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话还未说完,阿意就已是摆摆手道,“好好好,我知道了,五哥哥,你快去看看盘豆找你是什么事情吧,快点,快点——等下他要等得着急了!”
此刻的确也不是好好说话的时机,纪昭压下不安,放开阿意的胳膊前又嘱咐道,“我晚些时候再来找你。”
阿意抿了抿唇,犹豫了下,到底还是应了声“好”。
盘豆在院中正等得无聊,耳朵一听到声音立马抬头看去,“二公子——”
话未说完,声音就矮下去一截,用余光打量了几眼自家公子的脸色,心里直打鼓,莫不是自己来的不是时间?哎呦,早知道的话,满金姑姑要来时自己就不该上赶着揽下这个差事!
但现在来都来了——
盘豆只得继续小心翼翼道,“公子,是老爷说有事要找你,差我来喊你。”
纪昭神色并无变化,只“嗯”了声表示知晓了,步子未停向着外面走去。
他才出了院子没几步,潘延便过来叩响了院门。
守门的小丫鬟叮叮接过点心,笑着道,“潘师傅您怎么亲自来了?下次喊个人跑腿送过来就好了!”
潘延摆摆手,“年纪大了,走动走动也是好的——”
他说着,指了指适才人离开的方向,“纪家二公子来过了?”
叮叮点点头,“一放了学就来了呢。”
这位钟府里的“座上客”,潘延自是知晓的,闻言微微疑惑道,“那今儿个回去得倒是挺早的啊?”
“是纪二公子家中有人来寻啦,不然二公子肯定要陪着我家姑娘到日落了才回家去。”
潘延“哦”了声,正要回去时,忽想起了什么又转头问道,“你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说起这个,叮叮顿时神色激动起来,“好多了,潘师傅您真的太厉害了!我阿姐说,等回头要亲自来谢谢您!”
她口中的阿姐名叫楚楚,以前就在这松月院当差,前两年辞了工回去嫁了人,今年有了身子,害喜害得人都要瘦脱了相,吃什么吐什么。
上个月叮叮在和人说起这事时忧心得不得了,恰逢潘师傅来送点心偶然听到几句,给了她一个点心方子,叮叮拿回去后试了试,竟当日就见了效!
潘延哈哈笑了声,“不必谢,你们姐妹俩都是这府中的熟人了,用不着客气……说起来,你姐姐是不是延盛十六年冬时到这松月院当差的?”
“好像——好像是吧?”叮叮仔细想了想,忽然道,“对,就是那一年,那年冬天四姑娘生了场大病,这院子的人都差不多换了个遍,我姐姐就是那时从别处调到了这处来!”
“原是这样么,难怪我想着四姑娘这院子里怎么没有从京城跟来的奴仆呢——”
他话未说完,叮叮便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倒不是因为那个,我之前听旁人讲过,我家姑娘从京城来时,根本就没带那边的奴仆!”
潘延目光微闪,“一个也没带?乳娘、嬷嬷也没有?”
“没有!”叮叮生怕他不信还要再解释时,忽然身后传来了声音——
阿意走在前方,环儿一手拿着帷帽,一手拿着团扇紧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姑娘,还是将帽子戴上挡一挡的好——咦,潘师傅来了?”
潘延忙让开了路,弯腰行礼,“见过四姑娘。”
阿意摇摇头,“潘师傅不必多礼。”
客气了两句,潘延本已是要回去,走了几步,回头时步子却又不由得慢了几分。
院门之前,少女抬手从丫鬟手中接过帏帽后,并未戴在头上,只随意偏举着挡挡光线,微微侧着脸同身旁丫鬟说话时,眸子半垂,眼尾自然地流露出几分懒洋洋的漫不经心来。
这一抹神色是如此熟悉,以至于虽不是第一次瞧见,潘延仍是忍不住愣了下神。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来来回回的琢磨,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另外一边,阿意等了小绫出来后,便一道儿去了主院。
她最近这些时日有点儿苦夏,食欲不大好,崔轻若每见了面都要仔细问问小绫阿意今日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问完了饮食又问睡眠,
“夜间也不可由着她贪凉,那边临着园子,夜间可有虫鸣?可会扰到人?”
第56章
阿意起初随意从架子上拿出了本历代书画鉴赏趴在椅背上看,此刻听了这话,忍不住贴在崔轻若身上蹭了蹭,抱着她的胳膊直摇,“大舅母,你就安安心吧,我这每日睡得都可香了,不信,你问问小绫是不是?”
被她蹭得衣袖都卷起了半截,崔清若口中说着莫要将头发蹭乱了,实际动作上却将人揽紧了些,脸上满是笑意,“等会一道留在这里吃饭,我让人去喊你三姐姐过来?”
阿意心中还惦记着之前问三姐姐的事儿三姐姐可还没回答呢,听了这话自是当即就应了,赖着崔清若的胳膊又是好一阵磨蹭,“好。”
钟沛嘉来时,一进了门,就瞧见斜坐在椅子上的少女眸子亮晶晶的,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果不其然,下一刻,就看见少女冲着她眨了眨眼睛,“三姐姐?”
她不欲回答,少女就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
水润润的眸子,直把占着道理的人也能看出几分愧疚心来。
钟沛嘉没了脾气,无声叹气,“你怎么偏偏就对他这般好奇?”
阿意点了点手中书,“之前听三舅舅说此人才华出众,什么三岁诵诗五岁作文之类的,所以就想知道真人到底什么样子嘛!”
被她这话逗乐,钟沛嘉笑看了一眼过去,“真人?难不成还有假人?”
“倘若只闻其名声,却未曾打过照面,岂不是就如同假人么?”阿意一脸认真,说罢,又凑近了些压着声音道,“三姐姐,求求你了,你直接告诉我吧,昨日那位陈公子可有机会做我的三姐夫?”
钟沛嘉被她这直白的问法问得一愣,反应过来点了点少女的额头,“你呀,你这——”
阿意不躲不闪,眸子执着,“三姐姐,你就告诉我吧?”
被她看得没了法子,钟沛嘉瞪了一眼过去,“……没机会。”
说这话间,她脑中回想起几个昨日的片段,眉头间不由得闪过一丝厌恶。
阿意眼尖瞧见了,微微有些惊诧,感叹道,“看来这陈康正名声有假啊!”
“嗯?就不能是我的问题?”钟沛嘉闻言微愣,突然开口道。
她说这话本就是随意开的口,却没想到话音还未落便看见小姑娘一阵正经地摇摇头,“不可能是三姐姐的问题,必是那陈康正的问题!”
笃定,且没有一丝犹豫。
钟沛嘉心中暖意流过,压住眼中笑意,催促道,“好了好了,快过去吃饭了!”
阿意就着清水一边洗手一边抬头问道,“三姐姐,那你近日还有要相看的郎君么?”
说起这个,钟沛嘉自己也颇觉得烦心,相看得不少,偏偏一个合适的也无,于是便干脆摆摆手道,“不去了,闹心,就是不成亲又如何?也不见得就活不下去了——”
话未说完,忽然意识到在阿意面前说这话着实不妥当,正要找话补一补,却见阿意已经是在直冲着她点头,
“三姐姐,你莫要烦心,我俩可以一道儿不成亲,这般到了老了也还可以作伴呢,到时候我俩春天里就一起去游玩峨溪,夏日里就一道儿窝在家中吃冰果,秋日还可以去乡下看看风景,至于冬日么,这顺江府赏梅花的地方还能少?一年四季,可不是自在么?”
崔清若前脚才在廊下同丫鬟说了再多送份消暑汤过来,后脚一迈进门听着这几句顿时哭笑不得起来,“我在门口才说句话的功夫,怎么一转身府中就多了两位不愿意成亲的姑娘了?”
阿意眉头皱着,神色坦诚,“可是同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人做夫妻多别扭啊?”
崔清若闻言微愣,但紧跟着又摇了摇头,“你年龄小,尚且不明白,若是真遇着了合缘的人,只见一面都足够了,若是不合缘,哪怕是住在邻舍也是无用——”
这话说到后面,她忽得想起如今就住在钟府旁边的纪昭,便留了心思暗中瞧了几眼阿意的神色,结果一看下来,自己倒是先忍不住笑了——
桌边上,少女心思尽数放在了晚膳上,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鼻尖耸动,“咦,没看见鱼呀,怎么闻着好似有鱼汤的味道?”
说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崔清若摇了摇头,暗怪自己想多了。
她走过去,在阿意旁边坐下,笑着道,“你尝尝这藕丸,哎,小心,当心汤汁烫到——”
阿意小心翼翼咬了一点,恍然大悟,“原是用鱼汤煮过么?”
之前说话时,三姐姐还没来,此刻阿意便又将先前的话说了一遍,“三姐姐,参明哥哥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参明给你寄信了吗?说起来,他应是好久都没回了吧?”
吃过饭后,阿意本还想在主院再待一会儿再回,但是瞧见天色阴沉沉的,怕下 了雨,便直接回了松月院。
谁知,她这边脚刚踏入院门,下一刻豆大的雨滴子就砸了下来。
从院门到廊下几步远的路,再回头时,雨滴子已经变成了哗哗啦啦的声响。
阿意抬头看了眼檐上的雨幕,眸中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小心向前探着身子伸了双手去接,满满一捧水花,冰冰凉凉的,倒是尽数冲刷去了这夏日的燥热。
就是还想再玩一玩时,小绫已经拿了帕子急步赶了过来,“姑娘,这可不兴玩,当心潮气入了骨头不舒服!”
阿意鼓了鼓脸颊,怕她再继续“啰嗦”,老老实实进了屋中先去洗漱换了衣裳。
也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松月院中倒是前后又来了两拨人——
先来的是主院里的鸣翠,雨下得这样大,撑着伞外加穿了雨披,她裙摆依旧是溅湿了一片。
一进了院子,旁的都顾不得,开口便问,“四姑娘回来时可有淋了雨?”
环儿忙应道,“没有,落雨滴子时四姑娘刚好到了院子!”
听了这话,鸣翠神色才微微缓和些,“四姑娘在沐浴?”
“嗯嗯。”
“那倒也没有其它事了,你进去服侍去吧,我这就回去了。”
“鸣翠姐,要不你进来躲躲雨再走吧?”
“不用,夫人这会儿还等着我回话呢,若不是我拦着,她怕是要亲自过来看看才能放心,”鸣翠边说边撑了伞迈步下台阶,走了两步,忽又想起了什么般,转身嘱咐道,“这雨一下,屋内潮气估计也重,阁楼上的垫子褥子都多留意些,别生了异味。”
环儿忙一一应了。
后来的则是纪府的盘豆,也就和鸣翠是前后脚的功夫到的。
院门口,叮叮看着来人,颇有些惊讶,“盘公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被她这一句盘公子喊得怪怪的,盘豆挠了挠头,将怪异压下,先把要紧事说了,“我来同四姑娘说一声,我家公子有事儿去城外了。”
“哦哦,”叮叮点了点头,以为他后面还有话,但等了半晌却没等着,便试探道,“那我等下进去把这话知会我家姑娘一声?”
盘豆笑着点头,在雨中扬声道,“劳烦姑娘了——对了,还请再加一句,让四姑娘莫要担心!”
说罢,便告辞转了身。
院子的过厅下,叮叮看了看盘豆消失在大雨中的背影,摇了摇头嘀咕道,“这话怎么听着多少有点没头没尾的?”
可不是没头没尾嘛,因为此事纪昭本人并不知晓,是盘豆自己琢磨了下,认为应该来说一声——
雨中,盘豆将雨披的帽子向前拉了拉,一边走一边点头,公子若是知晓自己已经先一步来给四姑娘报了话,应该能给自己记一功吧?
阿意换了衣裳出来后,懒懒靠在椅子上,一边自己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擦拭头发,一边听环儿讲话,得知盘豆也来过时,亦是错愕了一瞬。
“说是纪二公子去城外了——”
“城外?”阿意眉头拧起,顿时坐直了身子,“可是这么大的雨——”
眼看着她说着就要站起身往门口去看看,小绫忙将人拦住,“应是还未下雨时便去了,只是雨下得大了不好回罢了,姑娘莫要担心——”
环儿见状也忙道,“对对,盘豆也让我和您说,莫要担心,他是纪二公子的小厮,定不会骗人的!”
听了这话,阿意这才稍放些心,只是临睡前,目光不经意间又向着窗口飘了好几次。
小绫瞧见,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姑娘且莫要想了,纪二公子那般大的一个人,又不是第一次出城,定不会有事的……奴婢熄灯了?”
阿意将脸埋在枕头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摸着怀中大鹅的脑袋,良久方“嗯”了一声。
灯一熄,眼前顿时黑了一瞬,过了好一小会儿,才重新能隐隐约约看见些许东西。
睡在床帐内,也好似能听见外面的哗啦啦雨声,阿意翻了个身,没过几息,又重新翻了回来——
床帐之上,挂着一排的青丝绳,她仰头瞧着,从第一根开始数起,数着数着人便忍不住阖上了眸子,呼吸也逐渐均匀。
盘豆听见声响出来看时,顿时吃了一惊,“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冒着这么大的雨?!
随手将身上早已湿透的外衫脱下,纪昭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备水。”
盘豆口中应了声“好”时,脚下已经到了院门口,没多大会儿功夫,就提了一桶水过来。
屋内的水声在这外面的瓢泼大雨的掩盖下几乎听不见,盘豆倚在门口候着,心思飘飞:
公子这次是去城外庄子里验新到的布匹料子的,最开始时布料其实都是直接拉近城里来验,但是后面因为不方便,老爷便在城外租了个敞阔的小田庄,布料都先在田庄验好了没问题后再拉进城中。
这事以前都是大公子去做,但这几日大公子陪着妻子一道去了岳丈家,老爷自个儿又忙着店中事走不开,才喊了他家公子过去。
可那田庄虽在城外,倒也不至于连个干净的歇息地都没有,公子他何至于非要摸黑冒着雨回来?
除非是——
他这想法才刚浮现,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
门内的人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头发虽已绞过,但湿意仍在,倒是越发衬得一双眉眼上瞬时闪过的凌厉愈重。
盘豆不经意瞧见,当即低头避开了,直到瞧见人要去取廊柱上挂着的雨伞时才恍然回神,赶忙道,“公子,姜姑娘那边小的已经去说过了!”
纪昭正要撑伞的动作微顿,回眸看来,“说了什么?”
“说您有事出城去了……又说了让姜姑娘不必担心您。”
盘豆犹犹豫豫说完,见自家公子面上并无异色才微微放了心,试探着开口道,“而且时辰这么晚了,料着四姑娘也该歇息了不是?公子不若明日雨停了再去?”
廊前摇晃的灯影下,纪昭眸色沉沉,盘豆这话说得并无不妥,只是——
他想起今日分别前她心中明显有着心事的模样,总是安不下心,若不是一身湿衣怕她担心,他回来时便直接先去松月院了。
空气颇有些冷凝,明明在室外,盘豆仍是感觉有点儿喘不过气的感觉,正浑身不自在时,突然想到屋中的水和衣物还没收拾,当即便要小心翼翼先溜进屋子中去。
谁知,他这边才抬起一只脚,上半边身子还没动,就被眼前霎时闪过的白光惊了一跳。
好生迅疾的电闪,刚刚那一瞬,竟连着这地板上的缝隙都照得明显,紧接着,雷鸣声便轰隆隆响在雨夜中——
盘豆一脸惊叹,但一回神就变成了惊愕,“公子,您这是——”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瞧见先前还站在廊下的人就已经消失在了院子中。
阿意心里挂念着事情,本也就睡得不熟,被这雷声一惊,顿时懵了一瞬。
小绫明显也被雷声惊醒了,有隐隐约约的下地穿鞋声传来。
知晓她今日身体不舒服,阿意先一步开口道,“不必起来,我没事。”
窸窣声止了一瞬,但马上又响了起来,阿意无奈,故作不高兴道,“我又不怕打雷,你过来干什么?”
外间里,小绫坐在床沿,眼中朦胧困意还未消去,本就是强撑着起身的,此刻听得阿意这样讲,心中不由得暖意袭来,口中柔声道,“姑娘有事的话,莫要忘了喊奴婢。”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里间传来自家姑娘的嘟囔声,“我能有什么事?”
小绫摇头失笑,也只得重新躺在了床上,只是她心中本想着微微眯一下,哪里想到一躺下眼皮就已经撑不住了,渐睡渐沉。
外面雷声仍是时不时来上一声,阿意左右睡不着,索性斜趴着伸手直接从床帘底部撩开一截,抬眼去看窗户上电闪时映照的光亮。
唉,也不知晓五哥哥回来了没有,若是没有回来,他今晚是睡在什么地方的?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换个床铺就很容易睡不着?
她心思纷杂,想东想西,不一会儿就感觉趴着压得胳膊都要麻了,无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正要将被自己推到一旁的枕头摆正时,忽然动作一顿——
她刚刚好似听着了一声敲窗声?
阿意眸中惊喜一闪而过,顾不得旁的,直接从帘子下钻出来鞋子都未穿就直奔窗边。
可是到了窗边后却发现外面根本没人。
难不成是听错了?阿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正要转身回去时又听得一声,阿意一愣,过去一把将窗户拉开——
窗外,墨蓝色衣裳的公子正抬眼看向她。
他身后,
是整个雨夜。
第57章
雨水带来的潮湿空气顺着窗口钻进房中,阿意鼻尖有些发痒,眸子也跟着湿润润的,一开口竟有些许莫名的紧张,小声道,“五哥哥,你怎么来了?”
纪昭没回答这话,只也学着她那般小声反问道,“怎么还没睡?”
阿意眼神闪烁了下,正要说话,空中突然又是一道亮光闪过——
她尚且没来得及反应,眼前视线便被衣袖遮掩住,一双带着些许湿意的手紧紧覆在她耳朵上,隔绝去了大部分的雷声。
阿意第一次感觉到,当听觉失真时,脑袋似乎也会受到影响。
正如此刻,她明明不怕电闪雷鸣的,但一时之间竟忘记了挣扎,呆呆半晌未有反应。
窗外,纪昭眉心微蹙,还当阿意是被惊着了,当即微微弯了腰,抬手替她擦了擦脸颊处溅上的半滴水痕,放柔了声音,“莫怕,我在这里。”
说罢,见阿意神色间仍旧有些怔愣模样,他心中不由得一紧,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手将阿意散在额前的头发轻轻向后拨了拨,“姜意,没事的,刚刚是打雷,不用害怕——”
阿意眼睫缓缓眨了眨,似是刚回神的模样。
纪昭心头微松,见她身上穿得单薄,正要将窗户关小点,却忽然被人按住了手,他讶异抬眸,还未开口,阿意已经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
屏风之外,隐隐约约有翻身的声音传来,阿意用气声道,“别吵醒了小绫——”
她生怕五哥哥听不清,努力绷直了脚尖,几乎凑到了他眼前。
纪昭眸中笑意闪过,主动配合她又向下弯了弯身子,以眼神示意自己知晓了,她可以松开手了。
“冷不冷?”
阿意摇摇头,反倒是如梦初醒般,当即伸了手要去摸他的衣裳,纪昭神色不变,只抬手将身侧的雨伞拿给阿意看,“我带了伞,未淋到雨。”
手下的摸到衣衫的确是干的,阿意这才放了心,向侧方让了让步子,“五哥哥,你进屋里来吧?”
纪昭摇摇头,“来看看你就回去。”
阿意一抬眼,这才恍然意识到如今已是深夜,当即不待纪昭开口,便忙催促道,“那五哥哥你快点回去吧?”
“嗯。”
纪昭口中应了,步子却仍未动。
他不动,阿意便也不肯动。
两个人一个在窗外,一个在窗内——
阿意先忍不住了,一开口就弯了眸子,“你怎么还不走呀?”
纪昭唇角亦是带上了些许弧度,抬手扶住窗户,嘱咐道,“将窗锁好——锁好了我就走。”
阿意无意识鼓了鼓脸颊,顺着他的力道将两扇窗关上,将要闭紧时,忽然手下一顿,又拉开了些许,“五哥哥,今天——”
她本想说今天她不该乱发脾气,去京城这般的大事五哥哥没办法应承本就是情理之中,可是话还没说完,瞧见他眼中柔软神色时,忽然就不由得止住了声音,只剩下一句满是依赖的“五哥哥”。
隔着一掌宽的窗户缝,纪昭压低的声音传来,“还想去京城么?”
阿意摇摇头,“不想去了。”
“小骗子。”
似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又像是夹杂着无可奈何后妥协的包容。
阿意眼睛一酸,别过了目光不看他,脚尖无意识轻轻抬起又放下,“没骗你,是真的不想去了。”
本也就是不去也罢。
一直留在顺江府也并无不好。
她暗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故作轻快,“五哥哥,你快回去吧,我可要关窗了?”
但这次外面人扶在窗上的力道却与她的力道恰好相反,阿意推不动窗,不满抬眼,还未说话,纪昭便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
“再等我一段时间,等时机合适了就陪你去京城,好不好?”
阿意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下子就冒出了来,模糊了视线,“好。”
“小爱哭鬼。”
“才没有。”
纪昭用指腹给她擦了擦眼泪,故意逗她,“不问问我什么时候是时机合适了?不怕我随口诓你的?”
阿意果真被他逗笑,但神色却认真得不得了,“不怕。”
她眉梢弯弯,眼中水雾还未散去,水洗过的眸子格外明净,里面装满了他的身影。
纪昭抬眼瞧见时,微微失神,忽然有些懊恼没有早些时候答应她。
公子不回来,盘豆自是不可能睡觉。
眼看着这雨势并未有减缓的趋势,盘豆正在心里盘算着要不去钟府看一看?谁知人还未动,便听着了声响,他当下撑着伞就迎了上去,“公子回来了——”
他本是想问现在安歇么,一抬头瞧见自家公子几乎已经湿透的后半边身子时忍不住愣了下——
呃,公子打伞只打前面的?
不过瞧着公子神色,估计应是见着姜姑娘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多亏是见着了,不然公子身上的冷气早挡都挡不住了。
他乱琢磨归乱琢磨,手下动作却一点儿也没耽搁,速速重新打了水送进去。
雨声依旧哗哗啦啦的,盘豆看了看时辰,在廊下停住步子,仰头盯着黑沉黑沉的天色时,忍不住挠了挠头,这雨总不至于直接下个一宿吧?
“这雨昨夜里下得可真大,好几年没下过这般大的雨了吧?”
“现在停倒是停了,就是一点儿太阳也没有,怕是还有得下……”
松月院中,环儿和小英子两个人正压着声音说话,话音还没落,忽然就感到又有雨滴子砸落下来,忙掩着头跑到廊下避雨。
小绫一出来,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笑着道,“好好的干地不站,非得跑到院子中间说话,不淋你俩个淋谁个?”
环儿嘻嘻笑了声,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道,“姑娘这儿我和小英子候着就行,小绫姐,你昨夜没睡好,先去歇一会吧?”
小英子也跟着一道儿点头。
倒是小绫听了这话脸上颇有些疑惑,“我昨夜没睡好?我自个儿怎么不知道?”
“可是昨夜里雷声一阵又一阵的,我们都当你没睡安稳呢!”
小绫微怔,仔细想了下,才想起昨夜自己的确被雷声惊醒过一次,当时要起身去看看姑娘,但是被姑娘拦住了,再后面重新躺下后竟是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自己怎么偏偏睡得那么沉,也不知姑娘昨夜里有没有被雷声吓到?
见她神色不大对,小英子忍不住担心道,“小绫姐,怎么了?”
“无事——你俩且在这里候着,我去换件衣裳就回。”
到了偏房中,小绫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一抬眼瞧见放在小茶几上的药包,忽然明了了是怎么回事:
她不知是不是受了寒的缘故,近几个月癸水至时总是腹部一绞一绞的痛,上月时被姑娘看出来了脸色不对,问了缘由后让人直接请了个大夫过来给她问了诊开了药,那大夫说是让她从癸水前三日开始喝,一直喝至结束后三日。
这次才喝了三四日,果真没有再痛,连带着睡觉时都常觉得腹部暖乎乎的,甚是舒服……唉,不然昨夜也不会睡得那样沉!
她这边满心懊恼,一回神就听得外面雨声已是又急促起来,及至换好了衣裳出来时,就看见早上才让人扫过水的院子中水流已是又积成了股。
昨日刚下雨时是冲散了暑气,可下了这么久不停,就难免让人感到有些闷闷的。
小绫掩去眸中担忧,放轻步子进了屋中,到了里间小心撩开床帐看了眼——
床帐内,少女微微侧着脸睡得正熟,似是做了好梦,唇角微微带着弧度。
小绫不由得也跟着弯了唇角,适才在外面因着暴雨带来的郁气顿时消散尽。
一开始,谁都只当这雨顶多下个几日便停了,毕竟夏日嘛,往年又不是没下过大雨,虽不如现在这般大,但也是电闪雷鸣的,可是没想到这雨竟接连下了半个多月还在继续。
这日,阿意一醒来,刚开口便是,“雨停了么?”
小绫取了衣裳过来,闻言摇了摇头,见阿意眸子中藏有忧色,便主动别开了话头,“姑娘昨日要找的那本书,今儿个一早老爷子就已经让人送来了,要拿来给您看看么?”
阿意“嗯”了声,目光落在窗户处,神色依旧有些恍惚。
半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看向环儿道,“你前日回家时,家中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