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性价比的好铺子,早被人占了个光。一般地契一签都是签个三五年,或有十年的长契,因为做生意的讲究做老客,轻易搬动了,老客就找不着新店,客源非得流失一半以上不可。只要做生意的人家家里没徒生什么变故,自然是要占着老铺子轻易不肯让出手的。
所以张大宝在镇上来来回回,里里外外地跑了百来遍,也没能找到个满意的铺子。倒是那个房东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风声,晓得他在找铺子,地段还不是那么紧要,猜他大概是要脱了杜家自己卖布,便动起了心思,和张大宝打听他要开什么铺子,然后状似无意地提了那么几次空置许久了的自家库房。
房东的本意是想说反正是熟人开铺子,要是用得着堆货的库房的,便先照顾照顾自己的生意。没想到张大宝却问他,能不能把库房给改成做吃食的店。
房东直接蒙圈了,做吃食?那片地儿外头不远正好是顾杜两家进出货的浅水码头,一整天能看见的人影儿也都是那些扛大包卸货的,除了这群臭烘烘的穷鬼,鬼影都难见着一个,东西做了给谁吃?
但地方就这么一直空着也不像样,原先租给布行的时候,一年下来也有七八两银子进账,这一空就是一年半,算算损失,房东便心疼地跟刀割似的。虽然他之前把原本是一整间的铺子隔成两个分别租给两户,一转手一年便是多了六两银子入账,但在计较得失的时候,生意人下意识地就将新得的利润视作理所当然,亏空了的视作心头剜肉,一分一厘都滴着血。
当下便把心一横,张大宝说什么,他便应什么,管他要把库房改成什么样,只要不让地儿白白空着,就算张大宝改主意了要在那儿开澡堂,他都没意见。
房东害怕张大宝不愿意,自己就先把租金压低了,将近三百来平方米大的库房,一年只要张大宝六两银子。
面对这样低的租金,张大宝到底还是心动了。
在估量了大半个月,外甥外甥女都已经搬进了新家之后,他也实在是找不着别的铺子,两相权衡之下,张大宝这才上门来和李妍年吐露了这个消息。
李妍年静静听完,问道:“舅舅,你既然看着可以,那下午咱们就一起到镇上去看看。那房东你可认识?信得过不?咱们要是决定了租他的房子,到时候写地契可一定要写好了,房子随咱们改,过后不得来纠缠,最好能一次性签长一些,免得以后生意火红了,他又眼红,要来涨租金。”
张大宝听得心里直苦笑,那样的地方,还三文钱给人吃到饱,生意再好也红火不到哪里去,只怕还是亏的多,心里倒是不愿签长契,最好是一年的短契,最长也不要超过三年。
李妍年一看他脸色就知道张大宝对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是十分没有信心,人的观念也不是一下子说改就能改过来的,她也没多费口舌,在家匆匆吃过午饭,留了毛豆在家里看着赵旭,自己和黑豆跟着张大宝一起去了镇上看铺子。
房东正心心念念地等着张大宝的好消息呢,听说要带家里人一块儿来看看地方,还有什么好说的,兴冲冲地取了钥匙,便带了人上码头这边来。
他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压在手里压了一年半的库房是时候要租出去了,也算是他有心,两天前特地叫上了自家婆娘,又是扫又是擦的,把一屋子空置久了积攒的灰尘都给弄干净了,开门通了半天风,好不容易散了一屋子的霉味。这不,人就真的上门来瞧了。
李妍年在看到这间库房的第一眼,心里便定了主意,就是这里了。地方大,租金也合适,就算以后饭铺子不开了,改一改,也能弄个鸡毛铺出来,一文钱一晚上也总会有穷人愿意睡的。
她朝黑豆使了个眼色,又朝张大宝点了点头。
外甥女都拍板定了主意了,张大宝也没别的法子,当下同房东说道:“这铺子我们是要做吃食生意的,到时候屋里肯定少不了要再砌几个灶台,临街的这一面墙到时候也得全拆了,这些我之前都跟你提过。老方啊,你说个准话,一年六两银子租金,前面的条件也都得写进租契里,你要是愿意,咱们今天就去找中人办手续,写文书,按手印。”
房东心里早高兴的不行,面上还是没露出情绪来,搓手道:“这个自然,前头都说好的,咱们先小人后君子嘛。”
他自以为幽默地笑了两声,见张大宝脸上没什么笑模样,心里便是一咯噔,突然福临心至。
“不过有件事情,张老弟,我也不得不提提。你也别管我多心啊,这地方你要是做库房存东西,我是二话没有。但是做吃食,你也看见这附近是什么模样了,你高人自有手段,我老方参不透你的天书,你愿意租,我也便愿意让了。但是你这么一折腾,万一到时候一两年就甩手不做了,这铺子折腾还给我,我又得砌墙又得刷白墙粉的,也是费工夫不是?而且我这屋子租给你,你也是知道的,真没赚你们多少钱,原来租多少你也是知道的不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大宝要是还听不出来那真是揣着明白充糊涂了。他只好接过话头:“我明白的,你有你的难处,这租契你看是想签多久?”
房东一听这话味道不对,这姓张的摆明了也是心里没底嘛,那可不是瞎胡闹?于是他心下一横,张嘴就说了十年。
“十年?!”张大宝又惊又讶,嘴巴张得大大的,这表情落到姓方的眼里,更是落实了之前的猜测。
这下可正中李妍年下怀,当即笑道:“舅舅,十年便十年吧,咱们做的是长久生意,房东大伯也爽快利落,正好呢。”
房东打蛇随棍上,乐呵呵道:“小丫头说得对,张老弟,你这长久生意,还是签长久一点好,免得我中途涨房租不是?”
张大宝心下暗恨,就这破地你还想着涨房租,做梦!
但不管他怎么不乐意,这租契还是在中人的见证下写成了,李妍年当场付清了头三年的房钱,两家约定三年后房东每年来收一次租,姓方的还特意强调了一句,期间不管张大宝的生意能不能做下去,这每年的房租还是一定要收的。
一张租契写成,双方互相验看过,按过指印,这约便是立成了。只是两家脸色相差太大,租房占了便宜得了十年的长约,却是一脸愁苦。放租的倒是反常地为着长约而欢天喜地,满脸捡到宝了的模样。
中人摇头不解地叹口气,怪事年年有,见怪不怪,见怪不怪。
第四十八章
新店装修倒是不费劲,仍旧叫的小舅舅他们那帮人来干活,把老屋该拆的拆,该修的修,没几天功夫,李妍年的小饭铺就初步出了雏形。
库房装修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在码头上干活的苦力们。放工的时候三五成群地就来库房这边转悠,对着施工现场指指点点的。等知道这里以后要开个饭铺出来,连他们自己都笑。
“你们东家是昏了头了吧,这地方哪来做得起这种生意,没看咱哥们一天才挣多少钱,哪舍得往你们这里来花。”
“就是,让你们东家来开善堂还差不多。”
黑豆听着这话刺耳,脸上神色就不是很好看。李妍年按着他的手示意他别说话,自己笑眯眯地朝苦力们迎了上来,一脸天真烂漫的表情:“几位大哥,你们做工难道不用吃饭的吗?我们东家把饭铺开在这里,不是正好方便你们下了工就能过来吃饭,都不用再往街上去了,多好的事情啊,怎么你们还不欢迎呢?”
其中一个汉子闻言站了出来,看着二十岁上下,快一米九的个头,长得黑黑壮壮的,一看就是十分有力气的样子。李妍年心细地注意到,这人身上穿的衣服有六成新,打的补丁也少,仅仅是膝盖和肘部容易磨损的位置打了两块而已。
“你这小姑娘,真是傻气得很。你们铺子上打算卖什么?黑窝窝还是碎米粥?这些我们自己家里都带着呢,还要上你们铺子来吃饭,给你们东家白白赚钱?哥们一天出死力气干活,最多也就赚十几文二十文,还不够一顿饭钱的,谁吃得起?叫你们东家趁早歇了吧,这敲敲打打的,得费不少钱吧?到时候可别赔哭咯。”
那汉子一气说完,他也是好心,不想看着人亏了血本去,及时止损才是正经事。
李妍年却笑道:“我们店里可不卖黑窝窝这些不好吃的东西呢,我们东家说了,只卖白米饭,大哥到时候可要来捧场啊。”
“什么?!白米饭?”
一群人都吃惊叫了起来,面面相觑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谁先爆出了一声狂笑,场面便不可控制起来,一个个笑得眼泪鼻涕水儿都飙出来了。
一人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憋出半句:“你们东家真是……”
还未说完,便又捧着肚子笑得就差满地打滚。
之前的黑壮汉子替他说完:“脑子被驴踢了。”
张大宝和张四宝看着这场面,其实他们心里也跟这些苦力一般想法,但看着外甥女被人这样当面嘲笑,还是挺难受的。不了李妍年却还是不温不愠,等众人笑声渐渐歇了才微笑着说道:“几位大哥别笑得太早,到时候等我们东家把店开起来了,再笑也不迟。”
看热闹的几个苦力都笑,只把李妍年当个不晓事的小孩子一样看待,玩笑道:“那行,等你们开张了,哥们几个再过来捧场。”
说着勾肩搭背哄笑着散了。
黑豆有些不安,看看自家妹子,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真的确定要开这个店?
李妍年回头看看张家两兄弟,还有来帮工的几个熟面孔,嘴角勾了勾,极老成地说道:“没事,舅舅你们继续干活吧,我跟哥哥去木匠那里看看凳子和桌子都打好了没有。”
她刚刚当着几个苦力的面,故意没有吐露饭铺的定价,就是想借着他们的嘴,把有个“脑袋被驴踢了”的傻东家要在码头边上开饭铺的消息给传播出去。李妍年可以想象得到,不消半天,码头上就会传遍了这个笑话,到时候等铺子真正开张,这些人肯定会来看热闹。
还有什么能媲美这个的广告效果?连她原先预想的用开业第一天免费就餐来吸引顾客做广告的钱都省了,被人笑一下还真值。
张家兄弟见外甥女主意这么定,也不好再说什么,各自摇头叹一声,又默默干活去了。
另一边,杜家庄上。
顾明远漫不经心地看着书房窗外新发的翠绿枝条,听见门上有叩门声,回头看去,原来是大哥书肆铺子上的徐掌柜,下意识露出个客套笑脸来。
“徐掌柜的怎么有空来,这是刚从我大哥那边报账回来?”
徐掌柜淡淡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三少爷,的确是刚从东家那边过来,路过三少爷书房,想着有件事,还是得跟三少爷说一声。”
顾明远被激起了几分好奇心,眉毛微微上挑:“哦?什么事值得徐掌柜的特意来一趟?还请明说。”
徐掌柜微微颌首,慢条斯理地说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和李家的小姑娘有关。最近码头上流传着个笑话,说是有人要在码头边上开饭铺,还只卖白米饭。我听着挺有意思,便让伙计去打听了一下,结果有说东家姓张的,有说姓李的,没有个说得准的,但里头确实有两个老熟人,就是李家村那两个孩子,黑豆小兄弟,还有红豆姑娘。”
顾明远难得露出几分惊讶,楞了一下,才说道:“她要开饭铺?选在那种位置可怎么做生意?”
末了又好像是自言自语:“可也没见他们上咱们这儿进货啊……”
徐掌柜笑道:“正是呢,所以才觉着奇怪,说起饭庄生意,谁也绕不过三少爷去,这李家兄妹也不知道是肚里念的什么经,一会儿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上万张宣纸,一会儿又捣鼓起要赚苦力的吃饭钱。”
他见顾明远还是一脸深思的模样,自觉不好久留,便拱手告辞。
顾明远起身送了人出门,还是想不明白李家的小姑娘这回是个什么打算,卖白米饭给苦力?这不就跟问乞丐讨钱一样,明摆着是没戏的事情?
可跟李家人打交道的经验告诉他,李红豆这么做,绝不是无的放矢,只是这笔钱,她怎么才能赚的成呢?
顾明远苦思不得其解,自然也对这件事情上了心,出了书房招了招财和进宝两个,嘱咐道:“你们吩咐个伙计,留神着些码头边上那个饭铺的动静,尤其是李家的那个小姑娘,有个什么情况,都及时回报。”
招财和进宝两个狐疑地相看一眼,不敢细问主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都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
且说李妍年这边铺子装修得顺利,又是自家舅舅帮着监工,后头几日刷墙收尾的工作她和黑豆便没有再往镇上来看着,而是留在家里专心为开业做起了准备。
“哥,你看啊,咱们这铺子如果按照一天蒸一百斤米的需求来算,靠咱们家三个人是肯定做不过来的。到时候洗米、烧火、蒸饭、收钱、洗碗,还有收拾铺子,都需要人手。咱们是不是问问婶子看看,要不要上咱们家铺子来帮忙,婶子要是愿意,包中午饭,一个月给她结多少钱合适?”
黑豆摇摇头:“婶子估计是没空的,叔家里还有七八亩地要种,虎子和豹子哥都在镇上干活,家里缺不了人的。要不咱们到时候问问,不成的话再让婶子帮着介绍个可靠的。工钱我看一个月给半吊钱也差不多了,毕竟吃咱们家的,外头帮工的一个月也就这么些钱,还没吃得这么好呢。”
李妍年同意道:“那这事就由哥你去问。豆豆太小了,最好还是留在家里看着旭子。这生意我是只打算做中午一顿饭,咱们收拾完铺子,下午便有空回家来,就是难赶了一点,别的误不了什么事儿。”
黑豆尽管心里没底,还是说道:“你拿主意就行,这事都听你的。”
李妍年不禁感慨,要说这次除了穿越带了淘宝系统这么个金手指外,最让她满意的就是原主这两个至亲家人了,完全无条件的信任,即使是她这些旁人听起来可笑至极了的想法,黑豆和毛豆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想了想,她有些用力地握了握黑豆的手:“哥,你放心吧,咱家以后会发大财,富得流油的。”
黑豆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笑脸,摸了摸她的头:“你忘啦,咱家已经发了财,别的不算,光这个月卖纸得来的一百两黄金,就够你败家败个好几回的。你想做什么,哥都帮你。”
李妍年想想还真是,一百两黄金,光卖给系统就值一百来万人民币,就算躺着花,估计一辈子都花不完。难怪黑豆看自己“败家”态度能这么坦然。
饭铺开张在即,而且转眼就到三月底了,这个月还有的两次购买权限自己怎么着也该用掉了。李妍年上系统用“大米 批发”为关键词搜了下,却险些迷失在中高价米里,什么秋田小町米、五常大米、泰国孟乍隆香米,动辄五六块钱十几块钱一斤,自己吃是不觉着贵,可放铺子里蒸了来卖,这价格可就不划算了。
幸好李妍年眼睛亮,一眼看见了首页上夹杂着的一股清流——金皖仙农家自产籼米,127块钱50斤,还包邮,比起其他米来,价格已经是十分划算了。
就是它了!看看账户里的余额,李妍年先出手买了60份,也就是3000斤大米。随着熟悉的空气炸裂声,屋里顿时冒出了一大堆编织袋包装好的大米来。
李妍年随手将大米都收进仓库里。以白银为价值基准来算的话,一文钱约等于两块人民币,三文吃到饱,大概就是两斤三两的净米。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她吃二两饭就够,当然,比起那些苦力的胃口,那一点点饭量,估计只够他们塞牙缝的。但估计也很少有人一顿能吃两三斤饭的吧?从成本上来说,光是没换成黄金之前的白银价值,李妍年便亏不了,因此她对自己饭铺的生意,还是十分有信心的。
买完大米,账户里的钱已经空了,只剩下小数点后面可怜的几位数。不过这个月花呗的钱她还没动着,当下毫不犹豫地打开系统,往搜索栏里输入“陶瓷碗 大号”几个字,挑了一家有特价的买了,六个六英寸大小的碗,还送六双筷子,纯白色没有任何图案的,包邮也只要16块钱一组。李妍年不管三七二十一扔了20组进购物车,然后争分多秒的又在底下的推荐商品里挑了纯白无图案,9英寸陶瓷加厚防烫汤盆一起扔进去,数量要了30个,结账出来也只花了617块钱而已。
如果是在镇上买,要买齐这些东西,恐怕得快二十两银子才能置办得齐整。
李妍年正为自己做的精明购物而暗自欢欣,那道熟悉的柔和女声又缓缓响起:“恭喜买家信用度升到二星。”
啊,升级了?李妍年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刚刚完成的最后一笔交易,算起来正是第11笔交易,前头自己还挣扎过要不要先买了东西把信用度给升上去的。刚刚时间紧迫,她一紧张,倒把这茬子大事给忘记了。
第四十九章
系统女声继续说道:“恭喜您已经完成了初出茅庐任务,在三个自然月期限内顺利完成了十笔以上交易,买家信用升级。”
“在接下去的二星买家阶段,您有两个选择,限制搜索时长,或是限制交易笔数,所有限制在您的信用分累积达到三星的时候,才会撤销。您的选择是?”
这时候李妍年面前立刻出现了一个选择面板,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限制搜索时长。搜索时关键词找对,加上眼明手快,一分钟的下单时间对她来说并不是太难。反而及早能够打破一个月只能买四次东西的限制,对她来说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四笔交易的限制实在是太不人道了,被这个限制桎梏着,她好些想法都没办法施展开,一要赚钱,就兼顾不到改善生活,真是抱着金山都要叹气。
“您选择了限制搜索时长,请稍等,系统正在更新中,此次交易设置,将在下个月开始实施,敬请期待。”
随着一道光亮,系统界面便消失了。李妍年隐隐有些激动,又有些兴奋,一想到到下个月的时候,自己就能放开手脚买买买,真是恨不得明天睁眼起来就是四月了。
黑豆后来瞅着个空隙去了隔壁李大娘家问帮工的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李大娘虽然很想跟着李家兄妹两个去镇上看看热闹,但家里也实在是走不脱,只能很遗憾地回绝了这档子事儿。不过她还真给李家兄妹推荐了个可靠人,就是之前帮着二房分家的族叔李春峰家那口子,张桂花,张婶。
“哎,她也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两口子日子好过了,孩子也送私塾去了,书也读得不错,一家子日子才有了盼头,你春峰叔就这么没了。留下这孤儿寡母的,田也没得种了,全靠着她手上那点本事,绣了活计送到庄子上卖,还勉强养活得起孩子,供着读书却是不能了。前些日子不是上她家去喊她喝你们家的搬家酒嘛,我瞧着她搬个小板凳坐太阳底下,帕子都要凑到鼻子底下了才看得清绣,显见着眼睛也是不得力了,这样下去,没两年也得废。”
李大娘慢悠悠地说道,还时不时地打量一下黑豆的脸色:“当初你春峰叔也是跟你爹娘一块儿出的事儿,事情呢其实也不能怪他们家的,可她就是心眼实,一直觉着是他们家害了你们家的,哪里敢上门来讨嫌。其实啊,我都跟她说过了,这事就是天灾,谁能想到就那会儿去田里抢收麦子的功夫,那山坡就被大雨冲得散了架,泻了下来呢?这事啊,谁都不想的,你爹娘也是念着你春峰叔的恩情,才跑去地里帮忙,谁能料到后头会出这样的大事呢?哎,这也就是命,谁也算不着的命……”
李大娘叹着气,黑豆却是瞪大了眼:“我爹娘是帮李叔家里收麦子才被大水给冲走的?怎么之前一直没人跟我们说?”
李大娘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刚也是说溜了嘴,话赶话的就把瞒了李家兄妹的实情都说出来了。
“那为什么张婶还要同人说,我们李家是不详的人家,和谁走得近,谁就要遭殃?”
李大娘啐了一口:“呸,是哪个没良心黑了心肝的在背后乱嚼舌头,根本没有的事儿!你张婶和你娘原本就是一个村的,你娘嫁过来之前,还跟她娘家沾亲带故的,见了也要叫一声姑婆,她怎么可能在外头这么说你们家!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们家要真这么灵,怎么不见我们两口子倒霉?”
李大娘骂完又说道:“难怪前头你们兄妹两个让我去请人,还扭扭捏捏的,原来是怕人家嫌弃你们,不肯上门来。这事倒是好笑了,张婶那边还怕你们怪罪她家里的,不敢上门来。要不是有今天这事儿,这结还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李大娘的话音还在飘着,黑豆眼前却是浮现起他娘那温柔的笑脸:“黑豆,等过了年,爹娘攒了钱,就送你去先生那里认字读书。”
还有他爹,在一旁笑呵呵地揉着毛豆的小脑袋,逗他道:“毛豆想不想跟哥哥一起去啊?”
转瞬间,这些便跟早起的晨露一般,忽然又都消失了。
这样好的爹娘,却是为着别人家的田地才遭了横祸的。黑豆心里本该是气愤的,要是当时不是李叔喊他们去田里帮忙,他爹娘到现在可能都还好好地活着……
可很奇怪,他发现自己不但十分平静,甚至是发自内心的一点都不怪李叔。或许是因为李叔也葬身与那场突发的大水当中,或许是正如李大娘说的那样,这事谁也料不到,谁让他爹娘,还是李叔,就正好赶上了呢?
又或许,是在听到张婶这么久以来,一直愧疚到不敢面对他们兄妹几个,他便随之释怀了。
这场意外给他们带来的折磨,已经够多的了,没必要再让它延续下去。
黑豆当下决定道:“婶子,那还请您再走一趟,上张婶家传个话,让她知道,我们兄妹几个一直没有怪过谁,就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会怪她。镇上的活她要是愿意做,就给咱递个准话。她要是愿意,可以把阿宝也一起带到镇上读书。一个月半吊钱,可以先支三个月的工钱,店里包中午饭的,要是来回方便,阿宝也可以来铺子里吃饭。”
李大娘眼眶微红,含笑点头道:“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这事啊,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们,实在是你张婶心里已经太重了,再受不住什么重话了……我,我们才……”
黑豆理解地笑了笑,爹娘的死,纵然还是心里一道不可磨灭的疤,但他已经学会往前看,不再像从前,困在郁忿急躁中,那样易怒、易心生怨恨。似乎在不知不觉当中,他被妹妹带着、引着、领着,学会了从容,也学会了宽容。
就像她和毛豆说的那样,人要是活在仇恨当中,最终也只会被仇恨所吞噬。而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值得他们去慢慢看,慢慢想。人的一辈子太短了,要活得长,就不要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天地当中,与仇恨日日渐消涨。
更何况,那还只是一场意外。
黑豆收回心思,对偷偷拿手背抹眼泪的李大娘说道:“婶子别再自责了,你们也是好意,我心里明白的。那张婶那边我就不上门去说了,还托婶子去劝劝,我们都已经放下了,让张婶也早些放下吧。人死不能复生,死人是得了安宁了,活人却还有日子要过。您多劝劝她,就算不念着自己,也得念着阿宝。”
李大娘应了声,将人送出门,看着黑豆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除了一块重石落地的轻松,还有为好姐妹高兴的欣喜。
“这几个孩子,可真是好孩子啊!”
她感慨一声,这才喜滋滋地掩了门,往村头张婶家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去了。
黑豆回家后,把从李大娘家听来的真相跟两个弟弟妹妹一说,李妍年和毛豆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内情,半晌都没有出声。
“张婶那儿,我已经让婶子去叫人了,后来想起来,爹娘的事情你们不知情,理当也告诉你们一声,让你们参与决定,该不该让张婶来咱们家帮工。二妞,豆豆,你们的意思呢?”
赵旭在一旁沙发上窝着,手里捧着个手炉闭眼假寐,耳朵却是一直听着兄妹仨这边的动静。听闻了李家长辈横死的真相之后,他心想,要是自己,可没这么容易放过那一家人,更别提还让人到自己铺子上干活赚钱养家了。这姓李的一家子,难不成都是吃斋念佛的好性子?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这等堪堪抵得上杀亲之仇的深仇大恨,竟就要这样轻易抹去了?
赵旭眯着眼儿,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握着手炉的纤长手指渐渐用力,半掩在袖中的手上,青筋暴起一片。
李妍年摸摸毛豆的脑袋,低声问道:“豆豆你说呢,你恨张婶吗?”
毛豆摇摇头:“姐,我该恨她的是不是?”
李妍年笑道:“傻豆豆,恨有什么该不该的。既然你觉着不恨她,那便是不恨。恨一个人也是需要力气的呢。姐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也不恨张婶,这事啊,真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不长眼,咱爹娘那么好的人儿,就这么给带走了。”
说得黑豆和毛豆两兄弟眼眶都有些红起来,李妍年连忙打住,笑道:“哥,豆豆,事情都过去了,爹娘在地底下看着咱们呢,咱们一家都好好的,他们也就放心了。哥,你做得对,我和豆豆都同意张婶上咱们铺子做活。之前族叔也帮了咱们爹娘好多,我想,当初爹娘要是不记着族叔的情,也不会跟着过去帮忙抢收麦子了。她要是愿意来,就让她来吧,我们都没意见。”
黑豆就知道他们会同意,淡笑点头:“嗯,知道了。”
赵旭心下却是一声冷哼,像李家兄妹这样的愚善,要是和他一样生活在王府当中,早就跟羊羔入狼窝一般,被撕扯成一地碎渣。就好像他那可怜的姨娘,捧着碗大厨房送来的甜汤,便高兴地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地以为王妃是真心要跟她做好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