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王眼中任何人的长相都没区分,顶多有年龄分别,他不在意仙子是否美貌,却能一眼从仙子脸上的表情看穿她的内心。
她心有担忧和顾虑。
担忧为何那个神仙少年会起那样的想法,她似乎不愿他有什么死的念头。
但她自己并没有发觉这种担忧。
“俺老孙也不知道。”孙悟空回答,只是心中细细一想……彼时哪吒的表情,显然是自己动过类似念头的。
当然,孙悟空也听过哪吒千年前自刎的事,他原是死过一回了。
但孙悟空感受到的,是哪吒在复生之后,仍然想过……
死是一种解脱。
“俺老孙觉得他有病。”所以,当时孙悟空也是这样回答哪吒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那个破莲花是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做能屈能伸,五百年过去后俺老孙不还是一条好汉嘛?”
时青寻一愣,猴哥的开朗真的让她敬佩,喃喃着“你说得对”,又沉默一刻,她换了个话题。
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玉罐,她倒出几枚丹药,“猴哥,这是我炼的丹,邀你品鉴……”
好了,她要变成第二个嫦娥了,逢人试丹药。
孙悟空有些讶异,“你还会炼丹?”
“才学的。”时青寻解释道,“强身健体的、增强修为的丹药你应该用不上,我能炼出来的肯定比不上太上老君的金丹,所以我特地为你炼了一些……”
她想了想,组织语言:“呃,吃下能体验到不同美食口味的丹药,饱腹感还很强。”
她为这个丹药取名——西游版代餐胶囊。
“比如有桃子味、葡萄味、麻椒烧鸡味、五香卤牛肉味……”
她越细数,孙悟空眼睛越亮,啧啧称奇,很是感兴趣:“青寻小妹,你真是朵极有想法的莲花嘛,快给俺老孙尝尝!”
“好。”
时青寻给他喂了几颗,孙悟空对这个丹药一直夸夸夸。
又话了几句家常后,她将丹药塞进了他耳朵里,约好下回见面的时间,便打算回鹰愁涧。
起身时,孙悟空却再度叫住了她,“青寻,你和哪吒走得更近了?”
时青寻脚步一顿,偏头看他。
她道:“应该,算是吧。”
孙悟空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忖,而后道:“上回你来,俺老孙说他城府深,捉摸不透。如今来看……倒也不是。”
她等他的下文,知道这一次孙悟空和哪吒的交锋,让孙悟空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但等了好一会儿,孙悟空最终也不好下定论。
他只能轻叹一声,掩下金眸中那点棋逢对手的珍惜之意,就事论事。
“罢了,你与他相处得更多,俺老孙就不影响你的判断了。该注意的还是注意,无论怎么说,他法力高出你许多,对你而言仍是个危险人物。”
猴王微眯着眼,又道:“不过——待俺老孙从五行山出来后,你就不必忌惮他什么了,你且放一百个心,俺老孙一定把你这个妹子保护好。”
时青寻知道猴哥是个热心肠,却不想他这么热心肠,不由心中有一丝感动,点了点头。
“好。”时青寻道,“谢谢你,猴哥。”
虽然猴哥出来后就要去取经了,但她知道,猴哥是言出必行的,至少他心底已经认定了这个承诺,会好好保护她。
时青寻心怀感慨地回到鹰愁涧,见哪吒正在青云洞前出神,他那双乌眸好似总藏匿着许多幽深的情绪,此刻因发散着思绪,反倒变得澄然。
少年神明,白衣翩翩,端是仙姿昳容。
时青寻一眼望见了他,她回来这一路想得许多,孙悟空竟然看出了她其实对哪吒有所忌惮。
这是与哪吒认识许多时日后,不免心起的想法。
他待她的确是好的,甚至比起和孙悟空的几次碰面,她和哪吒的相处更是多,本该关系更好。
可他偶尔的举动却藏着危机四伏,他是个很复杂的人。
出于对危险的心理预警,让他和她的关系渐渐到一个程度就终止了。
她就是个普通的小神仙,在当神仙之前更是个普通的社畜……还是个没有家人依靠,独身长大的社畜,对外人的提防心就更重。
一旦她感受到了不安的因素,就会忍不住把对方拒之门外,哪吒已经超过了她不安的那条线。
但她仍然让他在身边……
“青寻。”
哪吒也察觉到了她回来,仰头,轻眨了一下眼。
时青寻撞入他澄澈的眼眸,少年肌肤如雪,眼尾便显出一抹微红,她下意识朝他的眼尾看去,不由一怔。
“青云洞的门前空旷了些。”哪吒没察觉到她的错愕,只静静询问她,“你觉得呢?这儿离鹰愁涧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能让你化身为莲修行的池。”
无论植物成精、抑或动物成精,最后都会化作人身,可也都是用原身修行效果最好。
时青寻从前多在鹰愁涧里修行,后来在瑶池中修行,住在青云洞的确没有能化为原身,以池水作为修炼池的条件。
不过这里离鹰愁涧并不远,不像哪吒说的那样,时青寻不知他有什么想法,刚要开口询问,少年已然抬手——
下一刻,洞府前空旷的草地顿时变化,落成大坑,又积水成潭。
“会不会以灵力生莲?”哪吒又问她。
时青寻张了张嘴,又问她…问题是她还没说话啊,他不就自己砸坑填池了。
饶是这样心里腹诽,面上她仍点了头,抬手,指尖轻弹,赤红的灵力落入池水中,一朵朵生机盎然的红莲蔓延,一瞬间开满了整片池水。
她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回过头去,刚想问问哪吒她生出的莲花怎样,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少年正笑着。
“很好看。”
赞许的语气,没人不喜欢听夸赞。
时青寻微愣,却听他继续道:“但还不够,我教你吧。”
如同数次握上她的手般,哪吒又一次执起她的手,冰凉的手心与她的手背相贴。
这次,他整个身躯也离她极近,馥郁的莲香从他的周身而来,也从池水中而来,暗香涌动着,萦萦绕绕,经久不灭。
“如此生出的莲还不够承托天地的灵气,你难以从莲花中汲取灵力。”他解释着。
生出的这片莲花是要与她本身相连的,灵识能轻而易举通过莲花感知四方,莲花也能随心而动,如此才行。
“要以丹田中的灵力为引,屏气凝神,将那股灵力引向指尖,才能生出真正为你所用的红莲。”
言罢,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小指撩过她的虎口,抚过她的手背,冰凉的触感一直衍生到她的腕骨上,替她梳理着灵力。
如此近乎缠绵的抚摸,时青寻不由地浑身一颤。
“试试吧。”
他平静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神,她应了声好,却看不清身后他的神色并不平静。
要松不松她的手,他的指尖仍落在她青色的衣袖上。
哪吒垂下眸,掩下眸中翻腾的情绪。
好想,好想用混天绫将两人的手紧紧捆在一起,她只能与他牵绊,从此永远不能离开她。
或者更过分些,用莲茎缠绕住她的花身,就永远溺在池中做莲花好了。
本是一株而生,再成并蒂莲又何妨呢?
可以么?
他对自己心道,回应他的是缠金莲玉串正死死禁锢着他的腕骨,玉如钉,嵌紧皮肉。
——亦是时青寻开心的惊呼。
“哪吒,你看!这样的莲花算不算成功了?”
少年抬眼看去,红莲如业火灼灼绽放,艳而明媚,满目赤色中她的青衫荡漾,又成了一抹神采十足的清凉色。
她永远是这样充满生机的,或许与千年前比有了些变化,可眉宇间那抹倔强无畏从未变过。
“你真的太懂莲花要怎么修炼了。”时青寻正在夸他,“若是天下的莲花精都能得你指点,我们莲花族一定非常兴旺!”
哪吒摇头:“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时青寻一愣。
天上地下,都是不一样的莲花,唯他与时青寻一样,因此能用一样的修炼方式去修炼。
她不会喜欢他的主意,哪吒心想。
睫毛轻颤,哪吒仿佛浑然不觉腕上的疼痛,避开了时青寻的回问,只勾起笑,“你做得很好,青寻。”
说着,他也抬起手,同样是赤色光华的蓬勃灵力,落在池中却是一朵宛若褪去血色的白莲花。
时青寻被转移了注意,一顿,“这……”
同为莲花仙,她自是一眼看了出来,这是由他的真身莲瓣所化的。
“我不在时,它会在青云洞替我护你周全。”
“但这是真身莲瓣,你不能随意将它丢在这个池塘里。”时青寻又想拒绝,又听出点他别的意思,“——你要走?”
因她这般下意识的拒绝,哪吒凝眸看她,又眨眼散去累积的情绪,点头:“嗯,会离开一阵子,近来天庭有许多事。”
至于有什么事……即使哪吒不说,时青寻自己也想得明白,她微顿。
不知从何时起,鹰愁涧四周的山渐渐涌现妖气,那些原本只有不成气候小妖的地方,都开始盘旋扎根了大妖的气息。
此处还是南赡部洲,靠近西行起点的地方。
四大洲其余地方,下凡的时候她也稍微关注过,也是同样的情况。时青寻刚与孙悟空聊过类似话题,琢磨着天上地下的时间,觉得现在离西行开始已经不远了。
想都不用想,天庭也沿路部署了不少人,共同凑齐这九九八十一难。
一些当妖怪,比如奎木狼;一些当救兵,比如太上老君、李天王,还有哪吒……
呃,说起来西游原著里的哪吒还是挺靠谱的,每回猴哥上天搬救兵他都挺积极,那个哪吒看起来就是很乐意凑这个热闹,如今她面前的哪吒呢?
少年敛眸,垂目不言,看起来淡漠高不可攀。
——她觉得有点难说。
“你去吧。”时青寻肯定不挽留,留他住在青云洞,更多也是存着不想得罪他的心,“你忙你的事,我再歇阵子也要回去当值了。”
西行之路轰轰烈烈,若是年幼的时青寻,她肯定也和年幼印象里的哪吒一样要去凑热闹。
彼时,她还是个充满激情和幻想的小姑娘。有家人在身边,所有的风雨有人为她遮挡,她当然能够在神话故事里无限畅游。
可她已经不是年少时了。
独自长大好累,生活更累。
生活没有神话故事的激情与幻想,但是她就是要生活,还要去瑶池上班,这样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哪吒看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时青寻神色中的一丝黯然,他并不知不是为了她,但他仍是缓下了声音。
“我会尽快回来的。”
时青寻没有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哪吒离开后,青云洞一时寂静了下来。
时青寻也安静下来,细细研究起这片与她共生的莲池要怎样与她同感。
清风吹拂,风抚过莲叶的声音清晰入耳,还能听见水珠从叶片滚落的滴答声,水波正荡漾着。
春暖花开之际,莲花开得太早,但再远些的地方,苍天大树也冒出嫩芽,偶有几片已长成的叶片已然被风吹出梭梭声。
还有鹰愁涧中白龙的呼吸声、远处瀑布的激流声,和——
“哇!终于到了!”兔子少年超响、超有活力的大喊。
因为正与莲池联结五感,远处轻微的声响也被无限放大。
时青寻被这倏然贴近的大嗓门吓得浑身一激灵,仰头看去,还穿着冬装,顶着毛绒绒兔耳的玉兔腾云而来,闪亮登场。
“嘿!青寻!”玉兔向她招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看见了没!”
时青寻:谢谢,眼没瞎,但耳朵快聋了。
雪白的团子小少年落地,惊起一片尘埃,明明是软绵绵的兔,却像一只精力无极限的雪豹。
“猪…天蓬元帅的事处理完了?”时青寻见他风尘仆仆来,问他。
“害!”玉兔一撇嘴,“别提了,那只猪化型后更能吃了,我替他找了好多好多吃的让他瘫着享福,他才肯放我离开。”
时青寻被他生动的描绘逗乐了,“看起来你对天蓬也挺上心的啊,你也好贴心的哦。”
“才不是!”玉兔被她说得起鸡皮疙瘩,一蹬腿,“你以为我想?还不是嫦娥姐姐受了陛下吩——”
大嗓门、且大嘴巴的兔子心知说错话,蓦地噤声。
“嗯?哦……”时青寻点了点头。
玉兔心道不好,连忙问道:“你‘哦’什么?”
“没什么。”
“你骗人!”
“嗯。”
“……”气急败坏,恼羞成怒的玉兔,大喊着,“时青寻,你这朵恶莲花!”
时青寻笑眯眯看他,“见谁都说人家是‘恶仙’?我在你心里既然都能算恶仙,那看来哪吒也没你说的那么……”
说到这里,她也噤了声。
原来,她下意识是会维护那个总出现在她身边,说想和她做朋友的白衣少年的。
玉兔没有她的反应能力,见她不吭声了也没细究,仍在上一个话题,“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吧?我可什么都没说,我就是从前和天蓬交情还行,嫦娥姐姐也没有受谁吩咐哦!”
“……”
搞得跟谁不知道猪八戒是天庭特地安排下来的一样,时青寻可是有剧情金手指的人,玉兔说得这么清楚,她都不用怎么联想都能想明白。
看着玉兔紧张的神色,时青寻也没了逗他的心思,敷衍敷衍点点头:“嗯嗯嗯,我什么也没听到。”
玉兔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到莲池里唯一一朵白莲花,他只是嗅着莲花香,央着她带他四处走动走动。
“你这地方真好啊,山好水好的。”兔子少年这厢与时青寻这个玩伴久别重逢,看什么都津津有味,“这片池塘好大,哇,山下还有个更大的池塘!”
“我们去山下看看好不好?”他激动道。
山下有小白龙,时青寻想了想,还是颔首。
“你山上的莲花味太重了,哪吒三太子是不是也常来这里?”下山路上,玉兔道。
时青寻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微停,“你能分辨出他的气味?”
她犹记得,最初她就能闻到哪吒身上的莲香,与任何莲花的香气都不同,佛莲化身果然就是特殊。
只是除她之外,她问过的其余人,无人能闻到。
“若说能分辨,也不算吧。”玉兔少年蹦蹦跳跳的,一下和她拉开不少距离。
他回头看她,“只是我们兔子天生嗅觉灵敏,靠嗅觉辨别危机呢。哪吒身上的莲香其实也挺淡的,但这是恶神仙的气味,我自然记得清楚。说起来,你身上也有莲花香,气味和他的很像……”
时青寻有些怔愣。
她不觉得自己身上有莲花香,没想到嗅觉敏锐的玉兔能闻出来。
——更想不到,她的莲香和哪吒的会像。
莲花有不同的品种,自然香气也有所区别,尤其是她在瑶池任职后,能接触到不少天上地下的品种,还专门研究过相关养护知识。
若是一样的香气,便是……一样的种类,但这怎么可能呢?哪吒是佛莲,而且他们俩颜色都不同。
“呃,怎么有龙的味道?”靠近鹰愁涧,玉兔错愕。
他的声音打断了时青寻的思绪,她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真是胡乱想。
人家玉兔说的是“好像”,她怎么自己下意识下定论成“一样”了。
“先前不是告诉过你嘛?我的朋友玉龙三太子敖烈在此修炼。”时青寻道。
“哦哈哈哈。”玉兔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没记住。”
那还好玉兔是先一步找到了她,要是先找了敖烈,以玉兔这样嚣张的个性,说不定还要起什么争端。
……只是,敖烈如今在潭中静悄悄地,已经沉闷很久了。
“咦?”
越靠近池潭,玉兔动鼻子的速度越快,最后他诧异又惊恐道:“这里怎么还有哪吒三太子的味道?不会他在吧?”
时青寻看向平静的潭水。
“他不在。”
“那怎么会味道这么浓?他是不是在这里驻足过很久?”
“你来之前,他有很久没来过这片池潭了。”
“那味道早就该散了吧。”玉兔更是觉得奇怪。
兔子少年有一颗天生爱较劲的心,生怕时青寻觉得他是信口胡诌,立刻蹦蹦跳跳走到潭水边,鼻子都快闻皱了。
时青寻也走上前,她也不自觉随着玉兔的动作皱眉。
“我知道了……”玉兔察觉了端倪,恍然大悟。
时青寻的脚步顿住了。
“三太子定是在这里布下了什么阵法。不过好隐蔽啊,术法的痕迹好难察觉……”
一瞬间,时青寻的思绪不断涌过,最后形成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你确定吗?”她问。
玉兔挠头,“这我真不好说。”
毕竟玉兔和哪吒的实力差距摆在这里,玉兔只是不想让时青寻觉得自己不靠谱,才提出了这个心觉最靠谱的可能性。
时青寻沉默一瞬,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只道自己知道了。
小白龙仍然昏昏欲睡,并不搭理人,沉睡的巨龙自然让玉兔觉得没什么意思,不一会儿又拉着时青寻去了别处逛。
但时青寻已经没了什么兴致,陪着他逛了半天,天已傍晚。
玉兔还要回趟天庭给嫦娥送新的草药,他难得没多缠人,向时青寻告别。
“下回再来找你玩啊!”临走前,玉兔又发出邀约。
时青寻心中有事,只是点头。
待玉兔走后,晚霞渐落,四周的妖气也因沉沉天色变得越发浓郁。
许多山精鬼怪,都喜欢昼伏夜出。
鹰愁涧这片她诞生的净土,早随着西行将要开始的预兆变得暗潮汹涌,但她并不打算早早回青云洞休息,而是迎着夜色,又去了一趟五行山。
玉兔的实力不够,看不穿池潭有没有什么隐蔽的术法,猴哥的能耐却绝对能比哪吒,她要去问问。
再从五行山回来,时青寻心不在焉。
腾云是神仙的基本技能,她也早早得心应手,却因为分神,头一次差点失误栽进了新搭好的莲花池里。
幸好,一抹鲜亮的红绫照亮夜色,骤然从漆黑一片的洞府前飞窜而来,缠上了她的腰身,止住了她还要继续飞的身形。
时青寻乍然回神。
幸好听到的是熟悉的清冷少年音,“青寻,怎么不当心?”
是哪吒。
他回来的这么快。
熟悉的声音,但此刻却让她心情更复杂。
“我……”她没有抬头,正思考着要怎么回答他,因为他的眼神中俨然透着探究。
而少年却不打算等她解释,只是在夜色中静静问她——“多重要的事,需要你一日去找孙悟空两回?”
时青寻猛地抬眸。
青云洞前未点灯,白衣少年伫立于一片幽深之中,唯有几缕轻淡月光落在他的衣袂,照亮了一点他袖角赤色的红莲。
分明是这样平静的语气,但她仍感受到了他无法抑制的、发自内心的冷意。
对于她去见孙悟空这件事,尽管他说着这是她的事,他不会干涉。但从头至尾,从他第一次得知时——他就一直很介怀。
“没什么。”她调整好情绪,面不改色道,“落了东西在五行山,又去拿了一趟。”
时青寻渐渐想明白了哪吒是个极会观察别人的神仙,他每每凝视她,分辨着她的反应,以此来回答出她想要听到的答案。
这次她是刻意留了心的掩饰,哪吒竟真没看出。
他只是下意识反问了一句,“是么。”
“不然呢,跑一趟也很累的。”得到的是时青寻肯定的答复。
他没再多言。
去天庭的这趟他行之匆匆,赶回来也很急,又被玉帝反复交代了许多关于西行的事,此刻竟难得心有疲惫,只说让时青寻早些去歇息。
言罢,他也转身去了青云洞更深处。
但时青寻仍未做休息的打算。
自哪吒重新住在她府邸后,她就留心观察过,虽然都是莲花,她却并不好探查他的踪迹。
这可能说明着,她并不清楚哪吒真正待在她身边的时间有多长。
对于她的事,哪吒总不自觉流露出一种了如指掌的态度,仅仅只是这段时间相处中得知的吗?时青寻摸不准,也猜不透。
因此,她尝试了很多次,终于能通过灵力,在较近的距离间感受到他的气息。
夜半,万籁俱寂之时,她小心翼翼地将灵力往哪吒休息的后室探去——
哪吒竟然不在。
后室之中了无痕迹,时青寻错愕一瞬,却根本没心思细想他为何不在。
一边她担心着哪吒是去找了小白龙麻烦,一边又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她忍不住了,她要去鹰愁涧看看究竟有没有哪吒的术法。
于是,她最终翻身下榻,迅速往小白龙栖身的池潭赶去。
今日第二回去五行山,孙悟空教会了她几个如何化解高阶术法的方式,站定池潭前,时青寻深呼吸一口气,挨个尝试着。
可惜都不见效。
心却因为尝试不见效,而渐渐冷静下来……她可能又误会哪吒了,时青寻如此想着,心中有了一丝愧疚。
她怎么总是这样,只要在某个人身上感受过一丁点危险的气息,就会忍不住把他推远。
这是摸爬滚打长大后印刻心中的本能。
可哪吒也曾是她童年的男神,他在她的心中本该象征着不畏强权的精神,是极为正义,和猴哥、和二郎神一样支撑她走过那段黑暗年少的角色。
她不能屡次误会哪吒吧。
时青寻呼出一口气,最后草草甩出柳叶刀,想以此结束最后的一次尝试。
怎料……
薄如蝉翼的柳叶刀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水面,薄刀上残存着哪吒的气息,潭水忽然开始轻轻颤动,不过一瞬,细若发丝的法纹在潭面荡开,又乍然破碎。
悄无声息地,某种术法解开了。
莲香在她鼻尖窜开一瞬,又静静消弭,随之而来的是蓬勃的真龙气息,潭下的巨龙终于苏醒,他化身为银发的少年,循着水波上岸。
月下,敖烈那双淡彻的眼极为剔透,又因愤怒而通红。
他久未开口的嗓音还有些喑哑,却十分急切,对着她道:“青寻,你快走吧,莫要再和哪吒三太子接触了!远离他!”
“是他将我封印在潭底,不允许我与你说出真相。”
“我恢复记忆了,我全都想了起来,当初将我打成重伤,令我被迫在鹰愁涧休养的人——就是他,李哪吒!”
时青寻懵了一瞬。
银发锦袍的少年眸色猩红,他的龙角剔透,色泽却黯淡,是灵力尚未完全恢复的体现。
此刻,他俨然气极,又透着万分着急。
“他…他为何要伤你?”
时青寻想问清楚点,她告诉自己要冷静点,二者都是朋友,虽然她心中认定小白龙和自己关系更好,但真相面前不分朋友。
“我并不知。”敖烈摇头,却因回想更为生气,“当日我要去东海拜访敖丙三哥,偶然在云间撞见了哪吒三太子,他不由分说便动了手,那架势,恨不得要将我抽筋扒皮。”
“难道把你认成了敖丙?”时青寻猜测着,“不对,你是白龙,敖丙是青龙,哪有那么容易认错……”
“而且那都是千年前的仇怨了,上回看他和敖丙相处也没有那么过分啊。”
“你当时化形了吗?他真的什么也没说吗?”
一句又一句,她的语气有些混乱。
因为,她觉得哪吒无论怎样,除去夜明珠这件不知真假的事,并没有真的动手伤害过她的朋友。
心情很复杂,又想努力分析,直到小白龙因为她的问句,恍然答道:“有,他说了,他说‘是龙便都该死’。”
时青寻的思绪戛然而止。
“他知道我并非敖丙三哥,但他仍然伤了我。”
越是说着,一向温柔的敖烈越发愤怒至极。
“他知我西海不比天庭云楼宫的势力,更奈何不得他这位中坛元帅,便做这般恶劣霸道之事,如此怎堪为仙?!”
由敖烈所言,若是这样的哪吒……当真是嚣张又霸道,肆意又乖戾。
时青寻在天庭任职,结合原本西游的背景,大概能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神仙阶级。
龙族在这个世界并不算是个多强势的种族,虽有四方水域,却也只能在水域称霸,只能被称作地仙,要听从天庭法令。
西游原著里就有一个泾河龙王私自改了下雨的时辰,因此触犯天条,而被斩首的故事。
真正发号施令主张生杀的,还是居于天庭的神仙。
如今她在西王母的瑶池当主管,又有了金仙的修为,说起来早也能与海域的太子比一比品阶,便是去拜访龙王,龙王也要给她几分薄面。
而哪吒……
身为中坛元帅,前阵子又被封三坛海会大神,统管海陆空三路天军,率领五营神兵,谁见了都要尊称一声“三太子”的仙,自然是丝毫不用顾忌海族的。
“青寻……”
见时青寻似在思忖,迟迟没有再开口,敖烈更是急切。
敖丙也曾与他说过不少哪吒的恶,他心中担忧极了时青寻的境地,心知哪吒总是到蛇盘山缠着她,他苦口婆心劝她。
“小寻,如今我离不得鹰愁涧,你却自由,尽快回天庭去吧。天庭之上有王母庇护你,至少明面上他不能对你做什么。”
时青寻经他提醒,想起的却是月昙。
王母或许也顾及哪吒一分,又或是王母早就心知哪吒真实的性子,当日哪吒对月昙起了杀心,王母也只能将月昙送去披香殿。
让月昙近身伺候几乎不离开天庭的玉帝,总比在时常清修或赴宴的王母身边好。
甚至……时青寻开始觉得,若不是她之后向哪吒解释了来龙去脉,若真是这般乖戾性格的哪吒,或许连玉帝的情面也不会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