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by茶暖不思
茶暖不思  发于:2024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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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书房里有一面实木书架,一部分归属许织夏的童话书,一部分是纪淮周的书。
他的书很杂,飞行器设计原理,数理化,全英版外国文学……人文社科全都有。
后来多了科学育儿类书籍。
陈家宿看见都忍不住感叹一句:“二哥,你越来越有人夫感了。”
当初的纪淮周甚至为了能及时陪伴许织夏,放弃了保送京大和留学的机会,高考志愿只填了苏杭范围内的学校,不过也是双一流。
其他人都是放任型家长,而纪淮周是权威型,他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养育她的人。
她任性犯错的时候,他会有自己的方式。
“陪伴是相互的,我没教过你么?”
许织夏诧异看着自己被迫陪他锁住的手,闻言抬头,男人正也垂着眼,那双威严的眼睛中,带着丝好整以暇。
他故意的,算是小小的惩罚。
许织夏理屈词穷,在他面前也向来不敢顶嘴,嘀咕:“哥哥,如果钥匙找不到,我们就要这么铐着了。”
他不当回事,另只手抄进裤袋里,人懒懒散散朝前走去:“铐不铐着你都是小尾巴。”
两只腕轮各圈住一只手腕,中间的小锁链一扯,许织夏就被拖拽着跟上去。
小姑娘细皮白肉,轮圈稍微磨一下都腕疼。
她指尖本能去寻他那只手,他正也张开掌心,很自然地牵住她,似乎是算准了她的手肯定要伸过来。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么牵着的。
那天上午,许织夏在田径场寻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遗落的钥匙,倒是时刻都有目光追随着他们。
或许是某人自幼惹眼,许织夏习以为常,因此没有在意,当时她并未领悟到,那些目光叫羡慕。
香樟树下,树叶过滤后的阳光在眼前落下斑驳的光影,许织夏找得累了,脸靠着他胳膊打哼哼:“哥哥,我饿了……”
“老大!”陆玺大摇大摆迎面而来,一边咬着自己的雪糕,一边把两支没拆的递过去:“你喜欢黑莓的还是摩卡的?”
纪淮周一眼没瞟,慢悠悠从他身边走过:“我喜欢她剩下的。”
他身躯撤开,陆玺才看到后面一小只的许织夏,想给她雪糕,先留意到她的手铐:“今宝,把自己锁着了?”
许织夏望着走远的人,抬起手,一只扇梁松着的铐体挂着晃,她愣愣问:“哥哥怎么打开的?”
陆玺掰了下她那只的安全扣,扇梁自动弹开,手铐“咣当”掉到地上。
“……”
原来可以不需要钥匙。
哥哥又捉弄她。
许织夏被纪淮周和陆玺带出校门吃午饭,回行舟的时候,纪淮周一直送她到教室门口。
许织夏换回了蓝白校服,她自己绑的马尾总是很容易松垮,只过半天,额鬓就落了不少碎发下来。
“这么大了,头发都扎不好。”他稀松寻常,说着虎口拢住她那一把浓密的长发,解下发圈。
许织夏老实窝在他身前,感受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梳进发间,她悄悄抬眼,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快要到他锁骨的位置了。
前两年还只到他胸口。
“哥哥,我长高了。”
纪淮周动作游刃有余,重新给她绑上马尾,手离开她头发时,视线也随之降落。他的角度能将她毛茸茸的脑袋和睫毛翘翘的弧度看得很清楚。
以及她正儿八经的表情。
纪淮周似笑非笑,懒腔懒调地哄她两句:“好,你已经很棒了。”
许织夏听出他的挖苦,昂起脸,委屈又倔强:“真的。”
纪淮周又弯了下唇。
“进去吧,”他视若儿戏,揉了把她主动送上来的脸颊:“放学接你。”
许织夏回到座位,托着两腮。
孟熙挤过去,倒着脸看她:“想什么呢?”
许织夏颓颓丧丧:“哥哥嘲笑我。”
“周玦哥?”面对许织夏,孟熙有着一套独一无二的脑回路:“他我可打不过啊……”
孟熙怂过后又问:“他讲什么了?”
“他嫌我矮。”
“……”
许织夏自言自语埋怨:“不跟他好了。”
“又不跟他好了?”孟熙说:“上周,他在咱们小镇群里发了张你小时候吃包子睡着的照片,你也说不跟他好了。”
孟熙回味照片,不由笑起来:“不愧是我们家小漂亮。”
许织夏苦着脸看向孟熙。
孟熙嘿笑,跟她一起捧着脸:“今今,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
许织夏脱口而出:“哥哥这样的。”
“……”孟熙盯着她:“你半分钟前还说不跟他好了。”
许织夏眼神飘忽着躲开。
孟熙哼声:“我宣布你孤独终老,这里没有比你哥长得帅,身材好的男人了。”
身材好?
许织夏沉思,但脑中想不出具体画面,因为他就算是在自己房间,也至少会穿件纯黑背心。
“男人……”
这个词从许织夏口中说出略显生涩,她怀揣着新奇和试探的心情问:“怎样算身材好?”
这年纪的女孩子,对异性有敏感的幻想。
孟熙也情不自禁陷入憧憬:“就是那种……大高个,腰身精瘦,有人鱼线、马甲线、胸肌、鲨鱼肌,腹肌至少要有六块!”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看她。
“但也不能太猛了,”孟熙强调,在自己身上比划:“要健美的薄肌感,健美你懂吗?”
她表情猥琐,口水都快要流下来。
许织夏不经意弯起鹿眼,被惹笑:“熙熙,你笑得好无耻。”
孟熙理直气壮:“健身是男人的美德!”
许织夏完全想象不出她的形容,清澈的双眼充满了疑惑:“谁能有这种身材,画都画不出来。”
“谁说的。”孟熙说:“保不准你哥哥就有。”
许织夏愣了一愣,茫无头绪。
她没见过。
过去九年,许织夏不曾有一刻在意过,但十五岁青春期,身形发育迅速,少女懵懂的思想也正处于萌芽的阶段。
就像她养在花池里,那年腊月后冬去春来,第一次冒出花骨朵的罗德斯玫瑰。
尝过春天的滋味,此后,它便开始思春。
放学的铃声徜徉在校园里,蓝白校服的学生涌出校门,有山地车从身边冲过,朝气蓬勃的少年回头笑望她一眼,飘逸而去。
许织夏背着书包,远远看见另一个人。
校门口一台黑色牧马人越野车,男人闲散倚着车门,皮夹克,隐约露出里面的黑背心。
他抱着胳膊,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
相隔人潮,他的目光同时注视向她。
许织夏的心情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校园里耍帅的男生不能让她感觉到踏实,痞帅的齐佑不能让她感觉到心动,温文尔雅的班长也不能让她感觉到信赖。
只有在他身上,她才能找到归属的感觉。
孟熙理解错了,其实她的理想型不是长得帅,不是身材好,而是无条件的陪伴。
他们彼此正式相伴了九年,从她六岁,到十五岁,枯叶和尖刺也一起长出血肉。
那时候的许织夏还不明白,人因什么而照亮,就会因什么而迷失。
那时候她依然确信。
她和哥哥永远不会有分开的那天。
洗碗池的水哗啦啦地响,锅碗瓢盆一件件挂在实木置物架,冰箱顶盖着纯色纹理防尘罩,门上不少小女孩儿喜欢的冰箱贴。
厨房实木台面前的雕花木格窗开着。
一抬头,就是院子的视野。
晚六点半的天空灰亮,青瓦之上映着一抹紫红的晚霞。
院子里的绿植盆栽在风里慢慢摇曳,日落后墙角花池的玫瑰像是要睡了,小橘倦怠地趴在椅子里,毛发不见昔日光泽。
它也已是一只年迈的老猫。
拖鞋踏过木楼梯嗒嗒响,女孩子奔出院子,刚洗过澡,她穿着米白色棉睡裙,身形苗条。
“哥哥,我去书院写作业了!”
她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纪淮周敛回目光,垂眼擦拭湿手,上楼。
河道旁青砖黛瓦的房子劣迹斑斑,白墙被岁月侵蚀出了古老的痕迹,但桥下的河水始终清绿。
许织夏奔向书院,这条青石小路她走过千千万万遍。
书院的门没关严实,里面的吵闹声隐隐绰绰。
“我李家刀传承了百年,出去却只能给人表演杂技养家糊口,守在这小地方每天等客上门,能有什么出息!”
“闹里挣钱,静处安身,我们都在棠里镇活大半辈子了,你要挣钱你从这儿出去,别拖累大家!”
天井院里的争吵前所未有的剧烈。
许织夏伏在门口,听出是孟熙爷爷,和武道馆李伯伯的声音。
片刻后,有人疾步迈出书院,胸脯深深起伏,显然忍耐着怒气,撞见门口的许织夏,他遽然刹步。
气氛太过压抑,许织夏心生怯意,支支吾吾小声唤他:“李伯伯。”
他眼底的火势微微一暗,随即又涌上复杂的情绪,看了她两眼,拂袖离去。
许织夏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想起李伯伯曾说过,他生在这里,就是要舞刀弄剑一辈子的。
他有个很侠气的名字,李吴钩。
他的姐姐叫李银鞍。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每到腊月,李伯伯和李姑姑都会在武道馆特意为他们表演刀剑,李伯伯身上有着威严的狭义之气,而李姑姑则是侠骨柔情。
许织夏最喜欢看他们在船台上练李家刀,这是她长大以来,每年腊月不可或缺的节目。
他们舞刀弄剑时的飒爽和豪情,有着愤世骇俗的气势,好像保护着简而皎洁的棠里镇,不沾染外面世界的脏乱。
但刚刚那个瞬间,许织夏仿佛看到一名侠客被现实抽筋剥皮,打折了脊梁骨。
许织夏不清楚他们为何争吵,可她却开始心慌,她从书院门口退出来,不假思索往回跑。
那一刻她莫名地特别想回家。
天暗了,河面的摇橹船罩进一层薄薄的夜雾,迎面的风携着绵密的烟雨,拂到许织夏脸颊。
她奔回那间院子,又不停歇地上楼,着急忙慌去找那个人。
门猝不及防在她眼前打开。
许织夏吓一跳,后背抵到过道的墙壁上。
亮灯下,雾气弥漫出浴室,男人短发湿漉,只围着浴巾,上身裸着,筋肉结实块垒分明,皮肤的水痕没完全擦干,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体温灼热,那几滴水珠看起来是滚烫的,沿着他身前的肌理,滑入浴巾下的腹股沟。
她突然想到孟熙下午说的。
大高个,腰身精瘦,有人鱼线、马甲线、胸肌、鲨鱼肌,腹肌至少要有六块……但也不能太猛了,要健美的薄肌感。
可能是跑急了,许织夏双腿有些站不稳,紧紧贴着墙,心跳得厉害。
此刻频率似乎又加快了。
纪淮周出来的刹那也是明显的惊愣,随后神情中有不可捉摸的后悔。
没想到她几分钟就回来了。
那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他若无其事,语气寻常地问:“怎么了?”
许织夏喘着气,目光从他腰腹间瞟开,又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睫簌簌眨动。
“哥哥,孟爷爷和李伯伯吵架了……”她手心都出了层薄汗,脑子已经分不清更在意的是哪件事,声线不平稳:“棠里镇是不是要没了?”
浴室氤氲的雾气还在往外蒸腾,纪淮周看了眼她,神情不着痕迹。
“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许织夏理解的意思是,他会一直在。
他沐浴过后的声线裹挟着雾气的迷蒙感,暖热的,按捺住了她浮沉的情绪。
许织夏慢慢看回向他。
有丝缕短发散在他额前,很湿,滴答滴答,还在落水。
“哥哥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
话语间,男人越过她面前,不慌不忙,但迈得很开,三两步进了自己房间。
许织夏原地靠着墙,低下脸,看自己缩着的脚趾头,在心里算了几秒,再跟过去。
纪淮周迅速套上短袖和裤子,回过身,她刚好到门口。
双手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露出半张脸。
她和幼年时并无区别,只是五官长开了,成了少女模样,鹅蛋脸粉雕玉琢,眉眼青涩,和小时候一样纯真懵懂。
身边所有人都将她保护得很好。
别的孩子上小学就自己一个屋睡了,但他陪着她,住在那间摆了两张床的房间,一直到她初中,月经初潮。
当时半夜,睡梦中感觉到有人轻轻在晃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看到小姑娘软不拉耷地趴他床边上,暗着灯的屋里,她身子朦胧笼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眼里闪着水光。
“哥哥,我肚子疼……”
他瞬间清醒,起身首先揽住她脑袋,压她的脸到自己身前,捂住她双眼,再开灯。
暖白光一亮,她白睡裙后面一片赤红。
小镇偏,当时又太晚,他给她煮了红糖姜茶,自己又连夜驱车到三十公里外全天营业的便利店,买卫生棉和暖宝宝。
靠在床畔,哄她到睡着,已是凌晨四点钟。
木格窗外是靛蓝的天,一轮遥远的圆月下,水岸边的海棠树静静垂着丝绦,花瓣偶尔飘落几片到微光粼粼的河面。
他逐渐醒过神。
小姑娘长大了。
后面那几天,他带她到明家住,他能教她生理常识,但在行动上,他一个大男人还是有诸多不便。
回去后他就开始筹划着将两人的房间分开。
分房分得不情不愿。
起初半夜她还总要跑到他房间,搂着枕头,如同幼时那样,在他睡觉时窝到他边上,眼巴巴的。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又睡了段时间的地板。
在纪淮周眼里,她就是一小孩儿。
没有家长会对小孩儿讲社会事,但她求知欲的眼神骚动不安,蒙在鼓里,怕是今夜要辗转反侧。
纪淮周拎起块干毛巾,在床边坐下:“有景区公司想改造这里。”
许织夏睁着眼惊愕,忙不叠过去,坐到椅子上和他面对面:“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
“不能就走。”他手肘支着腿,垂着头抹湿发,无所谓地说:“挪个窝的事儿。”
许织夏低嗔:“不挪……”
纪淮周落下手,仰起脸看过去,下巴朝她扬了一下,管束的语气:“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许织夏嘴角下压:“听我的。”
她还挺理直气壮。
纪淮周一弯唇笑了,牵出唇边好看的括号。
“没大没小。”说完他有一秒钟的停顿,似乎是回忆到什么,人静默下来。
许织夏没留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敛着弯弯的睫毛,呢喃:“我想和哥哥在这里住一辈子。”
纪淮周感受到她的难过,声音温沉下来。
“小尾巴。”
许织夏低着脸,扯着自己的棉裙子,渐渐有了鼻音:“哥哥,住在这里,我特别开心。”
纪淮周目光凝着她。
世上没有不能愈合的伤口,但世上有受伤时忘不了的痛,阴雨的天气,她患得患失的后遗症就会发作。
他都知道,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哥哥也很开心。”纪淮周轻声说。
“我们就在这里不要走,谁都不要走。”许织夏攥住他搭在膝上的手指,一眨不眨望进他的眼睛:“行吗,哥哥。”
纪淮周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的是:“只要你需要,哥哥永远无条件陪你。”
许织夏不疑有他。
她当然需要了,她分分秒秒都需要。
“还有,哥哥跟你讲,”纪淮周又提醒她:“不管棠里镇最后要不要商业化,你都不能怪李伯伯他们。”
许织夏没吭声,面前接着响起他的声音。
“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许织夏抿抿唇,听话点头:“嗯……”
纪淮周俯下身,和她脸对着脸,勾着唇调侃:“而且你跟哥哥怎么住一辈子呢。”
许织夏眼里有了困惑。
“再过个六七八年的,我们小尾巴就不会哥哥哥哥追着叫了,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爱人。”他手掌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力度恰到好处地揉了揉:“但是哥哥会陪你到结婚。”
“那我不结婚。”
许织夏想也不想,一双眼睛直勾勾瞧住他,眼神光清清白白,很亮,很坚定。
相视片刻,纪淮周没讲话,只是笑了下。
那晚,许织夏终究还是辗转反侧。
书桌前的窗没关实,夜风吹得窗纱微微曳动,书桌上的东西很整齐,布艺碎花笔筒,藕粉色兔耳朵茶杯,小收音机,几本书和小盆栽,还有些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摆件。
许织夏平躺着,思绪拉得很远。
青春期的男生不知分寸,夏天女生薄校服里透出的内衣痕,和不甚染红校裤的经血,都会成为他们调笑的由头。
受男生影响,女生私下交流也藏着掖着,悄悄说那个来了,仿佛月经是秘密,泄露出去很可耻。
初中月经初潮后,许织夏也不例外有了羞耻心,但她在意的不是校园里的男同学,只有面对纪淮周时,才会难以启齿。
“跟哥哥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当时特意捉她过去谈话,明白告诉她不用羞耻,说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片,潮汐每月一涨的海。
“生理期了要告诉我,我不管你谁管你。”
“好。”
她乖乖点头,结果这人又接上后半句话:“不要被我逮到你吃冰淇淋和西瓜。”
许织夏望着房梁,始终没有睡意。
她的内衣,她的卫生巾,除了周清梧,都是他买的。
那晚许织夏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想到他们住在同一个房间的那些年,每晚睡前,她都想要听他讲故事。
想到他排队给她买糖画,每天给她拎书包,接送她上学放学。
有回体育课,场地离高中部教学楼近,她在自由活动的时间跑到他的班级去,躲在后门偷偷看他。
那堂他们是自习课,他也不写作业,就懒洋洋靠在那儿看课外书,一下就发现了她,随后面色淡然的脸上意外地笑了,招招手,叫她过去坐,接着陆玺哥就被赶走。
她喜欢夏天的夜晚,在院子里乘凉时吃冰西瓜,小手搂着半只西瓜,握着勺子一口一口舀到嘴里。
也是那个年纪。
某天夏夜,蝉鸣清脆,屋里空调风轻轻地吹。
她惦记着那半只挖了几勺就被他没收的西瓜,睡不着,半夜轻手轻脚下床,偷摸到厨房,从冰箱里把西瓜抱出来。
她就这么开着冰箱门,朝着一面冷气萦绕的光,蹲在地上偷吃西瓜。
“甜不甜?”悠闲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小孩子反应迟钝,她脸颊鼓鼓地嚼着,口齿含糊又软糯应声:“嗯,甜……”
鹿眼里满足的笑意在回眸望见少年时,瞬间萎了下去,变成了心虚。
厨房黑灯瞎火,冰箱冷藏室的光源照着她那张小团子稚气的脸,和她身后,噙着笑的少年。
他短发睡得潦草,身上是背心短裤,撑着腿,她抱着西瓜,窝在他敞开蹲下的腿间,人都没他一半大。
她小心翼翼觑他:“对不起哥哥,我太饿了……”
“不是太馋了?”他笑。
厨房的地面有他们的剪影。
那晚她突然发现,原来犯错是可以不用挨骂的。
意识渐渐迷糊的时候,许织夏又隐约回想起了最远最远的那天,她扯着他的手,问他,能不能跟你回家……
她不要爱人,她只想要哥哥。
“今今——周楚今小漂亮——”
许织夏忘了自己是几时睡着的,稀里糊涂听见孟熙的声音时,一睁眼,窗帘已透进了明亮的光。
她过去推开窗,望下去,孟熙站在摇橹船头,背着书包,心花怒放地朝她挥手。
见她还一身睡衣,孟熙惊住:“上学要迟到了,还睡呢?”
许织夏挠一挠蓬乱的长发,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可是今天周六啊。”
“……”孟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又仰头看向她:“我有病吧。”
许织夏笑起来。
太阳光下,她半拢着惺忪的睡眼,素白的笑颜活泼又明媚。
“熙熙,”许织夏手掌半捂住唇,远远和她讲悄悄话:“我哥哥真的有……”
“谁?有什么?”孟熙响亮地问。
许织夏声音卡在喉咙里,心脏奇怪地颤悠了下,她摇摇头:“你是不是今天不想去茶馆?”
“我哪天都不想。”孟熙苦恼:“你今天也别学跳舞了,我们去染坊玩儿啊,程奶奶用海棠花做了新染料,粉粉的可好看了!”
“好——”
小的时候,孟熙被要求去茶馆学评弹,后来两人情谊深了,许织夏为了陪她,就跟茶馆二楼的老师学古典舞。
到如今许织夏的舞跳得有模有样,孟熙的曲唱得还是半吊子。
许织夏洗漱后就下楼,一跳一跳,踩得木楼梯嘎吱响,只有两阶了也不好好走,一个跳远蹦下去。
跃到半空,腰肢蓦地被强劲的力道捞住。
“哎……”许织夏惊呼,身子往下一坠,拦腰挂在了某人的胳膊上。
纪淮周单手把她挟在臂弯里,往前走。
许织夏双腿凌空,四肢扑腾了两下,呜着声嗔怪:“哥哥……”
他胳膊往下一放,许织夏一屁股落到了餐椅的软垫上,扬起头,就见男人肃着脸。
“下回再蹦,看我怎么罚你。”
他一严厉,许织夏就安分了,老实巴交坐着,看他倒了杯牛奶。
许织夏面上温顺,心里嘀咕。
她以前跳楼梯玩闹,崴过脚,但只有那么一回而已。
纪淮周又给她端来一碗馄饨和一盘煎蛋,管她时总带着命令的口吻:“吃完,不许剩,我检查。”
许织夏吃不完,委屈巴巴用眼神央求他。
屋子里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
“时间过得真快,周玦,你妹妹都长大了。”
许织夏一愣,回望过去。
有个姐姐并膝侧腿,坐在沙发上,一身挂脖修身连衣裙,身材纤细高挑,红唇含笑,很有女人味。
这时陆玺拎着大袋小袋进屋,看见罗允锦就心急如焚地问:“罗首席,air4s系列能试飞了吗?”
罗允锦挑了下眉。
“轮不到我开口。”说着,她荡漾笑意的目光投向纪淮周:“总师还没发话呢。”
陆玺把购物袋搁到茶几,翻着袋子痛苦:“赶紧的赶紧的,创业失败小爷可就要跟宿仔老乔一样,回去继承家产了!”
最贵的几盒巧克力和饼干捞出来,再抬头,陆玺又立马笑嘻嘻:“今宝!给你买好吃的了!”
纪淮周回房间取设计图,陆玺走到餐桌送零食的时候,许织夏咬着勺头,小声问:“陆玺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喔,公司的设计首席,罗允锦。”陆玺说:“高中老同学了,说不定你们见过。”
“何止,我还教过你哥哥编辫子呢。”
许织夏越过陆玺的胳膊,看过去,和罗允锦的视线撞上。
罗允锦性格坦荡,斜过身子和她对视,眉开眼笑地说:“好可爱的妹宝,怪不得你们四个妹控。周玦第一次主动和我讲话,居然是为了妹妹学编辫子。”
陆玺一边走回沙发,一边念叨着早说他也学。
那天上午,许织夏坐在餐桌吃早餐,他们在沙发探讨公司新款飞行产品的设计。
“这里要加防热罩,推进器换喷气的……”
许织夏往那边瞄了一眼。
纪淮周全程没有太多情绪,只握着笔在图纸上利落圈画。罗允锦搭着膝,一只手支住下巴,指尖别着栗色大波浪卷发在耳后,因要共看图纸,她身子微微倾过去。
从许织夏的角度看,罗允锦的脸几乎都要蹭到纪淮周坎肩背心外硬朗的胳膊了。
胸腔突如其来一阵压迫感。
许织夏埋下脸,慢吞吞地咬着馄饨。
眼前覆近一面阴影,许织夏昂起脸,纪淮周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玻璃杯递到唇边,仰头,喉结滚动,喝了口水。
杯子搁回桌上,见她一副别扭的表情,纪淮周去捏她的脸:“吃个馄饨还把自己吃不高兴了?”
许织夏嘴唇被迫嘟着,眼神哀怨,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占有欲刹那作祟,忽然一下不过脑学他命令人的语气:“你不许跟别人好。”
只是话语含糊不清。
纪淮周没听明白,松开她脸:“在讲什么?”
许织夏低头戳着馄饨,弱声说:“在教育你……”
纪淮周听得垂眼笑了几声。
“我是你哥哥。”他佯凶:“想以下犯上?”

但许织夏还是舀上一勺馄饨,温顺去吃:“没有……”
罗允锦笑望向他们:“乖宝宝你还要这么凶,妹妹气色很好啊,应该都有好好吃饭,体质不差吧?”
纪淮周坐回到沙发,闻言不经意抬了下唇。
“小猫体质。”他评价。
罗允锦去瞧他的脸。
男人黑睫压着眼,滑控着平板界面,眉眼情绪淡薄,仿佛刚刚那句话是他的自我感叹,并非是回应她。
小猫是什么体质?
黏人吗?
罗允锦笑了笑,转而提议:“系统里有交互设计程序,今天要确定方案可行性的话,我们回公司?”
新款air4s无人机要更进性能计算和结构受力,陆玺和罗允锦先回公司进行诊断和试验。
等许织夏吃完早饭,纪淮周送她到染坊后,也去了公司。
工业时代,空调取代蒲扇,天然气取代柴火灶,老式磁带随身听和唱片机也逐渐被无线通信技术挤出市场,越来越多的自动化产品都在大肆宣扬着解放双手,提高生活水平。
机器量产挤压得传统手工风雨飘摇。
而棠里镇这间染坊,依然用着古法手工艺技术——提取天然植物汁液为织品上色,称为草木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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