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因没见着人,心下还有点失望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名男子的呼声:“于郎,你回来了?”
“……嗯。”
于生心下一喜,面上无精打?采,淡淡唤了一声:“赵郎。”
打?招呼的年轻人身?穿件略旧的提花缎袄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长相不算俊俏倒也周正,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瞧着奸猾得很?。
要杨牙人几个瞧见,怕是立马就能认出?,这便是那位赵家的宗哥儿?。
那日,宗哥儿?听了元哥儿?出?的馊主意,准备借出?售西市酒楼之事往里占点便宜吃点回扣,结果钱一分没捞到,倒是惹了一身?腥。
元哥儿?一家跑路跑得爽快,而?留下的宗哥儿?一家就成了其余赵家族人出?气的对象——也就是背黑锅的倒霉蛋。
且不说以前贪的那些便宜都被族里收了回去,就连原本能赚得银钱的营生也被人夺了去。
没了以前的银钱收入,宗哥儿?家入不敷出?,日子日渐窘迫,一家卖掉男仆婢女后又变卖值钱的家当,举家搬到偏僻点的房屋里,靠着出?租房屋等生活。
落到这般境地,宗哥儿?爹娘自是把过错都归咎于宗哥儿?身?上,不但?克扣了他的日用银钱,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是冷淡得很?,更关注年龄更小,读书也还算不错的次子,巴望他能出?人头地,教一家人重新过上好日子。
宗哥儿?再是抗议也没用,他气得骂骂咧咧,连连找旧日的朋友喝酒诉苦,没想到不过两三回后他们竟是对自己避之不及,话里话外都唯恐他占了他们的便宜。
“他还以为自己是赵家的郎君呐?”
“嗐,要是我是他的话,最近都羞得不敢出?门了。”
“他们家的人都厚脸皮!”
“可不是嘛——再说他不会以为请咱们喝几回酒,咱们就真是他朋友了吧?也不瞧瞧他那样?,走在一起我都嫌丢人。”
那帮友人在前头嘻嘻哈哈笑着,后头的宗哥儿?那是一颗心都哇凉哇凉的。往日家里给了银钱,他哪回不是带着他们吃吃喝喝,就是他们到西市酒楼来用餐,也都是挂账在自己的名下。
时下,自己遭了难,就这?
这些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在宗哥儿?头顶。他想起前几日喝酒时众人的嫌弃,低头瞧了眼他身?上的袍子。
可不是么?
以前,他哪里穿过这般的旧袍子。
宗哥儿?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眯着眼偷偷打?量着于生。打?从?于生租了房子以后,他就起了结交的心思,倒不是看?上于生未来前途什么的,而?是想借着他,寻摸些赚钱的路子——到那时,嘿!
宗哥儿?仿佛见着所有人吹捧自己,阿爹阿娘在跟前卖好,阿弟更不敢再在自己跟前耀武扬威,而?是与过去那般卑躬屈膝,只?要自己留下的残羹冷炙。
他越想越是激动,对于生态度也是越发好了,瞧于生心情不好,便笑着要请于生去喝酒。
于生摆出?要钻心读书的架势,拒绝了宗哥儿?的提议。
“今儿?个不刚刚开学嘛?读书也要劳逸结合才好。”宗哥儿?脸上堆笑,硬拉着于生往外去,一边走一边还叹道:“说来惭愧,我打?小就读不进一个字,最是崇拜你们这些个读书人。”
宗哥儿?说到这里,眼角余光瞥了眼于生,见他微微蹙眉,面露不信之色又连连往下道:“我没别?的意思——其实我阿弟刚刚进了私塾,时下正在读书。”
“他与我不同?,是个能读书的。”
“就是他被家里人惯坏了,纵得有点心高气傲。”宗哥儿?摆出?一副好哥哥的态度,“要是于郎你过意不去,回头借我两本读过的书籍,我好教阿弟瞧瞧,也好教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要是换做旁人,指不定真被宗哥儿?哄了去。
于生早有防备,拿眼儿?瞅他一眼,根本不信他这番冠冕堂皇的假话,暗道:要是真是为了这点小事,直接提一提也就罢了,哪用得着在自己跟前绕来绕去,还特意说府学食堂与代购什么的事?
当然,他面上也没露出?来,反而?搔了搔头,笑道:“就这等小事,哪用得着请我吃饭?回头我与你两本书,你带回去教你弟弟看?看?,要是有问题的话来问我也成。”
“那敢情好。”宗哥儿?乐呵呵地应了声,心里却?是啐了口,实在恶心得厉害,要他把书真捎给家里那混蛋小子,怕是他日后要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宗哥儿?不爱听这话题,又不好不听,只?能拉着于生往外走:“走走走,为了这事我得好好请你搓一顿。”
宗哥儿?其他不在行,吃喝玩乐样?样?都行。
他有心拉拢于生,自是不吝银钱,连着请他去铺子上搓了几顿。于生也摆出?不好意思,忐忑不安的态度,连连整理出?几本书来,教宗哥儿?带回去给他弟弟看?——每逢这时候,宗哥儿?那便秘般的模样?真真教人百看?不厌。
且不说于生与宗哥儿?的拉锯战,那边徐厨子连续买了几日琳琅酒楼的菜品,终于确定自己那日吃到的真真是简雨晴的手艺!
这可真是——太厉害了吧!?
自打?从?长安城归来以后,几乎没碰过挫折的徐厨子兴奋极了。他先是认真琢磨味道,更是细致练习猪肉的处理,经过数日的研究以后,他调整各种香料比例,一份份实验开来。
首先要做的,是红烧肉。
这些日子以来,百味居灶房里香味涌动,尤其是今日……这香味格外诱人。
无论是铺子里的仆役,又或是食客,都忍不住频频侧目,议论不断。
浓浓的肉香从?门帘的缝隙间悄悄溜了出?来,在众人鼻前肆意奔跑跳跃,仿佛是天蒙蒙亮时便开始闹腾的鸟雀,没一刻停歇,只?教人连吞口水,想象着此物是如何?的美味。
“徐厨子这是在做什么好菜呢?”
“你还别?说这味儿?闻着,有没有点像是隔壁的红烧肉?”
“有点像,又不太像?”
“反正闻着应当挺好吃的……”
食客们试图才仆役口中得到答案,可喜的是仆役与食客们一样?,完全不知道徐厨子在做啥,只?能遗憾而?去。
他们出?了门还在说这事,不知道都被方?毅听了去。他气得跳脚,直转身?回来琳琅酒楼,把这事学给范厨与芳豆听:“……隔壁的徐厨子好生不要脸,竟是偷学咱们家的方?子。”
“这才五六日,徐厨子竟是琢磨出?来了?”范厨闻言吃了一惊,倒是抚掌笑了,“我听人说自打?去年年中起,百味居的口味得了不小变化,以至于西市酒楼刚刚颓废,他们家便顺势抢占了西市酒楼的份额。”
“现?在看?来,竟是真事!”
“不是?范师傅,您怎么,怎么还帮他说话呢?”方?毅愤愤不平,悄声嘀咕着:“教我说他就是个学人精,偷偷买咱们家的菜学,现?在还这么折腾……估摸是想抢咱们家的生意吧?”
“学人精?”范厨哈哈一笑,顺手把一道菜搁到方?毅跟前:“毅哥儿?啊,师傅我给你个任务。”
“……哎?”
“这道是今日上市的粉蒸肉。”范厨点了点跟前的菜品,似笑非笑的看?着毅哥儿?:“我给你五日时间,你自己琢磨琢磨做出?来吧。”
“啊???”
“记住,方?子都没有,你自己尝着味儿?,慢慢琢磨。”范厨打?发掉面如土色的毅哥儿?,心里好奇徐厨子做出?来的会是如何?的味。
那红烧肉,说是千变万化都不为过。
想来徐厨子做的……也应当有所不同?吧?
范厨思考的间隙,隔壁百味居内徐掌柜闻着香气,那像是有一百只?蚂蚁在身?上爬,片刻都安静不下来。他在灶房外直打?转,直到徐厨子开了口忙掀帘进去,跟在后头的还有一群仆役。
几人进去以后,一眼便注意到放在灶台上的砂锅——那浓烈到教人头晕目眩的香味正是从?里头出?来的。
徐厨子喉结滚动了下,抬步上前,他拿湿布盖在砂锅锅盖上,手指用力把锅盖掀开。
刹那间,惊人的香气喷涌而?出?。
随着氤氲的白雾散开,徐厨子并仆役们也见到了砂锅里的景象:只?见玛瑙色的红烧肉码得整整齐齐,周遭粘稠的汤汁还在咕咚咕咚直冒泡,教红烧肉如宝石般璀璨亮眼。
几名熟悉此菜的仆役震惊,而?徐掌柜更是双眼放光,不等徐厨子发话便手快地夹起一筷,等不及吹凉便往嘴里放去。
登时,那醇厚浓郁的酱汁争先恐后在舌尖散开,丰腴肥美的肉香前仆后继在舌尖蹦跳,教徐掌柜浑身?一振。
“厉害!”
“我的儿?,你可真真是厉害!”徐掌柜回味着口中滋味,朝着徐厨子竖起大拇指:“妙啊妙啊!我儿?果然是天才!”
其余仆役听罢,也是争先恐后地上前,想要尝尝看?红烧肉的滋味。
顷刻间砂锅里的红烧肉被横扫一空,只?留下从?肉上流淌而?下的浓稠汤汁,还在不甘心的涌动着。
徐厨子把砂锅从?炉灶上挪开,舀起一勺汤汁尝了尝。他眉心紧锁,闭上双眼细细回味汤汁,一点一点评估味道差别?。
仆役们顾不得烫,纷纷用力咬了下去。
那滚烫的猪皮黏腻得很?,直把人烫得斯哈斯哈,又说不出?别?的话语来,只?觉得那细致嫩滑的口感,教人像是飞到云端遨游。
丰腴肥美的脂肪层,劲道紧致的瘦肉,还有那厚重浓郁的酱汁。仆役们的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神色,不住地冲着徐厨子点头,一时半会都没法用完整语句表达出?激动兴奋之意。
“徐厨子,太厉害了!”
“这才几日,您便是把那琳琅酒楼的厨艺学的来了!”
仆役们欢喜至极,脸上涨得通红,他们雄赳赳,气昂昂的,仿佛已经想到把琳琅酒楼踩在脚下的日子。
“……这还差得远呢。”
反而?是徐厨子,睁开双眼,摇摇头道。
这酱汁与他吃过的酱汁还差了好些,更别?说压过琳琅酒楼出?品的红烧肉。
徐厨子遗憾片刻,决定继续琢磨。
第二百一十一章
与范厨想的一样,简雨晴也并未放在心上,更没反对范厨对毅哥儿的处理方式。今日琳琅酒楼能防着百味居,明日也防不住别?家来偷学琢磨,与其防备其余铺子学会琳琅酒楼的菜品,倒不如精进厨艺,除旧布新?,稳扎稳打才是?。
毅哥儿折腾了四五日,也没能琢磨出来,还有同为学徒的其余人也来尝试一番,做出来吃食的味道那是?一个比一个古怪,与美味两字根本是毫无关系。
这下?,众人皆知这事的艰难。
既不知做法,又不知调味,能做出三五分相似都是极其困难的事。若是?隔壁百味居的徐厨子能做出这般菜品来,又哪里是他们这些个学徒能瞧不起的?
毅哥儿等人想罢,也知道是?自己张狂了,后头终于能沉下?心来努力精进厨艺,倒是?教范厨去了不少不满,对他另眼相待。
范厨心下?满意,待晚间简雨晴到琳琅酒楼来时还与她说起这件事来:“毅哥儿几个先?头总是?毛毛躁躁的,时下?终于能沉下?心来学习厨艺,每日去府学食堂做事前还提前到酒楼里来备菜,瞧着有些长进。”
“范厨也该当着他们面夸夸。”
“嗐,那怎么行?”范厨一贯来是?严师态度,闻言登时摇摇头。他扫了眼正在忙忙碌碌的一帮学徒,压低声音道:“这帮小兔崽子,一夸各个立马得意猖狂,非得窜上天不可。”
“偶尔夸夸,也没事吧?”
“不行不行。”范厨坚决摇头,完全没这个打算。
经历过?徒弟背叛一事之后,自打这回重新?带起徒弟,范厨便?下?定决心。
他一反过?去宽和温厚的态度,对学徒们采取斯巴达教育模式,严厉苛刻,教一帮帮厨和学徒见着他,就像是?老鼠见着了猫,老实得很。
虽然师徒间没了过?去的亲近,但范厨也更有师傅的威信。他对现状很是?满意,对简雨晴的提议不置可否,甚至为了防止简雨晴再说起这件事,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我?与你?说。”
与此同时,简雨晴捡了个炸蘑菇吃吃。
炸蘑菇是?琳琅酒楼里最新?推出的小吃,与猪肉脯、小酥肉、炸地豆和兰花豆,几者是?近来食客们最爱的下?酒菜。
洗净的蘑菇控干水分?,裹上薄薄的一层面糊,经过?两次炸制以后外皮已变得酥脆无比,甚至边角略有点焦,散发着炸物特?有的油香味。
简雨晴捻到嘴边,毫不客气地咬上一口。
伴随着轻微的喀嚓声,酥脆的外皮被一分?为二,内里依然水嫩嫩的蘑菇爆出滚烫的汁水,独属于蘑菇的鲜甜香味一涌而出,与油香味紧密交织在一起,不但不影响口感,而且还让香味变得更加浓烈。
外头再洒些孜然胡椒等香料,那味道直教人上瘾,简雨晴一根一根往嘴里放,同时瞧着范厨道:“嗯,什么事?”
范厨抬手到嘴边,清了清嗓子。他咳嗽一声,难掩面上的得意与兴奋:“我?与你?说……我?已能接受那酸笋的味道了!”
范厨掷地有声,得意非常。
简雨晴敲了一眼范厨,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真的?”
上回范厨的惨状还历历在目,教人想到都想为范厨鞠一把泪,而如今范厨居然说他已经能接受了?
范厨昂首挺胸,很是?得意:“没错。”
这段时间以来他也没放弃琢磨酸笋的事情,
他见简雨晴似乎不信,又提醒道:“晴姐儿不信的话,不如嘿嘿再来做个螺蛳粉试试看??”
“范厨,您确定要?这么做?”
“嗯哼。”范厨双手环抱胸前,给出肯定的答案。
虽然简雨晴绷着脸,瞧着很是?严肃的模样,但从她转身?利索的动作来看?,显然也是?兴致勃勃。当然简雨晴没做螺蛳粉——毕竟螺蛳粉的威力实在是?足了那么些,怕是?琳琅酒楼里的食客闻到会吃不消。
简雨晴想了想,索性用酸笋炒了肉片。
切成薄片的五花肉,经过?腌制后再与酸笋等食材一道炒制,再用各色香辛料进行调味。
随着炒制,浓浓的酸臭味逸散在灶房里。那股子独特?的味道一经出现,就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有望而生畏者,也有连吞口水者。
前者多是?没有吃过?螺蛳粉的,望着酸笋那是?惊疑不定,尤其见身?边人直流口水更是?目瞪口呆,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胳膊软肉,确定自己看?到的是?真是?假。
而后者多是?与前者说明这酸笋的美?味,嗅着味道直吞口水。这酸笋炒肉片的味道不似螺蛳粉般直白强烈,却?是?若隐若现,如同一根在心尖上搔动的羽毛,直教人心痒痒,馋紧紧。
无数道目光落在翻腾的锅子上。
简雨晴稳稳接着翻腾而起的酸笋和肉片,动作随意又准确地把它们挪进瓷盘里,末了才送到范厨跟前:“来,范厨试试?”
“……”
范厨还没动手,周遭的帮厨仆役先?涌上来一大半人,垂涎三尺地看?着跟前的吃食。
此时,无声胜有声。
把这酱香浓郁的酸笋肉片搁在米饭上,那略黏稠的酱汁定然会缓慢滑落至米饭里,把米饭也染成棕褐色。
扒拉一口进嘴里,唔!
灶房里的帮厨仆役光是?想了想,禁不住口里冒酸,垂涎欲滴,就是?从未见过?酸笋,被这臭味吓了一跳的几名帮厨仆役也面露好奇,跃跃欲试。
也不知道谁的肚子咕噜一下?,肚子的咕鸣声在灶房里此起彼伏,尤为响亮。
与所有人反应不同的便?是?范厨。
别?人心中?的美?味,对于他却?是?个莫大的考验。即便?眼前的酸笋炒肉片酸臭味要?远比螺蛳粉来得低,那涌动在他鼻尖的淡淡味道直教范厨脑海里升起一级警报,脑海里迅速回忆起螺蛳粉霸道嚣张的气味。
啊……怎么说呢,范厨有点点后悔了。
简雨晴瞅了眼范厨,笑眯眯地地上一双筷子:“范厨?您试试?”,而后她又看?向其余人:“你?们也去拿筷子来,都试试看?吧?”
周遭帮厨和仆役立马欢呼雀跃起来,浑身?充满了干劲,立刻去取了筷子,有甚者更是?顺手盛了碗米饭,打算就着酸笋炒肉片的汤汁下?饭。
被逼上梁山的范厨此时也只有打起精神,夹起一筷子酸笋炒肉来。五花肉的脂肪让清淡的竹笋变得滋润,裹着一层淡淡的油花,稍稍凑近那股子酸辣味立马扑面而来。
臭味并没有彻底消失,而是?若隐若现。
范厨眉心紧蹙,下?意识屏住呼吸,硬着头皮把酸笋放入口中?。
牙齿碰到酸笋的瞬间,竹笋的鲜香味道瞬间散开,里面几乎吃不出臭味,倒是?有着五花肉的油香以及虾米的鲜香,配上自有的酸甜滋味,直教那垂头丧气的味蕾重新?打起精神来。
原本胡思乱想的范厨忽的怔愣,一双眼睛都睁大了许多。
“如何?”
“我?觉得那股酸臭味……消失了?”
范厨大吃一惊的同时身?体骤然一松,没了心理包袱的他再次夹起一筷子酸笋来品尝,并且很快得出答案来:“并不是?消失,而是?五花肉与虾米吸收了酸,让酸笋本身?自有的鲜味凸显出来,酸臭味就显得淡了许多。”
范厨接受度良好,脸上泛起红晕。
刚刚他还对酸笋极度抗拒的身?体,仿佛也随之平静下?来,竟是?接二连三往嘴里送去。
灶房里的帮厨和仆役见范厨用了,忙不迭也跟着夹起几筷子,美?美?品尝起来。
切片的酸笋,不但口感爽脆而且每一次咀嚼都会挤出清甜酸爽的汁水来,明明闻着是?臭的,吃着是?臭的,可是?这挥之不去的臭味落在舌尖上,却?是?渐渐化作教人震撼的香味。
吃过?螺蛳粉的帮厨仆役再次被酸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全身?心沉浸其中?,而头回尝到酸笋的当真是?又好奇又震撼,又觉得匪夷所思。
“闻起来这么奇怪的东西……竟是?!”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独特?又不可思议的美?味?”
“臭到极致……就是?香?”
“对对,瞧那臭豆腐不也是?如此吗?”
帮厨仆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仅仅片刻时间便?把一盘子的酸笋炒肉片扫荡干净。
到最后,范厨还夹了个空。
他黑着脸,把剩余的肉片连带着汤汁一道倒入饭碗里,就着汤汁直接干掉一大碗米饭。
范厨吃得满足,又起了与螺蛳粉一较高下?的心思,可惜螺蛳粉还不能在琳琅酒楼里制作,加之高汤和螺丝都需要?准备处理的时间,只好推迟到下?回再尝试尝试。
“不过?——”简雨晴瞅了眼围上来的帮厨仆役,又冲着范厨挤挤眼:“前面的事,咱们说了一半呢。”
帮厨杂役咽下?口中?吃食,好奇看?来,只见范厨表情凝固,最后介于一个尴尬又不尴尬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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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厨面对帮厨杂役们好奇的视线,虎着脸训斥一句,见他们蔫头蔫脑后又是?心里一软,勉勉强强吐出一句:“你?们最近表现不错……”
帮厨杂役们骚动起来,满眼都写满不可置信,有几个更是?很狠掐一把自己,后头才惊声道:“不是?做梦!”
“……范师傅居然夸,夸我?们?!”
“肯定是?陷阱,想教咱们犯错很狠训练我?们!”
简雨晴看?着闹哄哄的帮厨杂役,掩着嘴唇连连偷笑。至于范厨的脸色黑如锅底,忍不住虎着脸怒喝道:“一群混账,说什么话呢!”
帮厨杂役长舒口气,齐齐答道:“对——这才是?范师傅!”
范厨面无表情,握紧拳头。
简雨晴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出声。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暂且不说琳琅酒楼里头有多热闹,也不说百味居里专心研究吃食的徐厨子,再来说说于生那?边。
两者各有心思,以至于关系进展迅速,不过三五日便是称兄道弟,宗哥儿带于生在?扬州城里各种玩耍,而于生也是投桃报李,把自己以往读书用的书籍整理了几本与宗哥儿,教他?带回去给弟弟看,还拍着胸膛表示要是宗哥儿的弟弟就是他?的弟弟,要宗哥儿有事就与自己来说。
至于宗哥儿当时?的表情,于生后头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至于拿到书籍的宗哥儿,心下呕得厉害,只恨不得把几本?书都撕个粉碎,不过他?面上?神色未变,笑呵呵地替弟弟谢谢于生。
于生一走,宗哥儿阴晴不定?地盯着两本?书,到最后还是打算拿回去。
毕竟请客吃饭都是要花钱的,宗哥儿大手大脚惯了,被赵家族里搜去大半的银钱后,剩下的那?些?钱本?就撑不了多久,加上?请于生吃喝玩乐,更是消耗得飞快,手里头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点银钱。
要这样下去,后头怕是要当东西了。
宗哥儿打定?主意,当天下午便拎着书回了家。
时?下,宗哥儿一家已搬出赵家府邸,挪到外城一处街坊居住。这街坊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家,来来往往的百姓多是穿着布衣,穿着一身缎料的宗哥儿很是显眼。
有人瞧了两眼,道:“那?是哪来的哥儿?瞧着不像咱们这里的人。”
“那?个啊……”
“你不认识?那?是新搬来那?户——赵家的大哥儿。”
“咦?那?家大哥儿不还只有七八岁吗?”
“那?是二哥儿,这个才是。”
“哎……我瞧着与他?弟弟不像,瞧着不像是个正经做派的。”街坊驻足在?原地,往后嫌弃地瞅了两眼油头粉面的宗哥儿。
宗哥儿的娘瞅着忽然归家的大儿子,同样满眼狐疑,宗哥儿不愿搬到这平民住处,先头宁可厚着脸皮住在?赵家府里也不愿意过来,今日又是犯了什么病?
难道是被人骗了?没了银钱?
宗哥儿娘心里一咯噔,面色越发难看,仔细打量大儿子。
倒不是宗哥儿的娘乱想,只是上?回宗哥儿还来炫耀一通,说他?认识了府学学子,也有了赚钱发家的主意,还想教她与郎君取些?钱来好让他?经营经营人脉。
啊呸!就他?那?性子还能交好府学学子?
怕,不是被人骗了吧?宗哥儿爹娘别说给他?钱了,更是轮番上?阵劝了好几回,教宗哥儿别想着发财的主意,还是去寻个营生过过安稳日子。
“阿娘,您看我带来什么?”宗哥儿把用青布包着的包裹递到娘亲手里,喜滋滋地翘脚坐在?胡床上?,顺手捡了个搁在?盘里的糕团吃吃。
“哎哎哎,那?饼子是给你弟弟的……”
“我吃个又怎么了?”宗哥儿一听是给他?弟弟留的,越发不愿给他?留下,拿起便是一大口。
那?糕团入口并不软糯粘牙,竟是有些?干硬,胜在?里头的枣泥馅饱满甜蜜,味道说不上?出色但也不错。
只是对于吃惯了好食的宗哥儿来说,这糕团还是太过一般,他?只咬了一口,又把糕团丢回碟子里。
宗哥儿呸呸两口:“这是臻宝轩的枣泥糕团?怎么这般干硬难吃?难不成是隔夜的?”
“你这嘴还真够刁的。”
“还真是隔夜的?”宗哥儿听出娘亲话?下意思,当即怪叫一声?。他?面露嫌恶,撇了撇嘴:“怎么吃这般东西……显得穷酸得很。”
“你不当家,哪知?道柴米油盐的贵?”宗哥儿娘瞧他?做派,心下恼火。
她顺手把青布包袱放在?案上?,先捡起宗哥儿吃剩的枣泥糕团,三?下五除二吃了,而后又横眉竖眼瞪着宗哥儿:“你还以为咱们家是富贵人家呐?我和你说咱们家现在?没了其他?进项,人家房租田赋都还要等上?半年才能上?交……当然得省一些?,用得少一些?才是——你要是来要钱,那?就赶紧走吧,我一文钱都不会给你的。”
“…………”宗哥儿看着他?娘的动作,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往日,他?的娘亲总是穿着时?兴的缎子衣裳,头顶华美的发髻装饰,在?十?数名?仆妇婢女的簇拥下进进出出,用的餐食更是顶顶精细。
每日,她唯一的烦恼大约应当是要做什么衣裳,要做什么首饰,又或是要不要约上?妯娌姐妹打打牌,登登山,跑跑马,散散心。
现在?的她,哪里还有过往的模样?
宗哥儿娘不知?长?子心里想法,见宗哥儿脸色不好,又觉得是自己的话?说得重了些?。
她想了想,又放了软话?:“我的儿,咱们家现在?不如过去,得省钱些?。你阿爹寻人帮忙,已去城里布料铺子上?当账房学习做生意,往后要是能做得好,咱们也能开个铺子过活……”
“你不会读书,也不爱读书。”
“阿爹阿娘本?想着能让你富裕一辈子,现在?瞧着也是不行。”
“咱们家往后只能靠你阿弟了哎。”
“你回头也跟着你阿爹去铺子上?打打下手,学点东西,往后也好跟着你爹打理铺子,等你弟弟出人头地自是会拉你这当哥哥的一把……”
打理铺子,当个商贩?再卑躬屈膝讨好阿弟?宗哥儿光是想想那?般的日子,便被吓得一头冷汗。
他?连忙拿起他?娘搁在?案上?的青布包裹,再次塞进她手里:“阿娘您瞧瞧,我拿回来什么?”
“你能拿回来什么?”
“不会是费钱买了烧鹅烤鸭吧?我与你说我见着也不会高兴的,你爹见着怕不是要用棍子抽你一顿……”宗哥儿娘一边念叨,一边掀开包裹,而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正当宗哥儿娘杏眼圆睁,直直盯着里头东西的时?候,外头响起另一个男孩的呼喊声?:“阿娘,我回来了!”
“我肚子都快饿死了,我的点心呢?”
“我要吃点心!我要——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大呼小叫着冲进来的正是宗哥儿的弟弟福哥儿,他?瞧着兄长?,愣是连点好脸色都懒得给,叉着腰骂道:“祸害精!你这个祸害精!阿娘,你快把他?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