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却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袖下手指微微颤动,不知为何,明明是不可能的事,她却莫名心跳个不停——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不是么?
纪,这里不也称作是纪府么?
阿意咬了咬牙关,忽然伸手一把将门推开,从门口到屏风处这几步,她越走越急,最后蓦得僵住了步子——
屏风之后的椅子上,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正带着惊诧望向她,
“姑娘?”
连声音都还是刚刚那道声音。
阿意忍住鼻尖的酸意,认真道了歉,转身向着外面走去,这次再没有回头。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并确认人已经走了远后,文成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忙过去将窗户打开,“殿下——啊?”
窗外空空荡荡,唯余竹叶的簌簌声传来。
经过适才那一遭,阿意是当真有了倦意。
才刚刚躺下,便已是哈欠连连。
小绫见状,将床帐拢了拢,压着声音道,“姑娘,奴婢去外面守着。”
但是她才刚转了身,没走几步,便忽然感觉困意上涌,尚且来不及挣扎,就失去了知觉。
阿意像是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喊了声“小绫”,但一瞬便被人拥着轻轻拍了拍,声音犹如附在她耳边,
“睡吧,五哥哥在。”
阿意念头一松,彻底失去了抵抗。
帷帐之内,燕昭听到怀中人呼吸平稳下来后仍是未松开手,只微微低着头,呼吸近乎贪婪般闻着阿意发间的味道。
自从回京以来,这一刻他不知梦见过多少次。
这小骗子,上次险些真将自己骗住了——
她若是当真要与自己从此毫无瓜葛,今日就不会那般只听到声音就迫不及待去确认。
回想起那一刻崩紧心弦时听到的脚步声,燕昭只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庆幸。
外面鸟叫声一声接着一声,燕昭似乎并未听见,手下却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太紧了——
睡梦中,阿意感到不舒服,忍不住挣扎了下,抬手试图推开——
见她嘴唇阖动,燕昭心头微动,想起好久未曾听过她喊自己五哥哥了——
他微微俯下身来,低声哄着她,“姜意,喊一声五哥哥?”
怀中人的挣扎似是微微停了下,但燕昭眸中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浮现,就听到怀中人嘟囔道,“万万,到窝里去睡——”
燕昭神色一僵,下一瞬,忽然捉住怀中人正要推开他的手,捏住指尖轻轻咬了一口。
窗外,竹林中——
盘豆看着眼前被自己吸引来的一群鸟,忍不住得意了下,瞧瞧,自己这鸟叫声学得多逼真啊,连真鸟都被骗了!
但下一瞬,突然想到了正事儿,他面色顿时焦急起来。
殿下不是说去看看四姑娘就出来么?怎么还不见人影?马上影卫可就要追过来了!
坏了,殿下不会忍不住今日就和四姑娘坦白了身份……吧?不至于吧,这时候坦白,可不是前功尽弃么?!
回头圣上要是狠下心来,这谁能防得住?
不可能,殿下不可能拿四姑娘冒险。
盘豆摇摇脑袋,摆脱了这个念头,突然又想到,殿下今日可是喝了酒的,不会后面酒劲发作,睡着了吧?
阿意醒来时,倒是觉得这一会儿睡得很是舒畅。
只是做了个短梦,梦中万万又像是在家中那样不愿意睡在给它准备好的小窝中,非要挤到床上来睡。
差点把自己都挤出了一身汗来。
阿意微微坐直了些身子,正要下床时指尖碰到床沿忽然停顿了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梦中万万咬她手指那一瞬的感觉格外的逼真。
珠帘隔开的另外一边,小绫揉了揉脑袋,一睁眼瞧见眼前陌生的房间顿时精神了好几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皱紧了眉头,正要先去看阿意,却瞧见外面的人影似有几分熟悉,便小心过去开了门——
门外,环儿一见她出来,顿时露出了笑容,“小绫姐,你醒啦?”
小绫一愣,“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我去找了崔姑娘回来后就发现你们都不在亭子里了,后来问了旁人,才知道是姑娘身子不舒服来了厢房休息,”
环儿仔细回忆道,
“当时有个小丫鬟给我带的路,我到了后就看见姑娘已经睡着了,小绫姐你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然后我就外面守了一会儿……小绫姐,姑娘可好些了?”
小绫压下心中仍然存留的些许怪异,点了点头,“好些了——”
正要再说什么,便听得屋内已经传来了动静,“小绫?”
“姑娘,来了!”
小绫来帮着阿意整理衣裳头发,环儿则过去将床铺简单收拾了下,只是将要收拾完了时,环儿忽然小声嘟囔道,“奇怪,怎么好像有点儿酒味?”
“酒味?”小绫一愣,也过去闻了闻,“没有啊?”
“现在又没了……小绫姐,可能刚刚是我闻错了吧。”
窗前,阿意正开了窗看着外面的竹林,闻言眸子略微垂了垂,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指尖。
寿宴到了这个点也已经开始散了,纪府门口,马车一辆接着一辆。
阿意和崔鹿鸣好生道了别,将要上车时,却忽然见得穆正提着裙摆跑过来,“阿意妹妹,且等一下!”
“咦?怎么了?”
穆正眸光闪烁了下,小心指了指阿意的马车,“阿意妹妹,我府中的马车坏了,可以劳烦你捎带我一段么?”
原是这个么?这又不算什么麻烦事,阿意直接点了点头,略微侧过了身子,示意她先上。
穆正脸上一喜,“多谢妹妹!没事儿,你先上——”
正让着间,忽然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穆正!”
穆正身子一僵,很是后悔刚刚动作慢了,不情不愿地转过来身来,“哥,你怎么来了?”
穆洵目光从她身上淡淡扫过,最后落到了阿意身上,有些疏离但也不失礼节,“打扰姑娘了。”
阿意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便被穆正暗中拉了拉衣袖,“阿意妹妹,那个,不好意思,我刚刚骗了你,我府中马车没坏——”
她说着,生怕阿意生了气,忙快速解释道,“我,我就是想和你一起说会儿话的,这才撒了谎,呜呜呜呜,我错了,妹妹你就原谅我吧?求求你了?呜呜呜呜!”
几步之远,穆洵听得额角直跳,一时之间,颇有些不想认这个妹妹了。
他勉强绷住神色,正要开口,却见那位马车旁着粉色衣裳带着帷帽的姑娘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很是清脆,“穆姐姐,我没生气的。”
是京城口音,但是还有几分江南一带的喃软。
他尚在怔愣中,马车旁,穆正已是兴奋地拉住阿意的手直摇,“阿意妹妹,你人也太好了!”
阿意一时没注意,被她晃得脚下踉跄了下,小绫见状,忙去扶了下——
最后人虽没事儿,但是头上的帷帽却是掉了下来——
阿意一愣,习惯性举起袖子侧过脸闭上了眼睛来躲过落在眼中的阳光。
可下一瞬,便忽然感觉侧脸上那种晒着阳光的感觉又淡了几分,阿意不由得疑惑了下,微微侧了眸子看来,便瞧见适才说话的那公子正张着他自己的袖子挡在自己面前。
小绫已是将帷帽捡起重新帮阿意戴上,阿意微微用手撩开了些许垂纱,看着眼前还未放下胳膊的公子,轻咳了一声,提醒道,“刚刚多谢公子——”
她说得委婉,但是穆正可是个直爽的性子,故意“咦”了声,“哥,行了,别举着胳膊了!”
穆洵面上一僵,勉强调整好神色,目光看向阿意,“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哥,这是姜家妹妹!”
“姜姑娘以前在江南住过?听口音不——”
“阿意妹妹是前几日刚从顺江府回京的!哥,你还有什么要问的?问我,我知道!”
穆洵忍了又忍,才忍住直接让自家妹妹闭嘴的冲动,暗中警告了一眼过去。
待重新看向阿意时,却正对上阿意带着笑意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不由得又是一顿,连耳朵上也带上了些许烫意——
阿意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有趣的兄妹,若非怕是冒犯了人家,早就忍不住笑了。
她借着眼前的垂纱挡住笑颜,轻咳了一声,“穆姐姐,我家中还有事——”
话还没说完,却见车夫喊了小绫过去,阿意微怔,目光追寻了过去,“怎么了?”
车夫指了指马车外侧的轮子,“姑娘,咱们的马车好似被别人的剐蹭到了?”
小绫先一步问道,“可还能用?”
车夫闻言,面上有点儿犹豫,“这处承重的地方有了裂痕——”
“那还是先修一修的好,不然多危险啊!”穆正听着后抢先一步道,“妹妹,你坐我府中的马车回去好了!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家,先送你回去,走,我府中马车就停在那儿!”
她说着就要拉着阿意一道过去。
这般倒是也行,阿意点点头,正要嘱咐车夫先将车子牵去修理,一转头却瞧见另外一辆马车从后面到了这边来。
她还当是路过的,牵着穆正要往旁边避一避,可那辆马车却就在跟前停了下来。
车夫面带恭敬,声音略微有些尖细,“敢问可是钟大人家中的妹妹?”
阿意点了点头,“您是?”
“奴才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听闻您马车坏了,让奴才送您一程。”
说罢,见阿意面上有些犹豫,又小心补充道,“钟大人有事儿,先一步去了宫中了。”
他这般一说,阿意便了然了,估计大哥是和太子殿下一块进宫去了,太子让人来送自己应也是因为大哥的缘故。
突然多了一辆东宫的马车,那也就用不着再让穆正送了。
趴在车窗处,眼看着东宫的马车都走远了后,穆正犹自有些愤愤不平,嘟嘟囔囔道,“这东宫的人真是的,我还想和阿意妹妹一块儿在车上说说话呢!”
他对面,穆洵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什么,听了穆正这话才抬起了眸子,似是不经意问道,“阿意妹妹?是哪个意?”
他自认为问得不着痕迹,可穆正身为他亲妹妹,最是了解他不过,顿时就故意笑着凑了上来,“呀?哥,你问人家姑娘家的名字是哪个字干嘛?你是不是对人家有别的心思?怪不得,刚刚在下面时,我就看你不对劲!”
穆洵脸色不变,正要说什么遮掩一二,却见穆正目光迅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边看边啧啧摇头,他心中一动,顾不上什么遮掩不遮掩,脱口而出,“怎么了?”
难道是那位姜姑娘已经有了婚约?
穆正神色坦荡,“哥,虽然你吧,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了,但是在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青年才俊,所以你配阿意妹妹还是有点不够格的。”
穆洵听得心中一梗,怀疑眼前这人当真是自己亲妹妹?
穆正未曾理会他眼中的反驳,只弯腰拍了拍她哥的胳膊,继续道,
“哥,你许是不知道,今日在纪府中,阿意妹妹一露脸,看呆的人不知有多少个,这般的容颜,你当真觉得动心的人少么?现在还没人动,不过是之前阿意妹妹出门少,知道她的人不多罢了,你信不信,今日过后,到姜府和钟府打探消息的人怕是能直接把门槛踩烂?”
穆洵犹自不甘心,既然别人可以,为何他就不可以?
穆正心中叹了一口气,语气更认真了些,“姜家破落,来送礼连见纪老夫人的面都没机会,但是谁不知道姜家是姜家,阿意妹妹是阿意妹妹?阿意妹妹的外祖家可是钟家,这门槛咱们府中够得上么?纵使阿意妹妹对你也有心意,你有把握能护得住她么?”
她说得这般毫无遮掩,穆洵反倒是一时没了可以反驳的话。
只是怔怔良久,脑中的人影却始终没法挥散。
正失落又矛盾间,却见对面的人忽然笑嘻嘻道,“但我可就不一样了哦,等我回家后,就要给阿意妹妹写帖子,邀她明日一块儿出去玩!”
穆洵:……确认了,眼前了这个嬉皮笑脸一脸得意的,应该的确不是他妹妹。
另外一边,阿意上了东宫的马车后,才发现这马车外面瞧着低调,里面倒是很是舒适。
而且总瞧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环儿也是发现了,小声道,“姑娘,这马车里和咱们府中的马车很是相像哎!”
她说的府中自然不是姜府,而是顺江府的钟府。
阿意目光一一扫过车内的各种软垫,眼中不由得多了些疑惑,倒是小绫感觉这很是正常,“天底下的马车总也不过这几个样,怕颠簸不舒服,多摆些垫子不是正常么?”
这话说得倒是也有道理,只是——
阿意尚在沉思中,马车却已经稳稳停住,车夫下来小心敲了敲车窗,“姜姑娘,已经到了。”
一到了家,阿意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裳,万万便已经迫不及待扑了过来。
阿意将它抱起来一边向着屋里走一边伸着手指逗它玩,无意中将手指放入了它口中时,却发现万万只是用小舌头舔了舔,一点儿咬的意思都没有。
“那在梦中时,你怎么会突然咬我一口呀?”阿意戳了戳万万的小脑袋。
万万一脸懵懂,仰着小脑袋来蹭阿意的下巴,“喵呜,喵呜——”
“哎呀,别动,别动,我先去换衣服,再来和你玩——”
但等阿意换了衣服出来后,才刚抱起万万,就得知大哥哥来府中了。
她愣了愣,“大哥,你不是去宫中了么?”
钟朗点点头,“嗯,刚从宫中出来。”
啊?刚进去就出来了?
阿意懵了一瞬,但转瞬想起了更重要的事,“大哥,你知道一位姓华的太医么?”
“知道,怎么问这个?”
阿意便将今日在纪府中的事详细说了一遍,钟朗倒是没怀疑华太医说谎,而是颇有些担心阿意的身子,“你当真未感觉到异常么?不行,我看你还是搬到钟府里去住好些——”
眼看着话题就要跑偏了,阿意忙摇摇头,“大哥哥,反正我也在京城待不了多少时日,就住在这里就好。”
钟朗依旧皱着眉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如何让我放心?姜家有没有人为难过你?若有什么,一定要及时告诉大哥——”
“好好好,若有什么,我一定第一时间说,”阿意指了指院门外,“有这么多侍卫守着我呢,没人打扰我的,真的!”
钟朗见她说得笃定,这才放心了些,又喊了大夫来给阿意看了看身子才放心离开。
阿意见他走了后,眉眼间才浮现出了几分沉思。
她这几日断断续续想起来的那些往事暂时都还没有告诉大哥哥,就是怕大哥哥听了后直接和姜老夫人翻了脸,也绝不会再允许她继续住在这里。
还有时间,慢慢来,不着急,等她将过去忘记的事情理顺了,再同大哥哥说也不晚。
而且既然她到了姜府中就能想起来少许在姜府中发生的事,那么到了千佛寺应是也可以想起些在千佛寺发生的事吧?要不也到千佛寺小住几日呢?
阿意有了想法,便喊了小绫去看看日子。
她想得很好,可惜当夜就又落起了小雨,去千佛寺的行程也只能又向着后面推了几日。
姜老夫人的寿辰是下个月上旬,在这之前,先到了宫中的宫宴。
阿意之前便从大哥哥口中得知过这场宫宴,也知道宫宴的名单上并没有自己,是以这日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醒来后,让小绫随意给梳了个头发,便打算在府中随意逛逛。
可是才刚到了明月院门口,便忽然见得一群人向着这边走来——
阿意目光扫过来人身上的服饰,暗中拧了拧眉头,这是宫中来的人?
果真,下一刻还不待她主动开口,为首的太监便已是先一步开了口,“敢问可是姜成之女姜意姜姑娘?”
阿意应了声是,“请问公公怎么称呼?”
“奴才是圣上身边的跑腿太监,您不嫌弃的话,喊奴才一声小路子就是。”
阿意弯腰全了礼节,“不知路公公此行是有何事?”
“奴才是来传圣上口谕的——”
一上了马车,小绫和环儿两人面色顿时焦急起来。
小绫大着胆子向着外面看了眼,只看见这马车四面守着的都是宫中的人。
她绷紧了心弦,小声道,“姑娘,您说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阿意眼中亦有些疑惑,她一开始最担心的是大哥或是二哥出了事情,但这路公公态度上却又很是尊敬,连这辆接人的马车也是用了些心思的,她用手背微微碰了碰小案上的茶壶,里面的水的温度刚好适合入口,明显是提前特意准备的。
可若是并未罪过,难不成圣上派人专门来这一趟就只为了将自己也叫去参加宫宴?
若只是单纯为了宫宴,那为何不之前便将自己的名字加在名单上?又为何要“秘密”的将自己接过去?
阿意回想起自己从明月院到了姜府门口的那一段路,府中的人竟是一个也没见到,看来是已经被看守住了。
若是这般,那自己偷偷给嬷嬷留下的消息怕是也送不出府去了。
其实除了这些,阿意心里倒是还隐隐有个猜测,难不成圣上是打算在宫宴上点一点鸳鸯谱?
心中各种猜测浮浮沉沉,宫门也越来越近——
得知小绫和环儿不能和自己一道儿去宫宴上去,阿意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只来得及暗中拍了拍小绫和环儿的手,示意她二人不用害怕,便被引着一路向着宫宴所在之地而去。
不过路上倒是遇见了一位熟悉的人——
阿意余光瞧了瞧前方带路的路公公,忽然故意装作绊了下脚踉跄了下,眼看着要摔倒之际,果真被人稳稳扶住了胳膊。
她抬眸看向来人,眼睛轻轻眨了下,“多谢陆大人。”
陆岑余光从阿意鞋尖上扫过,似是停顿了下,微微颔首,“不用谢,这处路多有台阶,注意脚下。”
眼看着他转身就要走,阿意心中一急,正要找话拦住他时,却见陆岑像是想起了什么般又顿住了步子,“适才听你哥哥说,你如今还住在姜府中?”
阿意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前方人转头看来,“姜姑娘,可有摔着?要不要奴才请太医来给您看看?”
“多谢路公公关心,”阿意不待他催促,便主动道,“还劳烦路公公给带个路,别误了时辰。”
这次,虽然走得还是同一段路,阿意心头却是已经轻松了许多。
既然确定了大哥无事,那其他的也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就是那圣上当真要给赐婚又如何?从赐婚口谕下来到婚期也总还要有一段时间吧?这其中的变故谁又说得准呢。
阿意到时,宫宴上已是几乎满了座。打眼望去,除了位于殿中的,还有许多桌案都是摆在了殿门之外的位置。
听说宫中除了年关中秋这般的重要日子外,每个季节也会举办一场宫宴,有大办的也有小办的。
今日这场,便应是春日的宫宴,只是阿意是第一次参加,倒是不知这般用度是大办还是小办?
她倒是用不着琢磨自己该坐在哪儿,反正自有眼前的这位路公公安排。
虽觉得这位路公公也不像是有恶意的,但是被带到了桌案旁,阿意一抬眸瞧见左手边坐的竟是崔鹿鸣时仍是惊喜了下,笑着道,“崔姐姐?”
崔鹿鸣起初还疑惑为何旁边的人一直未来,此刻瞧见原是阿意,亦是愣了愣,待阿意一坐下后,便迫不及待凑近些压着声音道,“先时听大表哥说你不来?这是?”
说着,余光稍微向着阿意侧后方正低声和宫女说话的路公公看了眼。
她在京中已久,知晓的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也多些,不由得有些担忧,“可是有什么事?”
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儿,阿意只先摇了摇头,表示不用担心,倒是目光在这殿中搜寻了一圈却没见到大哥哥的身影,颇有些疑惑,“崔姐姐,你看见大哥了么?”
“适才听人讲太子殿下和靖安王殿下在偏殿,所以大表哥许是被叫过去说话了。”
阿意“哦”了声,正要小声再问问崔鹿鸣对当今圣上知晓多少,右边胳膊处却突然被人碰了下,阿意一怔,转头看来,没想到右手边的竟也是熟人——
纪珺璟瞧着身旁人惊讶到微微瞪圆的眸子,轻“呵”了声,未开口只目光无声向着上方斜了一眼。
与此同时,旁边崔鹿鸣也无声扯了扯阿意的袖角——
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皇上驾到!靖安王殿下驾到!娴妃娘娘驾到!”
整个殿里殿外,四面八方一时之间尽是万岁千岁声。
待到声浪平息之后,目光所及之处,这殿中的人无形之中倒是都坐直些许了身子。
只是怎么还 不见大哥?难不成是和那位太子殿下在一起?
阿意借着低头抿茶的功夫,目光又向着前方搜寻了一遍——
掠过上方龙椅之处时,小心多留意了两眼,可惜离得有些远,正上方的人看得不大清楚,倒是那位靖康王殿下的样貌依稀可以窥见几分。
面上带着些许病容,此刻正微微带着笑意和旁边人说话。
既然不见大哥影子,阿意也暂且拢了心思,小心向后倾了倾身子,正要转过头和崔鹿鸣说话时,小腿前却忽然多了个软垫——
咦?阿意疑惑了瞬,一转头就看见纪珺璟一脸高冷的模样,“多带了一个,给你用去吧。”
说罢,见阿意只低头看了看却一动不动的模样,纪珺璟神色微微变化了下,“不爱用就算了——”
说着就要将软垫抽回去,只是才刚碰着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坐在她旁边的少女,微微仰着头,眼睫扑闪时好似蝴蝶的翅膀,小声说话时江南的口音越发明显了些,“我不知道怎么用——”
“你——”话到了嘴边,瞧见身旁人无辜的神色,纪珺璟顿了下,又将话咽了下去,冷着一张脸压着声音道,“垫在膝盖下面。”
阿意这才了然,忽然想到许是因为之前自己一直在试图找到大哥时身形动得有些频繁,被纪珺璟误认为膝盖不舒服——
她眨了眨眼睛,眸子弯了弯,“谢谢纪姐姐。”
纪珺璟闻言,脸色微微顿了顿,似是颇有几分嫌弃,但坐正身子后却又忍不住侧眸瞧过去一眼,一个软垫子而已,就忘记自己前几日为难她的事了?
听说是在江南长大,难怪养得这么一幅单纯性子,就是也不知家中怎么想的,怎么能放心她自己来参加宫宴的?别回头被不怀好意的人骗去了——
这念头刚起,纪珺璟只用余光稍稍打量了下,便瞧得果真有不少人的目光都在有意无意的向着自己身旁落,偏偏自己旁边的小傻子还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和她那个崔姐姐不知说到了什么,笑得眸子都成了月牙儿。
算了,看在她喊了一声纪姐姐份上,今晚多看顾几分就是了——
她刚如此想到,余光打量四周时忽然瞧见圣上身边公公动作有异,心中一凛,忙抬手拍了拍身旁人——
阿意疑惑看来,还未来及开口便听得“太子殿下驾到”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中,她一时顾不上旁的,先随着众人一道低头行礼,然后才悄悄打量了一眼前方,就在斜对面,熟悉的人影似是刚刚坐下的——
阿意眸中一喜,无声道,大哥!
可下一瞬,身子便猛得一僵——
这殿堂之中,一切的声音都仿佛瞬间被隔绝开来,只剩下那一道一个字一个字地传到了她耳边来,
“无需多礼,都坐下吧。”
无需多礼,都坐下吧——
阿意提住了呼吸,口中无声将这几个字呢喃了一遍,在这一刻,她像是完全失去了理解这两句话是什么意思的能力,只剩下一种对这个声音本身的固执。
心跳声吵得她有些头脑昏沉,阿意不管不顾,果断抬起头看去——
呵呵,好生熟悉的眉眼,熟悉到让他有些恍惚。
“你干嘛呢?”纪珺璟重新坐下后,一侧眸就瞧见旁边人竟是比旁人都慢了几拍还在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她忙将人一把拉了回来,瞪了一眼过去,“你不要命了?那位可是太子殿下,天家人——哎,你别哭啊!”
纪珺璟说到一半,忽然感觉手背上有水滴砸下来,定睛一看,身旁人神色怔怔,但是泪珠子却正在一颗一颗地向下滚落。
她还当是自己将人吓到了,话里话外颇有些懊恼,“我刚刚是吓唬你的——额——这位太子殿下性子听说有些冷厉,但也不是随意就要人命的——”
另外一侧,崔鹿鸣见阿意突然这般,亦是惊了下,“阿意,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意却好似全未听见般,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太子殿下——
燕昭——
纪昭——
原来如此。
原是如此。
亏自己这几日还打听过纪府中的年龄相仿的公子,原是一开始就想偏了方向啊。
荒唐到极致,反倒是觉出几分好笑来。
阿意拦住崔鹿鸣正给自己擦眼泪的手,勉强酝酿出两三分笑意,“崔姐姐,我没事。”
“你那像是没事的样么?”纪珺璟忍不住刺了一句,说罢一见阿意眼眶中湿意又开始凝聚后顿时连连反口,“对对对,是没事儿,是我胡说的——”
阿意被她逗笑,可眸中却湿漉漉的一片。
斜侧面,钟朗从起初看到阿意也在时心中顿起疑窦,再到后面看见阿意落泪时担忧不已,一找到机会,便立马去向靖安王殿下请求暂且带着阿意离席,却没料到却被圣上听到,突然开口问道,
“可是自小在顺江府养病的那一位?在哪儿?让朕看看长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