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意睡得很是安稳,方才还抿着的唇角甚至还微微弯了弯,崔清若瞧见,眼中不由得也盛满了笑意。
她抬手将床帘放下,转头看向在一旁抬袖挡着灯光的钟沛嘉,以眼神示意一道儿出去。
两人到了外面,又多走了几步,崔清若回头瞧了瞧阿意的窗户,这才忍着笑意压着声音道,“今日可是又多亏了这安眠曲呢,哎,这小祖宗,旁的都不记得了,这安眠曲倒是记得清,一哼这个就肯睡了,也不知怎么就这么爱听这个!”
说起来,这还是之前有一次她偶然发现的,每次哼唱这个时阿意都会入睡得较快些。
难不成就是比较对耳缘?
钟沛嘉闻言,本想说许就是如此的,但话到了嘴边忽然一个念头涌入脑中,“……大伯母,我记得您之前说起过这曲子本就是顺江这一带的?”
“嗯,确切来说,是顺江早些年才有的,这些年里其实都没怎么听得到了。”
她说完,瞧见钟沛嘉凝眉思索的模样,不由得转头道,“怎么了?”
“大伯母,您说——”钟沛嘉仔细琢磨了用词,才迟疑着开了口,“您说,会不会是小姑——”
这个称呼一出口,崔清若脚下便立马顿住了,脸色怔怔然。
见状,钟沛嘉心生懊恼,正想开口绕过这个话题时,却见崔清若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她笑着摇了摇头,抬手帮着钟配嘉紧了紧大氅的系带,话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
“应是不可能,敏英——你小姑她是在京城长大,并未来过顺江,我若不是之前听乳娘唱过几句,怕是也不知道,何况,你小姑走时阿意才两个月多,还在襁褓中呢,哪里会记得?”
这话也对,钟沛嘉点点头,“是我想岔了。”
也幸好是想岔了。
若不然,若当真是小姑给阿意唱过这个曲子,以至于阿意直到现在都如此依恋……就未免太让人心疼了。
钟沛嘉抿了抿唇,心头这才轻松了些。
伯侄二人边走边说着话,崔清若直将人送到院门口看着钟沛嘉进去才向着主院走去。
这几日白日是晴日,晚间月亮也格外明亮。
崔清若抬头瞧了眼,神思不由得有些飘忽。
其实她刚刚倒是扯了一句慌,敏英是来过顺江的,让她算算,那会儿沛嘉和小祺都才刚开始学认字,敏英也就十六七岁。
老三夫妻俩一时兴起说要跑去塞北看什么大漠孤烟,将沛嘉和小祺两个孩子都留在了家中,自己那会儿忙着给两个孩子安排启蒙先生,一时没顾得上敏英,谁知她竟胆大到自己一个人追着那人从京城跑到了顺江。
想到这,眼前彷佛浮现出了当年身穿一身翠色男装的少女在钟府门口下马迫不及待扑到她面前来,挽住她的胳膊兴奋道,“嫂嫂,你快看,我还从顺江给你带了礼物来,可惜那个讨厌鬼非要现在就送我回来,我都没来及好好挑……”
这天上明月倒是年年依旧,但谁能想到那般明媚的容颜竟会早早消弭于世间呢?
早知晓,早知晓姜家来提亲时,就不该由着敏英的性子,虽说敏英的死怪不到姜家身上,但或许那一步错开后,后面敏英的结局也会不一样呢?
崔清若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万般惆怅也难以重回头,且珍惜眼前人吧。
月亮明堂堂,周边星辰便被衬得几乎不显形。
盘豆取了伤药回来后隔着老远便瞧见书房里还没熄灯,他到了跟前敲了敲门,“公子,药取回来了。”
纪昭将药接过,垂眸瞧了眼,便随手关了门。
门外,盘豆到了嘴边的话也只得咽了下去,唯余满脑子的好奇。
今儿个公子一放学就直接去了钟府,直在钟府待到天色很晚时才回来,而且一回来便让他去取药,可将他吓了好大一跳,还以为是公子自个儿受了伤,后来才知晓原是姜姑娘受了伤。
瞧着屋内的烛光,盘豆忍不住挠了挠头,倒也不是说姜姑娘受了伤就不应该去取药,只是钟府里又不至于没药可用,公子何至于还专门派他跑了老远了的路偷偷摸摸去联系别人拿药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旁人的药自是不可能比得上他取回来的这药的药效就是了。
盘豆正在外面胡乱想着,忽然听到院门口有个小丫鬟来喊他,“盘豆,夫人给公子熬了银耳汤,让你去取呢!”
书房内,纪昭将伤药一并放进书袋中时,余光扫见阿意今日抄书用的那几页课业纸时,眉梢不由得微微挑了下,颇有几分惊诧。
第29章
几张课业纸被重新从书袋里取出,纪昭一页页翻过,回想起小姑娘之前说过会尽力模仿他的字时,他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竟是自己小瞧了她。
只单看这几页纸,的确模仿得像模像样的,虽然细节处差别还是很大,但是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步已经是十分难得。
天赋使然?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微微出神了霎那,回神后正准备将这几张课业纸放到书架盒子里去时,忽然发现中间还夹杂着一张小姑娘自己的练字纸。
估计是收拾时不留神一并混了进来。
只是——
盘豆端了银耳汤进来时,一开门便瞧见自家公子正低头看着什么,面色颇有几分怪异。
他走近了些,将银耳汤放在案上,正打算瞧瞧儿用余光看一眼时,没想到一抬头就撞上了纪昭看过来的目光,“有事?”
盘豆面色一僵,勉强“哈哈”了声,强行没话找话,“那个,那个,夫人说——”
正舌头打结时,盘豆忽然瞧见案上的课业纸,急中生智,“公子今日课业这么快就写完了?”
话音未落,自己倒是先“咦”了声,又盯着最上面那张纸看了几眼,蓦得反应过来不对劲,“这瞧着不像是——”
他本想说不像公子的字,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样说也不对,到了最后脑中忽然闪过一丝亮光,脱口而出道,“这是姜姑娘的字?”
“很像?”
“很像!”盘豆用力点了点头,“还真是想不到,姜姑娘的字竟然和公子的这么像!”
瞧见他这副惊诧得回不了神的模样,纪昭轻“呵”了声,“看着模仿的。”
因着这声“呵”,盘豆下意识以为自家公子不高兴了,忙转了话头,一本正经道,“奥,难怪,不过也就是乍看像,细看不了一点!特别是开头这个字——”
他正说的起劲,却忽然感觉了几丝不对劲,一抬眼就被吓了一跳——公子虽没看他,但是脸色却越来越冷,话中似乎还有一丝嘲讽,“难道你模仿得像?”
盘豆暗呼了一声不好,眼皮都跟着快速抖动了几下,正琢磨着要不还是先找个由头溜出去时,忽然灵光一闪,小声试探了一句,“姜姑娘年龄这么小,字倒是写的漂亮?”
他开口时尚且不敢说得过于肯定,但是瞧见自家公子虽仍然冷着脸,但是眼神却明显有所变化后,便知晓自己蒙对了,忙继续顺着道,
“虽然是有意模仿的公子的字,但要是没点功底在,定是半分也不像的!小的刚刚看第一眼,便感觉真是好漂亮的一手字……”
末了,见危机解除,盘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圈,又大着胆子问了句,“公子,您明日还去看姜姑娘么?”
“为何不去?”
为何不去?
盘豆嘀咕了声,又回想起公子说着话时拧眉看着自己的模样,那眼神,就差开口谴责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了。
他一时心情复杂,迎着夜风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公子自己记不记得前几日自己让他去钟府时,他还说过为何要去,这才几天,就彻底换了幅面孔!
而且,明明也认为人家小姑娘字写得不错嘛,直接讲明不就得了,偏偏还故意板着脸“呵呵”,倒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盘豆拎着空食盒一边向着厨房走去,一边在脑子里自言自语,才将将出了院门时,忽然站住不动了——
等下,等下,自己得理理思路——
公子起初不愿意去钟府,后来因为钟老爷子委托答应了暂时假扮姜姑娘的哥哥……但是现在自己瞧着公子这是扮演得挺入迷的啊?
连自己夸了姜姑娘的字几句,公子就脸色也不冷了,眼中不耐烦人也没有了,这前前后后才多久,一个月?这就维护上了,那以后不得直接当成亲妹妹?
虽说真认个妹妹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问题是人家姜姑娘认的是人家的五哥哥,听说是幼时在京中千佛寺时相识的?
公子虽也是京城人氏,但可未听说过在千佛寺住过啊。
自己是在公子到了纪家后才跟着公子的,虽说来之前上面的人严禁他追问公子之前住在哪儿为何住在纪家,但是这几年间,自己多多少少也从纪大柱夫妇口中窥探了过一二,能大致推断出些许前因后果来:
未到纪家前,公子应就是在京城附近住着,后来因着什么缘故受了伤,机缘巧合之下被纪家人所救,再然后便是跟着纪家人一道儿来了顺江府。
千佛寺虽说也在京城,但是整个京城那么大呢,京城附近可不单单指千佛寺。
万一哪天姜姑娘记忆恢复了,突然发现自己公子根本不是她的哥哥,那岂不是——
想到这儿,盘豆自己先打了个寒颤,忙摇了摇脑袋试图终止自己的胡思乱想,顺便安慰自己道,就真有那么一天,说不定那时公子已经顺利回京了呢,到时京城事情一多,公子估计也就淡忘了这顺江府的事情了。
京城,京城……这个镌刻在骨子里的城名一出,盘豆素来习惯挂着点笑的脸都怔了下,但耳朵尖听着脚步声的霎那便已经恢复如常,再开口依旧是平日里的腔调,
“满金姑姑,您怎么还专门跑一趟,我正说送完碗筷就去和夫人说呢,公子正在写课业……晓得晓得,催促公子早些睡嘛……”
院门外的声音断断续续能传进来书房里些许,纪昭起身将盘豆进来时被自己随手掩在课业纸下的那张练字纸拿起,同桌上的其他课业纸以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一并放进了书架上的盒子中。
将要盖上盖子时,又定住瞧了眼,眸子中闪过一丝好笑,若是盘豆看见这张,依照他爱大惊小怪的性子,怕是直接能惊掉下巴。
毕竟这张练字纸上的字,连自己初看时都忍不住愣了下,虽然乍一看不如那张特意模仿的像,但是细看,却发现在很多处的起笔收笔习惯和自己的很是相似。
这张练字纸上应该是她更早些时候写的,倒是不存在仿照自己的字迹写的可能性,难不成这世间竟真有这样的巧合么?
亦或者她同自己是临摹的同一张帖子?
他试图回想自己幼时习字时所用的帖子,但想了半晌,却发觉那时的记忆太过于久远大都已模糊,倒是自从几年前受伤醒来后留下的头部刺痛突然又出现了一瞬。
一大早,在阿意还没醒时,小绫便喊了人先去了主院一趟,问问夫人是不是要请大夫来看看。
说起来,也怪自己大意了,昨日白日瞧着姑娘几乎没怎么咳过便放松了警惕,哪里想到昨夜里竟连着咳了许多次,也就天色将将亮这会儿才好些。
小绫放轻了步子,小心将床帘撩开一条缝看了眼,瞧见阿意睡得正沉的眉眼时却是忍不住的心疼。
这会儿可不是睡得熟嘛,昨夜那样咳,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想起昨夜她听着声响后忙过来查看时,四姑娘整张脸都咳得通红的模样,小绫脸上担忧越发浓重。
唉,这冬日可还长着呢,且姚大夫之前说过只待在屋中不出去也不成,尤其是四姑娘如今年龄尚小,多活动些筋骨才能康健些……
她忧心得不得了,另外一边,崔清若一听着消息便忙让人去请了姚大夫,当时姚大夫正在钟老爷子院子里陪老爷子下棋,老爷子得知后放不下心,也一并跟着来了松月院。
因此,等到阿意悠悠转醒穿衣洗漱由着丫鬟伺候着吃了早饭后,便瞧见院中好生多的人。
这是怎么了?
阿意下意识看向为首的崔清若。
崔清若本想过过来让姚大夫给阿意诊诊脉,但转念一想,阿意本就对大夫有几分排斥,再这般说难免闹得她刚起床就不大愉快,倒不如——
她抬眸看了眼天色,将阿意往自己身边揽了揽,“今儿个晴日甚好,要不要咱们一家一块儿去南苑坐一坐?”
她口中的南苑在早些年其实是平国公府的私园,现在平国公夫人只单独辟了一小块留作自用,其他的地方都成了百姓游玩的地儿。
冬日赏雪,春日踏春,可谓也算是顺江一景。
如今虽不是下雪日,但暖阳下散散步也是不错的。
阿意自从醒来后还没去过南苑,况且在家中也无事,闻言便点了点头。
老爷子一见阿意点了头,便将手爽快一挥,“老常,你让人把沛英几个都一块喊上!”
但是去之前还得让姚大夫给诊诊脉——
阿意半垂着眼,乖乖由着姚大夫检查,面上倒也没有不高兴。
反倒是崔清若颇有几分紧张,一直说些趣闻逗阿意开心,直到看见阿意眸子中荡起了笑意才放了心。
其实,她说得那几件趣闻在阿意看来倒也并没有那么好笑,只是——
阿意微微仰了仰头,看着崔清若还在继续说些趣闻给自己听的模样,莫名觉得今日天气许是真的不错。
今日的的确确是个不错的日子,前几日虽也是晴日,但是风却不小,今儿个却是半点风也没有。
峨溪学堂的游学日也就定在了今日。
游学日是峨溪学堂的特别规定,每月一次,组织了学生外出游学,旨为督促学生强身健体,毕竟求学之路漫漫,若是身体不够好,怕是上了考场连卷子都还没做完人倒是先撑不住了。
峨溪学堂目前共有百名左右学生在读,游学一般根据年龄分为三批,比如针对十三岁以上的学生,可能还会有外面留宿的流程,针对不足十岁的,夫子则会选择些离学堂稍近些的地方游学,半日即可往返。
至于十岁至十三岁之间的,一般早上出发,到了下午太阳落山时返回。
张秀前不久刚过了十二岁生辰。
他小时候便有些病怏怏的,后面被他娘送去峨山学堂读书后身子反倒是好了些,但是比起同龄人,却还是不如的。
这不,才走了没多远的距离就又开始气喘吁吁。
潘小柳看不过去,伸手过去从底部托了托张秀的书袋,挤了挤眼睛,“来,喊声大哥,大哥给你背着!”
比自己还小,让自己喊他大哥?
张秀一脸不情愿,但是——
他看了眼自己的书袋,里面有水壶,有他娘烙得好几张大饼,有一本书,还塞了一件衣裳,鼓鼓囊囊的,他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就,还是叫吧?
“大哥——”
“好嘞!再喊一声?”
“滚!”
“别别别,和你开玩笑呢!”眼看张秀就要急了眼,潘小柳忙接过他的书袋一把挎在了自己另一侧的肩膀处,用手拍了拍,颇有些惊异,“你娘这是都给你收拾了些什么在里面?你这书袋都要顶纪昭的两个了!”
闻言,张秀向着旁边纪昭的方向看了一眼,看见人家一看就很是轻便的书袋也很是羡慕,再看看自己的……唉,他也不想带,但是他娘说万一要是饿了渴了冷了怎么办?
他们几个正说笑着,突见一直走在前面的王猛不知何时也窜到了后面来。
他在学堂里有个外号,叫王胖墩,此刻一屁股就将张秀挤到了一边去,自己将手搭在潘小柳的肩膀上,左右看了看,才压着声音道,“小柳,我问你个事!”
被他这神秘兮兮的样子唬住,潘小柳一时忘记将他沉甸甸的胳膊拽下来,只也学着他那般压低了声音,“什么事儿?”
“那个,我记得你有个妹妹是吧?”
“对啊,怎么了?”
“咳咳,那个,你和你妹关系好不?”
“当然,那可是我亲妹妹,你别绕圈子了,直接点!”
被他连着催促了几次,王猛才犹犹豫豫开了口,“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惹你妹妹生气了,都是用什么办法把他哄好的?”
“啊哈?”潘小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问这个干嘛?”
他应该没记错吧,王猛家一共是四兄弟,另外三个是王刚、王强、王大力,没有姐妹啊?
见他不搞清楚不肯说的模样,王猛只得解释道,“是我表妹,这几日住在我家里,比我小一岁,前几天我——咳——我不小心吓到了她,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和我说话,我娘说,要是我表妹再不肯原谅我,就让我睡猪圈里去!”
虽疑心他口中的“不小心”的真假,但毕竟同窗一场,且对方也是真心求教,潘小柳自信拍了拍胸口,
“问我,你算是问对人了!来来来,我告诉你,第一,态度一定要诚恳,脸皮要够厚……”
他一口气足足罗列了六条出来,还要再继续说时,口中干的不得了,只得先掏出水壶灌了两口水。
喝完正要继续说时,忽然不知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这些就够你用的了!记住我说的这几点,你铁定不会落到睡猪圈的!”
王猛还想说什么,也被他一口堵回,“再说了,我俩在这里嘀嘀咕咕这么久,都要吵到别人了,不信,你问问纪昭,我俩是不是太吵了?而且——而且纪昭说不定心里正默默温书呢,我俩这也太打搅人了!”
若说旁人游学路上一边走一边搁心里温书,王猛会断定是在胡扯,但要是纪昭的话……好似也不是不可能?
他本就因着刚刚潘小柳那一串的话有些头昏脑胀,此刻脑子反应过来前,话倒是先从口中问了出来,“纪昭,我俩是不是太吵了?你当真是在心里温书么?”
话音一落,四周都静了一刹那。
王猛自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问得未免太蠢了些,忙试图给自己找补,但是补还没找到,就听到旁边纪昭已经回应道,
“没有。”
“奥奥!”
王猛直点头,完事别过脸小声对着潘小柳埋怨道,“都怪你乱说什么温书温书的!”
“我这不是随口胡诌的么,哪里想得到你真去问?”
他俩人在那个斗嘴,后面落后一步处,张秀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眼中颇有几分狐疑,他怎么觉得纪昭刚刚回答的不是温不温书的问题,而是吵不吵的问题?
刚刚有好几次,自己不留神瞧见纪昭的神色,怎么感觉像是不仅没有嫌吵,还倒是听得挺认真的模样?
还是说自己看错了?
纪昭有兴趣听这些……那还是自己看错了靠谱些。
他一边努力迈着两条僵硬的腿,一边试图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正觉得再多走一步都不成了时,忽听见前排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道,“夫子说了,等会儿到了南苑歇息一会儿,吃了午饭再继续走!”
一瞬间,前前后后尽是欢呼声。
走了这么一整个上午,哪怕不觉得累,也早就觉得饿了!
在这一群少年郎抵达南苑坐下从各自的书袋里掏出糕点饼子时,平国公府从南苑单独辟出来的那处小园中,阿意一脸怀疑地看着眼前小瓷盘中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立马抿紧了唇。
徐参明端着盘子犹自不肯放弃,很努力地想要说服阿意尝一口,还特意将盘子向着阿意鼻尖举了举,试图用香味吸引住阿意,“阿意妹妹,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
不要不要!
他的盘子一递过来,阿意就忍不住将头向后仰,满脸都写着拒绝。
徐参明见状,正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身后衣领一紧,下一瞬就被人直接拽着衣领拽到了一旁去,钟祺眉眼中带着几分张扬,冲着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站远点儿!”
第30章
说完,不给徐参明反应的机会,转头看向阿意时已是又换上了另外一幅神色,柔声询问道,“还想吃什么么?”
阿意立马摇了摇头。
她都已经吃得有些撑了。
“那四哥带你在园子里逛一逛好不好?”
阿意的确想动一动消消饱,闻言正要点头,忽然瞧见有个小厮跑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到了跟前说话都一句一停,“四公子,我家——我家小侯爷让小的来喊您过去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
“没说,就说让您现在就去!”
钟祺眉头皱起,脸上颇有几分为难,阿意瞧见,冲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快去吧。
幼康这小子最好真有什么事,钟祺暗中嘀咕了声,又弯腰对着阿意嘱咐了几声才跟着小厮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冲着阿意扬声道,“等回头四哥带着你去骑马!”
阿意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对着他挥了挥手。
钟祺看得眉开眼笑,要转头时还不忘又重复了一遍,“等四哥回来!”
等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今日这园子里还这样热闹,她今儿个光听自己名字都觉得听得有些厌倦了。
钟家除了钟玖陪同徐参扬一起去了临城未能来外,其他人几乎都来了;徐府中的人也来了大半,连腿尚未好利索的钟沛音也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平国公夫妇也在。
想到平国公夫妇,阿意微微歪了歪脑袋,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又又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阿意,来,到这边来,过来和姨姨坐一块儿?”
平国公夫人比崔清若略小几岁,今儿个戴着一套梅粉色的首饰,乍看之下,倒是好似还不到三十岁。
她今儿个心情极好,一上午脸上的笑几乎没断过,刚刚说有些热便去换了套衣裳,现在人才回来,转眼就来喊阿意过去。
阿意缓缓眨了眨了眼,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实在不明白这位平国公夫人怎么这么……这么……
她一时找不着合适的描述来,直到到了跟前又被平国公夫人拉着捏了捏脸颊,揉了揉头发,甚至还亲了亲额头,才一脸木然在心里补充道,怎么这么喜欢动手动脚啊!!!
多亏崔清若及时发现伸手将她解救了过去。
瞧见小姑娘一幅无力挣扎加心累的神色,崔清若不由得有些失笑,但怕真将人惹生气了,是不敢正当着阿意的面笑出来,只能借着给阿意整理头发的功夫悄悄儿对着平国公夫人摇了摇头:小姑娘害羞呢,您可别闹了!
她跟前,阿意乖乖低着头一动不动,心里却在打定主意等下还是溜到一边玩会儿吧。
崔清若自是不放心她自个去玩,“要不等你三姐姐和二姐姐回来?”
适才一块儿烤鱼时,钟沛英的衣角上被溅了几点儿火星,钟沛嘉陪着她一块儿去换衣裳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阿意摇头,“我就在这附近走一走,不出去。”
崔清若还想说什么,但是一低头对上阿意期待地看着自己的眼神,每扑闪一下,她都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又软了几分,最后只得无奈妥协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带两个人。”
多带两个人?
这都是小事,阿意未曾犹豫便点了点头。
半盏茶功夫后,阿意瞧着身后足足的一长串人,深觉自己理解的一两个人怕是和大舅母口中的一两个人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现在在她身后,除了小绫和环儿外,还有崔清若身边的两个丫鬟和一个婆子,以及……四个兵器齐全的侍卫。
这四个侍卫都是平国公夫人安排的人,她见崔清若只安排了几个丫鬟婆子跟在阿意身后,颇有几分不赞同,
“这园子周围都有人守着,安全上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这几个人怎么能够?这样吧,我喊两个人过来跟在后面,要是想摘个花采个果的,尽管使唤他们去做!”后面这两句是对阿意说的。
想到这里,阿意回头望了眼那几个侍卫腰侧的大刀,摘花?这架势倒像是要把这园子的腊梅树整棵地坎回家。
见她回头看,小绫还以为阿意是害怕,忙开口试图安慰,“四姑娘莫要怕,这——几个侍卫——咳咳——都是好人——”
她脸上尴尬,吞吞吐吐几声也讲不出了什么更有说服力的话来,倒是阿意摇摇头,直接不再理会后面的一串人,自己随意选了个方向迈开了步子。
南苑整体呈狭长状,临着亳水的一条分支青棂溪,说起来,峨溪学堂的峨溪其实也是亳水的支流,这两条支流一道儿附在亳水上倒似是一棵树上分出了两条同方向的枝杈。
只不过,青棂溪是天然地势形成的支流,而峨溪则是徐大人到了顺江府后就职后根据顺江百姓的庄稼需求而人工挖掘造就的。
阿意一边走,一边在脑子里回想上午时三姐姐陪着自己逛园子时说过的话,不知不觉倒是走到了溪水边上。
现在虽是冬日,但这几天天气都还算暖和,溪水也没有起冰,被太阳晒着,甚至有些暖乎乎的感觉。
阿意倒是真想蹲下身伸手摸一摸,但余光一瞧小绫紧张的神色,只得作罢。
倒也不管她紧张,今早姚大夫过来时,一是嘱咐了要少食甜食,二便是说要不碰冰凉的东西。
所以今儿个午饭后满案的小点心,自己都只是稍微吃了几小口。
不过——
阿意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荷包,不由得弯了弯唇角,自己不能吃甜食,但是可以带给五哥哥吃嘛。
自己之前还遗憾过顺江府这边的月牙酥和京城的味道相差很大,没想到今日在平国公府吃的倒是和京城里的味道很是相似,听平国公夫人讲,好似是平国公喜爱京城的口味,所以府中特意请了京城的厨子过来。
自己记得五哥哥以前最爱吃这个了,只是……只是不知现在是不是还喜欢?
回想起过去,阿意眼中有些失神,回过神后,也没了继续散步的乐趣,便开口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