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样似乎也说不过去啊,总不能绕了这么个圈子就是为了让人姑娘晃一下袖角吧?
阿意到家时,夕阳都已经快要所剩无几了。
小绫先扶着阿意下来,再转身上车收拾东西时忽然不由得“咦”了声,“姑娘,你看!”
她将手中锦盒捧到阿意面前来,“姑娘,车里突然多了这个——”
锦盒中,放着一叠的绸带,各色皆有。
小绫起初还有些疑惑这绸带材质瞧着和以前在顺江府时纪二公子送的那条白色的好生相似,一抬头瞧见阿意的神色,忽然明白了过来,这怕是宫中那位悄悄放进来的吧?
先前那条,早在一年前起,姑娘便未再用过了。
那现在这些?小绫一时摸不准阿意的态度,小声试探道,“姑娘,这些奴婢一道儿拿进去么?”
“拿进去吧。”
小绫忙应了一声好,只是正要进门时,却见阿意正转头看着什么,神色颇有些奇怪。
她顺着看去一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不由得疑惑问道,“姑娘,怎么了?”
阿意摇摇头,但眉头仍旧松开,“好似看到了以前在顺江府看到过的人。”
“顺江府的?奴婢见过么?”
“应是没有,是我之前出门时偶然看见过的一个婆子,”阿意揉了揉额头,“算了,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毕竟那时,她记得三姐姐说过那婆子是纵火犯的娘亲,因割舍不下儿子,决心要陪着儿子一道儿去服刑地做苦役,既然如此,应是不大可能出现京城才是。
她这边走边听小英子讲今日府中发生的事,将要到了明月院门口时,倒是看见了个有些生疏的面孔。
阿意步子微顿,看第一眼时,着实讶异了瞬,这也没隔多久吧,怎么突然间就判若两人了?
那日,她刚到顺江府时,姜成虽晕倒得莫名其妙,但至少在晕倒前精神气还是不错的,怎么今日再见就这般——这般颓唐模样了?
她看过去时,对面的人也在看着她——
数十步之外,姜成看清少女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时,眼中一个恍惚过后,慢慢变成了一种复杂的厌恶。
那日在府门口,他远远看去,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是敏英回来了。现在看来,她和敏英其实没有半点儿想象的地方,她一点儿也比不上敏英。
敏英性子天真活泼,行为举止落落大方,知书达理,绝不会对着自己长辈流露出这般不知礼数的神情。
她虽生养在他们姜家,但骨子里是和她父亲一样的傲慢冷情之人。
他脑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不远处少女的脸逐渐和另外一张脸重合在一起,连用眼角懒散中带着几分不经意扫来的表情都一模一样——
眼看着人竟是一声不发转身就要走,一时之间,姜成各种情绪一起涌向胸口,已经忘了来找人的目的,只是控制不住追了上去,
“站住!谁教你的礼数,见到了长辈不知问候的么?”
他话音还未落下,明月院门口的侍卫已是迅速过来站在了阿意两侧。
暗中,盘豆目光紧紧盯着姜成,仿佛下一刻指尖的石子就会滑飞出去。
阿意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有些奇怪,他们姜家内部消息竟也是不互通的么?不然的话,这姜成怎么还有胆子跑到这里来?
谁知,她这念头还未落下,便瞧见姜老夫人一行人急匆匆过来——
张宝珠走得最急,一到了就先小心看了看阿意的神色,然后便忙着去劝人,“大爷怎么来这儿了?”
“什么叫怎么来这儿了?这府中我何处去不得?”
“得了,我过个寿你还乱折腾!”姜老夫人瞪过去一眼,缓了缓脸色,自认为还算慈祥,看向阿意的方向,“阿意晚膳可用了?若是没用——”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明月院门口,除了侍卫外,哪里还有旁的人影。
她这边堵了一肚子的气还没处疏散,一转头瞧见姜成一副要直接去敲明月院的门的样子,吓得直接就是一个激灵,“快点拦住大爷!”
最后折腾了半晌,才总算是将人劝了回去。
主院中,姜老夫人听着屋内还在时不时传来的争执声,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成儿这孩子性子就是太一根筋了,自己哪敢将那晚的事情告诉他?
想到此事,又想到另外一件压在心头的事,姜老夫人眼前一黑,若非丫鬟扶着,差点就要跌在了门槛处。
勉强站稳了后,脖颈处已是冒了一层汗出来,她仰着头看着这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只觉得胸口的那口气怎么顺都顺不下来——
当初,当初就不该同意成儿娶了钟敏英!不然他们姜家何至于沦落至此?被自己的亲孙女压在头上,连个嫡亲的孙子都没有,说出去京城里谁不笑话?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她越想胸口的那股气就越发膨胀,最后冲的头脑昏花,耳旁只剩下丫鬟的尖叫声——
“来人啊,老夫人晕倒了!”
外面的事情阿意一概不 知,更何况即使知晓,怕是也懒得去管。
因着明日要去城外看二哥哥和二嫂搜,她一早就洗漱后上了床。
夜深时分,外间里,小绫正睡着,迷迷糊糊听见里间有动静传来,当即便醒了神,借着月光点了灯,又倒了水送进去,轻声道,“姑娘,喝点水润润嗓子?”
阿意就着杯沿抿了几口,抬眸瞧见小绫只穿着里衣,便随意摆摆手催促道,“无事,快回去睡下吧,”
小绫还想说什么,但见阿意已经躺下了,便只得将到了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仔细将床帐阖好,放轻了步子过去熄了灯。
但直到到了外间重新躺下时,她眉眼间的忧心也未散去。
自从进京以来,姑娘每日夜里都要被梦惊醒一两次,偏偏自己问姑娘做了什么梦时,姑娘又一句也不肯言。
而且——
思及姑娘今日进宫的事情,小绫眼中忧心更重,昔日商人之子摇身一变成了当朝太子,这当初谁能想得到?
唉,这京城当真是个是非之地。
因着出发的早,阿意到了城外看完二哥哥和二嫂嫂后时间竟然还早得很。
马车旁,眼看着才刚见了面就又要分别,钟玖暗中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他有意留阿意多说一会儿话,但可惜事情太多,匆匆忙忙抽不开身。
比起在顺江府时,钟玖眉眼间比往日更多了些稳重,看向阿意时颇有些心疼,“可是住得不舒服?怎么瞧着倒是又清瘦了些?”
阿意默然了一瞬,怎么但凡是谁有些时日没见过她,再见面时都要反复问她怎么又瘦了些?难不成这是什么通用的见面和道别时用的话么?
旁边,彭采薇瞧着了,忍不住噗嗤一笑,看向阿意,“你这次可误会你二哥了!”
啊?阿意仍旧有些不相信,自己抬手摸了摸脸颊,“嫂嫂,难道我当真瘦了些?”
“当真,千真万确!”彭采薇比阿意身量要高些,此刻微微偏了头给阿意理了理有些松散的鬓发,再次嘱咐道,“若有什么事,尽管让人递信过来啊。”
阿意乖乖点头,“我知晓了。”
“好了,莫要在路旁站着了,且上车吧,路上注意安全。”
马车走后,钟玖和彭采薇二人又站在路边看了良久才转身往回走——
半路上,戳了戳旁边人的腰间,彭采薇眉头皱起,“哎,你觉不觉得阿意有心思?”
“我和大哥说过几次,把阿意接回钟府去住,但大哥说劝了几次都劝不动。”钟玖闻言,眼中亦有担忧,“阿意这孩子你也知晓,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性子倔得很。”
“你是感觉阿意的心思是关于姜家人的?”
钟玖步子微顿,颇有些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彭采薇面上迟疑了瞬,“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还有旁的事——”
“别的事?不行,等下你写封信给大哥,让大哥再多留意些姜家……”
见他重点还是落在了姜家人身上,彭采薇颇有些无奈,他就不能往别处想想?比如阿意也已经十六岁了,难道就不能有些女儿家的心思?
但这话她犹豫再三还是没说出来,一是自己也只是猜测,二么,便是担心自己说出了口,身旁这人怕是急到现在就能追上去问问一二。
唉,且再看看吧。
另外一边,车子行到半途中,阿意突然想到了什么,将车帘撩开了半截,看向车夫问道,“从这里去千佛寺需要绕路么?”
“千佛寺?前面的岔路处向着右手边走便是,”车夫说着,抬手指了指远处,“姑娘可是要去千佛寺?”
阿意点点头,“现在上山,可还来得及?”
“来得及倒是来得及,就是怕是不方便回来——”
这个倒是不重要,阿意招招手喊来跟在后面的侍卫,“你且去府中找小英子,就说我要在千佛寺小住几日,她自会收拾了东西交给你带过来,还有万万,带它上来时定要记得带粘毛用的梳子,还有它爱玩的小玩意也挑几样带过来。”
侍卫忙一一应下了,阿意想了想,又取出纸张来写了个便条递过去,“这个交给常顺,让他带给大哥。”
小绫适才一直没吱声,此刻见那侍卫走了后才开口道,“姑娘打算在山上住几日?”
阿意抬头看着远处的青山,“先到了寺中看看再说吧。”
在阿意的模糊的印象中,以往每一次从姜府出了门要去千佛寺时都好像要远行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但如今再看,倒是觉得这路途其实并不远。
适才还只是远远的一片青翠色,转眼间罢了,就已经到了山脚下。
车夫转身嘱咐了句,“姑娘,这就上山了,山路有些不平,还请您坐稳些——”
马车顺着山路而上,侧面林木遮掩之下,盘豆挠了挠脑袋,面上有些犹豫,这要不要回去知会殿下一声?
毕竟殿下当时一回到京城连太子之位都还没坐稳,就想了办法将千佛寺的大修提前了一年,可见殿下心里面对着千佛寺是有些防备的。
可殿下只说让自己带着人保护四姑娘,并没说要将四姑娘的行动都一一汇报给他啊?
他这边尚且还在纠结中——
宫中,陈茂学一得了消息,就赶紧过来向圣上禀明杨辛那边已经准备好了,但谁知一进来,竟看见太子殿下也在,步子不由得微顿了下。
燕漠余光瞧见,直接摆摆手,“退下吧,朕知晓了。”
对面副案上,燕昭持笔的手停住一瞬,抬眸定定看来一眼,忽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回来!”
燕漠话出口后,见人步子停都不停的,直接被气笑,提高了声音,“你就这么怕朕对那小姑娘动手?”
这次燕昭步子定住了,但是看过来的一眼明显是带着怀疑。
燕漠看见他这眼神,强忍住将杯子直接砸过去的冲动,
“把心放回去吧,朕还不至于要人性命。”
他说着敲了敲桌子,示意人回来坐好,谁知一抬眼瞧见人仍是一动不动——
第88章
杯子破碎的声音瞬间响起,这些时日以来,陈茂学早已听过多次这声响,是以只淡定打眼看了一眼,使了个眼神示意小太监去将碎片拾掇起来,自己则十分熟练地另取了一个杯子放了过去。
顺带在心里琢磨了下,看来这御书房中还要再多备一套杯子出来,这套青玉兰花杯已经被圣上摔得差不多了。
“得了得了,不仅性命在,半点伤也不会有,总行了吧?”
一见自己做了这般保证,人才重新回来坐在,燕漠更觉得胸口发堵,他自问他们燕氏一族,虽说算不上滥情,但是也没见出过这般的痴情种子啊?
执着于儿女情长,这哪里是做帝王的样子?
若说最开始他是认为钟家手握着北疆的兵权,要是那小姑娘真做了太子妃,将来少不了有外戚忧患,如今看来,他没准最该担心的是眼前这个痴情种子。
记得那小姑娘身子似是不好,万一回头早早去了,眼前这个怕不是直接疯一个给自己看看?
仅仅这般一想,燕漠便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手中的折子半天没看进去几个字,燕漠索性直接放下,低头喝了口茶,“最近送过去的画像里可有钟意的?”
燕昭头也不抬,“都扔了。”
虽早有预料,燕漠仍是心梗了下,但这次按捺住了脾气,只放松了肩膀靠在椅子上喟叹了一声,良久方温声道,“说来时间过得也快,一转眼,你都十九岁了。”
说罢,见燕昭不应声,也不生气,只继续道,“你平平安安的,朕要是再梦到你母妃,也算是可以给她一个交待了,只是你母妃生前还有遗愿一二,也不知何时才能实现——”
他略微停了下,正在酝酿着情绪,忽然一抬眸瞧见副案旁的人正一副了然的神情看着自己,到了口中的话不由噎了下,“咳咳——”
燕昭姿势不变,面无表情接着他的话道,“母妃的遗愿可是说想看儿臣娶妻生子?劳烦父皇再梦到母妃时,转告她一声,就说因着您的阻拦,儿臣十之八九要独孤一辈子了。”
“你——”
又是一声脆响。
该清扫的清扫,该补上的补上。
燕漠气得坐直了身子,“朕和你说过多少次,换别的都行,你就非得喜欢那一个是吧?”
燕昭无视溅落在衣摆上的水痕,半丝迟疑也没有,“儿臣也还是那句话,除了姜意,谁都不行。“
“你非要把你父皇气死是吧?”
“儿臣不敢。”
“你还不敢?”燕漠气得摸到杯子又要砸过去,将要动手之际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停住了动作,嗤笑一声,“你喜欢人家,人家可未必就钟意你!”
侧下方椅子上的人神色这才有了些许变化,燕漠嗓间一滞,眉头已经拧起,正要说什么,却听得燕昭声音已经响起在这御书房中,
“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行。”
空气似是静止了一瞬——
燕漠被他这般笃定的语气说得微愣了下,暗中忍不住叫了一声“好”,回过神来后,却又更加头疼,这般魄气,偏偏是用在了政事之外的地方,为君者,岂能如此?
他向前倾了倾了身子,想要敲打敲打一二,“朕最近也没见你说起过那几个世家大族的事,可是遇见什么——”
“什么难处了”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眼前便突然多了一叠厚实的东西——似是书信、文稿之类的俱都包含了进来。
燕昭站起身来,“父皇慢慢看,儿臣去看看皇兄。”
说罢,不管有没有得到允许,直接就出门而出。
书房内,燕漠见人当真就这般走了,愕然过后,直接气笑了,转头看向陈茂学,“茂学,你来说说,他这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父皇?”
陡然被点了名字,陈茂学直接精神了起来,这,这让他说什么啊?难不成说太子这般脾气都是圣上您自己惯出来的?
咳咳,他可还想留着头上的这颗脑袋来着。
“依着奴才看,太子这般急匆匆去看王爷,正是说明了太子殿下重情重义,太子殿下和您是……”
他这边正绞尽了脑汁将逻辑圆回来,但余光瞧见圣上上一瞬还只是随手翻翻案上的东西下一瞬却直接变了脸色后,当即便噤了声,只放轻动作往杯中又续了些茶,默默向后退了几步。
御书房中,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一口气将最上方的几封信全部看完,燕漠才停了手,凝重神色过后多了几分骄傲,这小子,怪不得最近早朝上这般隐忍,纪家几次乱蹦跶都未见他有所动静,原是不声不响在这里等着!
好手段!
有自己的当年的几分风采!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喊陈茂学过来给自己锤锤肩放松放松,神思一转,忽然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自己好像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这小子是今日一进御书房时就把这些东西都带了过来,却一直不说,偏偏等着自己开口教训他不务正业时才突然拿了出来,合着是堵自己的嘴的?
他这边顿觉不那么舒服了,另外一边,燕昭出门后先去了燕霁宫中一趟——
燕氏上一代只剩下燕漠一人,到了这一代虽好了些,但说到底也就兄弟二人而已,因此即使已经封了王爷,燕霁如今也没搬出宫去。
燕昭到时,他正坐在廊下看书,见人来了,微微一愣后笑着摇了摇头,“可是又与父皇起了争执?”
燕昭摇摇头,忽然开口问道,“钟朗今日未来?”
“来了,刚说家中有事,先回去了,”燕霁示意余成搬张椅子过来,抬头看向燕昭,“你且坐下,我有事要和你说——”
家中有事?
燕昭垂眸掩下眼中深思,“皇兄想说什么?”
“咳咳,倒也不是——”燕霁微微思索了下措辞,才继续道,“你就是再喜欢人家姑娘,举止上也多少,咳咳,收敛些——”
他本是想劝着自家皇弟别因为人家姑娘年龄小性子单纯就不注意分寸,谁知话还没说完便看见燕昭一副不认同模样。
燕霁话头不由得一顿,合着你昨日那般偷偷把人姑娘藏在东宫里还不够不知分寸?
燕昭虽未立刻反驳,但明显不认为自己做得过份,
“她身边那几个丫鬟都笨手笨脚的,照顾不周到。”
什么?燕霁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一转头看见自家皇弟皱起的眉头,才察觉出他说这话竟是认真的?
等一下,你一个外人,嫌弃人家家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丫鬟照顾主子照顾得不周到?且不说真假,就是真不周到,也轮不到你去照顾吧?
因为因果上太过于荒谬,他愣愣半晌,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此时此刻,千佛寺里,被强安了个“笨手笨脚”名头的小绫和环儿二人,一人正忙着将寺中的厢房仔仔细细清扫了一遍,另一人则陪着阿意在外面散步。
看了眼日头又看阿意似是还有继续向前面走的念头,小绫扶着人劝道,“姑娘,适才住持师父说将要到用午膳的时间了,还是切莫走得太远的好,不妨先回去,等午膳后歇息一二再出来?”
阿意闻言,虽然缓了步子,但是却笑着指了指侧前方一处解释道,“这里瞧着离厢房有些远,但实际上那里就有个近路,绕过去从小门进去,走不了几步就到了寺中后院——”
她说着,就提了裙摆走过去些要示意给小绫看,边走边道,“我小时就常从这处溜出来玩,那时这里还有条小山石路,路边长着许多野姜花——”
过往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出来,画面中,她偷偷从这里采了一朵野姜花带去了五哥哥那里,趁着五哥哥低头练字时插在了他头发上,可是后来却被杨伯伯说她今日头发上的小花很是可爱。
她茫茫然抬手去摸,才发现原是不知何时那朵花从五哥哥头发上变到了她自己头发上来,难怪走动间总是隐隐约约闻到有香味传来呢。
画面中的小姑娘追着问小少年是何时放上来的,小少年却只是微微仰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它自己跳上去的。”
“你骗人!”小姑娘不依不饶,“我又不是傻瓜,除非,你现在让它跳走——”
“别动——”小少年眸子微垂,下一瞬伸出的手心里就多了一朵洁白的姜花,声音带着笑意,“信了么?”
思及往事,阿意眸子中笑意忍不住更多了些,当时自己竟还真信了五哥哥的障眼法,后面每次都要从这里采一朵野姜花带过去,哎,可真傻。
前面就是小门所在处了,如今似是因为没人走的缘故,整个墙上都被绿色覆盖,阿意略微走进了些,正要仔细回想一下小门大概在什么位置时,声音忽然顿住,连带着脸上笑意都僵硬了下来——
眼前,哪怕有这绿色秧草的覆盖,也能辨认出个根本没有门的痕迹。
一整面墙,缝隙处露出的墙皮斑斑驳驳。
似是多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余光看见小绫眼中隐隐的担忧,阿意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掩饰住失落,“许是我——”
“记错了”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老人家的声音,“姑娘,莫要从那边走了,去年寺中大修,那处的门已经拆了全部建成了墙,你要是回去的话,只能从这外面原路回去!”
阿意一愣,这才恍然想起寺中早已大修的事情。
“多谢老伯提醒--”她转过身看向来人,但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呆愣在了原地。
那老人并未发现她的异常,只哈哈笑着摆了摆手,“我在这住了多年了,多少知晓些,姑娘不必客气。”
见他说着就要转身要走,墙边上,阿意压下莫名的不安,忙追问道,“敢问老人家可是姓杨?”
“咦,姑娘认识我?”
看着老人家颇有些讶异的模样,阿意心中不安更加重了些,暂且压下乱纷纷的心思,轻轻点了点头道,“老人家以前可是为这千佛寺砍过柴?平日就住在后山处,和您同住的还有一位叫——”
“杨小五”这几个字将要出口时,阿意莫名顿了下,暗中深吸一口气,正要再问时,却见老人家已经走得近了些,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遍,才不敢确定地开了口,
“莫不是姜家的那位小姑娘?”
见阿意点头,老人家错愕之后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话里话外尽是感慨,
“竟当真是?!……哎,人老了,我这眼睛也不好使了,方才离得远时只觉得有些面熟,但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倒是没想到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以前是你才这么高——“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旁边比划了下,“坐在椅子上脚都还不能够得着地呢!”
人虽然比自己印象中的苍老了许多,但是说话时带着笑的和蔼模样却是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阿意眉眼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弯,“我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见阿伯您。”
几步之外,听见这声“阿伯”,杨辛眼底亦是闪过几丝对过去的回忆,但是转瞬间就已消失不见,只继续按照原来的计划看向阿意,似是真切的寒暄,
“姑娘这些年都是在何处?是刚回到京城么?”
“在顺江府住了好些年,上个月才来到的京城——”阿意再次迟疑了下,但这次终于按耐住忐忑问出了口,“阿伯,你一直都在京城吗?”
“哈哈哈,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能去何处?只是早就不在这山上砍柴了,如今在城中住着……”
他每说一句,阿意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自己从前问过五哥哥阿伯去了哪里了,当时五哥哥说的是阿伯已经回到了祖籍老家生活。
不过阿伯的祖籍是在兆安,离着京城不算太远,若是又回到了京城也说不定?又或者,阿伯是为了让当时的五哥哥放心回到纪家,才假装说自己回到祖籍和乡人一起生活?
不对不对——
眼看着似乎将逻辑理顺了之际,阿意脑中突然停滞了下,连带着眼前都眩晕了一瞬,不对——
这哪里有什么杨小五和纪昭?
有的从来都只是太子燕昭。
五哥哥是燕昭,那——阿伯知道吗?
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好像都将有难以说通的地方。
转瞬而已,阿意脑中已经各种思绪一一闪过。
她捏了捏指尖,正要索性将心中疑问全部直接问个明白时,却因着阿伯的下一句话而愣在了原地——
“姜姑娘还记得小五吗?说起来,你小时还常喊他哥哥来着,一晃多年不见,你怕是都要不认得他了——”
“阿伯,五哥哥——他,他一直和你住在一起么?”
“小五么?是啊,这孩子父母都去世得早,也没什么旁的亲人了,”杨辛一边在心里估算着时间一边缓声道,“小五性子冷清,那时你回家后,他嘴上没说什么,实际上闷闷不乐了好些时日——”
这次,阿意不待他说完就忍不住追问道,“阿伯,那五哥哥人现在在哪儿?”
“他今日没上山来,在家中——”
阿意听到这里,当即便想要问一问今日她可不可以去阿伯家中看一看,但是还没问出口,便瞧见阿伯面色惊诧了一瞬,她下意识顺着阿伯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一个深青色衣裳的公子正向着这边走来。
乍看之下,好似是陌生的五官,但仔细看时,却又好似每一处都能寻到熟悉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逆光的缘故,阿意忽然觉得眼睛一疼,连带着脚下都后退着踉跄了两步——
小绫本来一直未曾开口,此刻再也忍不住了,“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歇歇?”
阿意无声拍了拍小绫扶着自己的手,但是却抬起头再次不闪不躲向着来人看去。
来人也正抬眼看向她,眸子闪过一丝明显的波动。
阿意察觉到,一时之间,好似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呆呆站着看着来人一步步走近。
迷迷糊糊之中,好似听到是阿伯先开了口,“小五,你怎么来了?”
然后便是一道带着些清冷的嗓音回复了一句什么,阿意没听清,她只顾着试图回忆记忆中的那道嗓音是不是这般。
可越是努力去想,反而越是模糊不清。
更何况,经过这么多年,声音有所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她心里乱糟糟一团,待回过神来,便看见一条帕子被送到了自己面前,“手上不知疼么?”
疼?什么疼?
阿意茫茫然抬头。
眼前人视线正落在她的右手上,阿意慢了半拍顺着看去,这才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被草叶划了下,留下了一道红痕。
似是见她一直不吱声,眼前人眼中疑惑了瞬,“是不认得我了么?”
阿意根本没法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注意到无数重合的细节,比如眼前这人微微蹙起的眉头,说话时隐隐包含的无奈又纵容的叹息,手心里熟悉样式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