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细碎的雪花仿若最洁白的砂糖,簌簌下着,将宁静的坎子村一层一层包裹,渐渐掩去青阶,田梗,屋梁,唯剩无尽的纯白。
“要是真的糖就好了。”
十五岁的黑豆舔了舔干裂的唇,叹了口气,像是对着床上重病的妹妹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二妞你得早点好起来,你弟毛豆还等着你醒过来一起吃年夜饺子。”
躺在木板床里侧的毛豆听到声音,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哥,咱家有饺子吃啦?”
家里哪有白面做饺子,不过是说着好听,哄妹妹睁眼的。黑豆先是摇摇头,想起屋里没灯弟弟也看不清,才问道:“你饿了?哥去给你打碗野菜汤。”
没有饺子,毛豆也没闹,他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听见野菜汤就要起来,被黑豆眼疾手快地按住。
“大冷的天你别起来了,哥给你把碗端过来,就在床上吃。你姐还病着,赶紧把被子压实了,别抖了风啊。”
毛豆懂事地点了点头,冻得吸溜了几下清鼻涕,一双眼睛渴望地朝肚里还留着碳的灶台看了看,忽然改了主意。
“哥,我还是不喝了,给姐留着,等姐醒了,给姐喝。”
黑豆眼眶顿时红了,要不是大伯父一家占了爹娘留下的三亩地,三叔家趁乱把他们家能拿的都拿走了,他们兄妹三个也不会到年底了连口吃的都没有。
锅里的这点野菜,还是他之前挖了晒干存下的。村子人嫌野菜老涩,也只摘些春前的嫩芽,黑豆挖的这些,村里人连喂猪都看不上。
黑豆抹了抹眼角说道:“你只管安心吃,哥挖的野菜还有,你姐醒了也管够。”
毛豆乖巧地点点头,一笑眼睛便笑成了两弯月牙,犯馋似的砸吧砸吧嘴:“哥,那就给我打一碗吧,多了毛豆吃不下哩。”
稀稀拉拉的汤水,能有什么喝不下的。黑豆晓得这是弟弟心疼他们,故意让着,有些难受地应了一声,摸黑就着缝隙里透出的雪光,小心打了一碗野菜汤来,往床上递。
“你小心点喝,别把汤洒被子上了。”
“嗯,哥,洒被子上我可舍不得,这野菜汤可好喝了。”
两兄弟正低声说着话,屋外头咚咚两声敲门响。这大过年的,还有谁上他们家来烧冷炕?
“我出去看看,你喝完了先端着碗,等我回来给你拿。”
黑豆嘱咐完弟弟,摸到厨房门边放着的蓑衣披上,往外头开门去。
一看见门外站着的人,黑豆眉头皱得死紧:“你来干什么?”
荷花脸上一阵烧红,幸好天黑谁也看不见。
“哥,前头的事是我们家做得不对,我本来没脸见你们,听说红豆妹妹病了,看大夫抓药了吗?要是没钱,我回家再想想办法。这里一点杂面,我娘不知道的,你拿着给妹和弟熬个糊糊,生病了总得吃点扎实的。”
说着,荷花一把把一路小心藏着的面袋子塞到黑豆怀里。黑豆下意识的一句“谁要你们家的东西”还没蹦出来,荷花已经转身跑得没了影。
黑豆瞪着手里的杂面袋子,好像上头长满了刺似的,最后还是没舍得扔,拿着进了屋。
毛豆听见门板的吱呀声,好奇地探出脑袋:“哥,是谁来啦?”
黑豆声音闷闷的:“你姐荷花,偷拿了袋杂面过来,说给你们熬糊糊。”
毛豆皱眉不高兴道:“大伯母家都是坏人,抢了咱们的田,咱不要他们的东西!”
黑豆还没开口,忽听得小木床上吱呀了一声,他连忙凝神看去,还道是自己恍惚间听错了音,细瞧之下,竟真是自家妹子醒转过来了,这会儿正挣扎着要起身。
毛豆也发现了,两人又惊又喜,抢着上去扶。
一个是哄孩子的语气:“好些了没有,口渴不?哥让毛豆去烧水,你荷花姐刚送了袋面,一会儿哥给你做面糊糊吃,哥给你打那么一大碗……”
一个天真浪漫,眨眼就忘记前一秒还在跟人生气,高兴地直拍手:“姐姐好咯,姐姐好咯!”
两人毫不掩饰的关心和欣喜话语听在李妍年耳中,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她其实醒来已经有一阵子了。因为前身死亡事实清楚明了,雷雨天还开着电脑网购,被兜头一个响雷劈死的,所以几乎没什么障碍就接受了自己这是魂穿了的事实。
等到再接收了原主红豆的记忆,她不禁为这一家子的遭遇叹了口气。一家子只剩了兄妹三个,小小年纪没了爹娘,又碰上如此无良的叔伯,一没钱二没地的,也真是难为他们了。好在这做哥哥的有肩膀,自己宁愿饿着冻着,也先紧着两个小的,要不是今年冬天特别冷,这身子的原主被饿空了底子,也不至于这么早早就去了。
想到这里,她看看黑豆身上穿着的单衣,再摸摸自己和毛豆身上的薄棉袄,记起这是拿原主爹娘留下的唯一一件冬衣重新改的。当初李家三叔过来抢东西的时候,这件破棉袄实在破败得不成样子,又是塞在柜子最底下的,来人拿起来抖了抖,最终还是没看上,才留下了这么一颗沧海遗珠。
好在黑豆心细,大夏天的就想到了后头的严冬。趁着天还没转凉,厚着脸皮求到隔壁的王家,替人家割了十来天的猪草,人婶子才肯抽空帮着把那件破袄子改成了两件小的,落到毛豆和原主红豆身上。薄薄的一层破棉絮,虽然抵不上别家孩子的冬衣厚实,好歹能存些热气,让两个孩子不至于冻死了。
黑豆自己呢,从夏到冬,身上就那么一件他们爹娘死的那天穿的单衣。被叔伯强占了家产,兄妹三个连吃饭都困难,更没余钱买过冬的袄子。天一冷黑豆就往身上绑稻草,出门的时候不管有没有下雨都披件蓑衣挡风,大半个冬天才这么咬牙熬了过来。
李妍年忍不住感慨,穿越到这样的人家,是不幸,却也是幸运。既然老天肯给她再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连着原主的份,好好活下去。
黑豆不知道自己的亲妹子已经换了个芯子,见她不吭声,以为她病久了身子虚,没力气说话,连忙指派毛豆干活:“豆啊,你去给哥把灶烧上,哥给你们做糊糊,咱热乎乎地吃一碗下肚,也算是过年了。”
“欸,我这就去。”
毛豆两腿一蹬就下了地,摸到灶台边上添柴火。
一时间屋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小火舔着干柴发出的哔哩啪啦响声。
黑豆拿着杂面袋子,在灶台边上陷入了纠结。手上惦着分量拢共也就三斤左右的粉子,家里除了锅里还剩的这点野菜根子,可是一点吃食都寻不着了。天寒地冻的,大雪封了山,外头地里也没野菜根子挖,这点杂面要是省着点吃,还能熬个十天半个月的。
可二妞才刚醒,她那身子就是饿出来的毛病,再不给二妞垫点肚子……他一咬牙,放弃了熬清汤面糊的打算,发狠把半袋杂面都倒进了凉水锅里,一边拿个削光溜了的树枝慢慢搅着杂面糊糊,一边向着小木床这头说道:“二妞别急啊,哥这就给你煮糊糊,一会儿水开了就有的吃了。”
他不说李妍年还没觉得,一说起吃的,肚里就跟空了的磨盘干磨起来一样,胃里阵阵的抽疼。这种陌生而又熟悉,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饥饿感,李妍年毕生都没有体验过,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要是放在以前,有人告诉她说将来有一天你会饿哭,李妍年准把那人当神经病,丢下一句“痴线”冷笑走开。别说她是个网购达人,家里常年塞满储备粮,天南地北的小吃和土特产更是难不倒她,都能在万能的某宝上买到,断水断电一两个星期也饿不着她。
再者现在社会这么发达,出门只要带个手机就哪里都能刷,兜里没钱也饿不死。举个极端一点的例子,就算是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动手术,麻药醒了也能手机定外卖。这年头只见过暴饮暴食撑死的,还没听说过谁没口吃的活活饿死的。
可现在,她却正亲身体验着这生不如死的痛苦。灼烧的胃部在叫嚣着强烈的进食欲望,李妍年估摸着,要是她能啃得动木板,她都能把床给吃了。
幸好毛豆火烧得旺,锅里的糊糊很快就熟了,小屋里顿时散发出一阵阵食物的香甜味道,勾得李妍年嘴里口水止不住地分泌。
黑豆小心捞了最上面的一层糊糊,盛了小半碗,吹到碗不烫手了,才递到妹妹手中。
黑豆怕她吃出伤来,不放心地叮嘱道:“二妞,你慢着点吃,你都饿了好几天,一下子不能吃得太饱。你别急,锅里糊糊还有很多,哥煮了一大锅,够咱们吃两顿的,一会儿等你身子缓过来,哥再给你盛。”
李妍年也是从老一辈口中听到过这个说法的,知道他是为着自己好,挤了个笑脸说道:“嗯,哥,你跟毛豆也别站着,趁热着吃。”
黑豆毛豆两兄弟却站着没动,小的那个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糊糊,饶是屋里光线再糟糕,李妍年都看懂了毛豆眼里的渴望。
她终于想起来李家只剩她手上个豁口的破碗,不禁叹了口气,朝毛豆招手道:“豆儿过来,姐不饿了,你拿碗去锅里盛糊糊吃。”
毛豆摇摇头:“姐,我不饿,你吃完了我再吃。”
话是这么说着,却无意识地咽了一大口口水。
说实话,这野菜杂面糊糊是真的不好吃。野菜又老又涩,杂面粗糙刮喉,简直让素来吃惯了好东西的李妍年苦不堪言,尝过第一口之后就是闭眼吞的。她深知这会儿可不是矫情的时候,被她嫌弃万分的杂面糊糊,对两兄弟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由是想着,李妍年珍惜地喝完最后一口,胃里终于有了一点饱足感,连着冻僵的手脚都暖和了不少。
一旁候着的黑豆见她喝完了糊糊,上前接过碗,先给弟弟毛豆打了一碗喝了,最后才轮到自己,还只盛了小半碗面糊。
毛豆眼尖,叫嚷道:“哥,你吃这么点怎么够?”
黑豆笑笑:“我不饿,你够不够,不够哥再给你盛一碗。”
毛豆舔舔唇,回味了一下杂面糊糊的味道,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还要留着明天吃哩,我不吃了,反正睡着了就不饿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妍年被黑豆和毛豆的懂事刺得心痛,实在无法理解这叔伯两家,怎么忍心这么苛待自己的亲侄子,古代村子里应该也有里正的吧,李姓宗族也有族长的吧,竟然能做到坐视不管,任由两家长辈这么欺负小辈。
可惜原主年纪小,年过了才九岁,被爹娘宠得懵懵懂懂的,对李家几个长辈也印象不深。李妍年盘算着只能等以后循着时机,再慢慢向黑豆打探。
只是也不知道自己这是穿到哪个朝代了。李妍年历史学得不好,又毕业工作了这么多年,还能记得几个朝代的名人大事就已经不错了,就别指望还能像其他大开金手指的穿越女主一样,靠着“预知将来”的本事混到皇子身边出谋划策,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或许她可以去镇上的画馆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对口的活赚钱贴补贴补,总不能天天都吃这野菜杂面糊糊……她正发散思维着,黑豆已经到屋外拿积雪擦干净了碗。天黑了也没什么娱乐,填饱了肚子就到了睡觉的时候。
屋里就一床黑豆捡来的破被子,兄妹三人全躺在李妍年养病的那张小木床上,身下垫的是厚厚的稻草。她睡里面,毛豆最小睡在中间,黑豆睡在最外头,默不作声就把被子都往他们这边送,自己只不过堪堪盖住了肚子。
李妍年喉口顿时哽住了。
外头雪花还在细细碎碎地落着,积雪越深,从屋缝中漏出莹莹雪光来,更照清楚了这小屋的鄙陋穷乏,用家徒四壁来形容,是再恰当不过。
一个农家灶,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一件旧蓑衣,一个瘸腿柜子,再加一张门板拆成的小木床,这就是李家的全部家当了。
李妍年忽然想起经常弹出的页游广告里的洗脑神句:开局一人加一狗,装备全靠捡。自己这个穿越开局模式,看着似乎比页游还要惨。
她倾耳听着雪花落地的声儿,刚刚吃下的野菜根子在短暂满足过她饿到几乎痉挛的胃袋之后,开始露出真正面目,反复翻滚着,一阵一阵的烧心,烧得她完全没了睡意。却又僵着身子不敢轻易翻动,薄薄的一床棉被,稍有动作便是从头到脚的一阵冷风,连着前头好不容易存下的热气,都得散了。
“二妞,饿得睡不着吗?”黑暗中,李妍年手指头都是僵的,动都没动过,也不知道黑豆是怎么察觉她还醒着的。
怕黑豆真爬起来给她弄吃的,李妍年连忙澄清道:“哥,不是的。我是之前睡太久了,这才睡不着。”
黑豆放心睡下,沉默半晌,忽地闷声说道:“二妞,等过了年,哥就去镇里找找活干,等挣了钱,哥带你去看大夫,你一个女儿家,跟毛豆不一样,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心底仿佛有一股暖流流过,李妍年忍住眼中打转的热意,千言万语也只汇成了一句话:“哥,咱家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不挨冻,不挨饿,谁也欺负不了咱们!”
黑豆想起大伯和三叔强占家产时的嘴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坚定地应了一声:“嗯!”
清晨,下了一整夜的大雪终于止住了。地上的积雪深及腿肚,一踩上去咯吱咯吱响不说,一不小心,鞋子便陷在了积雪里头,不费些力气,别指望着能轻易拔出来。
可这一切都阻挡不了村民庆新年的热情。天才破晓,家家户户便迎着刮骨的冷风,迫不及待地在屋前的空地上点燃一串串的爆竹。随着每一声炸响,银白的雪地上渐渐铺叠起层层细碎的红衣,孩子们笑着闹着,整个村子是那么的喜气洋洋。
李妍年一大早就被鞭炮声吵醒了,又冷又饿,头疼得简直像有个小人在里头咚咚敲锤子,整个人跟浮在波浪上一般,迷迷沉沉的。
明明昨天睡觉的时候黑豆已经尽量让着被子了,而且她身上还比黑豆多一件袄子,这一晚上她还是冻得牙齿咯咯直抖,醒了睡,睡了醒,又是自己从未经历过的滋味。
可别又是病了,李妍年心说着,伸手探探自己的额温,还好摸着不像是发热的样子。
黑豆这会儿也醒了,听见动静扭头问道:“二妞醒啦,好点没有?哥这就起了跟你们热糊糊去。”
李妍年想起昨天那糊糊烧心的滋味就一点胃口都没,可肚子却咕噜噜地跟她唱反调,想想也是,有东西吃总好过饿肚子,只好点了点头:“哥,我好多了,你少打点,我吃不下。”
毛豆被他们说话的声音吵醒,还没完全睁开眼,肚子也跟应声似的咕噜咕噜一阵叫唤。许是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有意思,躺在床上咯咯笑了一会儿,又摸了摸小肚子,才伸着懒腰起了来,扭头就问黑豆:“哥,早上吃什么?”
黑豆揉揉他柔软的发心:“锅里还有糊糊,热了就能吃。”
毛豆馋嘴地舔了舔唇,高兴道:“太好了,又可以吃糊糊了。”
李妍年顿时觉着脸红,跟毛豆一比,她是多么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黑豆动作很快,几下子功夫,就伺候着两个弟弟妹妹把早饭给解决了。
“哥,咱们今天做什么?今天是大年初一哩,外头都是放鞭炮的时候,以前娘在的时候,最怕看咱们玩炸炮,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毛豆到底还是小孩子,再懂事,还是有想不到顾不上的东西,一下子就戳到了黑豆的痛处。
李妍年见黑豆眼圈都红了,连忙打岔道:“咱们今天既然不放鞭炮,就待在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屋子吧。好歹也是过年,这家里自从我病了,哥哥就没顾得上打扫吧?今个儿新年第一天,新年要有新气象,咱们就从这屋子收拾起。”
黑豆点点头,有些哽咽:“二妞说的对,屋子的确是该好好扫扫了。豆啊,你替哥把地给扫了,行不?”
毛豆眼睛瞪得溜圆是,挺着小胸脯做下保证:“哥,我最会扫地了,都交给我!”
李妍年不知道照旧例过年这几天家里好不好动扫帚,以往自己家里都会赶在年三十之前彻底大扫除一番,但是这会儿能帮着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也好。她拢紧了袄子,就要去灶台拿破碗帮毛豆洒水。
黑豆连忙拦住她,“你这病才好,还是好好在床上躺着,这屋里的活儿我和毛豆捡着做,没一会儿就得了。”
毛豆也点头说是,瘦小的手儿帮着哥哥按住她,一副李妍年不躺下歇着,他便不放手的样子。
李妍年刚刚猛地一起身还真有些晕,多半是血糖不足,底子还虚,因此也不强撑了,照着两人的嘱咐躺了下来。
堂屋本就不大,黑豆带着弟弟,利落地用芦花扫帚扫了灰,转身又去擦灶台。趁着这会儿,李妍年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这个新家来。
昨天晚上她还觉得李家的情况,可以用家徒四壁四个字完美概括,可今天看了,才明白自己还是过分乐观了。
家徒四壁,那是穷归穷,至少墙壁还都完整立着。可李家这个房子,今年夏末的时候发了场大水,不幸被冲去了半间,李家人原来住的堂屋全被泥石埋了。而他们现在住着的这间,原本是李家的厨房,情况稍微好些,只有靠山的这面土墙被冲蹋了一半,好歹撑住没垮了。
兄妹三个手上没钱,房子也修不起,拆了堂屋的门板当床,全住进了厨房。厨房是个不足十平米的红泥屋子,东面贴墙是烧火的灶台,边上堆着两捆干柴,底下原本放小凳子的地方,只有一块大石头供人坐着烧火。灶台右手边是个旧水缸,引水的竹片已经干得开裂,显然是断水很久了,吃水得另外去河里拎。她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个水桶,不知道是不是也被李家那个叔叔给拿走了。
哎,这样的境地,黑豆这个哥哥能把两个弟弟妹妹照顾到这个地步,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妍年正感慨着,忽地看见高高的房梁上,似乎挂着个菜篮,她眼睛顿时亮了。
“哥哥,那里头装的是什么?”
黑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眼神里也是一阵光亮。
毛豆欢喜跳着,一个劲地催促,“哥,快些挑下来看看,说不定是爹爹藏的私房钱哩!”
黑豆嗤他一声,心说爹才不是那样的人,决不会背着娘偷藏私房钱,一边眼神四下里搜索,看看屋里有什么能用的,好把菜篮子从房梁上挑下来。
好不容易从屋外找了根竹子,黑豆小心翼翼地挑下篮子,一落地,屋里三双眼睛便齐刷刷地粘在上头。
“哥,里头是什么?”
毛豆和李妍年都好奇地探头过去,结果却让大家大失所望。那一篮子满满实实的,不是什么银钱,也不是吃食,却是包粽子用的箬叶,一捆一捆拿稻草扎着,早已晒干。
毛豆眨眨眼,忽地想起什么,有些沮丧地说道,“这是娘先头叫咱们摘的,姐帮着晒的。说是等过年了,再花半贯钱买肉买江米,包一回粽子。到时候煮熟了挂在梁上,毛豆要是听话,娘就给我每天煮一个……”
黑豆也想起那时他娘欢喜的样子来:“豆哥,等过了年,爹跟娘再紧巴些多做些活,多凑些钱,也送你去学里读书认字,回来你再教弟弟……这粽子做了呀,以后挂在梁上,你去学里便带上几个,自己热着吃,里头娘多给你包块肥肉……”
他当时听着心里又高兴又担忧,喜的是自己也能去认字了,忧的却是家里铜钱够不够使,爹娘为着送他去学里,是不是又要去镇上给大户做活了……
黑豆和毛豆两兄弟沉浸在对亡母的追思里,而这时的李妍年,却被脑中炸开的一道惊雷给劈傻了。
就在她刚刚看清箬叶的那一瞬,李妍年忍不住叹了一句,要是个能换钱的东西该多好。没想到念头刚落,脑海中便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这里是淘宝穿越服务部,客官初次使用,请注意以下事项,不小心违反,可是会面临封店惩罚的哦。”
李妍年已经顾不上追究淘宝穿越服务部是什么了,听到那一句会面临封店惩罚,她心里一个激灵,这么说,自己也能在这个淘宝上开店卖东西咯?
这个念头也不过是瞬息转过,李妍年的注意力就全部转到了客服宣读的注意事项上,条条框框归纳下来,最主要的是以下几条:
第一,不得交易处方药,违禁刀具等。
第二,只能买卖包邮物品,买入物品即使存在质量问题,不退不赔;一星卖家一个自然月内可以发起四笔交易,卖出物品一旦出现质量纠纷,卖家全责,十倍赔偿。
第三,一星买家一个自然月内只能发起四笔交易,浏览页面时间为一分钟。超过规定时长,算自动使用一次交易限额。
第四,一星买家卖家一个自然月内买卖成交额最高不得超过一千,升星以后按信用适当放宽额度。
当然按照国际惯例,未尽事宜,一切解释权在淘宝穿越服务部。
对于里头包含的霸王条款,李妍年没时间吐槽,只顾着将自己所听到的一一仔细记在心里,反复琢磨。
有了这个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多粗的金手指,她心里总算安定了些。但新的问题又来了,她在这家里住着,东西变多变少,总有两双眼睛盯着,全是知根知底的兄长和弟弟,她又该如何扯谎解释?说实话以原主的年纪,所见所识也是有限,连带着自己对现在的世界也是一知半解,从淘宝穿越服务部上买来的东西,又有哪些是能倒卖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
这个问题对于现在的李妍年来说,着实是个大难题。要么抱着金手指跟兄弟俩一块儿饿死,要么自己一个人躲着享福,要么……和他们开诚布公。
黑豆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见妹妹和弟弟看着箬叶兀自发愣的模样,眼里的伤感倒退了些。他伸手揉揉弟弟妹妹的脑袋,低声道,“咱们会吃上粽子的,等过了年,哥哥就去里正叔家里去讨个说法,他好歹是一乡长者,总不能眼看着咱们活活饿死。”
毛豆响亮地嗯了一声,乖巧地不行。李妍年见他明明已经六岁了,看着却是不足四五岁的骨量,因着长期的营养不良,面上连点婴儿肥都挂不住,一头头发干皮皮的,枯黄无光,心里便是一痛。
再看黑豆,这会儿冻得嘴唇都是紫的,揉着毛豆脑袋的手红肿开裂着,生满了冻疮,明明同毛豆一样,都是才半大的孩子,本该是在父母膝下天真懵懂的年纪……
罢了罢了,总不能守着金山活活饿死。
李妍年心里转过一回计较,事情先做着,看看他们的反应,往后怎么走,只看他们问不问罢。
拿定了主意,她借口趁着雪停,得赶紧扫一扫门前雪,免得来日堵住了门不得进出。黑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披了蓑衣便往外走,毛豆心疼哥哥身上衣裳薄,非得跟着去,倒是落了李妍年下怀,不用再找由头支开他来。
等着两兄弟出了屋子,李妍年心里做好计较,默念了一声我要卖东西,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装修简陋的网店——村姑山货行,只能上架四件商品,跟一星买家的交易限制一模一样。
系统之前并没有说明卖东西的时限,因此李妍年还担心了好一会儿一分钟够不够自己定价格和写宝贝描述的。还好,当她把那一篮子箬叶放到交易货架上的时候,系统自动闪过一道光亮:
商品名称:天然采集一等箬叶
数量:367张
单价:每60张25元
运费:江浙沪包邮
李妍年还来不及细看,收入栏里便多了144块钱,心算了一下,多的七张叶子系统应该是没算钱,给她四舍五入抹零了,然后还扣了她六块钱的快递费,本该是150块的,只得了144块钱。
果然是无商不奸!明明是系统,还要赚她一笔快递费!
但好歹这是她得来的第一桶金,李妍年心里溢满了兴奋,看着自己账户余额里的一百多块钱,倒好似那是百来万似的。
等等,还有余额宝?不过现在这百来块钱根本吃不出利息,而且他们一家还等着这钱救命,这大钱生小钱的生意,只能等将来身家厚实了,再来考虑。
只是这百来块钱,自己又该买些什么?
可惜箬叶这生意这时候也只能做一笔,大冬天的也不知道还产不产箬叶,而且现在大雪封了山,要打箬叶的主意,恐怕还得等雪化了才行。
也就是说,短期内她是没办法再拿家里的东西变卖一笔钱来。这就意味着,她要拿手头上这百来块钱,解决眼前的两大难题,温和饱!
白面大概要三块五往上走一斤,米也要两块五往上,关键是这两样都是吃重的东西,加上运费,还不知道要卖成什么价格。李妍年只有一分钟的购买时间,根本来不及仔细对比。再者买了米面,还要有调料和小菜来和,不然光吃这两样,也是无味寡淡。
想到这个,李妍年看了眼灶台,不出所料,盐罐和油罐果然全是空的。
要不,就买方便面?李妍年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看起来的确是方便面又经济又好吃,可她又想起来李家兄妹都是饿久了的身子,胃恐怕都饿出了毛病,还是得买一袋大米,熬粥喝着先把胃给养回来了。她想起以往聚划算里倒是经常看见有五公斤、十公斤装包邮的大米,不如就以包邮大米做关键词搜索试试。
买五公斤的还是十公斤的?李妍年下意识就想省钱先少买些,但又想到万一这系统突然不灵了呢,还是保险起见,买多点大米屯着才好。
她打定主意,打开淘宝界面,飞快地在搜索栏里打上“大米 包邮”这两个关键词,瞬间就跳出了一百多页的搜索结果。李妍年一目十行地看过首页,数着秒拍下了第一笔订单,十公斤装的黑龙江长粒粳米,51包邮。
这么一来,自己账户里就只剩了93块钱,御寒的衣服什么的是不用想了,不费些功夫搜搜,一身都买不到,更何况那些毛衣羽绒服,在这边就是奇装异服,就算买到了清仓的便宜货,李家兄妹也很难穿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