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
姜氏从袖袋里取出沈映蓉的求救信函t,张婆子忙上前呈递到马氏手里。
马氏接过,心中愈发觉得狐疑。
她虽年近六十,眼神却好,拆开信函,越往下看,血压就一点点往脑门上冲。
姜氏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心中掐算着这事成与不成。
那信函上写了近千字的求救,把事情原委叙得一清二楚,看得马氏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脱口道:“荒唐!我儿岂会干出这等荒诞事?!”
姜氏平静道:“夫人息怒,我原也是不信的,但沈氏确实被萧四爷养在光福坊的崇明巷做外室。
“前两日我在大兴寺看过沈氏的路引,她也确实是江玉县人不假。
“按说我们钟家是管不上的,但想起此事总归不妥。
“想当年沈肃沈尚书在京中何其风光,如今家道败落,他的后生被欺辱到这般田地。我等实在看不过去,故才求到府上,想恳请夫人做主放了沈氏,让她回乡与夫家团聚。”
马氏拿着信函眼皮子狂跳,难怪萧煜那混账东西回京后老实许多,没怎么见他跟狐朋狗友鬼混,原是憋着大的!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怕钟家把事情捅出去坏了国公府的名声,马氏连忙稳住她道:“这事府中着实不知情,如今钟夫人上门来讨公道,我自当会处理妥当。
“只是事关萧府声誉,在未查明实情之前还请钟夫人勿要宣扬出去。”
姜氏点头道:“夫人只管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又道,“那沈氏也别无所求,只盼能平安回乡与父母家人团聚即可。”
马氏冷静道:“待我查明情况,自会给她一个公道。”
姜氏:“如此甚好,也不枉我走了这趟。”
现在二人把事情说开,马氏怕事情捅出去了掀起波澜,对姜氏的态度极其友善,全无先前的牢骚。
姜氏也不想多待,并未坐多久就离去了。
把她送走后,马氏实在被气得半死,又把那信函从头到尾细看一遍。
也该沈映蓉文采好,看得她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把萧煜唤回来扒皮。
外头的知春不知情,进来看到马氏满面怒容,吓得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氏才道:“去寿安堂,立刻。”
此时寿安堂的萧老夫人正在佛堂里静坐养性。
她的一生大部分都奉献给了萧家,老国公死得早,儿子又不中用,家里头全靠她撑着,努力走到今天极其不易。
萧府的每一位家庭成员都是振兴国公府的基石,不论是婚嫁,还是前程,都会按照她的意愿去执行。
至少前面几位孙辈执行得非常不错,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造就出萧家如今的辉煌。
她的权威不容人挑战,任何人都不能忤逆。
莫约两刻钟后,马氏拿着那封求救信过来,她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妥帖处理此事。
仆人在门口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商议。”
萧老夫人:“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马氏进入佛堂,特地让知春遣退闲杂人等。
见她神色凝重,萧老夫人皱眉道:“何事?”
马氏跪到地上,哭丧道:“阿娘,四郎又闯祸了。”
听到这话,萧老夫人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没好气道:“那孙子,一天到晚皮子痒,若是安分起来,反倒奇怪。”
马氏差点哭了,双手呈上求救信,“儿教子无方,以至于那畜生干出抢夺有夫之妇的荒唐事来,方才虞部郎中钟家找上门告状了。”
萧老夫人愣住,似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
马氏硬着头皮道:“四郎在宜州抢了人-妻进京,当外室养着。
“且那女郎还是户部尚书沈肃的曾孙女,她走投无路求到钟家,钟家插手寻到府里,求我放沈氏回家……”
这一连串每个字都很炸裂,萧老夫人年纪大,自然也听说过沈肃,并且还知道沈家以前也出过败家子。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她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马氏道:“是沈氏求到钟家的求救函。”
萧老夫人:“念与我听。”
马氏有些怂。
萧老夫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念来我听听,四郎那小子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马氏压下心中的惶恐,迫不得已把沈映蓉的求救信念给她听。
佛堂里清净得异常,萧老夫人板着棺材脸,神情里透着阴霾。
马氏的声音紧张得有些抖,硬着头皮念那信函。
从头到尾萧老夫人都没有说话打断,只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尾结束,仍旧不发一语。
马氏到底心虚,试探道:“阿娘……”
萧老夫人闭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养的四个孩子里头,前三个甚有出息,日后定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何故这个老四就这般人厌狗嫌?”
马氏:“……”
萧老夫人:“说你们两口子教子无方,前头三个又都长出息,为何这个老四,就长了一身反骨?”
马氏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阿娘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是六神无主,若是传了出去,四郎的名声便彻底坏了。”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有过名声了?
“沈家祖辈能做到三品大员,可见在原籍也是有名气的。
“他把人家闺女抢了来,只怕江玉县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马氏:“……”
萧老夫人被气得够呛,掐捻佛珠的指骨掐得发白。
“当初我罚他去宜州反省,结果把人家的媳妇儿给抢了,他就是这么反省来着?”
马氏还在做垂死挣扎,“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若找四郎来问个清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若没有这档子事,那钟家何必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名头寻上门来,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吗?”
马氏闭嘴不语。
萧老夫人到底恼了,佛珠一股脑砸到地上,把马氏吓得抖了起来。
沉寂了许久,萧老夫人才道:“当初是谁和四郎去的宜州?”
马氏恭恭敬敬道:“是甄嬷嬷和方安。”顿了顿,“阿娘可要把他们找来问话?”
萧老夫人:“问了也没用,四郎这般瞒着家里头,定是不想让我们知晓。
“甄嬷嬷是他的乳母,想来在宜州也知道这事的后果,定也劝过。
“可是那小子一身反骨,她若劝得住,又何来今日之事?”
马氏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冷静道:“先莫要打草惊蛇,你晚上探探四郎的口风,若他没有察觉沈氏已经放风出来了,便暂且稳住他。”
马氏:“那接下来呢?”
萧老夫人:“想法子把他支出去,最好是支到庄子里待几日,我要亲自见见沈氏。
“她写给钟家的信函甚有才华,可见是个头脑聪慧的,你差人把她带进府我见一见。
“在这之前,最好把方安和甄嬷嬷控制住,莫要让他们放信给四郎,省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氏连连点头,又忍不住问:“那这事要知会……”
“瞒着,让我暗地里把这事平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了她的话,马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只要有萧老夫人出手,这事多半稳妥了。
“把信给我。”
马氏双手奉上。
萧老夫人道:“你下去吧,记好了,谁也别说。”
马氏:“儿明白。”
萧老夫人抬手,她起身退了出去。
方才被砸到地上的佛珠碎了几颗珠子,萧老夫人神色平静地把它们捡拾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生过气了,萧老四那龟孙儿总能让她特别关注。
这不,晚上马氏特地把萧煜喊到她的院子用饭,并试探一番。
那小子压根就没意识到头顶乌云密布。
马氏瞅着这个人厌狗嫌的儿子,他是她的老来得子,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曾想养出一个讨债的。
府里头的子女们哪个不是乖巧听话,唯独这个逆子,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游手好闲,像个事儿精。
马氏既是心疼又是嫌弃,能把萧老夫人气得砸佛珠,他算是第一人。
没过两日萧煜就被马氏支到了城郊的庄子里,他和方安一出府,甄氏就被翠华园的仆人锁了起来。
禁止她传递消息。
马氏差亲信去请沈映蓉。
当时沈映蓉在屋里绘画,忽见魏氏面色慌乱进来,语无伦次道:“娘子,国公府来人了!”
沈映蓉愣住。
魏氏慌张道t:“国公府来人了,她们说是受了国公夫人的命前来请娘子进府。”
听到这话,沈映蓉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来的人可识得?”
魏氏摇头,“一个都不认得。”
沈映蓉心下权衡,安抚她道:“魏妈妈莫要慌张,你去回话,让我换身衣裳。”
魏氏着急道:“老奴看着那帮人来者不善,恐……”
沈映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法子应付。”
见她面色镇定,魏氏这才稍稍放心,出去应付那帮丫鬟婆子。
青禾进来伺候沈映蓉更衣。
莫约茶盏功夫,主仆才去到前厅。
领头的婆子上下打量沈映蓉,行礼道:“老奴受了夫人之命,特地来接沈娘子进府问话,还请沈娘子莫要为难老奴。”
沈映蓉镇定看她,对方衣着考究,可见在萧府是个有地位的家奴。
“不知这位妈妈贵姓?”
婆子应道:“老奴姓胡。”
沈映蓉:“胡妈妈可有国公府的腰牌?”
胡婆子取出自己的腰牌,沈映蓉接过细看,她见过甄氏的腰牌,知道这东西可以证明身份。
确定对方是国公府的人后,沈映蓉才由魏氏搀扶着跟她们走了。
青禾有些担忧她,喊道:“娘子……”
沈映蓉:“且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青禾欲言又止。
马车已经侯在后门,沈映蓉上了马车,丫鬟婆子们往国公府去了。
从这边过去要经过好几个坊,府里的马氏去到寿安堂,心中到底对沈映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才会让逆子干出这等畜生事。
相较而言,萧老夫人则已经淡定许多。
她经历得多,什么事都看过,对这类风流事早已见怪不怪。
见马氏心事重重来回踱步,萧老夫人端起杯盏,淡淡道:“你莫要再晃了,我眼花。”
马氏不满道:“儿就奇怪,四郎怎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那小子也快要行冠礼了,想女人是人之常情。
“以前他不要通房妾室,又喜欢舞刀弄枪,我还当他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不曾想,他原是喜欢他人之妻。”
马氏埋汰道:“阿娘莫要打趣了,四郎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混账成这般。
“定是那沈氏狐媚勾引他,如今又故意捅到钟家,说不定是想入萧家门,攀富贵。”
萧老夫人挑眉,“你就莫要往你那宝贝儿子脸上贴金了,那龟孙儿是什么性情你我还不清楚吗?
“沈氏能写出这般求救信,可见才华素养,定是那龟孙儿见色起意,起了馋心,把人给强夺了来。”
马氏还是不服气。
萧老夫人道:“待沈氏来了,一问便知,她若有心入萧家门,用这样的法子可不管用。”
马氏:“阿娘圣明!”
莫约到巳时四刻,沈映蓉才抵达国公府。
胡婆子领着她进入角门,里头备得有一顶小轿。
沈映蓉上轿,轿夫抬着她前往垂花门,行了茶盏功夫,一行人才在垂花门前停下,男仆是不能入内院的。
魏氏搀扶沈映蓉下轿,胡婆子引着她们去往翠华园。
尽管在宜州时主仆就见识过萧家的富贵,但祖宅跟这里比起来相差甚远。
亭台楼阁,假山石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行至一处八角亭时,遇到寿安堂的仆人,说马氏在寿安堂的,于是她们去了萧老夫人那边。
沈映蓉不疾不徐,心中早有盘算要如何应对萧家长辈。
领着她的胡婆子不由得暗暗打量,本以为是从小地方来的妇人会小家子气,不曾想气度从容,样貌也生得俊,身段窈窕,通身都是文秀之气。
她心中揣测,看来老四家得入主母了。
不禁生出几分八卦心,倒要看看这女郎如何过萧老夫人那一关。
寿安堂那边听到沈氏过来了, 婆媳二人去往偏厅。
马氏搀扶萧老夫人道:“等会儿阿娘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断不能让那女郎钻了空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个儿也长了一张嘴。”
马氏被怼得无语。
婆媳二人在偏厅坐定等候,不到茶盏功夫, 知春便进来通报,说沈氏到了。
马氏做了个手势, 知春出去请人。
沈映蓉由魏氏搀扶着进偏厅来, 知春同她们介绍, “这是老夫人。”
二人向萧老夫人行福身礼。
知春:“这是夫人。”
主仆一一行完礼, 马氏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偏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陆续退下。
魏氏第一次见贵人, 心中不满忐忑。
倒是沈映蓉不卑不亢, 知道这场仗是她能否脱身的关键所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容不得分毫差错。
萧老夫人命人看了坐, 沈映蓉规规矩矩坐下。
头顶两尊大佛,压力还是有的。
特别是萧老夫人, 她从萧煜嘴里依稀知道这个老人, 是国公府极具权威的存在。
这不,上头的婆媳都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年轻妇人。
她梳着圆髻,发髻上甚少有配饰。
一张鹅蛋脸,柳叶眉, 有双含着谨慎的杏眼, 五官算不得出挑,但组合起来就恰到好处。
婆媳在京中的权贵圈里见多识广,什么美人没见过,并不觉得沈氏的样貌拔尖, 但那身被诗书浸染出来的气质却是万里挑一。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文士风流的气韵是京中女郎少有的。
她们大多数被富贵熏染, 比较外放,而这女郎是一种少见的含蓄文雅。
萧老夫人心中腹诽,她见识过那封求救信的文采,跟本人倒也相符。
也忍不住牢骚,那龟孙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自个儿肚里没有半点墨水,挑的女人倒是才貌双全。
马氏沉不住气,率先问道:“我看过沈娘子的求救信,你心中既有冤屈,为何不直接找上门来,偏求到了虞部郎中钟家去?”
这话问得高高在上,很是犀利。
魏氏听得满腹牢骚,沈映蓉起身行到二人面前,跪了下去。
魏氏见她下跪,也跟着跪下。
沈映蓉垂首应答:“不瞒夫人,惠娘心中害怕。”
马氏皱眉,“你害怕什么?”
沈映蓉:“惠娘孤身一人进京来,举目无亲,实在不敢闹到国公府。
“且惠娘被四爷养在外头,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不敢惹恼他,这才辗转联络到钟家,求他们出面陈情。”
马氏心中到底不痛快,“你何故多此一举,若有什么冤屈,直接求到国公府,我们自当替你做主。”
套到这话,沈映蓉满心欢喜,连忙磕头道:“多谢夫人大恩,愿放惠娘生路!”
主仆接连朝她们磕了三个头。
马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被套话了,事情都还没开谈呢,她就答应做主了,面露羞恼,却不敢发作。
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蠢货。
马氏不敢开口说话了,萧老夫人这才道:“沈氏你在信中说四郎强拆你姻缘,不顾你意愿把你带进京,且细细说与我听听。”
沈映蓉应声是,当即把前因后果细说一番,着重强调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对方也是举人,有功名等等。
一旁的马氏听得血压飙升,却不敢发作。
沈映蓉有心打这场战,早就把江玉县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绝口不提吴阅卖妻求荣,把源头推到萧煜见色起意上,反正那家伙也没什么名声。
萧老夫人可比马氏难对付,细细斟酌她的话,试图找到破绽。
“你说四郎仗势欺人,你为保家人迫不得已随他入京?”
沈映蓉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惠娘别无选择。
“家有父母和幼弟,惠娘自小得他们疼爱,断不可把二老至于危险之境。”
“当年祖父把家底败得精光,父亲打小撑家不易,我实在见不得他这般为我操劳。”
萧老夫人默默掐捻佛珠,没有答话。
沈映蓉继续道:“我父亲虽是秀才,却人轻言微,阿娘与幼弟还需他支撑,断不可出任何岔子。
“他担心我在京中没有出路,这才想了法子把曾祖父的遗物送与我,碰碰运气。
“我原是不报希望的,毕竟沈家祖辈回乡后与京中的联络便断了。
“能得钟家回应,实在是万幸。他们惦念沈家祖辈曾结下的情义,愿意替我出头陈情,这才有机会面见老夫人与夫人。
“惠娘别无所求,就想回家与父母团聚,能重回夫家,还请二位准允。”
说罢又向她们磕头。
萧老夫人看着她的举动,说话有条不紊,言行举止镇定沉稳,t当真是个心智机敏的人。
若是一般的女郎,攀着萧家这样的权贵,还不使劲往上爬?
且萧煜不曾娶妻,若是会使手段的,就算不能入府做主母,做妾也能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萧老夫人不信她没受到富贵迷眼,试探问:“你就这般急切盼着归家?”
沈映蓉:“惠娘打小长在江玉县,那里是惠娘的根儿,一辈子没甚出息,只想陪着父母,能与夫家重修旧好。”
萧老夫人看向马氏,示意她可以发挥了。
马氏不满道:“京中这样的繁华,莫不是还入不了沈娘子的眼?
“你沈家祖辈当年在京城何其风光,家里头难道不盼着重回京城?”
沈映蓉默了默,态度不再客气,回击道:“回夫人的话,我父亲打小便告诉我,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沈家与吴家结亲,便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我与吴郎佳偶天成,出入成双,偏生被萧四爷棒打鸳鸯,生生拆散带到这繁华窝来。
“诚然京中富贵,可是惠娘志不在此,也吃不消这样的富贵。
“我只想与吴郎吟诗作画,粗茶淡饭过宜州的小日子。
“萧四爷的厚爱,我无福消受,他还未娶妻,日后定有合适的女郎与他做匹配。
“我出自小门小户,且又是二嫁,自不敢高攀萧家的门楣。
“若是来萧家做妾,家中是断然不允的,惠娘也有一点子傲骨,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萧四爷把我强夺了来,不问我自身意愿,对他只有敬重,全无爱意,还请夫人与老夫人开恩,放我回去与夫家团聚。”
她回击得铿锵有力,颇有沈家祖辈的遗风,马氏无语,萧老夫人也未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老夫人忽然道:“你既然执意要回去,我便做主放你离开。”
沈映蓉心中一喜,忙磕头道:“多谢老夫人开恩!”
萧老夫人有些疲乏,做了个手势,“且先回去,府里会做安排,让你尽快离京。”
主仆二人再次磕头谢恩。
得了这样的结果,沈映蓉欣慰不已,魏氏搀扶她出去。
胡婆子见她们出来,将二人引出府。
偏厅里一片寂静,马氏忿忿不平道:“那女郎好生厉害,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说不过她。”
萧老夫人慢吞吞掐捻佛珠,“沈家祖辈好歹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若是后辈有点出息,何至于沦落到被你宝贝儿子抢夺的份上?”
马氏被怼得撇嘴。
萧老夫人道:“你只怕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捅到府里来,何故借钟家出手。”
马氏愣了愣,“这是因何缘故?”
萧老夫人斜睨她,冷哼道:“那丫头机灵狡猾着呢,利用钟家给她兜底,有了第三方插手,她若出了什么事,总不容易糊弄过去。”
马氏:“……”
萧老夫人:“我瞧着她那性子,跟元娘倒是挺相像,头脑聪明,清醒自持,四郎那混账东西,挑女人倒是挺有眼光。”
马氏不痛快道:“阿娘这是损他还是夸他?”
萧老夫人:“夸他。”
马氏才不信,问道:“那接下来阿娘作何打算?”
萧老夫人起身,马氏忙去搀扶。
“她既然想走,那便放她走,明儿便传信去,许些钱银打发了。”顿了顿,“越快越好,趁着四郎那混小子没回来之前打发了。”
马氏:“儿等会就去做安排。”
因着有钟家掺和进来,萧老夫人并不想惹麻烦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第二天胡婆子又去了一趟崇明巷,许了不少钱银做盘缠。
不仅如此,萧府又差人去了一趟钟府,让那边差家奴护送最为稳妥,省得路上出岔子萧府有口难言。
这正合沈映蓉的意。
当天下午主仆亲自去钟府致谢,姜氏得知她过来,忙差人去接迎。
主仆入了前厅,沈映蓉要行大礼跪拜,被姜氏扶住,随即拉着她的手入了厢房。
姜氏道:“天可怜见,兴许是祖上护佑,见不得惠娘吃苦头,这才能顺利离京。”
沈映蓉心中感激,行大礼跪拜,说道:“能得夫人伸出援手搭救,惠娘感激不尽。”
当即给她磕了几个头。
姜氏扶她起身,“我儿也跟你差不多的年岁,好好的一个姑娘,偏生遇到这样的劫难,实在是不易。
“如今国公府愿意放你脱身,得赶紧离京要紧。
“上午他们来人,让我安排护送你回乡,你回去收拾收拾,最好明日上午就走。”
沈映蓉点头,“让夫人费心了。”
姜氏:“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费心。只是世事无常,让你白受了委屈,钟家人轻言微,却没这个本事替你伸冤。”
沈映蓉:“夫人无需自责,惠娘能脱身就已是万幸。”又道,“若没有你们,这会儿兴许还在泥潭里挣扎。”
二人叙了好一阵子话。
姜氏到底心善,是个重情义的,也不耽搁她太久,叫她回去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就走。
沈映蓉主仆辞别姜氏,在回去的途中,又让魏氏去见一见许婆子。
这事多亏她从中牵线搭桥,才有好结局,断不能亏待她。
回到崇明巷,青禾欢喜收拾物什。
沈映蓉是个讲究的,除了穿戴换洗的那身外,其余萧煜买的衣物皆折叠得整齐留下。
不仅衣物,还有珠钗首饰,统统都留下的。
今早胡婆子带来盘缠,已经足够她回乡了,再加之进京前萧煜曾许过钱银与沈家,做人不能太贪。
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在这里画的画被她带走,一个箱笼便已足够盛放。
晚些时候魏氏回来,主仆在房里说起明日回家的事,无不欢喜。
这天晚上沈映蓉兴奋得睡不着,她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挺不错,虽然去年倒霉,今年好歹遇到贵人顺遂了些。
一夜无眠到天亮。
翌日一早钟府就差家奴过来接人,是个中年男人,姓李。
那人是钟府的家生子奴仆,手上有点功夫底子,驾着马车过来带她们出城。
主仆三人带着箱笼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恰逢钟国淮今日休沐,也特地在城外送了她们一程。
沈映蓉为表感谢,送了两幅画和钱银。她到底太穷,觉得拿不出手。
姜氏推了,钟国淮道:“这画,我们留着做个念想,钱银就不必了。
“惠娘遭此劫难,回乡立足已是不易,且山高路远,多有花费。
“你若实在有这份心意,便把你曾祖父的笔记留于我作个纪念。”
沈映蓉道:“钟郎中大义,小女在此一拜。”
她执意行大礼。
于是沈肃的遗物留作钟家纪念。
姜氏又叮嘱一番,钟国淮行事妥帖,特意写了一封信函给沈映蓉,怕路途不顺,有五品官信函开路,多一层保障。
主仆谢了又谢,才离开上了官道。
路上魏氏道:“当初娘子在来京前,夫人曾去算过一卦,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可见那秦大娘没说谎。”
沈映蓉快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离了京,定能摆脱萧四郎。”
魏氏点头,“萧家既然这般痛快就放了人,待他知晓,他们定会想法子拖住他,省得再生事端。”
青禾插话道:“宜州压不住他,京中定能。”顿了顿,“若是夫人他们知道娘子回来了,不知得有多高兴。”
沈映蓉抿嘴笑,心中充满了期待。
下午国公府的萧老夫人在佛堂里静坐,胡婆子过来汇报,说沈氏已经离京。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胡婆子:“今日一早,由钟家的家奴护送出城的。”
萧老夫人点头,没再多问。
胡婆子继续道:“老奴去过崇明巷,四郎买给她的物什皆留着,钗环首饰衣物一件没带。”
萧老夫人闭目,隔了许久,才道:“老四那混账东西,回来只怕是会闹的。”
胡婆子沉默。
萧老夫人淡淡道:“倘若沈家祖辈的风光后辈能接得住,讨这样的女郎进府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同不如往日,容不得他任性。
“你知会崇明巷的丫鬟婆子们,若是传了风声,定饶不了她们。”
胡婆子道:“老奴明白。”
萧老夫人扬手打发,胡婆子退了出去。
佛堂里又变得寂静下来,老人家继续静坐,那混账小子才去庄子没两日,待他回来了肯定会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