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阿意匆忙擦了眼泪,向前一步,“臣女见过圣上。”
燕漠哈哈笑了声,“太傅身子可还好?说起来,朕也有好些年未曾见过太傅了。”
“承圣上恩重,外祖父身子康健。”
“好好好,那就好,茂学,你去把那柄紫玉如意拿来给,”燕漠随意招招手吩咐身旁人道,又抬眸看向阿意继续道,“婚事可定下了?”
众人目光瞬间都凝重了几分,但还未听得到回答,倒是先被一声清脆的酒杯落地声转移了注意力——
琉璃杯子碎成了数片,小太监弯着腰秉着呼吸小心收拾——
桌案之旁,燕昭目光扫过阿意的桌案后一直侧身站着隐去半边面孔的路公公,眸中冷色愈加浓重。
燕漠却好似并未发现般此番插曲般,只继续开口道,“若是还未定下,不若朕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今日宫宴之上的好儿郎可是不少,你钟意哪个尽管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臣女多谢圣上——”
阿意理也不理那道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一边先恭敬谢过一边在心中思索婉拒之词,但是还没等她说完,倒是有另外一道声音先她一步响起——
燕昭手指紧了又紧,才忍住当着众人的面去将那眸中闪烁着清凌凌泪光的少女抱起来的冲动,再开口时,嗓音已是带上了几分哑意,“父皇,姜姑娘瞧着身子不大舒服。”
燕漠从见他故意扔了酒杯就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了几声,这小子,这才哪跟哪儿就忍不住了?
他心中生气,面上却故作惊讶,“怪朕,竟是只顾着说话了,来人,送姜姑娘回去休息。”
阿意再次俯身谢过。
她面色颇有些苍白,越发衬得整个人都好似娇贵易碎的瓷器般,再加上起身时微微踉跄了下,宫女见状不由得心生怜惜,忙去搀扶了一把,小声道,“姜姑娘,当心。”
这么几句话功夫,已经足够这殿中的众人暗中不知交换了个多少个眼色。
无数目光明里暗里落在自己身上,阿意只恍若未闻,除了将要转身之际视线和大哥哥的交错瞬间微微笑了下,让大哥不用担心她,之后便再也不曾犹豫地向着外面走去。
龙椅之上,燕漠摇了摇头,面上似是有几分可惜,转过头和旁边的娴妃说话,
“你瞧瞧,这般的福气朕为何就没有?膝下直到如今也就只有太子和靖王这两个孩子,唉,竟是一个女儿也没有,只能看着别人家的女儿徒生羡慕——”
娴妃将这话在心里溜了一圈,有些拿不准到底是不是自己猜测的意思,小心试探道,“莫说圣上,臣妾也很是羡慕呢,时常想若是有个女儿陪着说说话就好了,不瞒圣上,臣妾今日一见到这姜姑娘——“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尚且还在留意着圣上的脸色,却陡然听得一声半点起伏都无的声音响起,
“父皇正当壮年,何必羡慕别人?”
谁啊这是?竟敢对圣上这般说话?
娴妃面色一僵,待回过神来反应出刚刚是太子开的口后更是满目错愕,一时之间不知还该不该继续接话,只得借着喝茶的功夫遮掩一二。
实际上,倒是不止她,殿中前排听清了这话的人都俱是愣了几愣,咳咳咳,纷纷低了头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
毕竟适才太子殿下那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恭维,倒像是嘲讽。
这天家父子之间的事,他们还是避着点的好。
一片忙碌的寂静中,靖安王燕霁心中叹了一口气,赶在自家父皇发火之前,先一步将话头转移到了前几日的春雨和节气上,殿中气氛这才重新活跃起来。
偏殿中,华太医也在今日值班的三位太医之中,从小太监口中得知了一点殿内的消息时,本来有着几分昏昏欲睡顿时也精神了过来,看来自己果真是猜得对,今日若不是太子殿下这般阻挠,怕是圣上已经忍不住要给亲生女儿一个名分了!
他越想越是认同,暗中打定主意若是以后遇见了这位姜姑娘定是要再恭敬些才行!
另外一边,小绫和环儿两人被人带到了一处小暖厅中等着,两人正焦心得坐立难安时,一见阿意出来,尚且来不及欢喜,便被阿意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姑娘!”
依旧是来时的那辆马车,阿意倚在窗边,一路上一句话也未说。
小绫和环儿看得担心,但偏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且看着外面跟着都是宫中的人,也不敢多问,只盼着快些到家中才是。
她们出门时,太阳才将将有落山的趋势,到了府中时,却已是灯影摇晃的时辰了。
一进了明月院中,小绫搀着阿意到了屋中软榻上坐下,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时,却见阿意已是先虚弱笑了下,
“去准备些吃的,宫宴上尽是些酒和果子,我都快要饿得眼花了。”
小绫一听,忙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说着,就亲自去催人。
小英子适才见气氛不对一直未敢开口,此刻突然拍了拍脑袋,“姑娘,这里还有一盒潘师父送来的冰糕,您先垫一垫——”
阿意随意捻了一块,摆摆手,找了个由头将她们都支开。
门阖上的瞬间,她克制了一晚上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
好好好,什么杨小五,什么纪昭,有一句话是真的么?
气到极致,牙齿都带着酸意,阿意咀嚼着口中冰糕,眼前却好似又浮现出了今日在殿上的那个人影。
若是,若是自己此次并未来京城,是不是就一辈子就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这个念头一出现,阿意只觉得浑身都气到发抖。
燕昭,太子殿下——
——“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了就陪你去京城,好不好?”
过往的事越是清晰,在这一刻反倒是越是可笑。
腹部传来一阵阵抽疼,阿意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哪里疼,只是一口一口咬着手中冰糕,好似在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将过往全部否认。
良久,她蓦得想起了什么,突然冲到屏风内,从枕头下面翻出了好几根青丝绳来。
有几条是那几年间她从那个骗人精那里收到的,还有一条,还有一条是去年小年时,自己无意识多编出来的一条。
青丝绳寓意祝人万事如意。
想起自己之前再三犹豫还是偷偷摸摸将这根青丝绳都带在了身边的模样,阿意气得胸口都在阵阵发疼,干脆都胡乱扯乱了璎穗,扔在地上尚且不解气,又狠狠踩了几脚!
骗人精,骗人精!
对了,还有藏在床褥下的小匕首,也一道扔到垃圾堆中去!
她气得牙关打颤,偏又硬要忍着眼泪,倒是将自己忍得额头疼到发昏,直到一垂眸瞧见万万正仰着脑袋在自己脚边蹭来蹭去,才眼中一酸,泪珠子成串得滚落下来。
将万万抱起来后,阿意仍有些愤愤不平,点了点它的小鼻尖,“万万,等回头你若是遇见了那个骗人精,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听到没有?”
回应她的是一阵亲昵的“喵喵叫”,伸了舌头来添她手上泪痕。
“还是我们万万最乖!”
“喵呜喵呜!”
阿意这才被逗出了一两分笑意,神思一放松,眼前的晕眩和腹部的头疼反而更明显了些——
小绫带着嬷嬷取了膳食回来时,远远瞧见环儿和小英子都在门口站着,顿时心生不好的预感,率先上去敲了门,“姑娘?”
没人应声?
小绫一急,直接推开了门,正瞧见阿意险些撞到屏风角上的一瞬,心跳都断了半拍,忙冲过去将人扶住,“姑娘!”
再一摸却是一额头的冷汗,脸色比刚到家时又苍白了几分,小绫急得声音都在颤抖,“快,快去喊大夫过来!”
宫宴还未散。
陈茂学犹豫了瞬,到底还是过去附在帝王耳边禀明了几句,于是眼睁睁看着帝王自从太子殿下离席后就冷下来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下一刻,竟是直接撂下宴中众人甩袖而出。
“圣上!圣上——”陈茂学只来得及对着靖安王殿下发了个求救的眼神,便忙跟了上去。
燕漠步子迈得极快,到了时,昏暗中的缠斗本还未结束,只是影卫见他来了,才收了手纷纷退后一步围成里外各三圈——
月光之下,被困在圈子正中央的人颇有些瞧不清神色,只一副摆明了非走不可的姿势。
等了半晌,却见人连声“父皇”都不喊,燕漠差点一口气上不来,这逆子!好好好,为了一个女人,连亲爹都不认了是吧?
气急之下,他直接上前抽了影卫的剑过来,
“不是仗着有几分武艺吗?来,朕今日就亲自站在这里拦着你,来人,给他一把剑,朕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对朕动手!”
“圣上,圣上——,这可使不得!”陈茂学忙上去劝人,见劝不动这一个,便又去劝另外一个,“太子殿下,您就服个软吧,奴才求您了!圣上他身子可受不得气!”
偏偏他不劝时还好些,他这一劝,燕漠打眼瞧见仍是丝毫不为所动的逆子,心里气得骂了声小白眼狼,直接就动了剑!
剑擦着衣衫而过,任是已经有所偏狭,仍是削去了半片袖角——
未曾想到这逆子当真是躲也不躲,燕漠收手不及,脱口而出,“昭儿!”
他急着要去看看到底有没有伤着,却见当事人面色都未曾改变一分,一开口就让他气了个够呛,
“求父皇让儿臣出宫。”
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燕漠直接踹了一脚过去,“滚!”
“儿臣多谢父皇!”
声音还未落下,人已是不见了身影。
被他这一刻也等不得的模样气笑,燕漠冷笑道,“你看看,这就是朕养出来的好儿子?”
陈茂学正愁着不知如何接话时,余光瞧见不远处正匆匆赶来的人影,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直喊救命恩人!
靖安王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今日之前,燕霁尚且还有些不明白自家皇弟和父皇到底是在别着什么什么劲,但经过了宫宴这一遭,如何还有想不通的?他微微思索了下,先开口劝道,“昭儿年龄小,难免意气用事,父皇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他还年龄小?朕看他不该喊朕父皇,应该朕喊他父皇才是!”
燕霁一愣,神色险些没绷住,勉强咳了一声,“父皇,其实这姜意儿臣瞧着性子也是个不错的——”
这次他话还未说完,燕漠便已经果断摇头,“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朕绝不同意。”
燕霁暗中叹了口气,倒是不怪父皇如此反对,早些年纪家一家独大,若非后面父皇扶持了张家对抗一二,怕是直至今日朝政都要左右在外戚手中。
自己早已毒入骨髓无药可治,昭儿若是也未能平安回来,百年之内这江山估计就直接易了姓了。
既然这方面没了可能,燕霁便干脆换了个方向来劝,“父皇,昭儿虽有意,但今日这姜意倒是不像对昭儿有意的模样,昭儿性子一向有些傲气——”
他是想说许是昭儿碰碰壁自己就回头了,没想到自家父皇竟像是只听着了前半句,眉头紧缩,“太子哪里不好?她还瞧不上太子?”
“……”燕霁无语一瞬,最后干脆使用了老办法,“咳咳咳,咳咳咳——”
果真,燕漠一听,顿时也顾不上生另一个儿子的气了,只忙着照顾眼前这一个,“陈茂学,快去喊太医过来!”
明月院。
大夫还没来,阿意疼到意识有些恍惚。
姜老夫人口中说着关心阿意,偏偏话中暗暗敲打的心思藏也藏不住,“以后可不许这般了,这京中可和顺江府不同,规矩毕竟多些,什么时候得罪了人都不知道,你年龄还小,还有的学——”
张宝珠则是一脸的厌烦,今日她本打算亲自出府去给大爷买作画用的颜料的,谁知竟被关在了府中不得出去,“真是的,整日这里不舒服哪里不舒服的,这般娇气干脆别出门了!”
好生聒噪,阿意听了半耳朵,只觉得吵得耳朵疼,正要喊了嬷嬷将人都“请”出明月院,忽听得外面似是传来了声响——
拦人的是她院外的侍卫,要进来的是——
文成将手中牌子一亮,冷了脸色,“这可是太子殿下,还不赶快让开!”
太子殿下?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真假,但手下动作犹豫的瞬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再要追上去时,却被拦住了进退的路——
屋内,姜老夫人和张宝珠二人见有人闯进来,心底俱是一凉。
尤其是姜老夫人,她本来就猜着今日府中被人围着十之八九就是自己这孙女招来的祸患,但想着有钟家给她撑腰,应是有惊无险,没想到竟是到了严重到这地步?!
难不成是犯了什么大错?
手心里沁出了一层冷汗,姜老夫人瞬间就下了决心,一时之间也顾不上腿疼不腿疼的事了,当即就利落跪在了地上连连求情,“求殿下开恩,这孩子虽姓姜,但并不在京中长大,打小就和我们家的人都不亲近——啊!”
她话还未说完,脖子上便陡然了多了一股凉意,眼前的太监眼中眼中泛着冷笑,还特意放轻了声音,“老夫人,有什么话的话,不如和咱家一块儿去院子里说说?”
“好好好,去院子里,去院子里——”姜老夫人喘着粗气,生怕下一瞬架在自己脖间的剑直接划破了喉咙,小心蹭着向外走时,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阿意,哪里疼?别怕——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
前半句满是小心翼翼和紧张,到了后半句已尽是冷意和威怒。
姜老夫人呼吸顿时一窒,满目错愕,一时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大着胆子回眸瞧了眼,顿时两眼一黑:
床帐之侧,和她以为的兴师问罪恰恰相反,那位宫中来的贵人正弯腰抱了她那孙女在怀中柔声哄着——
跌跌撞撞出了门,姜老夫人一身狼狈,瘫坐在院中,脸色灰白,完了,完了,这下姜家可能真要完了。
不对,还有希望,只要哄好了姜意,就还有希望!
她咽了下口水缓解干涩的嗓子,刻意忽略掉压在心底的往事,只一心重复默念着“还有希望”来撑住这口气。
文成扫了一眼这老婆子和她身子那个怔怔然半天不吱声的媳妇,示意过来个太监看着这二人,自己则提了剑亲自去接太医。
屋中——
燕昭紧紧抱着人,急到额头上满是汗水,偏偏开口时连大声一点儿都舍不得,只柔声哄着,“别怕,阿意不怕,五哥哥在——”
阿意疼得挣扎不动,脑袋也嗡嗡地响,此刻隐约听着这句,气得冷笑着仰头看他,“咳咳,太子殿下,咳,太子殿下莫不是认错人了?臣女,我只有四个表哥,三个表姐,实在不知——咳咳——实在不知哪里来的五哥哥?”
见她一口气说着这般多的话,虚弱不堪,偏又咳得脸色绯红,燕昭又急又心疼,小心将她被汗湿的发丝拨开,“不着急,等病了好了再说好不好?”
阿意偏过头要躲开他的手,结果脑袋一沉反倒是撞到了他胸口,鼻尖被撞得一酸,不由得更是生气,“滚!”
燕昭却好似完全没听见般,一手揽着她,一手仍是小心给她揉着肚子,正要说什么间,外面太医终于到了——
因为阿意不肯配合,太医几次三番都摸不着脉象,无奈之下,燕昭只能按住阿意的手腕,哄着她道,“等太医看完,你说什么我都不反驳,好不好?”
阿意眸光闪烁了下,这才勉强放松了些身子。
但一看见眼前这人——
算了,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燕昭手下默默将人拥得更紧了些,目光落在她一直微微颤动的眼睫上,眸子闪过一丝笑意,但落在太医身上时却瞬间化成了冷意,低声道,“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姜姑娘应是空腹吃了太多凉食受了刺激导致的胃疼,臣给开了方子,姜姑娘可以进食些温和膳食暖一暖,然后再服用汤药——”
桌子上有现成的瘦肉小米粥,文成忙过去端了过来。
燕昭拿起勺子,喂人的动作很是熟练——
阿意还没说话,他便是已是抢先了一步,“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生气和赶人是不是?乖,张口——”
但无论他再怎么哄着,阿意也只是吃了小半碗不到就绝不肯再吃了。
燕昭看得直皱眉头,怎么一年未见,胃口反倒是比之前还小了些?难怪身上抱着都比以前削瘦了些。
他打定主意定要看着她好生养一养身子,但当务之急——
燕昭余光瞧了眼正气在头上的怀中人,暗中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办,先哄着吧。
房间中的人主动出去的出去,不主动出去的也被带了出去,一时之间倒是只剩下阿意和燕昭两人。
阿意肩膀挣扎了下,目光冷冷扫了过去,“请太子殿下一并出去。”
燕昭身形微顿,明明自从回京来早就习惯了“太子殿下”这个称呼,但是从她口中听到却无端这般陌生,“阿意,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阿意直接用行动表示了她不想听,用足了劲咬在了肩膀处,可咬了半晌却见人动也不动,阿意不由得皱了眉头,难道是自己咬得不疼?
可是她自己的牙都咬酸了啊?阿意口中微微犹豫了下,正在想要不要换一个地方咬,下一瞬便忽然听得一声闷笑声传来,她略微抬了眸子看去,燕昭正将胳膊举到她面前,
“咬这里,这里不硌牙。”
燕昭的确是好意,但是落在阿意眼中就成了嘲笑。
她气得呵呵了一声,正要嘲讽回去时,眼底忽然微微一动,故意带着挑衅的笑意看过去一眼,紧接着趁着人愣神的刹那直接对着眼前人的脖子处咬了上去。
最脆弱的地方被人用牙尖咬住,燕昭瞬间绷紧了身子,脖颈微仰,心跳在控制不住地加速。
阿意感受到他上升的体温,牙关并未松开,只抬了眸子向上看去,带着几分得意,声音含糊不清,“知道害怕了吧?”
她鼻尖绒绒的呼吸,说话时尽数喷在自己皮肤上的热气,发丝扫过自己脖颈的痒意——
燕昭额上汗意更浓,极力克制住想 要低头看一眼的欲望。
确实知道害怕了。
害怕自己低头后直接将人吓走了。
直到该将人推开些,但又贪恋这一刻。
他眼中沉色越来越重,呼吸逐渐带着了烫意。
没听到他承认,阿意自是不肯放过,偏偏这个角度又看不清人的神色,干脆直接手撑在他肩膀上借着力道坐直了身子,凑近看去,猝不及防的对视——
深沉而无边际的占有欲,
被吞噬的危险瞬间扑面而来。
阿意脑中尚且未有所反应,身子已是先一步有了退缩的冲动,手下力道一失,整个人都向后跌去。
撞在床头上的疼痛并未出现,重新被人稳稳揽住时,阿意下意识抬眸去看向他的眼睛——
一如之前,清冷中带着温柔,说话时带着几分关心的急切,“撞到没有?”
阿意恍惚了一瞬,甚至有点儿怀疑难道刚刚自己看到的是错觉?
她尚且还在试图回忆中,但转瞬间就被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打断了思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
燕昭胳膊微微向后缩了缩,垂下的衣袖挡住了胳膊上的缠绕的白布,“无事。”
”……爱说不说,”阿意蓦得反应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推开,“反正你本来就什么不会和我说,现在,立刻,马上,离开我家,明日我就回顺江府,最好这辈子都别——唔,唔!”
她还没说完,便被人一把捂住了嘴。
阿意眼眶通红,眼泪却始终忍着一滴也没落下来。
她挣扎开掩在自己唇部的手,正要继续将未说完的一口气说个干净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叹息——
阿意嗓间一顿,下一瞬便感到眉梢被人温柔拂过,
“想听什么,我全部都说给你听。”
纪家有两个女儿,收养的女儿纪晴儿先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燕漠做了侧室,后来燕漠登基,纪家的嫡女纪如桢入宫做了皇后。
纪后膝下无所出,纪晴儿却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可惜没能等到两个孩子长大,就红颜早逝,两个孩子顺理成章养在了纪后膝下。
可没过多久,天子就发现长子中毒,幼子几次三番险些丧命。
为了保全其中一个,天子才下定决心将幼子送出宫门。他本是想着待一切都平息下来之后再召回幼子,却没想到长子突然毒发病危,无奈之下,只能冒着危险提前将已经成年的幼子接了回来。
长达几十年两三代人的牵扯,说到头来似是也不过三言两语般。
阿意早就听大哥说过其中一二,但当时不过是感叹一二,现如今才忽然有了几分真实感——
燕昭拥着她,语气平缓,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刚回到京城时,东宫上下都无一处安全的地方,永远预料不到下一刻剑从何处刺来……”
阿意视线从他脸上掠过,泪珠打了个转,最终却只是别过了头去,鼻尖耸动了下,“你说这些和我何干?”
燕昭却只是笑了笑,也不为自己辩解,缓声继续道,
“我到了京城的每一日每一个晚上,都会梦到你。”
阿意一怔,下意识转头看来,一触及他的眼睛,泪珠子突然就忍不住了,一颗接着一颗地向下滚落,她声音哽咽,“我没有,我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你。”
燕昭无声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阿意躲开他要给自己擦眼泪的手,泪眼朦胧中,执拗地盯着他,“那为何我到了京城,你也不来见我?”
燕昭暗中叹了一口气,“我害怕你生气,还怕盯着我的人盯住了你。”
阿意眼泪落得更急,“你为什么从不问我的想法?要是我不怕呢?要是让我被蒙在鼓里,你干脆永远都别告诉我,也永远不要再和我见面——”
燕昭一默,若非父皇插手,他肯定会选择将纪家的最后一点尾巴都处理干净再来见她。
但是他也有私心。
他迫不及待想像无数次梦见的那样抱一抱她。
阿意气得还在继续质问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猛地抬头看去,“那日在纪府的究竟是不是你?”
“……是。”
“你给我松开手,出去!”
“我保证再没有其他事瞒着你了,”燕昭哪里肯松手,仗着身量比阿意高,忽然将头小心靠在了阿意肩膀处,“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阿意脑中忽然闪过他胳膊上包扎的伤口——
她一时忘却了挣扎,燕昭却顾及着她的身子不敢久靠。
而且时间不多了,自己若是再不回宫,父皇怕是要亲自过来了。
燕昭略微坐直了些身子,“阿意,再等我些时间好不好?等我将最后的事情处理完,能够确保你的安全——”
阿意不应这些话,只抬头盯着他,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骗我的了吗?”
看见她眼中藏着的不安,燕昭心头一疼,正欲说话,阿意的目光却忽然被一声猫叫吸引走了——
原是之前被带出去的万万从窗口挤了进来,正一声接着一声的“喵呜喵呜”。
听见万万的叫声这般急切,阿意忙伸了手要去接它,“万万,过来!”
万万从窗棂上跳到了地上,想到它不喜生人靠近,阿意正要让站在床边挡住了路燕昭让一让,却见万万直接从他身旁跳上了床,甚至路过时,还故意蹭了蹭——
燕昭身子顿时一僵,下一瞬阿意扔过来的枕头已经一个接着一个砸到了他身上,
“你这个骗人精!”
万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圆溜溜的眸子直盯着阿意看,“喵呜,喵喵!”
阿意正在气头上,本不想理它,但是余光瞧见万万急得不停得围着自己打转时,又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它只是一只小猫咪,它能有什么错?
要论错,错的那也是背后指使的人!
“万万,你说是不是?”
“喵喵呜!”
帷帐之外,燕昭手中拿着好几个枕头,目光扫见正在窝在阿意怀中撒娇的猫,突然有了几分懊恼当时或许不该把这猫送过来的——
帷帐之内,今日折腾了这么久,阿意精神上早已有些撑不住,抱着万万期间便已是哈欠不断,最后和万万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竟是直接倚在床头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间,察觉到有人揽着她小心躺好,阿意还没忘今日的事情,忍不住气呼呼嘟囔了一句,“不用你。”
知晓她一向吃软不吃硬,燕昭忙顺着她开口,“好好好,我这就走——”
小心将枕头放好,被子也一并理好,燕昭又坐在床侧等了一会儿,待人呼吸平稳下来才放轻了步子向外走。
一见人出来,文成忙迎了上去,小声道,“殿下,现在回宫吗?”
燕昭却并未应声,而是看向了院中的姜老夫人和张宝珠,“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二位应该清楚吧?”
“清楚清楚!”姜老夫人忙连连磕头。
她身侧,张宝珠似是刚回过神来般,亦是迅速进行保证,“臣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人也没看见!”
文成小心看过去一眼,倒是奇怪了瞬,他本以为殿下会直接解决了这二位的,现在这是看在姜姑娘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他这猜测倒是误打误撞对了一部分,燕昭的确是看在阿意的面子上才没有处置姜家人,但是倒不是因为什么这是阿意的亲人,而是担心自己打乱了阿意的计划将人惹生气了。
毕竟一回了京,她就坚持住在姜府中,怎么看也不像是毫无缘由的。
她想怎么样都行,只是安全——
燕昭目光似是随意扫过屋檐,一直隐在暗处的盘豆立马会了意,悄悄打了个手势,无声之中,如他一般隐在暗处的人都瞬间警醒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