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谨行先后看向江云舒和江昭华的截然不同的目光,落在江昭华眼中,瞬间让她失去了全部的理智。
江昭华扑上前去,死死掐住段谨行的脖子。
“你欠我的丞相夫人呢?”
“你欠我的一品诰命呢?”
“你欠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啊啊啊啊——”
段谨行一开始被发疯的江昭华吓到了,他呆呆地反应不过来。江昭华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掐得段谨行喘不过气来。
段谨行回过神之后,猛地掰开江昭华的手,重重地推了她一下。
“你这个疯女人,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欠你什么了?倒是你,欠我一个儿子。”
“你给我戴了那么久的绿帽子,让我给外头的野男人养了那么久的儿子……”
“砰!”江昭华被段谨行推倒了,她的头重重地砸在桌子上。
“啊——”江昭华痛苦地惨叫。
这样的惨叫非但没有让段谨行停下来,反倒激发了他心底的暴虐。
在段谨行眼中,江昭华婚前不贞,怀着野男人的孩子嫁给他,生下野男人的孩子让他养……这份极大的屈辱,段谨行已经硬生生地忍耐了两年。
他忍耐地太久,这一口恶气在心底已经膨胀到让他发疯的地步。
如今一旦开了口子,段谨行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抓着江昭华的头,拼命把江昭华的头往桌子上砸,砰!砰!砰!
一滩鲜红的血流出来……
江昭华起初还在惨叫、在挣扎……
到后头,她的四肢无力地垂下来,只剩下一双眼睛盯着段谨行。
眼神从不可置信,到逐渐绝望。
江昭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在自己未来会当丞相的夫君手中……
不,她的夫君也不会当丞相了。
一个杀妻的杀人犯,凭什么当丞相?
假的,上辈子的一切都是假的,她抢过来的丞相夫君是假的,她未来的一品诰命夫人也是假的……
只有她快死了才是真的。
江昭华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扭头看向江云舒:“杀了他给我报仇!”
江云舒在心中破口大骂!
江昭华都要死了,还要坑死她!
因为江昭华的一句话,双目猩红的段谨行缓缓转过头,盯住江云舒。
江云舒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拔腿就往外跑!
段谨行明显是杀红了眼,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丝毫理智,根本不会想到她和江昭华其实是生死仇敌,她绝不可能为江昭华报仇。
段谨行因为江昭华那一句话,已经对她起了杀心。
一片混乱之中,外头的劫匪和侍卫谁也没想到江云舒会突然跑,毫无防备地被她冲了出去。
江云舒冲出去之后,立刻朝着树最多最密的地方跑!
冬日里的树掉光了绿叶,但树干与树枝依旧密密麻麻地长着。
往这里跑看似路最难走,但是江云舒常年练舞,身体的灵活和敏捷是后头追赶他的那些人比不上的。
江云舒在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树林之中,像是一只灵巧的小鸟,不停地向前、向前……
呼呼的风声从她耳畔掠过,在山中的树林里显得格外恐怖。
可江云舒一点也不怕这样的大风,她十分庆幸这样的大风为她多增添几分生机。
她两只手不停地抓着方便攀爬的树干,让自己留在地上的脚印尽量轻浅……
只要她跑得足够快、只要她把后头追赶她的人甩得足够远……大风就会吹着积雪盖住她的脚印……
她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天色渐渐暗下去,江云舒靠在一棵树干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能跑,今天一天跑的路和她一辈子加起来的一样多……
可是随着太阳落山,江云舒意识到一件事,她甩开了身后追杀她的人,但是却迷路了。
寒冷和敌人一样可怕,同样会收割掉她的性命。
江云舒知道自己必须一直活动身体,一旦停下来,就会冻死在这样的寒夜中。
可是她的所有力气都在刚才拼命地逃跑中耗光了,她在背风的大树下,努力活动着身体,然而每一次动作越来越微弱……
最终,江云舒彻底脱力,晕了过去。
晕倒前的一瞬,她仿佛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
黄澄澄的火光看起来好暖和。
是幻觉吧。
谢凛在江云舒失踪了十二天八个时辰后,终于从段谨行身上找到了线索。
这十二天里,谢凛每日睡觉的时间短得可怕,不眠不休地寻找江云舒的踪迹。
刑房外的青砖每日冲洗,依旧冲不掉浓浓的血腥气,血色已经深深地渗入青砖之中。
刑房里的人都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们在谢府保护伺候江云舒,却让江云舒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劫走了。以九千岁的行事,焉能留下他们的性命?
没想到的是,刑罚虽酷烈,却只为审问出真相,九千岁暂时没杀任何一个人。
江云舒的贴身宫女,甚至没有动重刑,只是先关起来。
“等她回来,让她定夺。”
谢凛很想杀人,但是想到等江云舒回来她会不高兴,就忍住了。
从江云舒失踪的第一日起,谢凛就派人盯住段谨行。可段谨行竟然也不见踪影!
一连十日,段谨行都不曾回家,东厂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同时,谢凛还派出禁卫军在京城和城外搜寻。数日后,还真搜到了一些踪迹。
禁卫军找到了江云舒的一方手帕,挂在京城里一棵树的树枝上。
正是这方手帕,让他们确定江云舒是从北边的城门出的京,出京后应该也是继续朝北行进。
谢凛下令,把东、南、西三个方向的禁卫军都调过来,一起在南边搜寻。
京城南边多了三倍的人手,搜寻起来就快多了。
很快,又发现了新的线索,禁卫军在山脚下的一截树枝上找到了干涸的血迹。
旁边的土地,还有一片土看起来刚翻动过。禁卫军挖开后,发现是沾血的树皮,从旁边的树干上被削下来后,埋在了土里。
禁卫军立刻禀告了谢凛!
树枝上的血迹有很多种可能,或许只是经过的行人不小心划伤了,但故意掩埋的血迹,十有八九是江云舒的!
谢凛收到消息后,立刻朝着那座山奔去。
谢凛赶到的时候,禁卫军又在山上发现了第二处、第三处血迹!
谢凛将染上血迹的树枝、石头,全都收起来。
面色阴沉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黑云,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继续找。”谢凛沉声下令。
这是江云舒用自己的血为他指出来的路,他已经迟到了太久,今日必须要找到她。
就在谢凛带着禁卫军在山中寻找江云舒之时,蹲守在段家的密探,终于找到了段谨行的踪迹!
段谨行回家后,又出门了,密探一路跟随着段谨行,来到了同一座山。
密探立刻向谢凛送信,可谢凛虽然也在这座山中,两方却难以找到彼此,传递消息费了一番功夫。
谢凛还没收到信,一路跟踪段谨行的密探又发觉还有别人跟在段谨行身后上了山。
密探连忙隐匿自己的行迹,小心窥探何人上山,然后看到了段谨行的夫人江昭华。
谢凛是听到江昭华的惨叫声,才确定了方位!
他以为是江云舒在惨叫,立刻疯了一样跑过去!
然而谢凛赶到的时候,江云舒已经从山间小屋逃走了!
这样下雪的冬夜,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冻死人。
谢凛浑身散发着森寒之气:“找。”
江云舒在雪上留下的脚印,进了林子之后就消失不见。
禁卫军们只能在脚印消失的地方四散开来,漫山搜寻江云舒的身影。
或许是缘分,或许是巧合,谢凛第一个发现晕倒在雪地里的江云舒。
皑皑白雪之中,谢凛披着玄色的斗篷,朝着江云舒的方向飞奔而来。
他半跪在雪地上,摸到江云舒的脸和手,都和身下的雪一样冷。
谢凛毫不犹豫地解开自己的衣裳,把江云舒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身上的热度,温暖她冻僵的身子。
漫天风雪之中,谢凛将斗篷披在江云舒身上,抱着她大步前行。
为了让江云舒能从自己身上汲取到一定热度,谢凛的衣襟依然敞开着,胸膛与江云舒冰冷的身体紧紧相贴。
山中无法行车,谢凛一直把江云舒抱到山脚下。
下到半山腰时,护卫便抬来了滑竿,可谢凛依旧抱着江云舒不肯松开,一路飞快地跑下山。
滑竿要前后两人抬,太慢了,江云舒身上冷冰冰的,给她裹再多的衣裳也暖不过来。而且谢凛不想松开江云舒,一刻也不想。
雪天山路湿滑难行,松散的白雪遮盖住道路的崎岖不平,单人行路都难,更不必说怀里抱着一个人了。
也只有谢凛这样非凡的武艺,才能抱着江云舒如履平地、健步如飞。禁卫军个个身怀武艺,怀里没有抱着人,也只能勉强跟上谢凛的脚步。
谢凛一直把江云舒抱到山脚下,抱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里燃着炉子,并不算冷,但是这样的温度对已经冻僵了的江云舒来说还不够。
谢凛抱着江云舒躺在马车上,永远衣衫整齐,在江云舒面前不曾解开过一根衣带的人,再也顾不上这些,衣襟敞开,把江云舒整个人都塞在自己的怀里。
冻僵的人不能直接用热水,谢凛用微温的水一遍遍擦拭江云舒的手腕和掌心。
渐渐的,江云舒的嘴唇不再青白得可怕,泛起一点点血色。
谢凛依旧一刻不敢停下,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地重复着这些动作,为江云舒暖身子。
江云舒眼皮微颤……痒痒的……被冻伤的耳朵、手指、脚趾,在暖和的马车里越来越痒……
她从昏迷中短暂地醒来了一次,感受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谢凛身上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江云舒一伸手,就摸到了谢凛的腹肌,暖暖的很舒服,还很有弹性。
江云舒戳了戳,又捏了捏,谢凛没有任何抗拒。
哦……江云舒恍然大悟,原来她在做梦。
除非在梦里,谢凛才不会敞开自己的衣襟将她抱在怀里,更不会让她随便捏他的腹肌。
最重要的是,谢凛有洁癖,她吃完火锅身上染上气味,都要沐浴后才准她靠近。
而她被劫持了这么久,方才逃跑时一路跌跌撞撞,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身上狼狈极了……
他怎么可能这样紧紧抱着她?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她的脸正深深地埋在谢凛的颈窝里。
江云舒十分确定,自己肯定在做梦。
这个温暖又舒适的环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快被冻死前梦到的火炉、烤鹅和奶奶的怀抱。
自己一步到位,直接梦到了怀抱吗?
可即使知道是梦,江云舒依旧紧紧回抱住了谢凛,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全都流在谢凛的颈窝里。
江云舒歪着头,把眼泪鼻涕全都蹭在了谢凛身上。反正这是她的梦,谢凛又不能打她!
“你怎么还没找到我……我都冻死了……”
江云舒想狠狠咬一口梦里的谢凛,可她实在没力气,低声说完这一句后,头一歪,就又昏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江云舒躺在熟悉的未央宫里。
她盯着头顶的床帐看了半天,又掐了自己的手和大腿后,终于确定她不是在做梦。
刚醒来的江云舒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不知今夕何夕。
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是怎么回宫的。
她只记得自己被劫匪劫走了,被困在山里很多日……然后呢?劫匪不是说要把她绑到战场上吗?
谢凛一直守在江云舒床边,看到江云舒醒来,立刻高声叫太医。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声音,猛地清醒过来,她一把抓住谢凛的手腕,着急地说道:“燕北王!”
“燕北王要攻打京城!”
谢凛没想到江云舒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他说道:“已经打完了。”
“我们打赢了。”
江云舒:……??
她一觉醒来,打仗已经打完了?
太医日夜在未央宫外等候,听到江云舒醒了,立刻鱼贯而入。
太医院院判站在最前方,仔细端详江云舒的脸色,询问道:“太后娘娘如今什么感觉?可有哪里不舒服?”
江云舒懵了,她左看右看,屋子里都只有她一个女人。
太后在哪里?
哪里来的太后?
谢凛看到江云舒的模样,轻笑一声,朝着身旁的宫人吩咐道:“去禀告皇帝,太后娘娘醒了,皇帝可以来看望太后娘娘了。”
江云舒听到谢凛的话,顿时满脸震惊。
太后竟是她自己?
太医管她叫太后,谢凛也管她叫太后。
等……等等……她不会又穿越到什么平行世界了吧?
谢凛还说让“小皇帝”来看望她这个“太后”,可小皇帝纪泰安还不到一岁,什么都不懂呢,怎么来看望她?
江云舒偷看谢凛一眼,又偷看一眼……这个谢凛究竟是和她同床共枕的谢凛,还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个谢凛?
江云舒仔细地看了又看,还真从眼前的谢凛身上找出了好几处不同之处。
这个谢凛更瘦、这个谢凛更憔悴、这个谢凛还有大大的黑眼圈……
天哪,难道真的此谢凛非彼谢凛,她穿越到平行世界了吗?
平行世界里的她怎么当上了太后?难道她给先帝生了孩子?
江云舒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宫人抱着小皇帝到了未央宫,小皇帝在进殿前让宫人将他放下来,迈着小短腿着急地跑进来,“母后——”
江云舒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一边叫着母后一边朝她跑来的“小皇帝”,竟然不是泰安,是元承!
所以她根本没有穿越到平行世界!
是在她昏迷的时候,谢凛让元承当上了皇帝,让她当上了太后。
元承是皇帝预备役,江云舒早就猜到了,可没人告诉她,她要当太后啊?
江云舒震惊地看着元承,这以后就是她儿子吧?她白捡一个儿子?
“吴太后呢?泰安呢?”江云舒脱口而出。
谢凛似笑非笑地看着江云舒:“太后娘娘可是病糊涂了?什么吴太后、什么泰安,臣听不懂。”
江云舒心中了然,谢凛这是要彻底抹除吴太后和泰安的痕迹。
从来就没有什么泰安,当皇帝的一直是元承。
从来就没有什么吴太后,当太后的一直是她!
谢凛指鹿为马的本事,一直让江云舒目瞪口呆。
宫人与太医们已经全都改口了,神色自若地让江云舒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她真的一直是太后。
以后所有人都会假装一直都是如此,宫史也会被修改……等到这一代人死光之后,后代中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的真相。
在史书之中留下名字的太后,只有她一人。
江云舒怔怔发愣之时,太医已经为她上前诊脉:“娘娘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体寒要慢慢调养,耳朵与手脚上冻伤的几处,还要每日擦药。”
谢凛听到太医这样说,终于松了一口气。
江云舒问道:“我究竟昏迷了多久?”
她昏迷的时候,谢凛打赢了燕北王、把元承变成皇帝、把她变成太后……江云舒怀疑自己昏迷了很久很久。
谢凛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娘娘昏迷了一日。”
江云舒震惊:“才一天?一天怎么来得及打仗?”
谢凛笑了:“自然不是在娘娘昏迷的这一日,而是在娘娘被劫持上山时。”
谢凛根本没等着燕北王进犯京城,他确定燕北王兵马的位置后,便立刻出京开战,在京城西北百里之外全歼燕北王之军。
如今,燕北王、投奔燕北王的吴太后,还有站队燕北王的西平侯、段谨行……通通被擒。
谢凛寥寥数语,江云舒却听得震惊不已。谢凛竟然一边派人寻她,一边打败了燕北王?
江云舒听谢凛说起段谨行,才想起江昭华。
“段谨行被擒,江昭华呢?”江云舒问道。
谢凛:“被段谨行打死了。”
谢凛的答案并不让江云舒吃惊,江云舒从山间小屋里跑出去的时候,江昭华看起来已经凶多吉少。
江云舒只觉得讽刺。
江昭华临死前发疯喊出的那些话,已经足够让江云舒拼凑出真相。
江昭华是重生的,她知道段谨行上辈子当了丞相,所以这辈子抢走她的亲事,等着盼着夫贵妻荣的那一日……
她日日期盼着段谨行为她挣来一品诰命,最终却死在了她殷切期望的夫君手里。
第106章 来日方长
江云舒自认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可太医还是给她开了半个月的汤药,苦得让她眉头紧皱。
元承年纪虽小,却贴心极了,每日都来看望江云舒。看到江云舒喝完药后一脸痛苦的模样,元承把自己最喜欢的糖果蜜饯,全都拿来给江云舒吃。
江云舒惊讶道:“你舍得呀?”
元承特别喜欢吃糖,因为他年纪小,怕他吃坏牙齿,每隔日只允许他吃一块糖。
元承每次收到糖果,都舍不得立刻吃进肚子里,而是攒到自己的小匣子里,看着小匣子里的糖一日比一日多,心中十分满足。
元承如此珍惜的糖果,竟然毫不犹豫地拿给江云舒吃,而且十分大方地让江云舒想吃多少都行。
江云舒感动极了,她吃了元承的糖,还给他一个奶油小蛋糕。
江云舒早就教给膳房如何做奶油,烤小蛋糕对膳房来说也不难,奶油小蛋糕很快就送了过来。
元承第一次尝到奶油的滋味,一张小脸先是不可置信,然后露出惊喜的神情,笑得一脸灿烂。
“母后……这个好吃!”
江云舒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以后每十日可以吃一次,吃完之后要仔细刷牙。”
元承一脸惊喜地连连点头。
等元承告退之后,谢凛语气怪怪地说道:“娘娘可好久没让膳房做奶油点心给臣吃了……”
江云舒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掌印这是在吃儿子的醋?”
谢凛听到江云舒的话,眼中极为罕见地闪过无措的神色:“什么儿子……”
他的脸色勉强如常,可是一对耳朵白里透红,根本藏不住。
谢凛这是在害羞吗?
她竟然还有看到九千岁害羞的一天?
江云舒盯着谢凛的脸看了许久,看到谢凛眼中染上愠怒,一副要咬人的样子,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江云舒笑了:“元承管我叫母后,自然是我儿子,也自然是掌印的……”
她话音尚未落下,谢凛竟然落荒而逃!
江云舒第一次看到谢凛如此狼狈的模样,她盯着谢凛的背影笑了半天。
很显然,谢凛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亲密关系。
她想起谢凛的童年、少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反正时日方长。
谢凛每次见元承都有些别扭,相比之下,杀人这件事谢凛就熟练多了。
赶在新年之前,谢凛雷厉风行地该杀的杀、该罚的罚。
燕北王、西平侯、段谨行,五马分尸。
吴太后绞刑。
西平侯夫人与段谨行的母亲,经查实对丈夫和儿子起兵造反一无所知,判其流放西南边疆。
稚子无辜,谢凛也留了他们一条性命。泰安和段谨行与江昭华的孩子都不记事,一个远远地送去东北、一个远远地送去西北。
泰安将几经转手,后头送出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泰安这辈子都没有知道自己身份的那一日。
杀完人后,谢凛又封了不少有功之臣,多是这次打仗时立下军功之人以及他们的亲眷。
京城中的气氛顿时陡然一变,从恐惧肃杀变成喜气洋洋。
谢凛还顺手封了乔姨娘,封乔姨娘为一品诰命夫人。
他对江云舒说道:“这样以后乔姨娘想进宫看你,就能随时来了。”
江云舒怔住:“这……这不好吧……”
她想见乔姨娘,可以下旨召她进宫,“一品诰命夫人应有功绩……”
谢凛笑了:“谁说乔姨娘没有功绩?”
“今年新年大宴上的歌舞,都是乔姨娘编撰……”
江云舒深吸一口气,惊喜地看着谢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乔姨娘编的歌舞!
听谢凛的意思,乔姨娘的编的歌舞足以为她赢得一品诰命夫人的封号?
谢凛神秘一笑:“等到大宴当日,娘娘自然就能看见了。”
江云舒既期盼又紧张,几日后的新年大宴,是她和元承第一次正式亮相的日子。
新年大宴上,元承将以皇帝的身份、她以太后的身份,端坐大殿之上,接受万千朝臣与命妇的跪拜。
第107章 新年大宴
过完新年,元承就四岁了。他年纪虽小,穿上小小的龙袍,腰板却挺得笔直,仪态规矩一丝不错。
元承站在长乐宫大殿的最高处,按照之前练习了许多遍的那样,大声对着跪拜的众人说:“起。”
太监高声宣布开宴,元承小小的胳膊稳稳地举起来,手中举着一只空酒杯,邀大殿中的诸人共饮。
举空酒杯是江云舒的主意,元承年纪太小了,杯子里盛着酒,举杯的时候很容易洒出来。
元承的性子又要强,觉得洒出酒水太丢人,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江云舒看他练得太辛苦,直接换成了空酒杯。
反正下头的人们离得那么远,根本看不清元承的酒杯里有没有酒。
元承举杯邀众人共饮后,就完成了今日的任务。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云舒。
江云舒看到这个求夸奖的眼神,想伸手摸摸元承的头,然而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抬起来的手略微降低了一点,按了按元承的肩膀,夸赞道:“元承今天做得很棒。”
元承略带羞涩地笑了,他举起酒杯,紧张又期待地看向江云舒:“敬母后,祝母后万事如意。”
然后又更紧张地看向谢凛:“敬……敬义父,祝义父万事如意。”
江云舒惊讶地看向元承:“多谢,也祝元承新年快乐,健康长大。”
谢凛薄唇一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终一个字也没说,举起酒杯与元承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江云舒惊讶地问道:“元承,给母后和义父敬酒,是谁教你的?”
元承摇头:“没人教,是我自己想的。”
他在新年大宴之前练习了那么多遍举杯,他知道举杯是祝福的意思:“我也想祝福母后和义父。”
江云舒忍住摸元承小脑袋的冲动,又一次说道:“谢谢元承。”
她能感受到元承一直很喜爱她、信赖她,可是谢凛……
江云舒看了一眼在这时还面若寒霜的谢凛,忍不住问元承:“给义父敬酒,怕不怕?”
元承点了一点头,又摇了一下头。他点头是因为每次见到谢凛都害怕,摇头则是因为:“义父喜欢母后,母后喜欢元承……元承不怕义父。”
小孩子的语言十分直白。江云舒脸颊微红,谢凛一副恍若未闻的模样,耳朵却也红了。
下头的众人听不见三人的对话,但是能看到元承向江云舒和谢凛敬酒的一幕。
小皇帝敬的酒,九千岁坦然受之。下头的人看在眼里,谁也不敢露出任何不同的神色。
人人心中都清楚,先有九千岁,才有皇帝和太后。
谢凛看着江云舒望着下头的众人出神,轻声问道:“娘娘在想什么?”
江云舒缓缓说道:“原来站在上头往下看,是这样的感觉……”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有一日站在大殿中如此高的地方,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
遥远的记忆缓缓飘来,她被嫡姐抢亲、被嫡母塞进宫时,在她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任上位者摆布时……她也偶尔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要高高在上,让那些摆布她的人都跪在她的脚下。
这样的想法,她已经很久都没有了。
谢凛早就帮她出了这口心中的怨气。
现在,她真的站在了最高处,那些她曾经恨过的人们,早就死了或是流放了,连跪在她脚下的资格都没有。
谢凛为自己和江云舒斟满一杯酒,也与江云舒轻轻碰了一下杯子。
江云舒目光扫过下头,下头的所有人都商量好了一般,你看我、我看你,各个都仿佛十分忙碌,没有一个人看向他们。
“娘娘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日的新年大宴,会怎样记入宫史?会记上我与掌印吗?”
谢凛:“娘娘自然是要记进去的,娘娘是辅佐年幼小皇帝的贤良太后。”
江云舒:“那掌印呢?”
谢凛:“我?是娘娘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江云舒:“掌印当真要被记成小太监?”
谢凛笑了:“有何不可?”
江云舒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她和谢凛的关系人尽皆知,如今填满了一个大殿的人都清楚她与谢凛的关系,只是没有一个人敢说破。
他们的名字都会被写进史书之中,可他们在史书中的关系不过是……她是太后,他是太监。
后世之人读起这段历史,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不是最初的太后,她被谢凛温柔地托举上太后之位,只是因为他想给她最好的。
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与谢凛真正的关系。
史书会抹去最大的秘密。
她和谢凛就像在岁月的缝隙里偷情。
“我好像喝醉了。”江云舒看着谢凛,“让大宴散了吧。”
江云舒挥手下令,提前结束了新年大宴。大殿中的众人心中觉得仓促,却没有一个人敢表现出来,全都一副已经酒足饭饱的模样,鱼贯而出走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