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舍不得。”
“我与夏姐儿都?是村里来的,打小都?是做过这些活计的。”春姐儿不以为然,与芳豆说道:“且不说师傅最初摆摊子?时,也是自己动手做事的,再说我村里人之前?被富户家赁了去,也是从最下等的活计做起的。”
放过去,河头村谁家女郎郎君能被富户官家赁了去都?会惹来一片欣羡。
春姐儿与夏姐儿都?还曾向往过,直到看着人前?骄矜得意的那人背后露出双手与她们看,才发现那人手指密布冻疮,粗大红肿,掌心脚底则都?是破了又好,好了又破的水泡。
后来,春姐儿才知?道那些个富户官家外头看着光鲜,里头却?不是什么好地,或是教人没日没夜的做活,或是动辄打骂拿来出气,偏生?他?们签着书契,唯有忍气吞声。
芳豆想了想,没反驳春姐儿的话。
她在先头主家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到简家后日子?才渐渐好起来的。
只是芳豆心下还有些疑问,忍不住又瞅了眼春姐儿:“……夏姐儿是来当学徒的吧?放咱们厨房里做事,真?的可以?”
“是她自己乐意!”
春姐儿说罢,又顿生?懊恼,尤其是对上芳豆那古怪的眼神后更是郁闷。她想了想,还是把夏姐儿丢了粉丝坊的活计,走后门?来城里学手艺的事交代出来。
“夏姐儿被我们一家宠坏了,多少有些爱慕虚荣,好高骛远。前?我在扬州城里,她在村里,我心有余力却?不足,如今她到了这边来,我也想借着灶房活计的事,好好磨一磨她的性子?。”
“原来如此。”
“要是她老老实实做活……你后头就?教她练点切菜之类的活计。要是她吃不了苦头,又或是仗着我的名?头占便宜偷懒,就?代我好好惩治她。”春姐儿与芳豆交代了事,后头又拎了吃食与她,全把夏姐儿交给芳豆。
“我晓得了,就?包在我身上吧。”芳豆听罢,应下此事。紧接着她又叫住准备走的春姐儿,教她把这事与晴姐儿说一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你是晴姐儿的徒弟,往后寻你的人多着呢!”芳豆如今掌了简府上的灶房,出入都?和府学食堂分开了。
她与旁的府邸仆役,乃至市场上的商贩来往,都?遇见过好几回想要巴结她的人。
芳豆看了一眼春姐儿:“今日你妹妹借着你的名?义,霸了别人的名?额,走了后门?,要是你不露出点态度来,那往后娘子?与晴姐儿怎么看你?”
“再说了,村里头又怎么说?”
“今日说是春姐儿你的妹妹,后日说是你爹娘,再来还是七大姑八大姨……”
芳豆瞧着春姐儿那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你想,晴姐儿能高兴吗?”
“你还是晴姐儿定下的徒弟,这般走后门?,打了晴姐儿的脸,教晴姐儿怎么是好?是处置你呢,还是不处置你好?”
“要不不处置吧……”
“村里头多的是亲戚朋友,总有求上门?来的。”芳豆往日见过好多这般的铺子?,先是想省钱请家里人,又或是亲戚过来帮忙,结果迎神容易请神难,花销反而比以前?更多了,甚至有些铺子?就?这般直接倒闭了。
“要是处置的话……”
“春姐儿,现在外头想当晴姐儿徒弟的人怕是两只手掌都?数不完!”
多的是人想把春姐儿拽下去,然后自己霸了这个好位置呢。
芳豆瞧了眼灶房里的夏姐儿,最后与春姐儿说:“你有心想让夏姐儿吃苦头,早早回村里去的确是好事,可你没与晴姐儿说就?把夏姐儿带灶房里,那不又是擅作主张?”
春姐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醒过神来,忙不迭谢过芳豆,只与夏姐儿说让她听芳豆的话做事,就?赶紧到书房里寻简雨晴说话。
“…………家里人没与我说,就?教夏姐儿这般做了,我想着教她吃些苦头,后头自己回村里去。”
春姐儿听罢芳豆的话,越想越是心里发虚。她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打算与简雨晴说了,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
简雨晴翻看账册的动作一停,抬眸看向春姐儿。她沉吟片刻,缓缓道:“既然你想好了,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至于河头村那……你不必在意,我们会解决的。”简雨晴深知?春姐儿的为人品性,在简家帮忙这么多时间,春姐儿从未往外说过简家任何事。
其余不说,她真?起了想要家里发财的心思,从手里漏两方子?不比让妹妹到跟前?来咋呼好?简雨晴非但不怪她,而且还好声好气地安抚一二,教春姐儿不要放在心上,专心跟自己好好学习厨艺。
春姐儿听罢,心里酸涩得很。
简雨晴越是信任春姐儿,春姐儿越发心下懊恼,更是打定主意要把夏姐儿的性子?掰回来。
简雨晴安抚完春姐儿,又请简娘子?回了村里一趟——李婆子?为夏姐儿开后门?一事,念在其犯错扣了两个月月钱,黄娘子?与卢婆子?监管不利,各扣除一个月月钱,另外教他?们再补上一名?学徒。
自打去简府吃了顿饭,回来不知?吹嘘多少回的李婆子?登时蔫巴了。更不用?说频频受人登门?造访,被说媒乃至送礼讨好的春姐儿爹娘,又是被春姐儿写?信骂了一通,又是被李婆子?和卢婆子?阴阳怪气数落了一圈,羞得都?快不敢出门?了。
“都?教你别想歪主意了,瞧瞧我们的老脸都?丢光了。”春姐儿娘掩着脸从外头进?屋,瞪着春姐儿爹委屈得很:“打从春姐儿跟着晴姐儿做事,我就?没这般丢脸过!”
“不就?是走了个后门?嘛……”春姐儿爹还不服气,嘀嘀咕咕的。他?见春姐儿娘脸色不好,连忙安慰道:“起码夏姐儿也留在城里了!春姐儿不是说她让夏姐儿到府里做事了吗?只要夏姐儿能争口气留下来,那咱们丢脸就?丢脸了!”
“要那样就?好了唉……”
春姐儿娘听罢,也起了点期待。她不是不心疼春姐儿,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眼见着春姐儿有了前?程,她忍不住又心疼起夏姐儿。
春姐儿应当知?道的吧?
她拉一把夏姐儿,姐妹同心协力那得多好!
这边春姐儿爹娘想得很美?,并对夏姐儿抱着极大的期待,另一边的夏姐儿却?是快要抓狂了。
天?还黑漆漆的,她就?在春姐儿的催促中起身,连饭都?没吃上就?得去清扫灶房,然后洗菜折菜,有时候还得与旁的小丫头去把外头的水缸装满。
等忙活上半响,他?们才能用?上早食。
府里的早食很简单,通常是豆浆、葱油索饼,加了猪肉糜的菜泡饭又或是各种米粥,配上蒸茄子?、盐水芹菜和酸菜猪杂碎之类的配菜。
芳豆的手艺不错,但与简雨晴那就?是相差甚远。夏姐儿惦记着吃过的红焖羊腩,那是没滋没味地扒完碗饭,又干起一堆活来。
从早忙到晚,到晚上夏姐儿是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勉强洗漱后倒头就?睡。
这般的日子?过上三日,她便受不了了。
这日子?比在村里还要苦啊!她在家里的时候,阿爹阿娘都?让她睡到自然醒呢。
夏姐儿想着先前?与春姐儿说的话,到底没敢提换个轻松活计的事。
她把主意打到芳豆身上,想用?与李婆子?说话一般的套路,教芳豆给自己换个轻松点的活,想着芳豆一个婢子?,也不敢驳了阿姐的面子?。
夏姐儿到了灶房,大着胆子?道:“芳豆姐,阿姐说要我与您说,给我换个切菜的活。”
夏姐儿还有点小聪明,想着要是说给自己轻松点的活计,怕是芳豆会与春姐儿说,还不如说是自己要切菜的活,更像是要好好学习厨艺。
芳豆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切菜,直接把夏姐儿晾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夏姐儿等一会,都?没听到芳豆的回答,再看看周遭仆妇婢女安安静静,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架势,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芳豆把手上活计做完,抹了抹手,从看了眼夏姐儿:“你确定是你姐说的?”
此刻的夏姐儿,脸皮又薄了。她的脸蛋蹭地通红,双目直直盯着脚背,根本不敢抬头对上芳豆的目光。
夏姐儿呐呐半响,也说不出个答案,心里慌得厉害。
“那我去问问你姐姐?”
“不,不要。”夏姐儿吓得一激灵,急忙出声喊住。她不敢看周遭人,更不敢看芳豆,同时也不敢说别的话。
芳豆睨着夏姐儿,想着春姐儿还是挑好话说的。这才三天?就?受不了了,哪里是一般般的没有自知?之明。
就?这,还想学厨艺?
芳豆冷眼盯着夏姐儿半响,见她吧嗒吧嗒落下眼泪珠子?才勉强止住话,只教她一个人去把今日要用?的菜全折了,再去舂了半袋子?米。
夏姐儿没敢抗议,老老实实去做了。待晚间回了院子?,她心里还担心芳豆来告状,在说白日发生?的事情时,偷偷瞧了好几回春姐儿。
春姐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叮嘱她早些休息,明日不要迟到。
夏姐儿如蒙大赦,匆匆去洗漱了。
她走得飞快,已至于没见着春姐儿敛了面上笑容,摁了摁太?阳穴。
其他?没学会,狐假虎威都?是挺会的。
春姐儿瞅了眼夏姐儿的背影,只望她能接受这回的教训,别再想出些歪主意来。
且不说夏姐儿的事情,打从上回与候生?聊完以后简雨晴便动了旁的心思。她与尹博士等人商量片刻,又把计划递送到府学官吏的手中,最后这项计划一路送到孙刺史案上。
直至寒衣节前?两天?,才敲定下来。
简雨晴刚到府学,便得了好消息。
她跟着尹博士到府学里的抄案房处,从官吏手里取得几份簿书。
尹博士见她垂首认真翻看,道:“你?看看罢,有什么问题再提。”
简雨晴按顺序把?簿书都看了遍,蹙了蹙眉里。簿书写得资料详细齐全,她并未寻出错处来,就唯独有个问题:“只有……五人?”
抄案房官吏忍不住笑了,他瞅了眼?尹博士:“小官就说,简女厨定然会问起。”
“刚开始,少?些好。”
“简女厨,这五位都是尹博士与其余几位博士精挑细选出来的。”
抄案房官吏见简雨晴面露讶色,又帮尹博士解释道:“这几位学子在府学里的声名不错,家里关系也是相当和睦,多是缺了劳动?力,又或是倾家之力让孩子读书才致难以?支撑,绝非因懒、赌等缘故欠下外债的。”
简雨晴吃了一惊,抬眸看向尹博士。
尹博士被抄案房官吏这么一说,颇有点不好意思。他睨了眼?多嘴多舌的抄案房官吏,而后转身看向简雨晴:“毕竟是刚刚开始,人少?些,问题也少?,往后也能照旧整理?个章程出来。”
顿了顿,尹博士又道:“府里也准备出资,自是要好好考察一番人选。”
简雨晴听?出尹博士的好意,说是为了府学,更多是为了帮自家排除风险。
这事成也罢,不成也罢,学子不会怪罪到府学和官署上,却有可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自打简云起开始备学,准备前往长安参与蒙荫考试后,简雨晴和简娘子也有些发愁。
简家人有个五品县君的诰命,却是没?有底蕴,连相熟的官员都没?一个。
案子传开后,倒也有简爹过往相熟的同窗寻上门来——只是就他死了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娘三?个的架势,简雨晴和简娘子笑脸相迎的同时,实在不觉得能与他们?长久往来。
还不如重?新?认识认识人呢!
比如因着吃食关系,比如张妈妈等人吹风,与简家人态度较为和善的方长史,对简家人素来颇为关心的尹博士和魏官人等。
比如如今关系渐渐亲厚,登门拜访几回,还帮云哥儿补习的侯生,又比如胡师傅的另外几名关系相对亲厚的学生。
简雨晴与候生聊天?后,又注意到如李生这般学业不错,家境贫苦的学子身上。
简雨晴与胡师傅商量后,又与尹博士说明了想法,最终才得到孙刺史乃至府学的大力支持,准备来一场扶贫工作——既由府学挑选资助人选,并选择其中家人,再垫付培训费(学徒费),由简雨晴负责培训。
现在想来,她倒是有些后怕了。
简雨晴光想着比起锦上添衣,自是雪中送炭要好,却是忘了这世道可不缺白眼?狼——比如简爹不就是其中一人。
道貌岸然者,又何止他一个。
指不定哪一名学子便视自己过往贫苦的日子为丑事,觉得被府学或者说简家人资助是件羞耻事呢?
简雨晴想到这里,忙与尹博士道了谢。而后她想了想,又道:“这事还是我思虑不周,后头学子问起,便说是府学提出的吧。”
尹博士也有此意,只是先头不好说,怕说了以?后晴姐儿还以?为是自己想霸占功劳。
他见简雨晴明白自己的意思,登时心下一松,与简雨晴又悄声说了下人选。
五人之中,简雨晴便认得李生,她听?罢尹博士的介绍自是说不出哪里不好,笑着便把?这事交予尹博士处理?。
尹博士当天?便与五人说了这事。
包括李生在内的五人惊得张口结舌,简直是浑浑噩噩的走出学室,引得同窗们?不断回首去看:“李生,你?是怎么了?”
“李生?李生!”
“好家伙,他竟是愣住了。”
“许生也是,傻乎乎笑到现在。”
“嘿,尹博士到底是说了什么?”
学子们?被李生几人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同时更是好奇心大作,一双双眼?睛那是直直盯着李生几人。
待李生回过神来,就被周遭视线吓了一跳。他听?到同窗的问题,难掩眉眼?间的兴奋:“尹博士,尹博士说,府学有意,有意资助我们?……”
瞬间,一大半学子四散而开。
他们?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就这?李生瞧着诸人没?当回事的架势,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什么就这!你?们?根本不懂。”
“是是是,是我们?的错。”
“这下李生不用担心去长安考试的银钱,真是太好了!”学子们?见李生反应,赶紧连连恭贺。
对他们?不算什么的资助,对李生等人却或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一次契机。
同窗们?纷纷为其叫好,唯一不爽的大概就是周生。周生听?到资助二字,心里头是说不上来的感?觉。
为何以?前没?有,为何现在才有?
周生心中不豫,更是懒得往下听?。他站起身,拿着几本书籍提前离开学室,以?至于没?听?见李生剩余的话语:“此资助非彼资助。”
“嗯?这是什么意思?”
“府学并不是直接给钱……说是,说是与简女厨合作,要培训我们?家里人……”李生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上一丝哽咽。
对于李生一家来说,多几贯钱也只能杯水车薪,勉强贴补贴补。而要是能从简女厨这里学上那一招半式,那是能得益于终身,甚至给了一家人还完借款的希望!
李生话音落下,学子们?登时哗然。
能考进扬州府学的,又能有几个愚笨货色?学子们?当即知晓这操作里的含义?——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学子们?纷纷乐了,恭喜声中更添真心。更有不少?学子表示等你?家里人摆了摊,我们?定然要去消费一二。
李生与另外几人喜不胜喜,恨不得当即把?这些个好消息告诉于家人。
其中两名住在扬州城的学子,都是立马赶回家里,与家人商量。像是李生这般住在扬州城附近村里的,只好按捺住激动?的情绪,等到次日回家过寒衣节时再把?这个好消息与家里人一起分享。
再过一日,便是寒衣节当日。
周生再是心疼手里的银钱,还是寻人置办了烧给逝者的衣物。当然他能省就省,反正是烧给死人的,就用旧袄子改一改便是。
至于应当准备给阿爹、继母和弟妹的袄子,周生则假装不知道,更是当没?看见他们?脸上的不满,只与其他一道祭祖的亲眷说准备寒衣节诸物便花了半贯钱。
对于周家人来说,已是天?价了。
其余周家人瞅了眼?周生身上的袍子靴子,自是相信他准备的诸物,对着周父难掩羡慕:“周兄有个好儿子啊……”
“半贯钱的袄子,说烧就烧。”
“周兄身上的袄子,也是大郎订的?瞧着真真是样子好。”
周父看了眼?周生,又看了眼?黑着脸的娘子,心里烦闷得很。他努力挤出一缕笑,附和几句,随后牵着娘子的手道:“今儿个是祭祖的大日子,有啥事咱们?回去说。”
“我说的是我的事吗?我还不是心疼你?!大郎赚了那么多钱,连件好衣裳都不与你?备。”
“你?倒好,不说一句还把?我辛辛苦苦做的袄子当他给的!”周娘子把?手从周父手里抽了出来,越想越是委屈。她红着眼?眶,忍不住抹了把?泪:“往日在家周遭说我苛待他,把?我的脸面丢在地上踩!”
“如今他稍稍发达点就这么对咱们?……你?现在还在呢!要你?不在了……我和二郎他们?都得被赶上街要饭了!”
“怎么会呢!”
“现在那代购的活计不是做不来了吗?教我说,大约是大郎手上局促,一时间做不来。”周父心里也不高?兴,面上到底还是努力为大郎遮掩一二。
大郎如今在扬州府学里读书,往后定然是能光宗耀祖的。他不耐烦看娘子的哭脸,拉着她到前头去,伸手去拍那要烧给祖宗的冬袄子:“瞧瞧咱们?大郎置办的东西?,比往年都要来得……嗯?”
周父脸上笑容一僵。
周娘子注意到丈夫的异样,也上前捏了把?。她立马察觉问题,又捏了捏,而后把?袄子翻开来仔细打量:“这袄子……怎么不像是新?做的?”
“瞎说!”
“我才没?有说……嗬!”周娘子下意识反驳,抬眸却对上丈夫阴沉沉的双眸。
她下意识止住话头,微微红了眼?。
周父知是自己态度不对,忙安慰几句,只是盯着那冬袄子的眼?神越发恼怒。
哪里是新?订的,明明是用旧袄子改的!
这小畜生不与自己做袄子,就连供品都做手脚!
全家亲戚都在场,周父只能憋着火气?,同时紧紧抓住娘子的手,严防她把?事情曝光。
周娘子冷着脸,盯着那薄薄的袄子,她恨不得能当众揭穿继子的寡情薄意,却是在周父冰冷的注视下只能咽下这口气?。
周生并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已暴露,随着袄子被火烧得一干二净,他悄然松了口气?。
这事,总算是被他敷衍过去。
周生心情不错,以?至于没?注意到周父和继母奇异的眼?神。他抬步往山脚走去,途中还遇见旁的来过寒衣节的百姓。
不少?人纷纷上前与周父周生打招呼,话语间的欣羡与吹捧让父子两人飘飘然,尤其是见着亲眷们?越发崇拜的目光更是得意。
一时间,周父忘了周生做的事。甚至有一瞬间他觉得周生做得也没?错——死了的人烧那么好的袄子做什么?能省点就省点呗。
这些钱留着打点同窗,充作上长安的路费,待大郎为官以?后再修建祖坟也来得及的……想来老祖宗们?一定能谅解的。
直到其中一人道:“往后周兄您要是赚得钱了,也得拉咱们?一把?啊!”
周父微微一愣:“啊?”
那人愣了愣,似乎看出周父的不解。他又看了看周生,恍然大悟道:“是周郎还未与您说嘛?倒是我多嘴了,反正恭喜恭喜!”
“到底是去了府学读书的学子。”
“嗐,要是我儿能进府学读书,说不定也能碰到这般的好事呢。”
周遭百姓满脸羡慕,欣羡的话语此起彼伏。别说周父茫然不解地看向周生,就连周生也开始困惑,同时还有点点惶恐:“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道?”
话音落下,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几名百姓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瞅了眼?周生:“周郎……是与我们?开玩笑?”
“……您不知道吗?”
“到底是什么事!”周生心下越发不安,忍不住抬声喝问道。
百姓们?被他的模样吓了跳,半响才有人结结巴巴道:“就是府学里说要资助贫困学子,说是教其家眷与简女厨学厨做小生意啊?周生,你?,你?,你?真不知道?”
李生与住在城外的另两名学子,那是早早把?这事与家人说了。
最开始,李生爹娘还有点发懵,甚至心生担忧。由府学介绍他们去学手艺是好事,可是生意又哪里是随便能做的?
李生爹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完全没读过书的那种,就连让李生读书也是听了村里其余人的建议。
他们思考半响,便把此事告诉给村里其余人,求村里人帮忙瞧瞧。
村民们闻讯纷纷赶来,等听到府学出资教李家人跟着简女厨学小吃而后摆摊做营生之事后,登时惊了个?大为震惊!
有人看向李生,忍不?住重复一遍:“逐哥儿,这是说的,说的哪位简女厨?”
他咽了下口水,颤巍巍道:“莫不?是府学食堂的那位简女厨?”
扬州城附近村子哪有不?晓得简家人的,就那官署、府学和简女厨共同操办的粉丝坊,几乎堪称是目前最炽手可热的工作。
因着粉丝坊的壮大,因着河头村民的炫耀,简雨晴的名声在周遭颇盛,不?知?道多少村民都扼腕自己不?是河头村人,也没与河头村人有什?么姻亲关系。
村民们闻言纷纷看向李生,眼看李生点了点头后所?有人都惊呼起来,兴奋得面色潮红:“我?的老天爷!”
“李兄,你们发了啊!”
“居然能跟着简女厨学习?我?的天!”
村民们七嘴八舌,围在李家人身边不?断说话。至于?李生爹娘虽说日日忙着养家糊口,但也是听人提起过简家的。
待他们知?道府学说的简女厨便是这位简雨晴后,惊得目瞪口呆,连教李生应下来,醒过神来以后更是乐得直磕响头,还想着要准备特产,要跟着儿子去?府学里道谢。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
周遭几个?村子联系得多,自然而然都知?道了这件事。说话的百姓想到这里,面露疑色,又忍不?住抬眸看向周生:“我?记得周生与那几户人家情况差不?多,我?以为你们也会?……额?”
百姓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顺着他的目光,另外几名百姓也注意到周生的穿着打扮,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场男女穿的多是粗布棉衣,条件好些的也就是件略旧的绸子衣衫,唯独周生一家穿得很是体面。
尤其周生穿着一身簇新的袍子,脚踩的乌云靴油润锃亮,不?染一尘。
哪里是贫苦农户,倒像是城里的郎君。
这名百姓一拍脑门,乐呵呵道:“瞧我?这脑子,糊涂得类!我?之前是听说周郎你发财了,没想到竟然已用得起玉裳坊的东西,那自然是用不?上府学资助了!”
百姓话音落下,周生面色骤变,耳边立马听见?周家亲戚们的惊呼声:“玉裳坊?真的假的?”
“那家的成衣要两三贯钱!”
“我?做工的主家一年?才订上一两套呢!”
“不?愧是周郎!”
“还没科举呢,都能赚得大钱,用得上玉裳坊的衣服,往后还有的是出息呢!”周家的亲眷难掩面上的羡慕,对着周父那又是一番恭贺。
周父有苦说不?出,周娘子更是面无表情的。神色更糟糕的是周生,他脑袋里嗡嗡响着,后悔的情绪如?潮水般向他涌来。
府学资助贫苦学子?寻常人只知?府学和简家人的声名,而做过代购的周生更知?道府学食堂受欢迎的程度——那哪里是资助,分?明是送了只会?下金蛋的鸡!
周生口中生涩,低头看着身上的缎子衣服,心头的悔意如?浪潮般涌上前来。
要是他没用这缎子衣服……
周生的脸色黑如?锅底,难看得根本无法遮掩。先前说话的那几名百姓越看越不?对劲,连忙说是自己许是弄错了,又寻了个?话头离开,直跑出二里地,他们才渐渐放缓脚步,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那周生的脸色咋那么难看。”
“许是想在亲戚跟前遮掩?”有人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也想不?通此事:“真要是有心在亲戚跟前遮掩,那穿什?么绸子衣服?”
百姓们想不?通,很快又抛到脑后。
至于?周家人人前摆着笑脸,人后周家人闹了个?鸡飞狗跳。
周生没办法,最后老实交代了。
他浑身上下,一共就只剩下三百二十文?钱!
…………
“晴姐儿,你知?道吗?”候生与胡师傅关系亲厚,加上要给云哥儿补习,因此常常到简府上串门。
串着串着,他与简家人也熟悉了,除去?去?简府,白日也常常会?在早食午食后到府学食堂后院处说说话,有时顺便捡个?果?子吃吃。
当然,侯生也不?白吃白拿。
就过完寒衣节以后,他登门时还一道送来了好大一捆子茼蒿和山药,另外还有自家腌制的蜜姜酒水等物。
简雨晴瞧着侯生过来,顺手把?一碟子车轮饼子拿来给他。这些车轮饼都是学徒刚刚做好的,还热气腾腾的,简雨晴教侯生带回学室与同窗一起用,顺口问道:“知?道什?么?”
侯生拿纸把?车轮饼包起来,同时与简雨晴道:“就是周生嘛,听说他爹和继母到府学来了,还想求尹博士几个?把?周生也加到名单里。”
简雨晴还是头回听说这事儿,她被吓了一跳:“周生爹娘来了?”
还好这事明面上是府学提出的,要是求到自己跟前岂不?是烦人?简雨晴庆幸自己当机立断的同时,又蹙起眉梢来:“且不?说尹博士可不?是能轻易说动的人,再说,那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