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小心——”
阿意还没迈开步子,便听着了小绫提醒,她下意识转头看去,“怎么了——”
话还未说完,便已是察觉到了是什么要小心——
头顶上,适才还在的那枚珠花已经不见了踪迹。
阿意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去,柳树的树干分叉处,一只小雀鸟口中衔着一枚“樱桃”,动作轻盈,神色得意。
旁边小绫一看,顿时着急起来,这枚珠花是姑娘最欢喜的一枚,在姑娘年幼时便收在首饰盒中,直到今日还会常取出来戴一戴,怎么偏偏被这鸟儿叼走了!
她着急,那婆子也着急,既怕这鸟儿直接振翅飞走不见了踪影,又怕它一个松口这珠花掉入了池子中,那才真是无处寻了!
就在这婆子准备去喊人拿个网兜过来时,却见那鸟儿似是自个儿识得了那“樱桃”是假不能吃,在树干上几个跳跃,忽然松了口,咕咕两声后飞走了——
珠花,珠花呢,没看见掉水里啊——
婆子和小绫两个人找寻半天,忽然对视一眼,俱是一喜,原是那珠花正巧地落在了树杈处。
树杈横在水池上方,伸手去够也够不着,婆子见状,忙开口道,“姑娘稍等会,老奴这就去找个会爬树的小子过来——”
她说到一半,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个人影经过,忙开口喊道,“哎,那边那个拿伞的,可会爬树?”
可是喊完却见那人影连步子都未曾停顿,仍是只顾着自走走的路,婆子忍不住嘀咕了声,“这是哪个院子的?怎得这般行事?”
说着,就要再继续喊一声,倒是阿意侧眸看去时,总觉得那人行走姿态间不大像是府中的小厮,抬手拦住婆子道,“不用喊了——”
可她话音还未落,便见得那人忽然转头看来——
那人戴着斗笠,又隔得有些远,有些瞧不清容貌和神色。
但只看举止间的气度,阿意便已经确认了这肯定不是府中的小厮。
婆子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她年龄大了眼神不大好用,方才只见这人衣裳颜色和府中小厮一样都是深色,才认错了去,此刻忙连连道歉,“这位大人,是老奴的错,老眼昏花,适才认错了,还望大人见谅——”
她生怕惹上了麻烦,虽不认得这是谁,但想着能来府中的人,十之八九应是这顺江府的官员吧,是以便一口一个大人,可是说了半晌,却见那人仍是一言不发,只定定看着这边。
阿意旁边,小绫眉心已是打成了结,她怎么总觉得这人是在看她家姑娘?
越想越不安,小绫脚下不动声色挡住阿意的身影,低声道,“姑娘,要不咱们先回去姑奶奶那儿,让姑奶奶喊个人过来取这珠花?”
这样也成,只是怕这婆子被人为难,阿意看向这婆子,正要说让她一道回去,却忽见这婆子面色有异,阿意话头不由得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那人已是向着这边走来,声音亦是顺着风向而来,
“有何事?”
音色微沉,不大像是年轻人的声音,同时也不像是个有恶意的。
见无人回答,那人便又重复了遍,“有何事?”
阿意缓缓眨了眨眼睛,既然人都过来了,那不如问上一问好了,
“大人会——会——”
“爬树”两个字到了嘴边却总觉得有些唐突,阿意清咳了一声,换了个委婉些的说辞,“您会拳脚功夫么?我的珠花被雀儿叼走落在书上,可否帮忙取下来?”
她说着,指了指树干处示意他顺着自己的手指方向看。
“略通。”
略通?是通几分?阿意听得这回答后尚在疑惑,却见他声音落下的同时,人忽得纵身跃起——
她吓了一跳,忙开口道,“哎,当心,这水——”
“很深”两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旁边人已是稳稳落地,伸出的右手中,一枚樱桃珠花静卧在掌心。
似是见阿意一直未有反应,他微微抬了点下巴,开口问了句,“是这枚么?”
阿意忙点了点头,“是这枚,谢——”
“不用谢。”
啊?见他转身就要走,阿意心里一动,正要问问他如何称呼,但谁知一开口时正撞上风来,灌了满嗓子的风,喉间一痒,顿时止不住地连连咳嗽——
小绫见状,一边忙着给阿意轻拍后背,一边赶紧开口对那婆子道,“快站这里帮着挡一挡,姑娘吹不得风——”
但两个人而已,哪怕是挡,也只是挡住的一小块的风罢了。
婆子瞧见这么一两句话的功夫,阿意便已是咳得满脸潮红,不由得急到额头冒汗,正无措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响,
“用这个。”
用哪个?婆子一愣,一低头就瞧见一把伞被人送到了自己手边,她脸上一喜,连回头看看伞从哪里来的都顾不上,先忙着将伞撑开严严实实挡在了阿意面前。
阿意本就已经背着风站着,此刻侧面再被这伞一挡,一点儿也吹不到她面上,喉咙间的不舒服过去,咳声也逐渐止住了,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忙将伞拨开了些,果真看见那人已是转身走了,幸而还未走远,阿意踮了踮了脚尖,扬声问道,“敢问大人怎么称呼?”
没有回应,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回答?
阿意眸光闪烁了下,继续问道,“大人的伞——”
但这次她还没说完,便听着了回应声,“扔了。”
阿意眉间微微蹙了下,所以果真是不愿意告知名姓么?
可是——
阿意眼中犹豫了一瞬,忽然开口催促那婆子道,“你快些将伞还过去!”
“姑娘,可是这风——”
“我不开口便无事,快去呀!”
见这婆子动作间犹自缓慢,阿意眼中微微有了急色,就要自己动手先将伞收拢,但是才将伞接过来,余光就忽然看见那道人影停住了步子——
离得远了,声音已是有些不如方才真切,但是仍是可以清晰辨别出是个“陆”字。
所以是陆大人?
阿意眸光微动,看着这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之前隐隐约约的感觉又开始浮现出来,这位陆大人是不是认识自己?适才他离得近时,她总觉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儿奇怪——
“哎,下雨了!”小绫本来见阿意盯着刚刚那个人的背影看时就很想开口的,只是怕打扰了阿意才有些犹豫,此刻一见落了雨当下便忙催促道,“姑娘,咱们快些走吧?”
午膳后。
小绫听着了外面的声响,忙从小榻上起身迎了上去,“嘘,小声些,姑娘睡着了。”
廊下的丫鬟闻言立马止住了声音,先顺着小绫的示意向着远离门口的地方避了避,才压着声音开口,谁知才刚说了半句话而已,忽然听得门口处传来一道声音,
“可是有结果了?”
小绫回眸看去,顿时一愣,“姑娘,是不是吵到您了——”
她话还未说完,阿意便已是抬手拦住她,目光只落在那丫鬟身上,又问了一遍,“可是有结果了?那人是谁?”
第61章 (修)
那丫鬟才来松月院不久,之前一直做的都是些跑腿的差事,真论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这般近的和主子说话,当下一紧张,竟闹了个满脸通红,经小绫拍了拍胳膊才回过神来,赶紧磕磕绊绊道,
“回,回姑娘的话,金生说他去了徐府中问时,旁人都不知晓姑娘说的那位陆大人的身份,金生要去问问徐大人时,但徐大人已经先一步去城外了——”
徐伯伯去城外了?阿意眉头微皱,又追问了句,“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没,没有,”丫鬟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又补充道,“金生让我问问姑娘,要不要他到城外去找徐大人?”
“不用,徐伯伯定是出城忙水患的事情去了,不用拿这事去打扰他,你且回去告诉金生,此事暂且先别管了。”
“嗯嗯,奴婢知晓了,”丫鬟忙连连点头,走了两步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拿着伞,忙又转身回来,“姑娘,那这伞?”
这伞本是让金生拿去徐府交给徐伯伯的,现在徐伯伯不在,金生怕是不知怎么处理,才又将伞带了回来,阿意揉了揉眉心,“且先放在这里吧。”
丫鬟出去后,小绫主动将伞先挂在了檐下顺顺水,回过身看阿意眉眼间似是依旧有些疲倦,便开口劝道,“姑娘,时间还早,要不再睡一会儿?”
阿意摇摇头,将目光从那把伞上收回来,一边向着阁楼上走一边道,“等回头五哥哥来了,让他直接上楼来——”
纪昭到时,阿意正在练字,手腕本就已经有了几分疲惫,见他来了,便索性先将笔放下,支着脑袋同他说话,“五哥哥,你家中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么?”
纪昭闻言“嗯”了声,却没听着下文,不由得疑惑看去,一抬眸就看见对面的小姑娘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面两个巴掌大小的铜镜,正在左右照看。
他眉梢微挑,“在看什么?”
阿意从铜镜上方探出一双眼睛来,“在看我自己是不是瘦了——”
说着,又将脸颊仔细对着铜镜看,声音里满是疑惑,“我瞧着也没瘦呀?五哥哥,你看看我瘦了吗?”
她力图让对面的人看得清楚点,努力向前探着身子,尽量离得他近一些,先偏着头来一个左侧脸,再来一个右侧脸……可是等了好几息,却根本没听着人说话?
阿意一脸疑惑,“五哥哥,你还没看出来么?咦,大姐姐不是说旁人看得准么,怎么你就看不出来?”
见人久久不回应,她正要抬手在他眼前晃一晃,谁知还未动便被人拦住,
“嗯,瘦了些。”
阿意总觉得他说这话的语气有点儿和往日不一样,不由得追问道,“真的假的呀?”
“真的。”
阿意口中“哦”了声,实际上犹自有些不信,可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几眼又没看出什么不对来,只得坐直了身子,将小镜子拿在手上再次比划了几下——
她心思尽在镜面上,也就未曾主意到对面人不知何时视线已经从书页上偏移过来,定定良久,方垂下眼睫。
阿意看了一会儿,对镜子也就没了兴趣,随手放在一旁,开始去找昨日看了个开头的那本书。
纪昭听见声响抬眸时,正瞧见阿意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哈欠,他眉梢不由得微蹙,“没有午睡么?”
阿意伸了个拦腰,一边歪着脑袋继续在桌子上的一摞书中翻找,一边道,“睡了一会儿的——”
但说话间,已又是一个哈欠出来。
纪昭站起身,目光从那一摞书上迅速扫过,很快锁定了某一本,动手抽出来后递给阿意,“找这本?”
阿意一看,眸子顿时一亮,连连点头,“嗯嗯!”
说着就要去接,但不知是不是刚才低了会儿头的缘故,此刻一动作间,竟有几分头晕。
她自己尚且还没有什么反应时,便看见适才还在桌子另一面的人转瞬间就到了她跟前,伸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神色严肃,“可有哪里不舒服?”
阿意眨了眨眼睛,扯了扯他的袖角,“五哥哥,我没事,你别这么紧张呀——”
少女一脸无辜,仰头时眸子中适才因为哈欠渲染出来的几分湿意越发明显,只瞧一眼,便让人心软,纪昭绷紧的神色不由得缓和下来,“今日府中大夫来了么?”
“来了,姚大夫说一切都好呢!”
听她这样说,纪昭口中应了声“嗯”,似是已经放心了,只是心中却依旧不安,之前他从父皇那儿要来的方子姚大夫也是看过的,的确是适合她的身子,既然如此,怎么还会这几年间都不见效?
这般看来,开方子的太医的医术也不过如此。
不说姚大夫,哪怕是阿意若是知晓了他这想法,都要好生笑上一通,明明这两三年间她身子已是比过去好上了许多,怎么到了他口中就成了不见效了?姚大夫多次夸赞过开出那方子的大夫定不会是俗人,怎么到了他口中人家一眨眼就成了庸医了?
但此刻,阿意倒是也没有多想,催着他坐下别挡着光线后,自己则靠在椅背上将刚刚找到的那本书翻开来看。
纪昭坐下后,手中书页虽打开着,但是却一页也未曾翻动,只一心思索可还有其他求医的方式。
宫外的地方,钟家一直都有四处去访寻名医,可这些年来收效甚微。
宫中太医多是多,可是却都在京城,一则自己没法先试上一试是否名副其实,二则是不能当面给她诊脉,只听病症开方怕是难以精敏,除非,可以见上一面——
见上一面么?
纪昭将这个字在心中默念一遍,几乎未曾犹豫便先下意识排除了带着她去京城。
他既然答应了和她一起京城,自是不会让她失望,但是现在还不到时机,自己若出现在京城,很可能招致祸患连累到她。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让太医过来了——
拿定主意后,纪昭心头微松,目光落在书上前,习惯性先向着对面看了一眼,结果一抬头神色就不由得一顿——
桌对面的椅子上,少女微微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才这儿会儿,就已是睡得正熟,至于手中书,早掉在了椅子夹缝中。
就当真困成这样?
这般姿势睡着,怕是醒来又要委屈脖子酸疼。
他面上嫌弃归嫌弃,起身到了少女旁边将人抱起时动作却轻之又轻。
阿意若有所觉,眼睫轻轻颤了颤,呢喃道,“五哥哥——”
“嗯。”
听到回应,阿意挣扎着想要睁开的眸子又重新放松下来,额头无意识在他身上蹭了蹭,手指抓住他的袖角时满是依赖。
纪昭垂眼时瞧见,眸中笑意不由得更浓了些。
阁楼上本就有阿意休息用的软榻,是以也不用再专门到了楼下去。
一手将人托住,一手将软榻上的枕头摆放好位置后,他才慢慢将人放下,但他双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时,塌上的人就已经是一感觉到身下熟悉的触感,自个儿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抱枕贴到了软榻内侧去。
适才还被人抓住的袖角没了牵扯,在空中划过一道痕迹孤零零垂落下来。
他余光扫过时,微微停顿了下,再一抬眸瞧见她怀中的抱枕忽而不顺眼起来。
软榻上的人似是完全没感觉到他的视线,偏偏又向着内侧滚了滚,脸颊贴在抱枕上,连带着有一缕长发被从耳侧带到了鼻尖处,她自己尚且还未感觉到不舒服,那缕长发便已经被人小心挑起。
纪昭将这缕头发重新放在她耳侧,将要收回手指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动作忽然凝滞一瞬,鬼使神差般,抬手轻轻接戳了下她的脸颊——
比他想象中还软。
软到让他绷着心弦根本不敢用力,连心跳都莫名错乱几分。
纪昭屏住呼吸,良久方找到这无名紧张的缘由:若是将她吵醒了,怕是又要胡闹到他一刻也不得安生。
小绫过来找人时,刚上阁楼还未开口便先收到了一个带着冷意的眼神,她下意识噤了声,回神后瞧见软榻上的身影后才意识道原是姑娘姑娘睡着了,忙将声音压得低了又低,
“纪二公子,盘公子来找您——”
盘豆?他又有什么事?
纪昭眸中闪过一丝不耐,面上只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知晓了。
小绫见人不动,一时有些为难,小心补充了一句,“盘公子人就在楼下等您——”
楼下廊前,盘豆正拦住小英子表示不用端茶,说话间,余光瞧见自家公子熟悉的身影后忙上前迎了两步,“公子,府中老爷和大公子——”
他才刚说了几个字忽然就感到了几分冷气袭来,顿时哑巴了下来,后面半截几乎是一边偷偷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一边小声迅速嘟囔出来的。
一口气将话说完才敢悄悄大喘了一口气,心里直叫冤,唉,要是可以的话,自己才不想来传话呢,但是谁让老爷催得紧,自己不来的话,老爷喊了旁人来,怕是更要惹得公子不高兴。
不过今儿个怎么没见四姑娘在?盘豆想着,余光便忍不住想要往屋里看看,谁知才刚抬眼,便忽然瞧见自家公子转身向着屋内走去,盘豆顿时一急,“公子——”
“等着。”
阁楼上,小绫正要将书案上的书整理一下,听见脚步声回头时顿时一愣,“纪二公子?”
纪昭微微点了头示意,到了桌案旁一边拿起笔一边低声道,“等她醒来把这个——”
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他手中,是刚刚取纸张时带出的另一张写满了字的纸,上面明显是阿意的字迹,只是前半截尚且还是练字的模样,到了后半截,却已尽是重复的同一个字——
纪昭视线定住,眸色瞬间冰冷。
“二公子,可要奴婢帮您研墨?”
小绫适才见纪昭要写东西便主动避开了些,此刻离了几步远后却见人定定不动,迟迟未落笔,不由得轻声问了句。
纪昭闻言,微微摇头,垂眸遮掩住眼底翻涌上来的沉色,笔尖迅速在纸上留下两行字,叠起仔细压在砚台一角,“待姜意睡醒后,劳烦姑娘将这个给她。”
小绫忙应了声“好”。
纸条留也留了,话该说的也说了,应是没什么事了——
纪昭站起身来,只是转身要走时,却又忍不住向着软榻方向看去一眼——
这是谁的姓氏?
楼下,盘豆见人总算下来了暗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来时并未下雨,是以也没带伞,自己淋着没事儿,但是公子——
盘豆目光在檐下挂着的几把雨伞上打了个转,主动开口道,“英子姑娘,可否借把伞用一用?”
“啊,这当然可以,”小英子一听顿时笑开了,“盘公子,您不用这般客气的——”
她说这话时,人便已经伸手去取了两把临近的伞下来,只是将要交到盘豆手中时,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忙缩回了手,“哎,等一下——”
盘豆一愣,不知道怎么了,询问道,“英子姑娘?”
怕他误会了,小英子忙先将其中一把递过去,然后指着剩下的一把解释道,“这把不是我们府中的伞,我给你换一把!”
她赶着要去取其他的伞,但一转身间,差点撞着了来人,小英子看清后忙向后退了一步,面露歉意,“纪二公子,奴婢撞到您了没——”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来人只定定看着她手上的伞,声音中听不出情绪,
“这把伞是谁的?”
可小英子自己也不知道这般伞是谁的,自是没法回答他。
她只知道这伞是自家姑娘今儿个上午从徐府中带回来的,后面金生还拿着这把伞专门又跑了一趟徐府,应是去送还的,但不知为何最后又带了回来,姑娘便嘱咐了先好生收着。
小英子说话时,纪昭目光已是又在伞上迅速扫视了几遍。
这伞看起来平平无奇,黑色伞柄,黑色伞面,和平常人家中所用的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他想起刚刚在楼上看到的那张纸,总有种直觉,这伞的主人应就是那位陆姓人士。
陆,是陆夫人,陆姑娘,还是……陆公子?
最后三个字一出现在脑中,他心头便控制不住的烦躁。
是陆公子么?
她往常什么事都会同自己说的……为何关于这人却没和自己提及过?
是忘了说,还是不愿意说?
雨中,伞檐下,纪昭脸上神色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步子迈得比往日都要快些。
忘了说?
她练字时心中想的都是这位陆公子,怎可能是忘了?
一出了钟府的大门,盘豆当即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在四姑娘院中时,他不留神瞥见了公子看那把伞时脸上一闪而过的冷意,真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不就是一把伞吗,公子何至于像看死人一样的?
难不成这伞还能有什么特殊来历不成?
盘豆挠了挠脑袋,着实想不通,正摇摇头打算还是先和公子一道儿回家处理家中事情时,忽见前方人陡然停住了步子——
盘豆一愣,也忙收住步子,小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带着几分沉色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你去查查这几日徐府中有没有去过姓陆的人。”
呃?盘豆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也不敢再问,只转弯抹角的试探道,“公子,是现在就去查么?”
回应他的是一个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的眼神。
盘豆顿时一个激灵,这次不用人开口,撑着伞就向着另一方向跑去,没多大会儿,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雨势渐大。
潘延一进了府门檐下就忍不住顿住了步子歇口气,回头仰看着天色,感叹道,“这雨可真愁人!”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了声音,“潘师傅,这么大的雨您还出去了啊?”
潘延回头笑笑,似是有些无奈模样,“之前见雨停了,就想出去溜达溜达来着,哪里想到——这天是说下就下!”
“哎,估计还得下,潘师傅,您下次再出去的话,提前半盏茶功夫喊人来打个招呼,我给您备个马车,”门房说话间听着炉上水壶响了,忙过去盖了炉门,又去偏房中取了杯子过来,“潘师傅不若坐下喝口茶再回?”
“不用不用,”潘延将人拦住,一手扬了扬手中伞,“我这就回去了——”
门房见状,过去送了两步,“那潘师傅您慢走!”
一步入雨中,早就被水浸湿的鞋子走起路来水声呱唧响,潘延提起衣摆瞧了两眼,倒是把自己给看乐了。
自己也算是一把年纪老胳膊老腿了,这般天气躺家里面看个小书睡个小觉不好么?偏偏一得了消息就急匆匆赶着出门,结果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潘延边走边回忆着昨日信上的内容,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脚下一顿,赵肃这小子不会送来的是个假消息吧?难不成大人根本就到这顺江府府城来,而是直接就去了洪灾严重处?
但这也不对啊,照着赵肃的说法,这个时间赈灾物资才行到半路上,大人既然没和赈灾的人一道儿赶路,按照时间点也该到了顺江府了——
既然到了顺江府,那肯定是先去徐府处找徐大人了解情况更迅速些才对。
这般看来,还是自己今儿个出门时间不对,许是正巧错过了也说不定?唉,也不知回头事情处理完了,大人还会不会进城来,说起来,这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要不回头自己找个由头出城去看看呢?
他这边心思未定,但是好歹靠着赵肃送来的信还多少知道点,另外一边,盘豆得了吩咐后冒着大雨就四处去查探消息,但是到了天黑时回家也不过就得来了一丁点儿的信息量。
书房中,盘豆头压得低低的,说话时半点儿底气也无,“……徐府中有下人看见倒是看见了,但是具体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只知道人一到就被徐兼正请进了书房,半柱香时间不到人就走了。”
盘豆说这话时,自己心里也很是疑惑这人到底是谁,徐兼正此人坐这顺江府的官位坐得这般稳,还顺利弄走过之前的那姓魏的一家,自不会是个简单人,但要说徐兼正和什么人私底下勾结,那倒是也不大可能。
这些年来,他为这顺江府的百姓做的事并未虚事。
那他私底下见的这人是谁?而且还在这么个敏感的时间节点,赈灾的钱款朝廷可是刚拨下来——
想到这里,盘豆差点要忘了自己去查探消息的初衷,只顾着琢磨这人是什么个动机,良久才忽然反应过来,公子交代自己的事情自己可是根本没办妥——
他偷偷抬眼望去,竟发现公子根本没生气?
盘豆胆子略微大了点,“公子,要不我出城去看看,徐府里其他人不知道,但是徐兼正身边的人肯定知晓——”
但他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打断,“不用。”
盘豆一愣,难道不查了?
下一瞬,便听得案边人指尖点在桌面上,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去查查京中派来赈灾的人具体是谁。”
盘豆虽疑惑自家公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但见公子已经取出纸笔似是有事要忙也不敢打扰,应了声好便忙出去了。
关门声响起,纪昭笔尖停住,另取了一张信纸出来。
灯影之下,依稀可以辨别出什么“太医”“速来顺江府”之类的字。
一眨眼,已又是半月过去。
从三天前起,日头就晴朗起来。
下了这么久的大雨,如今看见干燥的路面,都让人心生欢喜。
马车上,阿意指间随意绕着绸带挑弄着玩,耳朵却在悄悄关注着车外的动静——
外面的叫卖声逐渐清晰,阿意暗中估量着,现在应是差不多要到了望江楼处,她偷偷瞧了眼对面人的动静,左手小心翼翼掀开了车帘一角,但才刚将脑袋凑过去,便发觉对面人已是抬眼看来——
阿意手下一顿,面上微微露出些许心虚,但纠结一瞬后,索性装作没看见,直接将帘子撩得更大些,光明正大靠在窗边向着外面张望。
随着她的动作,漏入的阳光光斑在车内跳跃起来,纪昭一眼扫见,眉心直跳,抬手按住车帘的同时,压低声音开口,“忘记前日眼睛疼的事情了?”
这倒是没忘记——
但现在又不是正中午,而且自己又没有直接抬头看太阳不是?
她一脸振振有词,气势一点儿也不虚,但是下一瞬,眼前就忽然一黑——
阿意不满,两只手一起去扒拉遮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指,见扒拉不开后才开始说好话,“五哥哥,您先松开我,我把绸带系上再看就是了?”
纪昭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被她抱着胳膊晃得脑袋发昏,还是被她这故意夹着的嗓音吵得脑袋发昏,不留神间,手下一个松动便被阿意抓着机会按下了他的手。
她往外看前,还不忘得意地冲着他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