂食说的是吃饭的只能坐在店里吃,吃饱了算完,不能再另外打饭带走。三少爷,您说这种卖法,李家怎么可能亏得起啊?那些干力气活的,可个个都是无底的饭桶,光吃饭也能吃个三两斤的主儿啊。”
进宝也咂嘴:“小的也想不通,哪有做生意的这样上杆子的送钱给人,做亏本生意还做得这么高兴的?”
顾明远实在想不通李家饭铺能如此低价的原因,揪住几个点追问道:“他们店里这会儿人多么?卖的米饭是什么样的,有没有掺了沙粒,或是别的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