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厨娘脑海里瞬间冒出话来,原本遐想的美好未来如碎裂的镜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她呼吸略显急促,掌心?湿漉漉的。
偏生朱厨娘能感受到方长史的目光,方长史正紧紧盯着她,目光里有着估量和揣测。
“回禀长,长史,是我与丰姐儿一道做的。”朱厨娘不敢说是她自个儿做的,只推说是与丰姐儿一道做的。
丰姐儿是自家侄女,同是朱家出身的女厨不说还寄住在自己这里。要是自个儿的名声坏了,那她的名声能好到哪里去?想来定然?是会帮自己圆场的。
朱厨娘说完话,又拿眼神去看?丰姐儿。
谁知丰姐儿根本没帮她圆场,而是直白道:“这事儿我并不知道。”
朱厨娘听到这话,脸上立刻是煞白煞白的。她惊慌失措地看?向丰姐儿,努力挤出笑来:“丰姐儿,你是不是想差了?咱们这几日不都在一起琢磨的,还有,还有你那册子上!你不是把心?得都写在册子上的吗?”
朱厨娘努力使着眼色,到后头眼里更是含着乞求,只想求侄女见她这段时间照顾的事能帮她圆场。
她们可是姑侄啊!
要是自己的名声坏了,侄女的名声怎么办?他们朱家的名声怎么办?
朱厨娘不懂为?何丰姐儿不帮她,却?不知她一贯来对丰姐儿横挑鼻子竖挑眼,担心?其占了自己的位置,又是传流言蜚语,又是阴阳怪气想哄她出去,早已把丰姐儿不多的亲情给磨得干干净净。
到如今,丰姐儿也懒得管她。
再说你偷盗外人?的菜谱,是你自个儿的行为?,又不是他们朱家逼她偷的。
丰姐儿听到册子,终于把目光移到朱厨娘身上:“册子里?我的姑母,这道酥冰并不是我的方子,而是晴姐儿的,我怎么会写在册子里?更不用说与你一同分享研究了。”
话语一出,朱厨娘登时慌了神。
她面上血色尽褪,眼角余光直往简雨晴的身上飘。
难道是简厨娘做的吃食?
她不过是个村里来的农妇,怎么能想出这般的吃食?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朱厨娘额头滑落一滴冷汗,一颗心?像是被?手用力拧紧。
几乎下一秒,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她耳边奏响:“朱厨娘,这道酥冰是你做的吗?”
方长史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回的声音落在朱女厨耳中,简直就如丧钟般悠长阴冷。
“我,我不知是简女厨做的,我以为?是丰姐儿做的……”朱女厨慌乱地解释着。
“是丰姐儿做的,你就能拿来当自己的?”方长史知道朱厨娘上回闹出来的事。
她的风评不太好,长史原本也想换了的。只是他想着朱厨娘毕竟是府里的老人?,又是有手艺的,也没有闹到外头去,最后使张妈妈与她说道一二后,便摁下此事不再提及。
可她这样,却?是不行的。
方长史光是坐着的这点功夫,都想出数个可能的结果。
就朱厨娘这锱铢必较的性子,要是借着酥冰球而起后会如何做?应当会故意使坏,摁住丰姐儿吧。
要是知道酥冰球是简女厨所做呢?
对付个贫家女有多少种办法?方长史端坐在上首,凝视朱厨娘的时候已得出无数个答案。
听到方长史的话,朱厨娘脸上已彻底没了血色。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我,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想着丰姐儿做的就拿来献宝了,我真没想昧下去的……”
“丰姐儿准你拿了吗?”
“上前?拿赏钱的时候,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方长史冷着脸,又转身看?向简雨晴:“是我管束无方,闹出这般的事端,还请简小娘子……”
“这事与长史无关。”简雨晴忙起身,打断了方长史的话。她是真心?实意觉得此事与方长史无关,教?她说这一路还得感谢方长史。
简雨晴也是从村里出来的,到扬州城里做生意时还有许多担心?。
会不会有人?仗势欺人??
会不会有人?偷做手脚?
结果松花饭婆子和其儿子会因盗用长史府门人?的名义被?逮捕,食堂上一批管事被?处理一清,就连臭豆腐极附和他的口?味,也没见长史使人?来索要方子……
方长史是个光明磊落之人?。
或者说孙刺史乃至方长史,又或是扬州府里多数官员都是好官。
正是因他们的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才能让扬州城内风气一清,百姓安居乐业,商家欣欣向荣。
简雨晴是真心?实意如此觉得,也是坦然?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觉得自己是在拍马屁,方长史先?是面红耳赤。
他心?里有多得意,瞧着朱厨娘也越发不满,尤其是见还埋怨地瞪着简雨晴后更是面色一沉,方长史缓缓道:“简小娘子,此事可否交予本官来办?”
朱厨娘的罪,放到官署去也很难说。虽有霸占嫌疑,但毕竟没有出手盗取方子,送去官署多是赔偿少许,指不定连杖责都没有。
简雨晴想了想,颔首同意了。
朱厨娘听到这里,忽然?升起一丝期盼。
定是郎君想要——
朱厨娘的欢喜还没浮出水面,只见方长史侧首看?向张妈妈,吩咐她去把朱厨娘的书契取来。
这番话如一道惊天霹雳,直接把朱厨娘惊得心?胆俱裂。她瘫坐在地上,哪里还顾得上怨恨地看?着简雨晴和丰姐儿了。
她竟是要被?赶出长史府了!?
自打朱厨娘跟着方长史至扬州,日子一日过得比一日顺心?。
要说长安方府上,还有别的女厨管事盯着,扬州府上她却?是灶头娘子,手下有专门伺候她的婢女和厨婢不说,连前?院的妈妈瞧见自己也是脸上带笑,下头的仆妇婢女和小厮更是年节不忘送上孝敬。
说句不中听的,她在长史府里过的日子,外面小门小户人?家的娘子都过不上!
要是被?赶出去的话——
朱厨娘越想越是悔恨,哪里甘愿就这样被?赶出去。她往前?扑了两?下,仓皇凄惨地连连呼喊:“郎君,郎君!我在府上做了许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郎君,求郎君饶了我这回!”
面对朱厨娘的哀求,方长史置之不理。他接过张妈妈递上来的书契,看?了眼后又吩咐张妈妈使人?送朱厨娘去官署:“要人?问起来,就说是本官另请了厨子。”
方长史终归给朱厨娘留了点颜面。
即便有人?不信方长史会无缘无故与朱厨娘解约,也不会再过多询问。
朱厨娘许是在扬州城里找不到上好的官家,去周遭州县到底还是能寻上一户人?家做事。
朱厨娘知道,却?也不愿意。
虽然?她手艺尚在,也能去别的富家为?女厨,但哪里及得上长史府富贵?换做喜欢撑样子的人?家,日子能不能有如今十?之三四好过都不一定。
“郎君,郎君!”
“朱娘子,请跟我来。”张妈妈板着脸,使着两?名五大三粗的仆妇上前?把朱厨娘拉出去。
“郎君——郎君!”
“朱娘子,再喊的话我不介意传出去点话。”张妈妈吊着脸,刚走出院门便附在朱娘子耳边,阴沉沉地说道。
在她眼里,朱厨娘就是个祸害精。
早知道朱厨娘会闹出这般事来,让郎君在伯府郎君跟前?丢尽了颜面,上回就该劝郎君把她驱逐离开?。
现在还大喊大叫,想要长史保住她?张妈妈嗤之以鼻,眼底厌恶更深,使人?堵住朱厨娘的嘴不让她大喊大叫,另外再唤崔哥儿与几名力气大的婆妇来,叫她们一道把朱厨娘送去官署。
力气大的婆妇,那都是做下等活计的。当中一人?便是被?朱厨娘教?唆着去盯人?,而后被?打发去刷洗马桶的长脸仆妇。
她比那时又瘦了一大圈子,模样越发瘦削恐怖。
长脸仆妇见着被?堵住嘴的朱厨娘,嘴角险些咧到耳朵根,她揪住朱厨娘,又狠又重地将她拽上驴车:“回张妈妈的话,婢子定当安安稳稳,妥妥当当地把朱娘子送到官署。”
朱厨娘呜呜喊着,眼里藏着惶恐。
张妈妈看?出长脸仆妇的心?意,又懒得说话,更没搭理求助的朱厨娘。
她使着崔哥儿驱车去做,又吩咐几名仆妇去朱厨娘屋里收拾东西:“到底在长史府做了一场,你们做事也客气点。”
几名仆妇敛财的心?思一收,想着还有丰姐儿在,老老实实的去办了。
屋里,伯府范郎的脸忽青忽白的。
这事情发生得太快,甚至于他都没有回过神就到了结果。
范郎恍恍惚惚间,都开?始怀疑这是不是长史置办的一出戏,否则哪里能有这等速度?
事实上范郎不清楚朱厨娘和简雨晴厨艺水平,而方长史却?是清清楚楚。
简小娘子做的吃食新奇独特,频频给予食客不同的冲击。反观朱女厨却?是捧着一份食谱,做一百回味道都是一模一样,传统又固执,轻易不会更改口?味。
昨日长史还在内心?感叹,让小朱娘子留在府上是件好事,就连古板的朱厨娘都开?始学?着改变。
结果今天就出这事。
方长史得到消息时,甚至还冒出个念头:这才正常嘛。
当然?以上这些,伯府范郎都不知道。他一张脸黑如锅底,嘴唇嗫嚅数下也是憋不出一个字。
范郎深吸气又吐气,做好心?理准备。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方长史比他快了一步:“小朱娘子,你可愿留于我府上做女厨?”
“不,还请允许我推拒此事。”
简雨晴理所当然?,觉得丰姐儿会同意……嗯?她杏眼圆睁,侧目看?向丰姐儿。
不同意?不留下来?
方长史面上闪过一缕失望,忍不住问道:“小朱娘子是有了打算去的地方?”
丰姐儿道:“是的。”
简雨晴面上疑惑更深——这种事,丰姐儿完全没提起过啊!
方长史顺着丰姐儿的目光,落在简雨晴身上。他面上闪过一缕恍然?,同时还有些可惜:“听说范厨也在府学?食堂做事?”
府学?食堂的阵容是不是太豪华了?
可恶!他都开?始羡慕范郎那几个小子了。
方长史忍不住,瞥了眼范郎。
范郎身体一僵,心?里越发惴惴,鼓足勇气准备开?口?。
这回抢在前?头的是简雨晴:“等等?丰姐儿,你,你的意思是……”
虽说是丰姐儿借着自己的手打发了朱厨娘,但又何尝不是简雨晴借着丰姐儿的手打发了朱厨娘。
就个官奴,府学?食堂的管事也能给简雨晴一家造成麻烦。更何况朱厨娘是长史府里的,不知多少人?愿意帮忙出出头。
这世道太平,又不太平。
早在知道朱厨娘窥视自己手艺的时候起,简雨晴就琢磨着要如何解决这事。
丰姐儿的到来,只是给了个机会。
自己驱赶走朱厨娘,丰姐儿得了女厨的位置,怎么都是两?全其美,互利共赢的事。
可如今,丰姐儿竟是想跟着自己?
简雨晴心?里动容:“你,你,你何必……”
丰姐儿是膳厨世家出身的,走的路子与自己不同。范厨与自己一道,那是未来要开?酒楼的路子,那丰姐儿又是……
简雨晴有许多话想说,却?是说不出口?,只望着丰姐儿。
丰姐儿都被?简雨晴瞧得脸红,她坦然?道:“……我早就想过了的。再说,再说我出来游学?,也是为?了更好磨练自己的厨艺。”
“我不后悔。”
“……嗯。”简雨晴拉着丰姐儿,心?里软乎乎的。她想着朱厨娘不在长史府上,那丰姐儿也不好再在这里长住,忙笑着道:“不如我现在帮你去整理东西?直接搬去我家里住……”
丰姐儿一百个乐意:“好好好。”
旁听的方长史忍不住咳嗽几声,得了两?者注意才道:“小朱娘子,既然?不能久留,那能否在我府上兼职几日?等新厨子到来再走?”
过几日便是中秋了,中秋了。
方长史没了厨子,还要不要宴请宾客了哦。
丰姐儿也想到这事,笑着应下了。
简雨晴遗憾一瞬,又与丰姐儿约好后头来帮她搬家,而后才与方长史告别。
事情解决,她也该回去了。
简雨晴脚步轻松地离开?长史府,临走到门口?还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嗯……是什?么事呢?
嗐!肯定是不重要的事。
被?忽视的范郎四人?:…………
范郎整理好话语,第三次准备开?口?道歉时却?发现简雨晴人?没了。
??????
啊?不是?人?呢?
方长史睨了眼范郎:“我听说你答应的是当着食堂所有学?子的面道歉?那就明日去府学?再道歉吧。”
“拿出伯府郎君的样子来。”
“连道歉的勇气都没,哪里还像是勇猛出身的伯府后人?。”
与此同时,简家人还在院里着急。
简娘子转了好几圈,一边使着芳豆去长史府外瞧瞧,一边拉着简云起唠叨:“我的儿啊,你说你姐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会不会……”
“阿娘,您就放心吧。”
“阿姐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那人与长史有亲呢。”简娘子想到伯府范郎四人,就是气不打从一处来。她跺了跺脚,恨得牙痒痒:“亏我心?里有愧,还送了他们那酥冰球尝尝,倒是,倒是惹出祸事来!”
简娘子越想越气,要不是简云起盯着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刮。
简云起听着简娘子的抱怨,脸上无奈得很。他拉着自家阿娘,温声劝慰道:“这和?阿娘您没关系,您做得没错,是那四人的问题!”
天知?道,会蹦出四个陌生学子。
但凡是扬州府学的学子,碰到这般的好事都得乐得笑出声。
春姐儿闻言,搬了个凳子请简娘子坐下。而后她附和?道:“云哥儿说的是,事情解决总是需要点时间的,简娘子放宽心?等着!”
简娘子勉勉强强放下心?。
不过她没坐下,而是去了门口继续守着。
简云起与春姐儿对?视一眼?,无奈也跟上前去。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像是本该收拾包裹,准备回家过节的春姐儿也没了心?思?,跟着简娘子伸长脖子往外看,一会儿瞅瞅巷口,一会又?往对?门瞧瞧。
平日里进进出出的下人院,今日却是安安静静的,半点声响都没有。
这不,更让人担忧了吗?
就在几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对?门吱呀一声开?了。
几人精神一振,齐齐看去。
简娘子瞧着出来的人影,登时眼?前一亮。她往后头看了眼?,忙伸手招呼着:“环姐儿,环姐儿。”
往日环姐儿总要躲着闭着,唯恐被朱厨娘瞧着,免得莫名被挑刺寻麻烦。而今日她却是大大方方从院门口里走出来,小跑着朝简娘子几人而来:“简娘子,简兄!春姐姐!”
简娘子瞧着环姐儿的态度和?反应,忽然灵光一闪。她眉宇间的阴霾转瞬即逝,屏住呼吸问道:“环姐儿,是不是,是不是里头有消息了?”
“嘿嘿,简娘子猜到了?”环姐儿乐得眉开?眼?笑,牵着简娘子的手往院里走了两步:“前头传出话来——说是郎君使张妈妈取了书契,把朱厨娘赶出长史府了!”
“现在灶房那乱作一团呢。”
“有人跑去告发朱厨娘贪钱,有人告发朱厨娘磋磨人,还有人告发朱厨娘霸了他们的东西。”
教?环姐儿说,里头有些是真?的,还有些八成是想借着名头,好霸点朱厨娘的家私。
反正瞧他们的模样?就知?道,朱厨娘这回铁定是要滚蛋了!
环姐儿难掩面上的兴奋,一股脑儿把长史府里得事说了出来:“……瞧着里头的模样?,一时半会都无法结束!”
长史与朱厨娘解除书契?
既然方长史都这么做了,那说明晴姐儿肯定没事。
简娘子吊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她拍了拍胸口,喃喃着:“老天保佑,真?真?是老天保佑呐。”
不过晴姐儿怎么还没回来?
简娘子见去长史府外打听的芳豆还没回来,她吩咐简岚拿点果子出来与环姐儿玩耍,而后抬步往外走:“我去长史府门口瞧……”
话还没说完,简娘子的眼?角余光便瞥到两道身影。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猛地转身看去:“晴姐儿?雨晴!”
简云起并简岚几个忙转身看去。
简雨晴带着芳豆从巷口走了进来,闻声还冲着几人挥挥手。
一群人呼啦啦地,涌上前去。
简雨晴被亲友们簇拥在其中,笑盈盈地走进简家院子。她一句话都没说,就光顾着听众人叽叽喳喳。
“我的儿,长史没为?难你吧?”
“朱厨娘有没有痛哭流涕?可恶,我怎么没看到?”
“那四个人有没有道歉啊?”
“丰姐儿呢?她日后会成为?长史府的女厨吗?”
…………
一时间,简雨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回答。她耐心?地等众人冷静下来,才挨个回答道:“长史是位好官,没指责我,还与我道歉来着。”
“朱厨娘哭得厉害。”
“出了门都还在哭闹,后来被张妈妈强行拖走的。”
“我刚刚还在奇怪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这件事——那四人还没道歉来着。”
“许是还豁不出脸面吧?”
“咱们约了是明日道歉的,明日再?说。”
“说起丰姐儿……”
“丰姐儿不准备成为?长史府的女厨,说是会帮忙做事到下回厨子来。”
简娘子听到这里,哎了一声。
朱厨娘被清出长史府,那丰姐儿作为?朱厨娘的侄女又?得去哪里?她蹙着眉心?,难掩担忧:“那丰姐儿后头是如何打算的?可是要回长安去?”
简雨晴忍不住笑了:“不。”
简娘子听到这里,升起好奇和?担忧来:“那是要去投奔别的亲眷吗?就是朱厨娘这般的事后,也不知?道旁的亲眷会不会……”
时下,极为?重视宗族世家。
别看丰姐儿所为?是坦荡君子之?行,可是在世俗眼?里却是让人震惊的。简娘子担忧这事传开?,恐怕其他亲戚会对?丰姐儿有怨言。
简雨晴摇了摇头,又?把丰姐儿的话转告于简娘子:“……丰姐儿说了,想与我们一道做事。”
“丰姐儿,这……这……”
“晴姐儿,你都不劝着点!”
简娘子听了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先是震撼,而后又?是不可思?议。
进长史府里做女厨,多好的营生啊!要是长史府女厨、扬州府学女厨和?酒楼女厨的活计摆在一起,简娘子八成都会选进长史府里呢!
而丰姐儿有这等机会,却是松了手?还说想与晴姐儿一起继续研究厨艺……别说简娘子惊得说不出话,就是旁边听着的简云起和?春姐儿几人都惊呆了。
“丰姐儿有自己的想法。”
“教?我说阿姐也应该劝过了。”简云起很快回过神来,想了想丰姐儿的态度,很快给出答案。
比起迅速接受的简云起,春姐儿久久都没办法回过神来。她放弃赚钱赚得更多的营生,铆足了劲跟着简雨晴学做菜,就是因着她有颗不甘的心?。
春姐儿不想与阿娘般嫁给农户,不想接着当个农妇,她想要搬进城里,想要能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又?或是成为?富户家的女厨,过上让人憧憬又?体面的日子。
而自己梦寐以求的路子摆在丰姐儿跟前,丰姐儿却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一头奔去另一条路子上。
春姐儿眼?里满是复杂,抿着嘴唇附和?道:“是啊,丰姐儿真?是太厉害了。”
她得努力,再?努力一些。
终有一天,她也会有这般轻松选择的能力!
这边春姐儿给自己鼓劲,那边简雨晴顺带提了自己邀请丰姐儿到自家住的事。
简娘子自然是双手双脚同意?的,她想了想:“那得好好整理下院子,把空闲的房间都收拾出来才行……嗐。”
“刚租下这院子的时候……”
“阿娘还觉得这院子大得很,现在瞧着也不大。”简娘子唏嘘一声,没忍住环顾了下院子。
她记得丰姐儿还有婢子仆妇来着?
一道搬来的话,自家也不知?道够不够用。一家人刚刚搬来时还觉得院子大呢,如今瞧着还是稍稍小了些,要是能再?大点就好了。
果然还是得换套更大些的。
简娘子租房才这些时间,又?动了买房子的心?思?。
只是在扬州城里买房,那价钱与租房是截然不同,稍稍好些的地段都是个天文数字。
简娘子稍稍动了动思?绪,又?想起上回跟着牙人看房子的经历,迅速收回想法。
自家院子,收拾收拾应当还能住下不少人。简娘子与简雨晴确定丰姐儿一时半会还不会搬过来以后,稍稍松了口气,准备等中秋节回来就开?始整理院子。
简雨晴听到中秋节,又?想起春姐儿和?月饼的事来。她取了些吃食布料,又?给春姐儿发了一贯钱当过节费,使着范石把春姐儿送回家。
而后她与众人宣布做月饼的事。
说是‘月饼’,其实时下也没有这般的叫法。
八月十五中秋节,乃是居家团圆,登高赏月,庆祝秋收,祈祷来年的日子。
而月饼,也就是中秋节上用的糕饼,多是用于祭祀,再?来才是用于与家人分享共食。
圣人在祭坛开?设祭月仪式,诵读祭月祝文,摆宴宴请赏赐文武百官。而民间便是在家摆摆供桌,放上贡品,最后与家人一道吃个团圆饭。
往年,尚在河头村的简家人经常会收到来自大户或是邻里间赠送的月饼。
简娘子光是想想,整个人都支棱起来。倒不是说有什么律法或者民俗规定只有富户才能赠送月饼。
只是时下用于祭祀食用的月饼内馅通常是用红枣核桃葡萄干等物?,再?加以大量的蔗浆饴糖制作而成。
这般做出来的月饼价格昂贵,普通人家能做几个专用于供奉祭祀就不错了。
至于大量制作并赠送于村里人,这般极出风头的事那都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家才能做的。
往前推几年,简娘子拿到月饼时都想着,等往后自家郎君回来,自己成了官娘子也定然要这么做。
到后来,她渐渐没了这心?思?。
简娘子脸颊泛着红晕,双眼?一眨不眨地瞧着简雨晴。她连连点头:“瞧我这记性,晴姐儿说的是,咱们回村里的时候是得给村里人发些饼子吃食才是。”
简云起和?简岚自是没有异议的。
简雨晴瞧大家都没有意?见,也就开?始准备起来。
后世月饼繁多,最常见的应当是苏式和?广式的,另外还有京式、滇式,潮式、鲁式,港式等等。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特有的月饼。
除去这一类月饼外,还有后头出现的创新月饼:例如冰皮月饼,以及不像月饼却胜似月饼的蛋黄酥。
蛋黄酥能算苏式月饼的一员吗?
简雨晴思?考一瞬,没得出个答案来。
不过蛋黄酥是真?的受欢迎。
简雨晴把蛋黄酥列入月饼名单后,又?琢磨起其他口味——云腿月饼是不用想了的。
时下火腿才刚刚开?始露出苗头,多是贫苦吃不起肉的人家,在立冬霜降之?时把猪腿肉腌制,来年再?来食用。
做法粗糙,味道也算不上好。
想要做出上好的云腿月饼,起码得等今年自己腌制才行。
果然还是豆沙枣泥与蛋黄,另外来个流心?奶黄、五仁馅和?鲜肉的?
简雨晴提笔记录下思?路,回头吩咐简云起把单子送去府学,请里头的官人管事帮忙采买。
次日上午,简雨晴正坐在后厨捣鼓月饼时,先头杂役进来说道:“简厨娘,昨日闹事的那名学子说要见您。”
“哦,是来道歉的吧?”
简雨晴抬起头来,想起这事。她放下手里捣鼓到一半的器物?,兴致勃勃地进了灶房,又?从灶房与食堂连接的小门走了进去。
食堂里寂静无声。
明明食堂里坐着上百号人,门口也挤着好多看热闹的脑袋,大家却是不说话,就瞅着像是块雕塑般立在中央的伯府范郎。
吃瓜的架势呦……
尹博士虎着脸,斥责一句:“不像话。”
只是说归说,他也没离开?。
尹博士慢悠悠地整理着空碗,手很忙碌就是不知?道在做什么,眼?角余光悄然瞥着场内。
啧啧啧。
旁边的博士看得直摇头,他就不一样?了。
他啊,超爱看八卦的。
这名博士饶有兴趣,目不转睛地盯着伯府范郎。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伯府范郎听着四周如蚊蚁般细碎的声音,身体忍不住僵直在原地。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转身的冲动,免不得埋怨地扫了眼吴生和应生。
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
道歉的勇气随着时间推移早已消散一空,反而生出些埋怨来。
他为何得向个贫家女道歉?
原本平生出主?意,与?他?说只需私底下?向简小娘子道个歉就是。
偏偏应生和吴生都出言反对。
一来昨日?已有了约定,二来连长史都知道这事。要是范郎没有当着众人?面道歉,而是私下?道歉,万一传入长史的耳中怕是凭空让人?看低了。
范郎犹豫再三,想着家里叮嘱的话语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决定要当面道歉。不过他?也?取了巧,范郎自?觉用早食的人?应当会?比用午食的人?少,因此?选了早上?。
就是没想到?……人?还是那么多!
范郎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只觉得其余学子都在挤兑自?己。他?嘴里泛苦,脸颊烧得通红,见着简雨晴从?里头出来就长舒了口气,三步并两步上?前:“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