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的药量比江云舒的更重。
太医心中既忧又惧,忧惧掌印的情形比江姑娘更加凶险。
江姑娘被毒蛇咬了,但勒腿及时、放血及时又彻底,再加上被咬的脚踝是距离脏腑和头颅最远之处。
所以江姑娘如今的情形,是被毒蛇咬后最好的一种。
可掌印就不同了。
掌印用嘴吸吮毒血,口中肌肤脆弱,毒性最易渗入。
若是毒从口入,距离头颅就太近了,更易丧命!
哪怕性命无碍,五官相连,蛇毒也极易导致眼瞎!
太医想到这里,狠狠一颤。掌印死了,或者掌印瞎了,太医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两者哪个更可怕。
对太医来说唯一的区别或许是,掌印死了,他死在掌印敌人的手里,掌印瞎了,他死在掌印的手里。
太医候着掌印和江姑娘喝了药,建议他们吃一些清淡好消化的饮食。
在太医看来,掌印和江姑娘今夜该分开睡两间房,方便太医守在他们身旁。
可掌印不许太医守在床榻旁。
太医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大概便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守夜?
掌印还要让江云舒和她睡一张床。
这大概便是卧榻之侧……掌印也不想空着?
太医和宫人们只能在门外守夜,外头守着一屋子人。
江云舒得知谢凛比她更加凶险之后,心情复杂沉重。
倒是谢凛,看上去很是轻松的样子,仿佛经历凶险的根本不是他本人。
谢凛真的不怕死,江云舒心想。
夜里,江云舒最担心的事发生了,谢凛开始高热。
起初,江云舒没有发觉,她今日奔波劳累,受了惊吓,又中了蛇毒。
虽然心中记挂着谢凛,可依旧昏睡过去了。
直到谢凛的呓语将她吵醒。
江云舒伸手探了一下谢凛的额头,发现烫得惊人!
她连忙起身唤太医!
太医和宫人鱼贯而入,寝殿灯火通明,谢凛依旧没有醒来。
“蛇……蛇……好多蛇!”
“别过来!别过来!”
江云舒听清谢凛的梦话后,突然怔住。谢凛在做噩梦?他梦到蛇了?
他梦话的声音满是恐惧,谢凛竟然也怕蛇吗?
江云舒想到白日谢凛斩蛇的干脆利落,从头到尾脸色丝毫未变……怕蛇的人,会像谢凛这样吗?
她想不通。
太医又开了退热的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谢凛口中。
谢凛依旧没有醒。太医说,此时强行唤醒谢凛,对他的身子无益有害。
太医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虽然并未言明,但是江云舒听懂了太医的隐晦暗示……谢凛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江云舒坐在床畔,端详着谢凛的睡颜。他眉头紧紧皱着,看起来睡得一点都不舒心。
谢凛会这样睡着睡着,再也醒不过来吗?
理智上,她相信太医的话,可是情感上,江云舒一点也不信。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谢凛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江云舒伸出手,轻轻抚平谢凛的眉心。
谢凛的眉头很快又皱起来,她再抚平。
又皱……再抚……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较什么劲,仿佛谢凛的眉心舒展了,他就不会再做噩梦。
不知道谢凛正在做什么梦?
方才,谢凛在梦中,成了十几年前的少年。
他梦到了那个蛇窟。地面上一个大洞,先扔下去千百条蛇,再把他扔下去。
那些蛇都有微毒,被咬上一两口并不会死,但若是被咬得多了,就活不下来了。
这是义父给他们的试炼,甚至不是最难的一种。
……但却是谢凛最怕的一种。
谢凛面对老虎的时候,都不曾这么怕。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指节发白。
朝夕相伴的剑是他唯一的倚仗,他要靠日日苦练的剑法,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
突然,一道充满朝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十一!”
“谢十一!”
“你叫我一声哥,我就帮你。”
“切,小气鬼,你叫一声哥怎么了?算了算了,不叫就不叫吧,我来帮你啦!”
事实上,谢凛十几岁时在义父手下的这些试炼,都要独立完成。无论是怎样的绝境,都不会有人相助。
义父手下有上百个“义子”,每个人都是如此,一个人活下来,或者一人死去。
可梦境不是真实,而是人心底最深的渴望。
温凛从天而降,出现在谢凛面前。
不,此时的谢凛,还不叫谢凛。他叫谢十一。
温凛的性格就像一只小猴子,谢十一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在义父的修罗地狱里……性子像猴儿一样。
就连温凛最喜欢吃的东西都和猴子一样,他最喜欢吃桃子。
温凛总是说,若是他能活着离开这里,就要住在桃林里面。
在桃子成熟的时节,他日日躺在桃树下,等着熟透了的桃子从枝头掉下来,直接掉到他嘴里。
大概是白日里江云舒问过,为什么他们的名字都是“凛”字。
梦里,谢凛很快梦到了这一幕。
原本,谢凛叫谢十一,温凛叫温七。
义父“收养”的第几个孩子,就用那个数字来取名。至于他们的姓氏,则是义父在百家姓上闭着眼睛指的。
有一次,温七和他一起按照义父的吩咐,去灭一个人家满门。
那一户人家里,有一个被全家疼爱的小公子,名字叫顾凛……还是陆凛?
谢十一记不清了,他向来懒得去记将死之人的姓名。
温七和谢十一灭门之时,全家人都在用自己的性命保护那个小公子。
当然,最后那个小公子还是成了他们的剑下亡魂。
但是温七特别羡慕。
他照着小公子的名字,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叫温凛。
温七偷偷告诉关系最好的谢十一。
谢十一听说后,很是不屑。
“他的名字好听,还是死在了我们的剑下。”
“你觉得他的名字好听,你的名字难听。”
“可现在你活着,他死了。”
“剑下亡魂的名字,有什么好用的?”
何况谢十一丝毫不觉得自己和温七的名字难听。
温七听到谢凛的话,不停摇头:“难听死了!温七,瘟鸡!”
“温凛多好听,像个威风凛凛的大侠!”
后来,威风凛凛的大侠,死在了谢十一的剑下。
再后来,谢十一在猴子大侠坟墓上的那片山崖,种满了桃树。
小小的坟墓上头,正对着山崖的边缘。桃树的枝干伸出来,桃子熟透了,就会落下山崖。
再再后来,谢十一的名字,改成了谢凛。
“谢凛……谢凛……”
谢凛在梦中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有些近,又有些远。
一只凉凉的手,拂过他的额头,给他换了一方凉凉的帕子。
谢凛觉得那只凉冰冰的手很舒服,他抬起手来,抓住了那只手。
江云舒的手突然被谢凛滚烫的手紧紧握住,她轻轻挣脱,挣不开。
她低下头,看到谢凛生的极美的一双手,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因为发热,指甲是深粉色,更衬得手指白皙。
江云舒突然意识到,这是她和谢凛第一次牵手。
他们早就做过更亲密的事,次数多得她已经数不清。
可是这样手牵着手,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是完完全全的第一次。
太医和宫人都在屋子里,天色渐明,晨光从窗户里照进来,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江云舒却并不觉得羞涩。
谢凛因为她才这样浑身滚烫地躺在这里,江云舒想,她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凛昏迷不醒,有些事耽误太久,或许就找不到证据了。
江云舒沉声下令:“负责在前头开路,撒药粉驱蛇的侍卫,都给我绑起来。”
遇蛇的真相,她要查清楚。
江云舒知道谢凛身边有几个人是绝对可靠的,最起码谢凛是绝对信任的。
比如谢凛的那些暗卫。
江云舒因为听八卦,与暗卫们熟悉起来。现在谢凛昏迷不醒,江云舒来下令,让暗卫们去毒蛇伤人的地方查看。
江云舒吩咐道:“务必要仔细。若是发觉什么不对劲之处,不管多细微,不管能不能想明缘由,都要先报给我。”
几个暗卫齐声应下。
江云舒摇头:“不是让你们一起做这件事。”
“我还有别的事要吩咐。”
江云舒点了两个暗卫,让他们去查探遇蛇的地方周围有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她又点了两人,让他们回未央宫报信。这一回来乌山,谢凛自然没将暗卫都带来,宫中也留了可靠的人。
江云舒将谢凛因病滞留乌山的消息,偷偷送回宫。
谢凛原本计划三天后回宫,如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他只做了自己三日不在宫中的安排。
若是不送信回宫,三日之后,宫中见谢凛迟迟不归,必定群龙无首,一团乱麻。
每一件事,江云舒都派两个暗卫一起去做。这样做,若是其中一个暗卫包含祸心,也很难逃过另一个暗卫的眼睛……
若是两个暗卫都是坏的,只能怪谢凛自己信错了人,成了糊涂鬼也没办法。
暗卫们纷纷领命而去。
江云舒又给侍卫和宫女排了轮换的班次。之前本以为只在乌山过两夜,自然不需要轮班。如今要住的日子长了,就要有轮班的章程。
宫人如何轮值、厨子如何做饭……江云舒花了半日时间,一一安排妥当,终于能稍稍松一口气。
此时,他派去查看遇蛇之处的两个暗卫回来了。
两人向江云舒禀报,并没有发现什么人为的痕迹。但是从遇蛇之处的一小段路之前开始,道路两侧洒下的驱虫蛇的药粉,的确比之前少了很多,直到山顶都是如此。
江云舒听到这里,面色一沉。
她之前心中生出一点疑心,便是因为她被蛇咬之处的那块大石头,极其平坦,恰与椅子差不多高,简直是一个天然的石椅。
江云舒被蛇咬之后,谢凛把她放在那块石头上坐着,为她吸吮脚踝上的毒血,高度刚刚好。
她想,假如此事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害他们,选在这处,就是觉得这处极适合坐下歇息。
爬山劳累之时看到一处天然的石椅,坐下歇息片刻不是很正常?
若是将毒蛇放在附近,他们坐下歇息的时间越久,被毒蛇咬到的可能就越大!
因这份怀疑,江云舒当机立断,将在前头开路洒药粉的侍卫全都绑起来。
如今,暗卫查探到药粉在这一段路上明显变少,这又是一个证据,证明毒蛇出现更有可能并非偶然!
“这一段路的药粉,是谁负责的?”江云舒问道。
很快,一个被缚着双手的侍卫被带到江云舒面前。
侍卫见到江云舒,磕头喊冤:“江姑娘明鉴,那段路药粉变少,只是因为前头的药粉撒得太多了,到最后药粉所剩无几,便是想多撒,也变不出药粉来了……”
“我想着距离山顶已经很近了,山顶有掌印的山居宅院,常年有仆从住在山顶打扫修护。”
“这条路沾染人气,山中之蛇自会退避……”
“我办事不利,但绝不是故意害江姑娘和掌印性命!”
江云舒认识面前喊冤的侍卫。
谢凛身边的侍卫,她有印象的不多。既然她对这个侍卫的长相有印象,那就说明这个是得谢凛重用的近身侍卫。
江云舒找立春确认这件事,发现果然如此。
她该如何处置这个侍卫?
江云舒沉思片刻,做出决断。如今谢凛昏迷不醒,她可以抓住时机探查真相,但她不能越俎代庖处置谢凛的侍卫。
她无法辨别侍卫所言真假,但她不能用刑审讯谢凛的侍卫。
最终,江云舒把这个侍卫暂时关押起来,让其他侍卫轮班看守,以防他逃跑、传信、自尽。
等到谢凛身体恢复后,由他来处置。
若是谢凛身体恢复不了……那也不用处置了,大家一起死吧。
突然,江云舒灵机一动,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仅仅是驱蛇的药粉快用完了,少撒了一些,他们就被蛇咬了吗?
这当然有可能,只是也太凑巧了些……
有没有可能,有人偷偷换掉了药粉?在这一段路上,将驱蛇的药粉换成了引蛇的药粉?
毕竟药粉都长得差不多,功效究竟是驱蛇还是引蛇,仅凭眼睛可看不出来。
她怎么没早点想到!
江云舒心中阵阵懊悔,她被蛇咬、谢凛吸吮蛇毒、她喝药后平安无事、谢凛却高烧昏迷……这些事太突然太凶险,让江云舒没时间冷静思考。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懊悔的情绪。往事不可追,她只能做好现在能做的事。
江云舒让侍卫几人一组,去接近山顶的最后一段山路收集地上残存的药粉。
假如那些药粉真有问题,撒药之人未必会冒险回收……这样做太容易被发现了!
江云舒换位思考,如果她来做这件事,绝不会在事后再回收药粉。一来,未必能有人想到换掉药粉,二来,山上风吹雨打,那些药粉不必动它,也很快就会不见踪迹。
当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有可能是她想多了。
可能侍卫没问题、药粉更没问题,被蛇咬只是巧合。
不过既然江云舒想到了,那她定然要做些什么。
她下令道:“若是有药粉,将药粉搜集起来。”
“若是看不见药粉了,就将之前撒药粉的地方的土挖一些,保存好。”
侍卫们按照江云舒说的去做。
果然,有一些地方还能看到药粉,有一些地方已经看不到了。
江云舒把药粉和土分别保存起来,每一份都标注清楚是从哪一段路上取来的。
她不知道如今验毒都有什么方法,也不知道药粉的成分,或许散落渗透进土里的药粉,回宫后也有办法能检验出来。
但是谢凛的武功和医术——他用针灸扎江云舒的盲穴,能让她的眼睛三天看不见——这种针灸术到现代已经失传了。
江云舒穿越后切身体会到,古代有很多落后之处,但也有已经失传的瑰宝。或许以古人的智慧,能从渗有药粉的土壤里验出是什么药粉。
不论如何,她先保存下来,就是保存一份证据、保存一份希望。
江云舒做这些的时候并未瞒着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张旗鼓。
她不怕有人来偷、有人来掉包……她早就防备着这个可能,派人在暗中盯梢。
若是有人来做贼,那就更好了!
把人一抓,一切都水落石出。
夏至和小满看到江云舒雷厉风行的这一系列动作,目瞪口呆。
她们陪伴在江云舒身边已经有一年多了,第一次见到江云舒做这么多事,而且做得如此有条不紊,想的永远比别更深一层!
她们以为被蛇咬是意外事,江云舒想到了人为。
她们不明白侍卫所言真假时,江云舒想到了药粉的问题。
她们以为江云舒把药粉收起来是为了带回京查验时,得知江云舒准备一箭双雕,引蛇出洞。
夏至和小满震惊了一次又一次,原来江云舒竟然如此聪慧!
她们服侍了一年,竟然都没有发现,每日里只见到江云舒吃饭睡觉跳舞……
桃叶和柘枝看到夏至小满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毕竟桃叶和柘枝也经历过一模一样的过程。
一开始,她们觉得姑娘真懒。
后来,她们觉得姑娘真聪明。
最后,她们发觉姑娘真聪明可是也真懒。
平日无事之时,姑娘就懒着,只有遇到事才展现出智慧。
姑娘偶尔动一动脑子,就是为了解决掉困难之后,能继续懒着……
江云舒自认没有做什么。作为谢凛的女人,她在高热昏迷之时,分享了一些谢凛的权力。
但她很有分寸,只是克制地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以便谢凛恢复后查探,没有自作主张越俎代庖。
她每日最多的时间,还是花在关心谢凛的身体上。
她白天黑夜地守在谢凛身边,按时给谢凛喂药、喂米汤。
床边的温水没有断过,在高热退去之前,江云舒不停地给谢凛用湿帕子物理降温。
江云舒在谢凛的额头搭上帕子,再轻轻擦拭脖颈、手肘、腿窝……
虽然谢凛一直在昏睡中,但江云舒就是觉得,她每次给谢凛额头上换过新帕子,擦拭过他的身上后,谢凛的神色都会舒展一些,看起来睡得更加舒服。
江云舒没猜错,谢凛虽然一直没有清醒过来,但他也不是无知无觉。
江云舒凉凉的手,每一次触碰到谢凛,他都知道。
好舒服……
谢凛本能地想将自己的滚烫的脸,贴住江云舒的手,多贴一会儿、再多贴一会儿。
只是他的头昏昏沉沉的,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动弹不了。
谢凛一直在做梦。每一次江云舒换了新的凉帕子时,谢凛的梦中就会下雨或是下雪。
温凛一次又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他们一起在大雨和大雪中奔跑。
温凛用力推着谢凛:“快一点,你往那边跑。快点从这里跑出去!”
谢凛回过头,想拉着温凛一起,然而他怎么都拉不住温凛。
远处,有一道女声在叫他的名字,时断时续,隐隐约约听不真切。
谢凛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可他一直想不起来是谁……
“你快去啊!”温凛朝着那道声音的方向,用力推了他一把。
谢凛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江云舒惊喜地睁大了眼,“掌印,你终于醒了!”
谢凛用了片刻,从冗长的梦境中走出来,想起他昏睡前发生之事。
江云舒不必他开口问,立刻告诉他:“掌印高热昏睡了两天两夜。”
谢凛伸手摸到自己额头上的湿帕子,原来他在昏睡中感受到的冰凉触感是这个。
看来梦境中听到的那道声音,也是江云舒的。在一直在她的病床旁呼唤他的名字?
谢凛的目光移到江云舒的脸上,不知道他在自己的病床前守了多久?
他看到江云舒双眼下方各有一片浓重的青黑,她嘴唇干燥苍白,一张脸很是憔悴。
看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可是也遮不住其中的疲惫。
看来江云舒这两天两夜,都没怎么休息。
他身边之人,好像总是比他自己,更想让他活下去。
太医们鱼贯而入,为谢凛诊断一番。
江云舒自己翻译了一下太医有些深奥的话。谢凛醒了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这意味着他的身体在和蛇毒的对抗中占了上风。
接下来谢凛的身体状况会越来越好,他的身体会渐渐排干净蛇毒。
接下来,果然如太医所说,谢凛发热的温度越来越低了,额头不再烫得惊人。他发热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每日夜里更易发热,白日里体温如常。
谢凛也没再昏迷过,只不过身体虚弱,睡得比平时更长一些。
不过谢凛平时睡得太短了,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如今他睡得多了,也不过和江云舒一样睡四个多五个时辰。
江云舒前几日不能安眠,熬得狠了,一日睡五个时辰都不够,因此每日睡得比谢凛更多……
因此,两人同床共枕,更多的时候是谢凛清醒着,看到江云舒在他身边睡得很熟。
如果不是谢凛身体逐渐恢复后,询问了江云舒在他昏睡期间做的事,他定然以为江云舒对他一点也不上心,依旧吃吃睡睡没心没肺。
他看向江云舒的眼神有些复杂。江云舒的做法有智有谋,当机立断。
她自己也被毒蛇咬了,却日夜照顾自己。
最让谢凛想不明白的是,在他醒了之后,江云舒只是简明扼要地向他交代了她查探的过程和被关押起来的侍卫……
她照顾自己的事,一个字也没提。
假如不是谢凛在梦中感受到了凉津津的帕子、听到了江云舒的声音……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
她明明做了,却不说,为什么?
谢凛常年练武,身体底子极好,一旦开始恢复起来,速度就比常人更快。
退烧后的第二日,便看起来一切如常了。
下山的时候,谢凛甚至想自己走下去。江云舒吓了一跳,她既担心谢凛的身体受不了,更是因为蛇咬留下了心理阴影。
若是走路下山,再被蛇咬一口怎么办?
谢凛看到江云舒眼中满是担忧,又欲言又止,不敢开口的模样,抬腿坐上了滑竿。
江云舒见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她也连忙坐上滑竿。
一路平安下山,一行人打道回京。
明明来乌山不足十日,可是坐马车回去的路上,江云舒觉得恍如隔世。
这几日发生的事太不寻常了,让人觉得时间过得极慢。
江云舒靠在马车宽大舒适的座椅上,掀起帘子往外看,她回望一眼被抛在身后的青山……
就要回京了吗?
谢凛看到江云舒脸上的不舍。
这一趟出来,的确没来得及做什么。刚上山就中了蛇毒,刚解毒就要回京了。
“想不想骑马?”谢凛问道。
江云舒愣了一下:“骑马?我不会。”
谢凛:“我可以教你。”
他想,回京的路上教一教她骑马,算是稍稍弥补了这一趟的不足,也是回报她在他高热昏迷的时候,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还不停唤他的名字。
谢凛竟然愿意教她骑马?
江云舒惊喜地应下,她穿越到古代这么久,一直没机会学骑马,现在终于要补上这一环了!
车队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停下,谢凛带着江云舒下车。他从队伍中挑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让江云舒先和马熟悉一番。
谢凛指着马屁,告诉江云舒哪里地方不能碰不能抓:“骑马的时候不能抓马鬃,双腿也不能太用力夹马腹……”
谢凛牵起江云舒的手腕,将一个糖块放在她的手心。
江云舒疑惑地看着谢凛,缓缓将糖块送向自己嘴边。
谢凛一脸无奈地拦住:“你怎么这么馋?让你喂马的。”
江云舒有些惊讶:“马也吃糖?”
她这才知道,原来马非常爱吃糖。她捏着糖块,小母马热乎乎的舌头舔在她手上,吃得开心极了。
江云舒喂完糖,小母马对她亲近多了。
谢凛扶着江云舒坐上马鞍的时候,小母马十分配合地一动不动。
江云舒坐在马上,手中紧紧攥着缰绳。这匹马明明看起来不高,骑上去怎么这么高!
江云舒两条腿下意识地想夹紧马腹,感觉这样更有安全感一点,不容易摔下去。
没想到随着她的动作,小母马突然加速了!
江云舒尖叫一声,她被吓到,双腿不由自主地夹得更紧。
谢凛也抓着缰绳,马跑起来,他也跟着一路急追,竟然没被甩在后头。
呼呼的风从耳旁掠过,谢凛大声喊道:“放松!你不要用腿夹它!”
谢凛往后拉缰绳,一边拉一边喊道:“吁——”
江云舒连忙按照谢凛的指令放松双腿,马恰在此时在谢凛的命令下减速停下。它停得太急,马头转向一旁,身子跟着转了半圈。
江云舒在马背上坐不稳,身子摇摇欲坠。
谢凛连忙伸手,掐住江云舒的腰,把她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谢凛一脸无奈:“跳舞那么聪明,骑马怎么这么笨?”
“你坐在我前头,我带着你骑一圈。”
谢凛为江云舒挑选的小母马,无法两人共骑。
他打了一个呼哨,唤来自己的常骑的千里马,奔霄。
奔霄是一匹银白色的骏马,浑身上下一根杂毛也无,在阳光下朝着他们跑来,身上泛着绸缎一样的光。
奔霄高大矫健,奔驰如风。只是脾气不算温顺,只认谢凛一个主人,并不肯给谢凛之外的人骑。
不过谢凛和江云舒一同上马,他带着江云舒来骑,就没问题了。
奔霄极聪明,不是糖块可以收买的。谢凛握着江云舒的手,带着她摸了摸奔霄的脸侧。
奔霄一开始歪着头躲开,谢凛对它说了几句话,奔霄甩了甩尾巴,不躲了。
它低下头,做出一副请人上马的姿势。
谢凛告诉江云舒:“它这是同意了。”
谢凛伸手,先把江云舒抱到马背上,再自己翻身上马,坐在江云舒背后,一只手握着缰绳,另一条手臂搂住江云舒的腰。
周围所有侍卫和宫人,全都低下头去。
江云舒知道此时没人敢看他们,还是脸上发烫。
马鞍是有弧度的,原本给一人坐的马鞍,现在挤着她和谢凛两个人,江云舒的身体顺着马鞍的弧度不停往后滑,好像她不停往谢凛怀里挤似的!
她的背紧紧贴着谢凛的胸膛,隔着衣裳,热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谢凛一抖缰绳,奔霄小步跑了起来。
江云舒身子往后仰,在颠簸的马背上,两人的衣裳窸窣摩擦。她更清晰地感受到谢凛胸膛的触感,他常年练武,胸膛硬邦邦的,可是硬中又带着一点弹性……
江云舒收回心神,努力忽略身后的谢凛,专心体验第一次骑马的感觉。
谢凛无疑是一个骑马的高手,江云舒靠在她怀里,不必担忧骑马的危险,可以毫无负担地体验骑马的快乐。
谢凛关注着怀里的江云舒,她的身子不算紧绷,也没有发抖,看起来不算害怕。
他一甩缰绳,让奔霄跑得快一点。
奔霄感受到主人的心意,加快速度,马蹄声更加轻快。刚才它在主人的命令下,耐着性子慢慢跑,那样的速度对奔霄来说太慢了,它有些不耐烦。
现在跑得更快,奔霄明显更加快乐。
江云舒也体会到了骑马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