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纯靠理智不能得到的思路。
“走嘞。”孙悟空朝她摆手。
时青寻又叫住他,“猴哥,找完他记得再回来找我,我有点事要去趟广寒宫,就算他不和你去,我和你去,成不?”
其实她有点担心孙悟空会觉得她弱。
“成啊,那过会儿俺老孙再回来找你。”怎料孙悟空很爽快就答应了。
他甚至还看出了她的心思,迈出去的两步收回来一步,笑着看她,“怎么,小青寻,觉得自己不够强帮不上忙?”
“是有点担心。”
“别妄自菲薄,一路上你帮我们的忙更多。”孙悟空摆了摆手,保持适当社交距离,但话是暖的,“而且小莲花也说过啊,你强的很,能单挑红孩儿的花,先前不是还和六耳过招了么?说上来就是也能和俺老孙过许多招……”
孙悟空在夸夸她,但时青寻有一瞬恍惚,她轻轻眨了眨眼,想到哪吒还真这样说过。
说过她不弱,也从来不会阻止她去做想做的,甚至还会鼓励她去和妖怪打。
——那些总不是刻意顺从吧。
他是真心的,和她一样,也真心希望对方能变得更好。
“那就这样说好了。”时青寻心里泛起了很深的涟漪,她也向孙悟空摆手,“晚点直接广寒宫汇合吧,你脚程比我快。”
“成。”
目送成长了太多的猴哥离开,时青寻没有久留瑶池,她写完信本来就打算走了。
方才因为不想打草惊蛇,她是直接顺着月昙心意走出广寒宫的,还没彻底缓过神来时哪吒又来了。
一来二去,搞得她没机会去确认——确认月昙还在不在月桂园。
到底是真月昙还是假月昙,要确认其实都是很简单的事,直接去月桂园走一趟就好了,所以彼时“月昙”半路拦截她,还特地把她带出来。
问题是,“月昙”就没有考虑一下她可以重新回去找吗?
她看上去很蠢吗?
又是要真身莲瓣,又是非不给她探查灵力的,一看就很假好不好,懂不懂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但是又怕月昙也和“假月昙”勾结,时青寻这次还叫了嫦娥一起陪同。
加上和孙悟空约好了,要是她迟迟不从广寒宫出来,猴哥会直接进来找的。
天庭治安也还不至于那么不好,能偷摸的把神仙给搞没了——哪吒的神奇云楼宫另说。
不然可能当时“假月昙”拿到花瓣,就想为非作歹了。
想通这些,时青寻走得很快,叫上嫦娥后直奔月桂园。
嫦娥有疑问:“你方才不来找她,这会子来找做什么?”
“找了,但我好像在你的广寒宫里碰见鬼了。”时青寻压低声音回答道,“碰到了一个鬼月昙。”
嫦娥:……!
眼见清冷但总是面无表情的绝色美人,她微瞠着双目,那双如月光剔透的眸总算有了一丝生动。
时青寻想笑,刚要继续开口,便见美人眼底闪过一丝狂热的光。
“当真?”嫦娥道,“孤魂野鬼么?听闻孤魂野鬼的泪能入药炼制百伤丸,你在何处瞧见的,带我去瞧瞧。”
时青寻:……
一心搞事业的女人果然不一般,她不会怕鬼的,她只会怕阻止她炼丹的鬼。
两人很快走至月桂园。
天色已然很深沉,好在月宫皎亮,月昙今日不知在想什么,竟然还未入睡。
一眼瞥见时青寻和嫦娥两个人来找她,不由得有一分意外,从正躺着的桂花树上下来。
“你俩怎么来了?”
“你方才在想什么呢?”时青寻问她。
月下,女子眉眼温婉。
百花羞的长相很柔和,小小一张瓜子脸,杏眸温婉,鼻梁精致,唇也是微翘红润的,看上去很惹人怜爱。
但月昙本身的性格却不是。
她张扬,甚至有些泼辣,恢复了记忆后,叫这张娇柔的脸也变得更加凌厉了一分。
和早前在广寒宫门前,故作温柔的那个“月昙”,完全不同。
月昙奇怪地瞥了时青寻一眼,似乎觉得她语气故弄玄虚,朋友间的调侃话便脱口而出了,“想你半夜三更不睡觉,跑来找我干嘛,我马上就要睡着了。”
时青寻哈哈笑了两声,“抱歉,打搅了。”
“所以来找我有什么事?”
“确认下,我的‘真身莲瓣’……”时青寻微微垂眸,基本已经了然,“有没有用到实处。”
“嗯?”月昙没有明白她的话,“什么真身莲瓣?你说你早前给我的?前阵子好像告诉过你了吧,我已经融合成自己的真身了。”
时青寻牵起月昙的手,对方十分温和地由着她牵了,没有一丝反抗,她感知对方平稳的灵力没有一丝紊乱。
她没有受人利用,也没受人胁迫,这事和她无关。
“方才给你的那片呢?”
“哪时又给我了?”月昙摸不着头脑。
这下,一贯对其余事不感兴趣的嫦娥,眼中也隐隐有了丝不解。
来月桂园之前,时青寻叫嫦娥作陪,但嫦娥向来少话,是故没有多问她缘由。
时青寻想了想,还是将大致的事与两个好友透露了。
伫立广寒宫前,时青寻向赶来的孙悟空招手。
孙悟空看见了她,一下蹦过来,几乎是一秒钟横跨天河,“小青寻,事忙完了?”
“忙完了,下凡去吧。”时青寻点头。
回想方才月昙和嫦娥担忧的神情,她们询问她是不是真把真身莲瓣给那个假月昙了。
她含糊没答,只说这个她们就不用管了,晚点要是对方漏了马脚,她会把后文带回来的。
——假月昙,也就是敖丙,在朱紫国沾染了他灵气的那片花瓣这样告诉她的。
他都有能耐跑来广寒宫,她怕万一谁说漏嘴了,那还是不太好。
但实则,彼时,她心里很平静。
因为她当然不可能拿真的真身莲瓣去涉险。
失去双亲,独身一人后的经历,让她逐渐学会明哲保身,不出头,更加多为自己考虑点。
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而且……哪吒在她身边后,她好像无意识更放纵了些。
但除了那点放纵。
当初那片真身莲瓣给了月昙,她都是在月昙身边守了个把月,看着月昙逐渐将花瓣的灵力融合好,才放心让她上天的。
现在叫她直接给一个手都不肯给她摸摸的月昙?那肯定不成。
“忙什么呢?”孙悟空随口问了声。
时青寻还在看着天河,天河已然归于沉寂,不再有一个人影,她反问他,“哪吒没来?”
“俺老孙一连叫了他好多声,他才送了小莲花出来答应,声音听上去闷闷的,说不去哦。”
时青寻的步履顿了顿。
“他还在不开心么?”
“不晓得他。”
时青寻沉默了一会儿,复又跟着孙悟空往前走去。
孙悟空眼中的忧虑更甚,一直到他们出了南天门,他还是有点忍不住,关心一下这个一路走来终成眷属的小情侣,“你俩真吵架了?”
“没有呢。”时青寻摇了摇头,她感慨地看了孙悟空一眼,看着他眼底的担心,也明白他为何会这样的担心。
如他所想,她和哪吒,就算不说千年前的事,千年后,也是一点点走过来再确定心意的。
她是很慎重考虑过的,要好好和他在一起。
不是没有过争执,还有过误会,但反反复复的不确定后,最后确定的答案……
依旧是还在一起啊。
“没有吵架,不算吵。”她补充说明,“正事他会来的,给他点时间吧。”
孙悟空蓦然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察觉到对方眼中的深意,时青寻忽然心下也有一丝慌,她反问道:“猴哥,怎么了?”
“其实俺老孙觉得,你直接去找他……也不是个多差的主意?”
云间辽阔,浩荡,灵力在这里可以肆意发散,无所阻拦,任何心存诡计的生灵都无处遁形。
时青寻什么也没感觉到。
所以,她看着孙悟空,好一会儿,轻声解释起来:“猴哥,我本来也想过直接去找他的……”
“但是,我更希望哪吒做任何事,都是出自他自己的选择。”她看着猴哥那双澄然的眼睛,有一刻,又觉得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复杂了。
但她很快散去这个心思,只继续道:“千年之前,哪吒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的权利,可现在他有了,他已经是天庭的中坛元帅,威名赫赫,响彻三界,他应该有自己随心所欲的那点余地了。”
千年前,无论是李靖将他囚禁,还是……他所说的,她分明答应了他带他一起走,最后他却只能绝望地看着她离开。
那时,他都是无力而痛苦的。
——可现在不是了啊。
人要变好,首先要走出为自己设定的那一处囚笼,他不能永远困在其中,不能永远自我麻痹。
西莲苑后的那处小阁楼,不是他人生的终点。
“他总是在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是有一种惶恐不安的情绪在推动着他做这些事……我分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不想,也不希望他这样。”
促使哪吒患得患失,反复质疑的心理,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道尚未治愈的伤痕。
她真不想看见他这样。
时青寻在心里想着,这并不叫好好活下去,他活的并不自在。
不过,她也是真有看出他在慢慢变好的,就像那日云楼宫前的坦诚,他自言的确想过要囚禁她,源于少时从父亲那里所感知的称不上爱的、畸形的感情。
但他也有极为强烈的自我意愿——他说他不想伤害她。
“小青寻。”孙悟空笑嘻嘻看着她,眼睛一转,没对她的话发表是对是错的看法,只佯装揶揄道,“你这是在训夫哦。”
时青寻一噎,她坦然摇头,“我也不知道把哪吒留在云楼宫,让他自己想通的方法对不对。我只带过……小弟小妹,没有带过男朋友。”
没错,现代的搬砖生活里,她也曾是个小主管,带过团队。
现在在瑶池也算区域主管,底下是有人的,但瑶池很清闲,一般大家都自我管理。
“试试呗。”孙悟空理解了男朋友的意思。
时青寻还有点心情复杂,她在回想孙悟空方才说的话。
直接去找他?她想了这么多,惦记了这么多,可是……
“不过猴哥,他肯定会来的……”
“哦?”
狮驼岭很快便至。
而且,饶是在云间穿行着,还未走到近处时,时青寻便一眼被那里吸引。
山林高耸,红雾冲天,突出的峭壁像一把伸进人间屠戮的利剑,令人看一眼就觉得不祥,心慌,狰狞而诡谲。
她看着看着,又看出一点熟悉感来。
这处,她和哪吒游历四洲寻找敖丙的时候,曾经徒经过的。但因为山林血气冲天,一看就是极危险的妖怪巢穴,最终她和哪吒决定不去硬闯。
找敖丙不是在云间扫荡一下山头那么简单,真要细致找,他们得破了这座山才行。
立在西处的山头,血气深重,罪孽缠绕,他们当时看了一眼,就知道一定萦绕着极强的因果。
有人会破这里的。
比如现在必行的西行取经团。
“小妹,这里有点吓人哦。”孙悟空难得站得离她很近,是个极明显的保护姿态,他抬起手,拦在她身前,手又微微往后伸,意图将她的身躯全部罩在身后。
时青寻也面色严峻地点了点头,她没有逞强,老老实实跟在他背后。
很快,她也明白了孙悟空所说的吓人——
拨开薄薄红雾,这些雾气是湿潮的,黏腻的,令人通体生寒,又觉得腥臭难闻的。
这都是蒸腾而上的血气,凝结而成,在山头久久萦绕,又化为了盘踞的怨气。
时青寻往山下看去,只消看了一眼就睁大眼睛,胃里蓦地反上一股酸,又被她强行压下喉间,可深呼吸导致再次吸入那股血气,惊起浑身一整片鸡皮疙瘩。
残忍、血腥、暴力,令人生理不适的作呕。
她心里闪过一个念头,难怪当时哪吒护着她,难得有些强硬地,怎么都不肯让她靠近这边。
哪吒心知她讨厌血腥气,他恐怕当时就发觉了……
一座狮驼岭,半片尸山血海,骷髅若岭,骸骨如林。
山顶的妖魔洞穴前,干枯的人发如草垛堆砌着,又被践踏成蜿蜒在石阶上的毡片,其中还参杂着不少腐烂的皮肉,彼此黏腻交缠,恶心至极。
人筋与白骨耷拉缠绕在枯树下,骨如枯枝,筋却被日光晒得似白银亮灼,明晃晃的颜色,反射在血河中,晃得她眼睛有点疼。
“小妹?”孙悟空缓下声音唤她,“怕么?怕就远些看着,俺老孙先把八戒救出来。”
她震惊了一瞬,又很快叫自己平静下来。
实话说,怎么能不怕呢?
比起怕,更剧烈的是生理不适。可来都来了,她忍了忍,还是道:“先一起把八戒救出来再说。”
震惊之后,平静之后,她的心底下还是有轻弱又想在此刻被按捺下的痛苦。
她觉得怎么都不是滋味。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目睹这样惨烈的人间炼狱,第一次清楚意识到,一个这样的玄幻世界意味着什么。
弱肉强食,实则一直在这个世界反复上演。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是她没有接触到而已,抑或是说,千年前她遇到过类似的事,可那太久远了。
“八戒就在后院吊着呢,那儿没这么恶心。”孙悟空拍了拍她的肩,叫她顺口气,“放心,妖魔的宝瓶已经被俺老孙打碎了,他们本身的本事也就那样儿,不必惊恐。”
猴哥自己已经和他们对手过几回了,估摸清了对方的能力,所以才放心叫她来了。
时青寻稳定心神,随着猴哥去了后院。
后院果然好多了,甚至说完全和狮驼岭前门是两个极端。
乔松翠竹,奇珍异草,亭台错落有致,山林尽有修建,瞧着幽静秀致,倒像个人模人样的地方。
将人践踏,又装成人模人样。
如此想着,时青寻又觉得有一点恶心了。
孙悟空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口气,二人一起变成小蜜蜂悄无声息钻去了一个小庭院里,这回时青寻倒没有再变错颜色了。
院里有水声,像一汩又一汩的波浪迭起,哗啦作响。
时青寻顺着廊桥看去,原是院子里放了口硕大的缸,缸里躺着猪。
正要上前,猴哥忽然又拦了她一拦,“小妹,不急救他。”
时青寻有些不解,此刻夜深,灵力轻微发散,能感知周围当值的小妖还在沉睡梦里,正是救人的好时机。
还等干嘛。
“这呆子先前见俺老孙被妖怪吞了,跑着回来分行李,沙师弟拦都拦不住他。”孙悟空想到这事就来气,“回回出了点事儿,就说要回高老庄去,俺老孙倒想知道,他到底是有脸还是没脸回去见翠兰!”
时青寻一噎,这是老生常谈了。
猪猪就是有这个出事必分行李buff,先前,偶尔孙悟空也同她说过这回事。
这会,两人虽是变成了蜜蜂,但时青寻看着猴哥那双翅膀,都快煽出火星子了。
——想必很气,这次他是真气狠了。
她斟酌开口:“猴哥想怎么做?”
孙悟空变的小蜜蜂在天上打了个转,他想到了,重新凑过来,与她密谋着。
“恰好哪吒还没来,且再等等他。”孙悟空道,“一会儿,你就变成……”
一小会儿功夫后,原地不再有小蜜蜂。
孙悟空化身一个长发飘飘的白衣少年郎,脊背挺直,高挑修长,乍一眼看是很风度翩翩,时青寻穿着一身玄衣配合他。
“你不必说话,看俺老孙动作行事便是。”
一点轻微晃荡的锁链声响起,时青寻从对猴哥身形气质的惊艳,转变为看着他手上的铁链子有点默然,一时,心里哭笑不得。
白衣少年郎是少年郎,她还和他黑白配了。
——黑白无常配。
“猪悟能,猪悟能……”老戏骨猴哥开始捏着嗓子念台词了。
猪八戒在缸子里浮浮沉沉,恍惚间听见有陌生声音萦绕耳边,猛地睁开眼,“谁叫俺老猪?”
锁链哗啦,一下套住了猪八戒的脖子,惊得猪八戒“哎哟”一声。
“别吃我,别吃我,俺老猪泡了一夜都泡胀了,不好吃了!”
猴哥大玩捆绑play,可时青寻观猴哥表情,那是又气又好笑,又恨又怜惜。
此刻的八戒被泡得水灵灵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身为大师兄,猴哥肯定心里不舒服,但又想着这猪永远不长记性,必须给点教训。
“还什么好不好吃的,无人要吃你这头死猪。猪悟能,你已经泡在缸里溺死了,还不快随我入阴司,来日转世还做猪。”
猪八戒:……
猪八戒愣了好半晌,直到猴哥撺掇时青寻来一起锁他喉,他复又小声哎呦,音量渐弱,哼哼唧唧起来。
“好阴差,好哥哥,放过我,你却不知我有个好师兄孙悟空,他与阎王交好哩,阎王定不会拘我。”
孙悟空笑嘻嘻看他,锁链拉得更紧了些,佯装阴恻恻道:“你却也不知,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莫嚷嚷,抬起你的猪蹄出来。”
猪八戒还在哼唧,“好哥哥,你是不知我师兄厉害,他乃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威名赫赫,诸佛诸仙是他兄弟,四海龙王供他驱使,下界这些个妖啊魔啊,见到他都要尿裤子……”
他一连叫了猴哥两声“好哥哥”,时青寻不由地诧异看了他一眼。
这么捧。
这般的吹捧,倒叫孙悟空有点不好意思,他手中的锁链松了一松,猴尾巴悄然飘忽忽起来,旋即他又反应过来,冷哂着。
“虽然你说的没错,但孙悟空如何威风与你关系不大。”勒紧绳索,猴哥轻哼,“我至多通融你两日,但要你破点财消灾。”
“好说好说!”猪八戒应道,“就在我左耳朵里,猴……好哥哥自己拿吧。”
他干脆到给猴哥干沉默了,只得继续佯装恶狠狠威胁,“莫想耍花招!”
“猪在你手,还能有什么花招。”
“……”
时青寻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一笑,猪八戒就看向她,有点憨憨地,又有些迟疑问道:“是青寻仙子,还是哪吒三太子呢?”
“好呆子,原来你是早看出来了!”孙悟空眼睛一转,松了他的锁链,又看着时青寻,“小妹,定是你身上有莲花香,被这猪鼻子闻到了。”
啊,她有特意隐藏气息的,时青寻有点哭笑不得,嗅嗅自己的衣袖。
变化术学到一定的境界,她早明白入戏时的细节有多重要。
况且昨日敖丙扮月昙,身上却仍有龙族的气息,才叫她很快注意,更是给她提过醒了,她鼻子微动,此刻并没闻到莲香。
“不是哦不是哦。”猪八戒解释起来,“不是青寻,是猴哥你自己!”
“嗯?”
“极少有人喊俺老猪法名,你个阴差好端端不喊我名字,喊我法名作甚?”
这倒是孙悟空自己的疏忽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好气且好笑,“瞧你这机灵劲,难怪出了事就想跑,全天下就属你这头猪最机灵!”
这师兄弟俩复又打闹起来,孙悟空半推半就给他松了绑。
时青寻一直都没说话,可她一直在观察,观察着这对师兄弟有趣的相处方式,她还恍然发觉——八戒还真成长了。
上回他和玉兔闹了不愉快,应该是真的有好好反思过,现如今,仿佛是敏锐察觉到了猴哥在气什么,顺势哄他。
“好哥哥,我的私房钱都给你了。”果然,猪八戒嘿嘿笑着,“别气了,分行李是俺老猪不好,那是真以为你没了,我想着没了那便走呗,去高老庄给你立块碑……”
时青寻咳了一声,提醒他,嘴快这事还得再锻炼锻炼。
“哦,是给你立座庙……”收到她提醒的猪八戒,赶忙纠正自己。
“闭嘴!”猴哥送了他一个暴栗,没好气道,“庙给你自己留着吧,不好好干,将来一趟取经路下来,真捞不着庙。”
折腾了半天,天色已初初明亮。
晨光熹微间,孙悟空看着天色,又看了看时青寻,还是忍不住道:“小莲花还不来吗?”
时青寻鼻尖微动,有些沉默。
“算了算了,一朵小莲花而已嘛。”见她沉默,反而是孙悟空安慰她,“吵架了就吵架了,咱们也不差他,小妹你也放宽心。”
时青寻看上去没有很失落,她似乎刚回过神来,方才目光发散地看着某个地方。
听到孙悟空的话,她顺势点头,“嗯。”
又帮衬了孙悟空一把,她施诀,在猪八戒还没彻底解开绳索的时候,就替他用术法将衣服烘干了。
随着自己的动作,衣袖间翩然袅绕着一股清冷的莲香,这是独属于她和哪吒之间的气息。
多数时候,旁人并不能察觉到。
“接下来杀去前山吧。”孙悟空开始安排下一步工作。
猪八戒又开始嘟囔起来,不是很想配合,“好哥哥,我被捆了一夜,此刻腿都软了,哪有力气杀去前门,依我看还是开了后门溜吧。”
孙悟空啧了一声,“没长进的,妖怪出尔反尔,不彻底磋磨了他们的锐气,叫他们八抬大轿抬着师父走,路上又暗地里使诈逞凶,如何是好?”
“咱们注意点就是了……”
“腿麻了是吧?那不然将你打死了,真叫你当死猪鬼飘着走。”
猪的哀嚎戛然而止。
却见孙悟空又怜香惜玉起来,转头看着静静站着的时青寻,轻声道:“好小妹,那妖怪还是有些厉害的,你就从后门溜吧。要知道,俺老孙自己的三根救命毫毛都折在这儿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音量微高,像忿忿不平的抱怨。
“哇,猴哥你偏心。”猪八戒听闻后,拿着钉耙,瞪大眼睛,“青寻仙子厉害着呢,俺老猪都不一定打得过她,你不叫她帮衬,反拖着弱弱的我……”
“闭嘴。”
“好嘞。”猪八戒道,“但青寻的确是小姑娘哈,还是走后门妥当,哈哈……”
好一波尴尬的自我圆场。
“好。”时青寻静静看着他们两个闹,笑了笑,她没有异议,点头,看着略显幽深的后门。
后山僻静,方才她和孙悟空从云间下来,大致能探查到后山的路上,连小妖都很少。
但猪八戒蓦然觉得有点奇怪,“呃,但是青寻一个人……”
“走了,别磨蹭了。”孙悟空打断了猪八戒欲言的话,似乎不容置喙。
“没事,放心我吧。”时青寻对着猪八戒轻笑,“后山幽静,倒比走前头看到那副血腥场景好。”
这个是真话,那样全方位实景的人间炼狱,真的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
她是真不想去多看一眼。
“唉,谁说不是呢。”一说到这个猪八戒又有共鸣了,同样沉重叹息,“俺老猪来的时候也被吓着了,这群妖魔太残暴了,就是因为瞧着胆颤心惊,打斗的时候才分了心……”
孙悟空用金箍棒推了他一把,将他怼去了前头开路,显而易见彻底准备动身的意思。
但临了,最后他却又回过头看了时青寻一眼。
他用一种意味深长、又沉重的语气道:“小妹,‘一人独行’,千万注意安全。”
时青寻回望他,再次点头。
日光初升,万物浮尘。
狮驼岭的后山与寻常高山并无区别,静谧又幽深,偶有小兽被风动叶落的声音惊动,才连起一片悄声悉索。
正值夏尽秋初,白露凝珠,红枫乍染,时青寻向林中静静探去,山间妖气近乎没有,蔓延的不过是晨间露珠,凉风清透,抚过灵识耳畔,带来沁人心脾的安宁。
唯有那丝薄薄血气,昭示着这里仍是个危险地带。
她走的很慢,单独行动还是让她有些紧张,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
晨光透过微尘,氤氲的血雾在足以照亮一切的太阳下无处遁形,透出诡谲的色彩。
时青寻忍不住眯了眯眼。
霎时间,微风过耳的声音变得响亮,似掺杂了一声微弱的龙吟,一个黑影猝不及防窜过幽静的林间。
她皱眉,这么快就忍不住了么?
左手里的长鞭挥舞而去,是下意识的反击举动,她右手攥着柳叶刀,想着等对方显出身形,好好来清算下他这么久以来的背后小动作。
“敖丙。”龙吟很轻,但她没听错。
对方因为她挥鞭反而躲了起来,他很警惕,可能是清楚并不能斗过她,很快龟缩回繁密的丛林里。
“都暴露行径了,这会子又装什么缩头乌龟啊?”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丛林,缓缓走了两步,“千年前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说我只是个凡人嘛,现在怕什么。”
对方不说话,再次将气息藏得很深。
时青寻的心沉了下来。
她本来是来碰运气的,没想到真能遇到他,也没想到他这么着急出手,此刻心里想了很多,有点心惊。
——难怪一直找不见他。
这么大一座狮驼岭,盘踞着几乎是凡间西行这一路最庞大的妖怪组织。
“难怪你能躲这么久,原来是有这么大的靠山。”仗着对方并没有拿到真身莲瓣,仗着头顶有人,时青寻又走了两步,“你是个神仙,躲在妖山算什么本事,又叫什么道理。”
“还是说,你就真像哪吒说的一样……根本不配做个神仙?”
对方终于怒了,山林幽深,他的音色经过灵力的发散,也变得空灵辽远,像鬼一样。
“时青寻,死到临头还嘴硬!”
“要怎么杀我?”时青寻笑吟吟问。
用骗去的莲瓣吗?可那并不是真的真身莲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