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走。”时青寻摇了摇头。
“小寻!”
“我走了,若哪吒当真是你说的这般,我怎能放心你独身在此?”
“我……”敖烈皱眉,想找个万全理由支走她。
——没想出来。
倒是时青寻继续道:“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封印鹰愁涧,既然能不由分说就重伤你,那会不会还有下一次伤害人的举动?若是我走了,他意识到了什么迁怒你,又一次伤害你,你叫我良心过得去吗?”
“你不必担忧我……”
“没有什么不必的,我们是朋友,我就是会担心你,也……”她呼出一口气,“也担心我自己。”
敖烈错愕,“什么?”
时青寻想明白了,她想找个机会和哪吒说清楚。
敖烈这一方的证词有了,趁着哪吒还对她有昔日险些重伤她的愧疚在,心平气和地听哪吒的证词。
所有能做朋友的前提是——不会彼此伤害、也不会去伤害彼此身边的人。
不然她当然也会担心自己。
“没什么。”时青寻摇摇头,对着小白龙嘱咐着,“你回去休息吧,封印的阵法破了,哪吒说不定有察觉,我先回青云洞了。”
“小寻,你别回——”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留下来。”
时青寻的决定基本不会有回旋余地,与她相处过不少时日的敖烈自然明白,他欲言又止,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时青寻心事重重地回了青云洞。
夜已深,月光都变得黯淡下来,心中有事的她甚至没心情去分辨究竟几时了。
山间有惊鸟飞过,划破了寂静的夜,重羽带起的风扫落片片树叶,骤然嘈杂的声音才让她回过几分神来。
洞府已在眼前,莲花池中,红莲荡漾,月波浸在莲瓣中,让如火肆意的颜色变得温凉些许,也降下了她心中的浮躁。
她深思着,要怎样去和哪吒开口。
要怎样不让他觉得自己有所怀疑,不要又和上次一样闹得不欢而散,争吵不是她的本意,她在乎的是真相……
空中忽地蔓延过一阵血腥味,极淡,可夜风太大,还是一下飘了过来,被她有所察觉。
时青寻只觉浑身一僵。
她微微抬起头,视线穿过潋滟赤色的池水,一眼望见月下伫立的白衣少年。
他墨发披散,如此姿态显出一丝慵懒,背对着她,身影拢在月色下,清寂而孤傲,还极为冷。
而且除却红莲的赤色,还有极为稠丽的红绫飘荡在空中,像是掩着另一具黑色的身影。
阴影攒动,血腥味逐渐翻涌,一切在深夜里变得诡谲起来。
时青寻不由自主地微张着唇,瞪大眼睛想看清那个黑影是什么——
她也当真看清了。
在少年挑出斩妖剑的那一刻,剑锋的寒光乍现,照亮了黑影堪称血肉模糊的躯体。
那是一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妖,身躯被灼伤得面目全非、肌肤被利器割开,连四肢都被残忍折断。
浑天绫仍在撕扯它的血肉,它的眸子浸染着无限恐惧,却又难以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喉管也好似被人割开了。
时青寻在惊惧之下,也和它一样发不出声音,却应激一般与近在咫尺的莲池同感,让她得以听见妖怪的喉咙在发出嗬嗬的气音,它在呢喃。
“三、三太子,饶命……”
哪吒自然没有饶它。
在时青寻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刻,少年一剑挑穿了妖怪的心脉,血光飞溅,它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有不少温热的血液,也溅在了他纯白如雪的衣袂间。
下一瞬,白衣少年倏然偏头,看向了她的方向。
他发现了她。
他乌眸间凝出的寒意尚未褪去,可姣好的面庞无论如何看都十分静谧,纯良与乖戾相融合,显出几分诡异,令人怎么都看不清。
他唇角翁动,好半晌错愕道:“……青寻。”
时青寻只觉得被他这一声轻唤,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真的。
她心道,敖烈说的是真的。
看似纯粹的少年,实则根本不纯粹,像她每一次怀疑又推翻的怀疑一样,他的内里是嗜血又无情的。
杀妖可以,若是恶妖自然该杀。
但他的手法已近乎是虐杀,实力的差距这般明显,分明可以一剑封喉,一定要用这样的手段去杀妖吗?
她不由得往后退去,退了一步,又一步。
控制着拔腿就跑的本能,哪吒却没看清她抑制的情绪,那仍带着血腥味的红绫不管不顾飞窜而来,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反倒压垮了她心中最后那道防线。
“你……”少年声音仍是冷的,却又透着几分无措。
可惜时青寻根本没听出来。
“你放开我。”本能会让人远离危险,大脑谈不上空白一片,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时青寻只重复道,“放开我,哪吒。”
她的反应只让哪吒的眼神越来越沉,他久久凝视她,混天绫不再是他用法力在控制,而是任凭心意就能锁住她。
“为何?”蓦地,少年轻笑了一声,“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笃定的声音含着冷意,“你去见了敖烈,背着我去的。”
“不是背着你。”时青寻深呼吸着,她摇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早说过,我在这里休假会去看望我的朋友。”
他顿了顿,轻呵一声,“夜半时分,趁我不在时?”
“哪吒!”她没忍住,呵止了他带着讽刺的问话。
少年不再多言,唯是静静看她。
血腥味并没有散,反而越来越浓郁,血气中还夹杂着深沉厚重的莲香,颤抖间令人分不清是来自于莲池,还是来自于哪吒的身上。
妖怪的尸体被少年三昧真火一扬,直接挫骨扬灰。
熊熊烈火倒映着他漆黑的眸,点亮了他的瞳色,也照清了他如玉面庞上被溅上的血迹。
纯白的莲只是表象,染上血色时,比莲池中任何一朵莲还要妖冶。
“……你知道了。”半晌,他的声线莫名带上了一丝颤,垂下眸。
从他问出“你听到了什么”时,他就知道,时青寻已然从敖烈那里知道了什么。
时青寻又深呼吸了一口气。
紧张时,呼吸的波动会越来越强,她鼻尖尽是馥郁的莲香,还伴随着呛人的血腥气。
原本回来的路上,她还在思考着,要以怎样妥善方式询问哪吒关于小白龙的事……
但此刻,她却根本忍不住。
亲眼目睹这样一片场景,她问道:“对,我知道了。是你打伤了敖烈,你为何要这么做?”
很直接。
哪吒神色莫测看着她。
打伤一条龙而已,对哪吒而言不过一件小事,想做就做了。
可他清楚,时青寻绝不这样认为,尤其是她屡次提到过敖烈是她的朋友。
——那他呢?
昔年因为他打伤敖丙,她就与他生了那么大的气,如今又为了另一条龙。
可少年就是有这样恶劣的心思,既然她在意,比在意他更在意龙,那他眼里便一条龙都容不下。
他微掀起眼皮,淡声道:“是我做的,这又如何呢?”
这有什么值得她生气的?
哪吒不明白。
昔年分明是他最初遇见她的,可最后她却没有心向着他。
她向着敖丙,她肯定是向着敖丙,那时她就与敖丙关系更好。
明明已经学着收敛锋芒了,可千年之后,她仍然会这样向着别人,又要再一次丢下他——从她此刻惊疑不定的眼神里就能看出。
“你怎么能这样说……”果然,她呢喃着,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哪吒忍耐着、压抑着自己情绪,静静感受着缠金莲带来的痛苦,才能带来短暂的平静。
呼出一口气,又一次藏住恶劣的心思,他隐忍道:“青寻,是敖烈先顶撞我。你也知道,我和龙族有旧怨,还以为他是来为敖丙算账的,他是你朋友,我也是,难道我就该受他欺凌……”
他又示弱,他心知她吃这一套,于是伪装自己才是受害者的样子。
时青寻心中思绪一闪而过,福至心灵,打断了他:“——你骗人!”
少年乌眸沉沉,刹那间,伪装的脆弱便消失殆尽。
“敖烈怎敢顶撞你?他的法力与你相差那么大,自寻死路才会做这种事。”时青寻摇头道。
“或许他就是自不量力,自寻死路呢?”哪吒轻哂。
嗜血的快意在喉间涌动,夹杂着缠金莲带给他的痛,可这也比不过她的反驳。
反驳就代表着她早已确信敖烈的话,只待他认罪。
和上次一样。
说着让他解释,其实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这不是第一次了。”时青寻摇头。
他看她,“什么?”
时青寻细细回想,许多次哪吒的行为,都在她脑海中浮现,“你将妖怪的尸体丢入鹰愁涧恐吓敖烈;将夜明珠丢下凡,导致敖烈受罚;你还恐吓过孙悟空,还……”
她细数着,每说一件,哪吒的眼神就沉了一分。
心知少年的眼神此刻一定是充满压迫的,但时青寻还是抬起了头,“就连大熊也被你恐吓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忽然,时青寻又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多看了一眼他的眼尾。
“不,你、你没有……”她轻喃。
“没有什么?”哪吒还在沉思要如何应对她的质问,忽听时青寻如此说。
以为她心底还是信他的,只是纠结于这些小事,他的眼眸掀起,眸底有一丝亮光。
“……你原是…没有泪痣。”她愕然,脑海里闪过的是当日哪吒来找她致歉的场景。
少年沐浴在阳光下,眼尾的朱砂痣晶莹而妖冶,随着他眼皮的颤动,那颗泪痣也在微微颤动着——但泪痣怎么会动呢?那分明不是痣,而是血。
在她还没回来青云洞前,在他与她致歉之前……
他是否也是如此,虐杀了一只妖?
哪吒也有些错愕,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没有得来时青寻的回应,她仍是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心里忽生一丝烦闷,却压抑着道:“青寻,我是在保护你。”
“如今不太平,山中精怪多,我杀妖皆是为了你的安危。”
“将尸体丢下鹰愁涧不过是无意为之,孙悟空是罪妖之身,我自然也不希望你多接近他,还有大熊……”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我恐吓它什么了?”
他并不知道,那日他无意将心声说了出来。
但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了。
时青寻看着他,她已经将所有古怪之点,汇聚成了一句直戳人心的问话——“哪吒三太子,你这般日日在我身边,究竟有何贵干?”
哪吒对桩桩件件事的回应都是为了保护她。
但她哪里来那么大的魅力,能让这位众仙都忌惮的神仙来保护了?
为此,哪吒说过要将混天绫送她、邀她去西莲苑共享莲池、还专程为她锻造了法器……甚至吵了几句嘴,他还纡尊降贵专门来给她道歉。
先前她没深想,把这些全部归结为,他对大闹天宫时差点戳死她的事有愧。
可现在,她已经不能这样想了。
哪吒对她的好,夹杂着太多她觉得猜不透的因素。他对她的好已经好过了头,并且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他甚至会为此隐藏本性,伪装成纯良脆弱的模样,以达到留在她身边的目的。
但一切古怪中,她觉得最重要的是——他这种状似保护她的行为,带给了她深深的危机感,对于她,对于她的朋友。
她觉得不安,危险的气息时刻笼罩她,正如此刻仍死死束在她腰间的混天绫。
时青寻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僵着身子,“哪吒…你还没有松开……”
“寻寻。”
蓦地,哪吒如此唤她。
时青寻一怔,因紧张更是导致呼吸不畅,她紧紧盯着面前凑近的少年。
夜风极盛,微凉,少年的白袍被风鼓动着,如云乌发也激荡披散,浸着血的娇容妖冶而苍白,黑眸中溺着她怎样也看不清的情绪。
“你忘了……”
清冷的声线在夜风中更淡,这声像是极难释怀的叹息。
“你曾答应过我的。”他道,“你说,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永远和他在一起,就这么难么?
他等了千年,等来的却是她这般的排斥。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的视线永远停留在他身上,才能让她的手永远牵着他?
融魂哺血不可以,将真身分她一半也不可以,召唤了她一千年、等待了她无数日月都不可以。
——那要怎样才可以?
若是他真的做不好,不如就随着心,用混天绫锁住她、囚禁她,让她永远不能离开他身边吧?
如此也算永远在一起。
得到的答复是时青寻憋红了脸的冷呵,“你、你快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哪吒一怔,混天绫不受控制地散开,迅速飞离了她的身躯。
物有器灵,他一直知晓。
但自己的伴生法器虽有意识,却从不敢在他面前表现,更遑论这样公然违抗他的命令。
他的眸色微暗,一时分不清混天绫的举动究竟是自己心想,还是器灵擅作主张。
而见哪吒如此听话地松了手,时青寻也有些微错愕。
混天绫还飘荡在空中,不再有浓重的压迫感,反而是轻柔地摇摆,像是想和她贴贴。
时青寻当然不会和混天绫贴贴,毕竟是哪吒的法器。
可不知为何,她心觉混天绫是真的想保护她的,连带着哪吒手中的乾坤圈也在隐隐颤动。
这让她莫名有了点底气,反问哪吒:“你刚才…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答应过。”哪吒凝眸看她,“若不记得,也没关系,只要信守你的承诺便是。”
时青寻:……?
她都不知道这回事,信守什么承诺?
山间的雾让少年那双黑眸越发深邃,可他的音色中露了情绪,浸着一丝执念,与微微的戾气。
时青寻断然摇头:“我没有答应过,若你非要这样说,一定是你记错人了。”
哪吒仍然眼眸幽深地盯着她,轻颤着眼皮,唇角的笑意似轻嘲,不知是在嘲谁。
“你的答复,只有如此,是么?”
什么答复,她答复什么了。
时青寻忍不住道:“我不想和你打哑谜,如果这就是你做这一切的解释,那我觉得你只是在敷衍。因为你不想承认你做的事,所以随意找了一个借口。”
她在这个世界诞生才多久,根本没有记忆缺失。
而且就算是她答应了和哪吒在一起,也绝不会让哪吒因为这件事,就搞得身边的朋友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我承认?”他轻呵着,“要我如何与你说,解释所有,你就会愿意和我在一起?”
“不是,我们的话题一开始不是这个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在一起,她懵了一瞬,怎么她也顺着他的思路来了。
“时青寻。”
哪吒头一次唤她的全名,神色未沉,可眸中已然有了怒火与不甘。
“就如我上回与你说的一样,你要我解释什么呢?我开口与否并不重要,你心中早已有了决断,早已将所有的罪都扣在了我头上。”
“……”
“解释你不听,坦白你不信。你永远只信你心里的答案,永远有旁人无法扭转的决定,甚至我认真与你说了,你不听信也就罢了,竟还犹自替我想好了罪词——说这一切‘都是借口’。”
时青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却眼见着少年的神色越发黯淡、失望,还藏着一丝怨恨。
“等了你那么久。”他轻声道,“仍是如此结果。”
她只能愣愣看着他,听着他无助的叹息。
夜色越来越深,待到某个临界之点,隐有微光由东而生,薄薄晨雾落在少年身上,不再是纯然的暗色,白衣会显出明亮。
他转身要走,背影在薄光中显出几分寂寥,但临走前,他蓦地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像很不甘心的小孩。
他道:“或许你在意的并不是敖烈,对么?是敖丙,仍然是他。”
时青寻:?
什么东西啊。
从头到尾都听不明白,但是被哪吒这么一通说,时青寻心里比去见过敖烈还要复杂。
她当真开始思考……
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
晨光熹微之际,哪吒离开了,这场争执猝不及防展开,稀里糊涂结束。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不是等她决定了什么后离开,也没有说自己会尽快回来的话。
时青寻心觉,她和哪吒这段薄淡且心惊胆颤的友情,这次算是彻底结束了。
她只觉得松了口气,但是——
清晨的薄雾里,一抹赤红绫忽地窜入她眼中,随着日出的柔和霞光,荡漾出炫目光华。
“你怎么还在这里?”时青寻揉了揉眉角,有些惊。
又觉得自己荒唐,和混天绫说什么话。
混天绫当然不能答复她。
可它却轻柔地晃到她身边,柔软丝缎般的触感,轻抚她的手腕。
混天绫自带温暖,和它的主人哪吒冰冷的肌肤完全不一样,时青寻不由得想。
哪吒已不知所踪,此刻追上去也找不到人,更不是个好时机。
她默默看着被落下的混天绫,思考一瞬,决定还是等上天后找个机会托别的仙子还去云楼宫。
之后的许多天,十分静谧。
时青寻又去看了几次孙悟空,与他谈到了和哪吒争吵的事,孙悟空嘱咐她要多加注意,尽量避免和哪吒接触,时青寻点头说好。
鹰愁涧没有了封印,小白龙也逐渐缓了过来,其实他的灵力早已恢复好,封印的术法只是让他一直在沉睡。
敖烈笃定被哪吒打伤的那一日,他绝对是天降横祸,没有主动挑衅过。
时青寻没有再说什么。
有了敖烈的陪伴,鹰愁涧不再因为那个白衣少年的离去,而显得过分冷清。
一切好像回到了她最初有意识的时期。
不久后,时青寻的假期到头,打算回天庭之际,却有另一个许久未见的人到访。
“寻寻~”
被这样唤了一声,时青寻微怔,她知道来人是敖丙,他的音色里带着惯常的刻意温柔和调侃,很像是从前世界里那种不着调游手好闲的富二代。
她被他这样的叫法激起一身鸡皮疙瘩,回头,抬手:“打住,好好叫我名字。”
明明由哪吒喊起来,是个轻声近乎呢喃的唤法。因少年人清冷的音色,叠词轻喃于唇齿,显出几分难得的温柔。
但敖丙喊起来……就莫名很怪。
“青寻。”敖丙被她正色的模样搞得有点尴尬,摸出一把玉折扇轻晃,“这就收拾东西了?是要出门,还是回天庭?”
折扇,更是风流倜傥富家公子哥的标配了。
时青寻看了他一眼,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未停,“回天庭了。”
“不多留些时候再走?”
“你来晚了,我已经休假很久了。”
“但是我好容易才来一次……”敖丙惋惜道。
时青寻停了动作,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敖烈没有随你来吗?”
敖丙轻笑,摇头,“寻寻,我没有告诉他呢。”
时青寻微微错愕。
“哪吒三太子不在吗?”他仍然含笑,像在自己家一样,走去桌前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某些时候,时青寻还算是个有边际感的人。
哪吒回回来,至少明面上还会询问她要不要留他做客,敖丙这样自来熟的样子,她不大喜欢。
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回道:“他怎会一直在我这里。华盖星君,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想你了,来见你。”敖丙答得很快。
怎料惹得时青寻皱眉更深了。
她这样的神情,反倒惹得敖丙也有些讶异。
“华盖星君,我们不是特别熟。”
她点了一句,但对方的答复很蹊跷——“寻寻,你和从前好像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又是“从前”,时青寻的心有些沉了下来。
“嗯……怎么说呢。”
“长话短说吧。”
“……”
敖丙莞尔一笑,眨了眨眼,“寻寻,你从前不会这般拒绝我的。如今这般,好叫人伤心。”
时青寻摸不着头脑,更是想一次性问清楚,“从前是什么时候?你第一次见我就说过‘你见过我’,当时没继续这个话题,现在我重新问你——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彼时哪吒在不在?”
怎知,敖丙又一次巧妙地避开了她的问题,只犹自喝了口茶,浅笑着反问她。
“你是不是和哪吒三太子吵架了?”
时青寻一顿,狐疑问道:“你何出此问?”
“哪吒回天庭去了,虽然他面上什么也没说,但点兵也不去了,玉帝命他下界除妖也不去了,整日就闷在云楼宫,引得天庭众仙不少哗然呢。”
东海那场由哪吒而起的浩劫后,敖丙受封华盖星君,不再长留东海,而是正经成了天上的官。
不过他具体做什么工作,时青寻不大清楚,在天庭也极少碰见他。
听他说起哪吒,她微顿。
她猜测着敖丙前来的动机,“所以,你莫不是……来给哪吒当说客的。”
哪吒三太子,是身为天庭重臣的人物,他直接罢工,玉帝和王母肯定有所察觉,说不定已经知道是和她吵架的原因了,时青寻心想。
可她怎么也理不清自己一个小仙子,怎么能惹得这尊大神生气到这种地步。
而且派了说客到她这儿来,十有八九是要她去道歉。
可她不想道歉。
敖丙一噎,连忙摇头:“我怎会给他当说客,青寻,你可别想茬了。”
时青寻松了口气,却又再次听他道:
“说到说客……我怎么也该是给自己当说客的。”
“……”时青寻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龙族青年今日也身着一件白衫,缀锦蓝玉带,额上还戴了由蛟丝编织而成嵌宝蓝琥珀的抹额,端是贵气凌然,气宇轩昂。
他的眸晶莹,如海浪剔透,眼尾微微下缀,是和敖烈一样无害的眼型,很容易给人极为温柔的感觉。
“你到底当的什么说客,华盖星君?”她问道。
“寻寻。”
敖丙已然察觉,时青寻果真是和哪吒吵架了。
那个煞神近些日子是不会再来找时青寻了,这是多好的时机,他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他又如此唤了她一声,刻意的缠绵让时青寻忍不住麻了脑子,浑身不自在。
她往后退了一步,想叫他别再这样喊了,很油腻。
才要开口,只听敖丙娓娓道来,“你问我何时见过你,上回你不愿信,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来问。”
时青寻上次没当回事,这次却来问了,敖丙猜想,定是哪吒已然和她透露过什么了。
不过他可太了解哪吒那个丧家之犬的性格,自小被家人抛弃的煞星,根本不懂什么爱,因此反复质疑旁人对他的感情,只需稍微挑拨两句,便会引得他患得患失。
真可笑。
哪吒嘴里是说不出什么真正的好话的,向来孤身一人的亡命之徒,去何处学如何和人交流?
不然也不会和时青寻大吵一架,又是如此的败犬之态。
先机永远掌握在他这里,敖丙轻笑:“你是不是,总觉得哪吒三太子给你的感觉很熟悉,却又摸不准为何会如此?”
“是不是总觉得他像某一个人,觉得他在模仿谁?他本性并不纯良,反倒恶劣残忍,是真正的天生煞星,命中犯杀劫,却又想装作一副温柔模样来迷惑你,你可知是为何吗?”
时青寻紧紧盯着他,顺着他的话道:“……为何?”
敖丙叹息一声,无奈又哀伤的模样。
“因为,他是在学我啊。”
“……”
“寻寻,千年前我就与你相识。彼时你我两情相悦,哪吒妒忌至极,竟在你复生后如此离间你我。”敖丙陷在自己的回忆里,唏嘘不已,“可叹我敌不过那个煞星,他日日守在鹰愁涧,我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哄骗。”
“他自知你从未喜欢过他,便学我这样温柔体贴的性子,以期让你喜欢上他,可惜只是效虎类犬罢了。”
“好在你仍是看清了他,你与他这次争执决裂,也正是你我再续前缘之……”
时青寻终于忍不住了,她眼角一抽一抽的,“……哥,你是不是受了什么重创,要不要再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现下里,她觉得敖丙脑子有点什么问题。
——哪吒也是。
敖丙的侃侃而谈戛然而止,神色微变。
“你怎能如此说?”他似乎备受伤害,努力分辨着她的神情,“寻寻,莫非你当真喜欢上李哪吒了?”
他这样荒唐的问话,时青寻更觉得他有病了。
“你不要再喊我‘寻寻’了,如若还要喊的话,我就关门送客了。”她的脸色拉下来一分。
面对位高权重的中坛元帅哪吒,她可能还得保留几分客气,毕竟她的职级比不上他。
时青寻是个十足的社畜,社畜就要实际点,吵架归吵架,理智一般不会丧失。
一个成熟的成年人不会轻易把话说绝、把事做绝,说起来有些势利,但生活的残酷就是这样教会每个人的,包括她。
她不觉得哪吒真的高她一等,也不觉得任何人比她高一等。
但真的得罪哪吒不会有好下场,她非常清楚这个道理。
不过,敖丙和她差不多是同一品阶的神仙,甚至她能更高一些,毕竟她现在统管王母最广为人知的地盘瑶池。
拒绝并不会惹来太多是非,这是件很轻松、也更像她本身性子会做的事。
“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