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找!”
邝志林焦灼地跟上陆世澄。
陆世澄猛回头:“别跟着我!”
“澄少爷!”邝志林急得声音都哑了,“你真打算单枪匹马去找他们?这一去必死无疑啊!闻小姐再重要,也没有你自己的命重要!”
陆世澄不置可否,两眼直视着邝志林,后退着走了两步,反手拧开身后的房门,把邝志林关在屋里。
闻亭丽话未说完,话筒就被邱大鹏抢过去,他抬手就给她一个耳光:“想耍花样,没门!”
闻亭丽咬牙握紧拳头,邱大鹏骂骂咧咧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推搡着向前走。
过了大约几分钟,有人把她眼睛上的布条扯下,邱大鹏已经不在屋里了,周嫂和小桃子躺在窗下的一张木床上。
屋里,有两个人负责看守她们,每人腰间都别着一把枪。窗外是一个小院,院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昏黄的光线将周遭蒙上一层惨淡的色彩,院中站着四五个大汉,四周静得可怕,全程没人开口或是交谈。
忽然听见院门口一阵喧哗,有人跑进来对说:“姓陆的来了!堂主叫你们把闻亭丽看紧。”
“放心,插翅也跑不了!”
有个人只身走进院子,虽然隔得有点远,但从身型气质来看,就是陆世澄无疑。
闻亭丽心头一热,不顾一切抢着向窗口奔去,屋里的那两人立即掏出枪对准她:“老实点!”
陆世澄一进院子,邱大鹏就在廊下喝道:“站住!把枪丢到地上。”
陆世澄从怀里掏出一把枪,想也不想就扔出去。
“身上一定还有,仔细搜!”
几人围着陆世澄搜了个遍,又弯腰将陆世澄的鞋脱下来,连他的袜子都脱下来检查。
陆世澄赤脚站在院子中间,冷冷看着邱大鹏:“搜完了吗?她在哪儿?”
邱大鹏跟他静静对峙,似在等待着什么。
二楼,陆三爷在露台上俯瞰着这一切。自打陆世澄单枪匹马走进院子,他便如临大敌,两手紧抓住轮椅的把手,随时预备反击,眼看邱大鹏把陆世澄浑身上下搜了个遍,什么也没搜出来,紧绷的表情逐渐舒展开来,露出惊讶而又欢喜的表情。
“这小子为了一个女人简直疯了!”
随即含笑叹了一口气:“别人不清楚这小子的手段,我是知道的,事情绝不会这样简单,让邱堂主先假意相信陆世澄,把他稳住再说,同时悄悄带二十个人去附近搜找,我猜,邝志林多半带人藏在这附近,这一次,务必先发制人!
切记,眼下绝对不能杀陆世澄,今晚我们要把他当人质来使唤。若不借着这个机会把他的人一口气全杀光,将来我们还会有杀身之祸。”
那人跑到楼下向邱大鹏传话,邱大鹏面露犹疑。恰在此时,陆世澄不经意抬手看看腕表,分明在掐算时间。
邱大鹏额角一跳,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屁股,最终还是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很快有人走到院子里,一口气点了十来个大汉走了,这一来,院中的人少了一多半。
邱凌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爹,你还在等什么?姓陆的可是一个人来的,这附近一个鬼影子都没有。难不成他还有能耐给外面的人送信?直接送他去见阎王吧!”
邱大鹏挥手制止儿子,对陆世澄说:“陆公子,我知道你精明稳重,来这之前,势必提前做过一番安排,可我们白龙帮也不是吃素的,为免今晚闹得血流成河,你我不妨先好好谈一谈。”
“我要见她一面,否则一切免谈。”陆世澄面上笼罩着一层寒霜。
“可以,她在里屋。你们陪陆公子进去。”
“爹!”
“屋里屋外都是我们的人,两个手无寸铁之人,料着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门一开,闻亭丽就朝门边跑来,陆世澄将她搂在自己怀里,安抚性地低头亲亲她的发顶。“别怕。”
闻亭丽心中一酸,把头抵在陆世澄的胸前哭起来。
邱凌云在一旁看得表情扭曲,好几次要冲上去把他们两个分开,都被邱大鹏喝止了。
在他看来,陆三爷说得没错,眼下最需要防备的不是面前这个手无兵刃的陆世澄,而是蛰伏在这附近的邝志林等人。
尽管陆世澄已落入他们手中,但他无法预料陆世澄会不会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释放求救信号。
他得在邝志林对他们发动攻击之前,率先发难!
难得陆世澄一看到闻亭丽就心神大乱,何不利用她把陆世澄拖在这里,这样陆世澄才会没有心情耍花样,而等到他们的人把邝志林那帮人一网打尽,他再亲手送这对苦命鸳鸯上路也不迟。
话说回来,女人就是女人,平时再张牙舞爪,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只知道哭哭啼啼。
这样想着,邱大鹏脸上多了一抹轻蔑的笑容,强拉着儿子退到外面,只留两个人守在门口,加上屋里的那两个,足够了。
闻亭趴在陆世澄胸口啜泣着,陆世澄的身躯刚好可以帮她将后面人的视线完全隔绝开,等到邱大鹏带人一走,她忽然抬眼跟陆世澄对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陆世澄猛地一侧身,闻亭丽抬手对着左右两边的护卫,各做了一个动作。
只听「啪啪」两声,那两人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前胸,一眨眼工夫,大股鲜血涌了出来。
屋内屋外,所有人都骇在那儿,怎么回事?
不是已经仔细搜过他们的身吗?
哪来的枪!
闻亭丽两枪得手,表情冷厉,转而用枪瞄准门外的两名护卫。这两人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胡乱拔出枪,就要对准闻亭丽开枪。
可是已经太迟了,闻亭丽就地一滚,顺势将床上的周嫂和小桃子拖下来塞进床底。
两人气急败坏补枪,忽觉手腕一抖,斜侧方又射来几发子弹,将他们的手枪击落在地。
原来陆世澄已扑到中枪倒地的那两人面前,迅速将手枪从他们腰间拔出,面无表情对着他们连开数枪。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两名护卫一个挨一个扑倒在地。
邱大鹏惊怖得无以言表,带人要往屋里闯,可惜门框狭窄,一次只能闯进去一个,而只要他的人一冒头,就被陆世澄打倒。
邱大鹏气得直嚷:“里外包抄!”
这当口,邱凌云已带人跑到窗口,打算从后方偷袭,谁知他这边刚一冒头,左右肩膀就各中了一枪,身体一晃,连人带拐杖一起摔倒在地。
只听闻亭丽在屋里冷森森地笑着:“忘告诉你了,我身上可不只一把驳壳枪,这把是m1906,勃朗宁公司出的袖珍手枪!”
邱凌云脑中一片空白,是,那件旗袍对她来说未免太宽大了一些。
可即便如此,他又怎能想到她身上会藏着一把如此袖珍的手枪!
当时他若是坚持搜一搜就好了,只恨自己被她用所谓的「毒药」唬住了。
不,怪只怪,他被一个「色」字迷了眼!认识闻亭丽这么多年,他难道还不清楚她是什么人?她这人就像野草,无论到什么地步都不会自寻绝路的!
“爹!”他梗着脖子哭道,“我早说了直接杀了他们,你不听!这回再也别听他们花言巧语,赶紧把他们打成一滩血泥!”
邱大鹏脸色阴得要滴水,他不是不后悔,但后悔也已经晚了。现在他想动,却只能在原地等待时机,门框已经被打得稀烂,他料定屋里那三把手枪不剩几发子弹了。
突然间,枪声停下来,邱大鹏心领神会,随手抓起身边的某个属下往屋里扔去,果然没再听见枪响。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妄动,又在屋外等了一会,这才带着大批人马闯进去,一进去,就见刚被扔进去的属下倒在地上,脖子上系着一根袋子,已经被勒毙了。
陆世澄和闻亭丽,一个躲在窗后将枪口牢牢对准外面。
一个站在屋子中间,两眼直视着他们。
两人都丝毫不见慌张。
“没有子弹了吧?”邱大鹏冷笑连连,脸色一阴,举枪对准陆世澄。
陆世澄却对他「嘘」了一声:“你听,外头那是什么声音。”
说时迟那时快,大门外骤然响起「突突突」的枪响。
紧接着,属下们满脸是血跑进院子:“不好了,堂主,邝志林带人藏在土坡下面,这会已经闯上来了!”
再回头,就看见陆世澄对他笑着扬了扬眉,刚才的枪声果然是某种信号,仅过了几分钟,邝志林就带人闯进来了。
邱大鹏恨得咬牙,恨陆世澄把他的心思全都猜准了!
今晚他的确一直没想好要不要杀死陆世澄,只因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任何时候都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万一陆世澄这个人质死了,他和儿子手里连最后一张王牌都没有了。
抱着这个念头,他错失了一个又一个大好机会,现在,绝不能再犯蠢了。
“去死吧!”他嘶声大吼,对着陆世澄连续叩响板机,忽觉不对,忙使劲全力向后一跃,陆世澄射出的那发子弹好险擦过他的脑门,在他方才所在位置后头的墙壁上打了一个洞。
他的手枪里居然还有子弹!
邱大鹏险险就地一滚,却没机会再反扑。
刹那间,院子里已是枪声大作,又听儿子在外头仓皇喊道:“爹,快救我!”
邱大鹏心一横,仰头冲楼上喊道:“三爷!三爷!该你了!”
邱凌云在院中喊了几声,不见爹来救他,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再不跑,今晚他的小命就要丢在这儿了!
不,未必会输,他爹可是死不了的「九头虫」,再说他们身后还有陆三爷,三爷可是全程在楼上盯着。
他怀抱着一线希望拼命向前爬,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颗流弹,刚好击中他的胳膊,再次栽倒在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邱凌云再醒过来,耳边嘈杂不堪,脑袋昏昏沉沉,随便一动就是一阵剧痛,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的两只脚在地上拖行,有人正拼命扛着他向前走,一转眸,几乎要哭出声:“爹……”
“别说话,兄弟们在后面帮我们顶着,爹带你出去,逃出去就好了。”
邱大鹏满头大汗扛着儿子跑到院门外,前方刚好有一辆汽车正在发动,邱大鹏忙对着那车大嚷道:“三爷,等等我们。”
说话间,便扑上去拉开车门,车上的人毫不留情对他踹了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父子俩倒在地上,邱大鹏也就罢了,邱凌云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那车将他们丢在原地,头也不回跑了。
紧接着,有人四面八方包抄上来,这回,真是插翅也难飞了,邱凌云心里又恨又急,喉间涌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邱大鹏情急之下,翻身将儿子压在自己身下,从袖中抖出两把枪,发疯一般对着后方扫射起来。
为了儿子,他已经豁出去了,一口气打了几十发子弹,倒也逼退了几个人。
这下子,他愈发狂性大发,一边对着四面乱打,一面留神观察闻亭丽的身影,忽然瞧见周嫂和小桃子在众人的簇拥下往那边跑,立即举枪对准小桃子的脑袋。
横竖今晚已经输得一败涂地了,他要不在闻亭丽的心上凿开一个永难愈合的血洞,叫他如何甘心!
只要打中这一个,他就不算亏。
那圆圆的小脑袋若是开了瓢,不知会有多好看,闻亭丽势必会吓到发疯。
邱大鹏咧嘴一笑,便要扣动扳机,电光石火间,侧面袭来一股无形的大力,将他的脑袋冲撞得向旁一歪,有什么热乎乎的东西顺着太阳穴淌下来。
他顿觉不妙,艰难地转动眼珠,瞥见右方站着一个人,陆世澄面无表情举枪对着他,手中的枪管还在冒烟。
与此同时,他的额间再中一枪,这次却是从正面打来的。
闻亭丽站在对面,发了狂似的,对着他的脑袋开了一枪又一枪。
“你敢动小桃子,你害死我爹!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还想杀我妹妹!”
心脏位置异于常人?这次她要他脑袋开花!面前那颗硕大的脑袋,很快被打得稀巴烂。
陆世澄没有劝阻,就那样站在一旁看闻亭丽疯狂发泄。直到她清空了弹夹,才上前将她搂入怀中。
“子弹呢?”她一面挣扎,一面厉目环顾,“我爹说这姓邱的是九头虫,向来比旁人命硬!不能叫这畜生留下一口气,不然他还要害我和我妹妹!”
陆世澄没有松手,只是安抚性地不断摩挲她的后脑勺,试图帮她冷静下来。
“放开我!”
“他死了!”陆世澄低喝,“已经死了!”
闻亭丽一愕,定睛对着地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躯壳看了又看,确定邱大鹏再无半点声息,她的脸上,蓦地泛起狂喜的笑容。
一脚踩上去。
真的死了!
死得好惨!
她笑起来,这个无耻之徒终于死在了她的手里。
这个缠绕了她近两年的噩梦,真的结束了。
闻亭丽看着四周,这玫瑰色的房间, 分明是她自己的卧房, 她不禁松一口气。
忽一眼瞥见坐在枕头边上的小桃子,不假思索就要伸手把妹妹抱住,却被周嫂按住。
“快别乱动,昨天你把大家都吓坏了,又哭又笑的,再要么就是抱着小桃子死不松手,好不容易回了家,没说几句话就开始昏睡, 陆先生担心得不得了,一整晚都守着你,还好大夫说你没什么大碍,就是心情太激动有些脱力了,还说你昨天有点冻着了, 叮嘱这些天务必要静养。”
随着周嫂的讲述, 闻亭丽的耳边恍惚响起激烈的枪声, 一声又一声,伴随着惨叫和呼喊声, 她什么都想起来了,眼神慢慢沉静下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 那件异常单薄的旗袍已经被换掉了, 现在她穿着一套干净的睡衣, 身上不再发冷, 浑身上下暖呼呼的。
陆世澄呢?她焦灼地打量四周。
恰在此时,外头有人敲门,周嫂忙去应门,下一秒就见陆世澄领着一个人进来了,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闻亭丽暗吃一惊,一夜之间,陆世澄就憔悴了一大圈,眼珠子显得格外漆黑。
她甚至无暇打量陆世澄身后那人是谁,就迫不及待向他伸出手,陆世澄握住她的手,顺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可是两个人的视线一下子被小桃子的脑袋遮挡住了,小桃子凑到姐姐脸上担忧地看来看去:“姐姐,还在拍戏呢?”
闻亭丽微讶望向陆世澄,就见陆世澄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看向周嫂,周嫂正拼命朝她挤眉弄眼。
再定睛一看,原来陆世澄身后的那个人是黄远山。
黄远山也正用一种默契的眼神同她交流。
紧接着,黄远山俯身同小桃子说:“当然是在拍戏了,你忘了黄姐姐是大导演了?昨天那场土匪戏,小桃子演得棒极了,所有人都对你赞不绝口。
喏,这是剧组给你的奖品,昨天你姐姐扮的女侠就是用这把道具打的土匪,你收着它做纪念吧,下次我们再找你客串别的角色好不好?”
说话间,从包里掏出一把玩具枪隆重地颁发给小桃子。
小桃子的视线在几个大人脸上转来转去,黄远山历来是她最喜欢的一位大姐姐,听见这话,疑虑终于消失了,兴奋地点点头,伸出小手接过那把玩具枪,十分珍惜地把玩着,周嫂趁机把她从床上抱下来:“姐姐还要拍下一场戏呢,我们去外面等着吧。”
闻亭丽喉头发涩,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爱护这孩子,事发之后,也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叫小桃子相信这可怕的事件只是在拍戏。
她的目光在陆世澄脸上轻轻扫过,同时恳切地对黄远山说:“谢谢你,黄姐。”
黄远山眼眶微红:“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这种客套话?这杀千刀的白龙帮,还好一切都结束了!”
“我的戏……”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拍戏?!你先给我安心静养,万事有我顶着。”
闻亭丽无声握住黄远山的手,黄远山看她精神状态不错,表情渐渐松弛下来,陪坐了一个多钟头,这才告辞离开。
陆世澄坐到床边的沙发里,把闻亭丽的手珍重地放到自己的唇边。
“那把玩具枪是你准备的?”她对他笑。
陆世澄勉强牵牵嘴角,他不敢开口。因为怕被她听出自己嗓腔里的哽意。
闻亭丽却是另一想,哪怕是昏迷不醒时,她的潜意识里也在担心小桃子会被吓坏,没想到陆世澄安排得比她想象中还要周道,这下她彻底放心了。
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指在他的脸庞上轻轻摩挲着,摩挲他皱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唇。看得出,他仍陷在深深的恐惧和自责中。
她努力做出轻松的表情:“昨天你来得真快,我一说那日你送我的礼物,你就猜到我将你送我那把袖珍枪藏下来了,这就叫心有灵犀对不对,喂,干吗老不说话——在想什么呢?”
“在想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保护好你。”
闻亭丽目光一涩:“这怎么能怪你?!由来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何况邱大鹏这次是以命相博,那种下三滥的招数谁都防不住的,你再自责,我就哭给你看。”
陆世澄勉强牵牵嘴角,但那笑容只是昙花一现,他正色同她说:“我要跟你商量一件事,邱凌云没有死——”
闻亭丽目光一厉:“他在哪儿。”
“我要留他一命。”陆世澄附耳同她说了几句,闻亭丽脸上的黑气慢慢消散,如释重负叹口气:“我还担心他死得太容易了,也好,就这么办!”
两个人的情绪都稍稍好转。
“饿不饿?”他抚了抚她的额头。
“饿。不过你绝对猜不到我现在最想吃什么。”
“刀鱼面。”
“你怎么晓得我想吃这个?”
“随便一猜就猜中了啊。”
闻亭丽笑不可抑:“好吧好吧,我还要吃糟田螺。”
“我去买。”
“我还要吃憩虹庐的粉果和太史田鸡。”
“我去弄。”
“别忘了飞达西点店的奶油栗子蛋糕!”
“都给你买来。”
吃过饭后,闻亭丽有点昏昏欲睡,陆世澄帮她把被子拉到胸口,静静在一旁守护她。
等她睡熟了,他并没有马上动身,而是小心翼翼帮她将腮边的两根碎发拨开,目不转睛望着她的睡颜,坐了大约有大半个钟头,才很轻很轻地起身。
走出大门,邝志林马上带人迎上来:“都已经安排好了。”
屋里屋外都是他的人。
陆世澄面色稍冷,有点不放心地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周威等人惭愧地说:“澄少爷放心吧,这回绝不会再出岔子!”
金神父路,某幢洋灰色花园洋房内。
陆克俭在二楼窗户后向外张望,口中不断催促道:“都在磨蹭什么!都这么久了,车马还没备好吗?”
两人应声跑到楼上来,一左一右将陆三爷的轮椅抬起,一路小跑着往楼下而去:“三爷,曹帮主还想见您一面呢,就这样不告而别?”
陆克俭两手紧扣着轮椅扶手,铁青着脸说:“有什么好见的,整件事都是邱大鹏自作主张,从头到尾与我毫不相干,再说白龙帮常年打打杀杀,这回不过是死伤了几个兄弟,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要怪就怪他曹帮主治下不严,听凭那对姓邱的父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如今人已经死了,也算是吃了一回教训。”
“可是——听白龙帮的人说,邱大鹏虽说死得透透的了,他儿子的尸首却至今还没有找到,不怕别的,就怕这小子万一活下来,会向三爷施行报复,您别忘了,那日他们父子想上车跟我们逃走,却被我们一脚踹下去。”
“报复也该报复陆世澄,关我什么事?”话虽这样说,陆克俭的眼神却有些闪烁,“拨几个人去暗中打听邱凌云的下落。一旦发现他的藏身之处,马上斩草除根。好了,我们快走,半个小时内务必出城!别坐铁路,也别坐轮船——”
说话间,客厅的两扇圆拱大门霍然洞开,有人闯了进来,陆克俭待要掏枪震慑对方,却被人踢中轮椅的轮子,这让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屋内的护卫们从四面八方冲上去,可转眼就被闯进来的十几个人团团围住。
陆三爷狼狈地向前爬了几步,用最快速度将手里的枪上了膛,回身就要瞄准陆世澄。不料陆世澄已经走到他身后,不紧不慢将他的手踩在自己脚下。
“啊——”陆三爷痛得面孔扭成一团,“陆世澄!你发什么疯!”
陆世澄蹲下来薅住陆三爷的头发,逼他正视自己的眼睛。
“什么时候回的上海,经过我的同意了吗?”陆世澄的语调是那样平静,甚至很温和,但陆三爷却浑身哆嗦起来。
这小子太知道如何气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他早就受够了!
“我想什么时候回上海,就什么时候回上海,用得着你批准?这两年多来,我像个窝囊废一般躲在北平,你这做侄子的风风光光在上海把持着一切,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他的话声戛然而止,因为陆世澄将一把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陆三爷恐惧地吞了吞喉咙,这个侄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事到如今,先把命保住再说,“你先别开枪!无缘无故就来找我麻烦,我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邝志林在旁冷冷开腔:“三爷,明人不说暗话,这次绑架的事是你指使的吧?”
“什么绑架——”耳边一声炸响,一粒子弹险险擦过他的耳廓,精准地打在他视野前方的地板上。
陆三爷惊恐地望着那冒烟的弹孔,喉咙里那些狡辩的话语,全咽了回去。
“我问,你答,答错一句,我就叫你身上多一个窟窿。”陆世澄的声音冷得像冰块。
陆三爷白着脸拼命点头。
“什么时候跟邱大鹏勾搭上的?这次的绑架计划你们计划了多久?除了你和邱大鹏父子,上海这边还有哪些人参与其中?”
陆三爷冷汗涔涔:“我也不想收留邱大鹏,是曹帮主亲自到北平来找我帮忙,我实在是抹不开面子,才勉强答应让那姓邱的在我的私邸里安置一段时间,这次的绑架计划也是邱大鹏出的主意,我并不知道他要绑架你那位闻小姐。”
对上陆世澄的眼神,陆三爷硬着头皮说:“对、对不起,这次是三叔错了,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碰你的人——”
忽听见子弹再次上膛的声音,这次是来真的,陆三爷面如死灰,浑身筛糠一般抖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有道高大的身影闪现在大门口,瞧见这一幕,顾不上自己也有被射中的危险,飞扑上来死死按住陆世澄持枪的手。
陆世澄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因为四周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阻,包括邝志林在内。
“澄儿。”陆老太爷厉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快把枪放下,你不是答应过祖父绝对不伤你叔父的性命!”
陆三爷自觉有了倚仗,不顾体面冲着父亲哭喊起来:“爹,快救我!”
陆世澄牢牢地握着枪,无论陆老太爷怎么扳扯,都不肯松手。
陆老太爷情急之下,沉声道:“别忘了去年我们之间达成的协议,当时你答应放过你三叔,祖父答应不干再涉你和闻亭丽之间的事,难道你想毁约?!你就不怕祖父事后找你那位闻小姐的麻烦?”
此话一出,陆世澄的眼睛里堆起浓浓的杀意。这一次,对象分明是陆老太爷,邝志林在旁瞧得一清二楚,不由打了个寒颤。
好在澄少爷迅速遮掩好眼中的那抹戾色,他望着地面无声笑了笑,很无辜地问了句:“祖父,你都不问问三叔做了什么吗?”
陆老太爷恻然叹气:“不管你三叔做了什么,祖父都不希望再看到陆家子弟自相残杀。你那位闻小姐受了委屈,祖父可以代表陆家给她一点补偿。但你得听祖父的话,别再把枪口对准自家人!”
邝志林忍不住开腔:“老太爷,可是这一次,是三爷先把枪口对准澄少爷,澄少爷差一点就死在三爷的手里了!”
“我们祖孙俩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陆老太爷暴喝一声,声音震荡在宽阔的厅堂里,像狮吼,让在场的人心头阵阵发凉。
“记住了,你是陆家的儿孙,永远别为了外人为难自家人,祖父如今只剩下你三叔一个儿子了,你忍心叫祖父伤心吗。”
陆世澄的表情没有快意,也没有愤恨,只有麻木的平静,他嘴角慢慢上扬,带着讽意问:
“祖父,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当年我爹娘被人设计害死,你真的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凶手可能是你另外两个儿子吗?”
陆老太爷哑然失声。
“您自诩精明,当年的事破绽那么多,我不信你没有瞧出他们兄弟俩有问题。还是说,你明明心里有疑虑,只因他们是你心爱的艾巴雅所生的儿子,所以才要自欺欺人!”
陆老太爷反手就是一个巴掌,陆世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几道清晰的手指印,他无动于衷,用手背擦拭着嘴边的血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他的视线,随着他的起立,一点一点在拔高。由一开始的仰视,变为平视,最终变为俯视。
他开始俯视自己的祖父。
陆老太爷额角一跳,他似乎第一次意识到当初那个弱小的孙儿,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
在一种无形的压迫下,一向不懂屈从为何物的他,竟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这让他顿觉丧失了尊严,心中愈发恼恨起来。
陆世澄将祖父表情的每一个微妙变化都看在眼中,包括那微颤的皱纹,以及冷硬如刀的嘴角。
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扩大。
年幼的他,曾经指望从这位长者身上得到足够的关爱和保护。
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他曾期盼着这位长辈早日查清真相替自己的父母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