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澄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牙关紧咬,一句话也说不下去了,闻亭丽无比动容,忙起身用双臂紧紧拥住他。
很少人可以坦然诉说自己父母的死亡,即便已经成年了。这种痛就像是凝结在心上的疤痕,一辈子也不会自动痊愈。
何况,陆世澄的父母还是被人谋害的,小小的他,当时在现场目睹了一切。
想到此处,她的眼圈酸胀不已,今晚,他们两个人都向对方诉说了心底的秘密。
但是这滋味并不好受,因为这一刻的她,与年幼的他有了奇妙的心灵感应,当时的陆世澄有多恐惧和无助,这一刹那她几乎能感同身受。
“这些年你一定很不容易。”她几乎是哽咽着说出这话。
陆世澄忽然就懂得了,她不仅是懂他,更像是透过他的描述亲眼看到了那个年幼的他。
这一刻,内心的遗憾似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迅速抚平,情感上的慰藉竟有如此大的魔力,他听见心房里传来轻微的动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从未有过这一刻,他如此感谢命运。
天台上风很大,他脱下西装将她整个包在自己怀里,天大地大,他有她就够了。
两人在药厂待到快天亮才走。
看到朝阳的那一刻,无论是闻亭丽,还是陆世澄,都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他们像昨晚那样手牵着手一前一后从楼里出来,只是手指比先前扣得更紧。
闻亭丽本想把花海带走,实在是拿不动,才依依不舍从中挑选最喜欢的十朵带走了。
没想到第二天,陆世澄就派人将那片绚丽的「花海」,一朵不落地送了她家里。每天一下楼,就能看到明艳的花海,这令闻亭丽高兴了好些天。
《春风吹又生》在美琪电影院连映半个月, 场场爆满,大获全胜。
一夜之间,秀峰变得炙手可热, 每天都无数电话打来, 一半是邀约闻亭丽拍广告的,另一半是请黄远山和闻亭丽去社会文艺机构演讲的,还有大批演员打电话自荐想参与秀峰未来的新片的。
借着这大好势头,黄远山隆重宣布秀峰的下一部片子《双珠》将在一个月内杀青,同时还透露公司正积极帮玉佩玲写新剧本,誓要帮她打造一个跟以往「花瓶美人」风格截然不同的新角色。
闻亭丽百忙之中,不忘抽空带着小桃子去邹校长家里参加晚宴。
当日,务实女子中学同一届的老同学来了不少, 邹校长的小小客厅人满为患,到处能听见女孩们欢乐的笑声。
倒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邹校长在连看三遍闻亭丽的新片之后,依然觉得有些不过瘾,仗着校长的身份, 把闻亭丽喊到家里同自己交流观影心得, 顺便为她举办一个小型的庆功会。
在听过陆世澄讲述的往事后, 今日再看到邹校长,闻亭丽心境自然不一般, 搂住邹校长瘦弱的肩膀,久久不肯松手。
邹校长想起自己学生这一路走来的不易,怪心痛, 对她说:“这段时间累坏了吧?校长这里没有外人, 想哭就哭, 想笑就笑, 一切有校长替你兜着。”
赵青萝感动地说:“校长还像老母鸡一样护着我们。”
“赵青萝,听说你打算下一年就转法律专业?你不学戏剧了?”
“唉,别提了,那天去闻亭丽她们公司新成立的基金会帮忙,闻亭丽邀请了亚乔姐帮着主持「女工」慈善基金会的法律工作,当天,亚乔姐在现场指挥大局,当真什么都懂,而我这个学戏剧的,在一旁什么忙也帮不上,我就想,是时候该跟自己的梦想告个别了。”
“可是,戏剧工作也是一样伟大呀,好的戏剧可以对社会起到正面引导的作用。”
“就是就是。”
赵青萝却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不是心血来潮,这个决定我已经在脑海里思考很久了。那天我在看到那些女工们的遭遇,心都揪起来了,她们这辈子,永远没有机会去剧院看戏剧,可法律,却能在生活中切切实实帮助她们……
你们就当我任性吧,这几晚,我已经哭过好多次了。每回想到她们的生活状况,我就汗颜,她们比我差在哪儿呢?
倘若她们生在我的家庭,说不定比我要优秀许多,我碌碌无为,却如此幸运,怎能不为不幸的她们做点实实在在的事?”
有人上前挽住她的手:“青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善良的女孩。”
“光有善良毫无用处,行动起来才是真的。”
邹校长欣慰地点头叹气:“好,我的学生,个个都胸怀大志。”
小桃子靠在姐姐的腿边,仰头听四周的大姐姐们说话。
终于有人发现了她:“这小不点是小桃子吧?听说礼拜六你们商务幼稚园要在茂丰公园演出,小桃子你有节目要表演吗?”
小桃子现在有点不喜欢别人叫她小桃子,很严肃地纠正对方:“我都上中班了,我的学名叫况伟航,伟大的伟,航行的航,是姐姐给我取的。”
大伙哄堂大笑,然而不忘马上改口:“况伟航同学,你将来有什么志向呀?”
小桃子看向自己的姐姐,闻亭丽用眼神鼓励她,小桃子鼓起勇气大声说:“我要当最厉害的外科医生!”
邹校长朗笑着将小桃子抱在怀里:“不得了,当真是后生可畏。”
饭毕,大家聚在桌边说笑,突然听见门铃响,原来是送相机的,邹校长想跟学生们合影。不料家里的旧相机坏了,只好临时跟别人借了一台好的。
出乎意料的是,送相机的人竟是陆世澄。
大家红着脸互望一眼,纷纷起身向他打招呼。
“陆小先生。”
务实女子中学是陆家出资创办的。每次有学生获得奖学金,要么由那位白发苍苍的陆老先生颁发奖章和奖学金,要么由这位陆小先生颁发,闻亭丽那次获得「英才奖」,就是在陆世澄手里领的奖。
学生们都对陆世澄印象甚佳,他不仅相貌俊雅,兼具实业家的胆魄和能力,难得作风还很低调正派,可惜他平时太忙,甚少在学校露面。
看到满屋子的人,陆世澄似乎也有些意外,礼貌地点点头,把相机放在茶几上便离开。他并没有朝人群中的闻亭丽看,闻亭丽也没看他。
小桃子不理解姐姐和陆先生为什么要装得像不认识一样。
他们两个明明每晚在她家客厅嘀嘀咕咕吃饭和说话嘛,有时候还头挨着头呢。有的时候,姐姐还像亲小桃子一样亲陆先生的脸蛋呢。
这样想着,小桃子大声对陆世澄招手:“陆——”
闻亭丽吓得捂住妹妹的嘴。
好在大家的注意力都没在这边,因为邹校长正忙着把陆世澄拖回来:“不许走,这机器我不会用,待会还得由你来帮我们拍照。”
学生们齐声笑起来,陆世澄只好笑着走回来架起照相机。
闻亭丽抱着小桃子坐在第一排,趁着陆世澄还没按快门的时候,突然对他扮了个鬼脸。
陆世澄垂眸看着手里的拍照窗孔,心中一笑,面上却不露声色。
“怎么了?”
“刚才有只小蚊子在捣乱。”陆世澄若无其事说。
大家信以为真:“在哪里?快把它赶走。”
拍第二次的时候,闻亭丽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看着镜头,陆世澄一口气帮她们拍了十几张。
后来,邹校长要求陆世澄教王妈按快门,硬要把陆世澄也拖进合影队伍,陆世澄第一反应就拒绝:“王妈毕竟只学会了按快门,您就不怕照出来效果不好吗?”
“又有什么关系。”邹校长问身旁的学生们,“你们介意吗?”
“不介意!陆小先生,请站到这里。”
陆世澄走到最后一排,却不肯站在中间,而是退到最右边,他最高,哪怕站在角落的位置,也很显眼。
两天后,闻亭丽拿到了相片。
她美滋滋对着照片看了又看,真没想到,她和陆世澄的第一张合影会是这样的集体照片。
她在第一排,他在第四排,当中隔了好些同学。
她不由得对着相片里的他亲了一口。
可惜陆世澄傍晚要开董事会,不能同她一起吃饭,她给他打电话,聊到照片的事,就说:“改天我们好好照几张合影,就我们两个人那种。”
“要不去大世界玩?可以边玩边拍照。”
闻亭丽眼睛一亮,忙说好:“小桃子前日还念叨要去玩呢,不过这几日怕是不行,她们幼稚园最近天天在茂丰公园搞排练。何况大世界人太多,到时候就怕影迷们全围上来……”她沉吟,“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不,这次我来想办法。”他学她的口吻逗她,闻亭丽笑着挂断了电话,当天收工较早,她在外头找了间馆子同玉佩玲和黄远山吃了饭,随后自行坐车回家。
到家时间才七点多,平时这时候小桃子早就放学了,可是今日一进门,家里格外寂静。
莫不是今日排练还未结束?自打发现北平那边有异动,陆世澄就派了四五个护卫每日跟着小桃子和周嫂,倒也不用担心发生意外。
她上楼洗手、换衣服、卸首饰,紧接着下楼给潘太太打电话约饭局,等她聊了几通电话,抬头一看钟,赫然已经八点钟了,周嫂和小桃子还没有回来的迹象。
闻亭丽心里突然划过一阵不祥的的预感,忙要给幼稚园打电话,刺耳的铃声就响起来了。
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嚎哭声:“闻小姐,出事了!”
是园长亲自打来的。她老人家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在茂丰公园排练得好好的,外面传来好大的爆炸声,有人说公园里藏匿了炸弹,大家都吓坏了,到处跑,好不容易把孩子们都找齐,就发现况伟航小朋友不见了,还有你们家那位周嫂,我们担心出了什么事……已经报警了!”
闻亭丽听得浑身冰凉,抓起手包就要向外冲,电话又响了。
“喂……”那边却传来一个男人的低笑声。
闻亭丽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
“最近很风光啊,闻亭丽。”那人说。
“邱大鹏?!你果然没死!”
“是,老天有眼,我偏偏没死,但我已经过够了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邱大鹏阴恻恻地笑,“想当初,你和陆世澄加起来一共打了我八枪,结果老天爷硬是让我活下来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们才是该死的那个!现在到了跟你们算总账的时刻了!”
就听那头传来小桃子的哭喊声,周嫂的声音透着惊恐:“乖囡囡,别哭,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们带这里来做什么?!”
闻亭丽牙齿咬得硌崩作响。
“听清楚了吧?我们好不容易才甩开陆家的侍卫,现在你妹妹被我们安置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别耍花样,也别妄图惊动陆世澄安插在你身边的那两个护卫,自己一个人过来,到了地方,用你自己,换你妹妹,这交易还算公平吧?”
闻亭丽两眼注视着窗外,脑中飞转。
邱大鹏却似乎猜到她在想什么,冷笑道:“我知道你一肚子鬼主意,胆敢给陆世澄送信的话,我马上把你妹妹的胳膊剁下来,不信你就试试。
还有,别拖太久,现在是八点过五分,我给你一个钟头的时间,迟到,也是一条胳膊!”
闻亭丽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缓缓移目看向自己的手包,又看看藏在腰间的小包,再看看外头的车,咽了咽喉咙,尽可能冷静地说:“好,你把地址给我,我马上就动身。”
开完董事会,陆世澄第一时间给大世界游乐场的廖老板打电话,安排完毕,心里想着闻亭丽,便要给她打电话,王经理进来说:“澄少爷,董事成员还在外面等你吃饭。”
陆世澄抬腕看看时间,这时候闻亭丽多半已经离开公司了,打电话也未必找得到她,何不晚上直接去她家里见她。
可是饭刚吃到一半,陆世澄心里突然泛起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像是被很尖锐的针扎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
“澄少爷,不舒服吗?”
陆世澄无法解释自己这种心慌的感觉,起身对众人歉然点点头:“抱歉,我出去透透气,诸位慢用。”
他一出去,就立即给闻家打电话,岂料电话响了十几声都没人接。
闻亭丽大约还在外面忙,难道小桃子和周嫂这个点也不在家么?
这一想,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索性让服务生帮自己进去跟邝志林交代一声,径自下楼而去,迎面就见周威几个人白着脸跑上楼来:“澄少爷!”
陆世澄心口急跳,周威怎么会在这里,他早交代过,不管发生什么事周威都应该寸步不离守在闻亭丽身边,他上前一把薅住周威的衣领,厉声说:“你跑这来做什么!她在哪儿!”
听完来龙去脉,陆世澄几乎是一路疾驰赶到到了闻家,进去,果然一个人影都无。
他顿时面如金纸,额上的冷汗开始大颗大颗滚落,不难猜他们利用小桃子的性命威胁她,她必须一个人去见他们。
“马上调集所有人手。”陆世澄咬了咬牙,“她去找绑匪,路上肯定需要用车,周威,你马上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查查闻亭丽离开前有没有给附近的车行打电话,若有,立刻找到这个司机。
老李,你回去找邝志林,让他在陆公馆等候我的调遣,记住,千万别走露风声,因为——”
说到此处,陆世澄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声音低下去:“一旦惊动绑匪,他们随时可能会撕票。”
老李和周威紧张地吞了吞喉咙:“是!”
陆世澄即刻在客厅里搜检起来。
闻亭丽很可能一到家就接到了绑匪的电话,以她的机智,势必会想办法在屋内给他留下一些暗示性的线索。
果不其然,他很快在电话机旁找到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串号码。
【09820893】
旁边还写着一行字。
【邱大鹏派了一辆黄包车在后门等我,我刚查询了电话公司,这是他们打进来时的电话号码。】
是她的字迹,陆世澄攥紧纸条:“ 09820……像是曹家渡附近的号码,周威,跟我走!”
有人进来:“三爷,成了。”
陆克俭先是大松口气,旋即冷笑:“前前后后派了这么多人,要是再不成事,我真要怀疑你们都是猪脑子了!”
“三爷也不必骂他们,怪只怪陆世澄太不好对付,包括今日这次。要不是公园里那帮小孩到处跑扰乱了视线,我们还未必能把人掳来呢。”
说话这时正是邱大鹏,他面色焦黄,眼皮浮肿,咳嗽时不断抚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很虚弱的样子。
陆克俭仍旧有些疑惑:“这法子到底行不行?我倒是愿意相信这小孩是闻亭丽的死穴。但你怎么就一口咬定闻亭丽一定是陆世澄的死穴,万一他不来呢?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多半会来。”邱大鹏咬牙道,“这几月,凡是与这两人有关的消息,一件我都不会落下,我敢打赌,陆世澄对闻亭丽绝对是动了真心的。”
陆克俭在脑海里回想一番闻亭丽的模样,没接茬。
事实上,他更担心陆世澄跟葛小姐走到一起。葛家实力跟陆家不相上下,若是两家成功联姻,陆世澄手上无疑又多了一张王牌,那对自己的处境将更为不利。
可陆世澄偏偏如此任性,不去接近葛小姐,非要与那姓闻的女明星藕断丝连——
如此看来,邱大鹏的判断有些道理,他心里是这样想,面上却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
“可是,我跟这个闻亭丽无冤无仇,即便要夺权,又何必非要用这等下三滥的法子。”
邱大鹏心中暗骂此人奸猾,面上却愈发堆起笑容:“人已经绑来了,杀人的事我来做,至于陆世澄那边,您二人是亲叔侄,只有您最清楚如何对付陆世澄。
只要他把闻亭丽看得极重,我们这个局就算做成了。到时候是直接取他性命也好,逼他交出陆家大权也罢,全由您来定夺,不过,为了永绝后患——”
邱大鹏的目光阴狠得似能射出一把毒针:“最好直接杀了他,没了陆世澄,您就是陆家当之无愧的继承人。即便事后陆老太爷起疑心,也只能把家业交给您。”
“听上去你竟比我还恨陆世澄。”陆三爷似笑非笑看着邱大鹏。
邱大鹏凄惨地笑了笑:“我和犬子会落到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全拜闻亭丽和陆世澄所赐,「有仇不报非君子」,谁叫他陆世澄伤我在先呢?”
君子?分明是一条毒蛇,陆克俭心中暗笑,佯装同情拍了拍邱大鹏的肩膀:“行吧,那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我记得你亲口说过这姓闻的很不简单,她会使枪,甚至还懂一点防身术,你们动手时务必当心一点。”
邱大鹏心中暗想,你陆三爷想利用白龙帮替你成事,又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世上岂有这么便宜的事?只要你加入这个局,杀人的这笔帐自然会落到你一个人的头上。
到时候,他既可以成功替自己和儿子报仇,又能全身而退,再也找不出比这更面面俱到的计划了。
不枉他窝窝囊囊在北平当了这么久的「阴沟老鼠」!
这时候,闻亭丽已被那辆黄包车带到了一幢空房子前,下车后,车夫在她眼睛上绑上了布条,推着她向前走,跌跌撞撞也不知走了多久,就听车夫说:“站在这儿别动!”
闻亭丽在原地站了有十分钟之久,才听见车夫说:“好了,继续往前走吧。”
没多远,突然被那车夫用力推了一把:“到了,进去吧。”
闻亭丽差点没被推倒,勉强站稳身体,只觉得这地方无比安静,但直觉告诉她,四周有人盯着她。
也不知看见了什么,那车夫的声音陡然变得十分恭敬:“小的刚才已经在路口确认过了,足足等了十分钟,后面都没有尾巴跟上来。”
有人哼笑:“闻亭丽,这回算你聪明,没偷偷跟我们耍花样。”
闻亭丽牙槽一紧,邱凌云!
有人走过来把她眼睛上的布条扯下来,她快速眨了几下眼,等到恢复视野,就见对面站着几个人,当中那个是邱凌云。
他的右腋窝底下拄着一根拐杖,在那儿直勾勾地打量她,紧接着,一瘸一拐朝她走来她。
“别来无恙啊,闻亭丽。”他的语调跟他的表情一样阴沉沉的。
“周嫂和小桃子在哪?!”闻亭丽冷飕飕地问,“我已经来了,快把她们放了。”
一面问,一面若无其事摸向自己的手包。
邱凌云反手将她的手按住,笑道:“怎么,还想像上次那样偷袭我?!”
说话间将她的手包抢下来,扬手甩给旁边的手下:“里面有一把驳壳枪,当初她就是用这把枪前后打伤了我和我爹,她大约以为自己还能故技重施。”
闻亭丽脸上掠过一抹慌乱的神情,几个人在那儿把她的手包翻了个底朝天。
“少堂主,里面除了枪,还有一把匕首,颜色不对劲,像是淬了毒!”
“啧啧,一年多不见,愈发长了本事,都会使毒了。继续搜!她身上说不定还藏着别的武器,把她衣服扒下来好好搜一遍!”
闻亭丽急速后撤一步,用舌尖顶住自己的前牙:“我在舌头底下藏了毒丸,一旦咬碎,见血封喉,谁敢碰我一下,我马上就咬毒自尽。”
“笑话,你以为我会怕你死?”
但邱凌云还是立即拄住了拐杖。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把我领到这儿来。除了要跟我算账之外,也想利用我威胁陆世澄吧?我死了,你爹还拿什么筹码去辖制陆世澄?他可是一心要找陆世澄报仇的。”
邱凌云眼皮一跳,她全说中了。
他恼羞成怒:“你不好好配合我们,就别想指望见到你妹妹!”
“要我配合,首先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把周嫂和小桃子带来,我要亲眼确认她们安然无恙,否则一切免谈。
第二,要搜身可以,但只能我自己动手。不答应的话,我马上咬毒,横竖都是一个死,我何不自我了断。”
邱凌云眼看她再次用舌尖顶住自己的上颚,脸色不由得一黑,扭头对身边人说:“去问问我爹,能不能把那对哭哭啼啼的一老一少带过来。”
那人走后没多久,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两个人压着周嫂和小桃子过来了。
看到自己姐姐,小桃子的哭声越发凄厉,向前伸出自己的两只小手:“姐姐!”
闻亭丽心缩成一团,不等她上前,斜刺里有人将她拦住。
周嫂惧怕地喊着闻亭丽:“大囡,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好在两个人看上去都是毫发无损的样子,小桃子的手里甚至捏着一包糖。
“别怕,小桃子。”闻亭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妹妹挤挤眼睛,“你不是老要去姐姐的摄影棚参观吗?瞧,我们现在就在姐姐的戏棚,我们在拍兵匪戏,你是小土匪,你要是老哭,电影就拍不出好了。”
小桃子的哭声戛然而止,闻亭丽又朝周嫂投去一个安慰性的眼神。
邱凌云一嗤:“把她们带下去!”
看来,在陆世澄到来之前,他们是不可能放走小桃子和周嫂了。
闻亭丽突然出声:“她们得留在我身边,我要时时刻刻都能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
“闻亭丽!你别得寸进尺!”
闻亭丽把舌上那枚小药丸顶出来,冷眼瞅着邱凌云,邱凌云认得那是一种含「氰化物」的毒药,名叫「归西丸」,历来只有黑市有卖。
这药,他们白龙帮过去没少用,他只得忍耐着点点头:“把她们带到隔壁房间去。”
闻亭丽又等了一会,确认他们将小桃子和周嫂带到了隔壁,便主动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
邱凌云愣了愣。
“不劳你们动手,我自己搜自己的身。”
说话间,她把脱下来的外套往前一掷,刚好丢到邱凌云的脚边。接着,把头上的贝雷帽摘下来扔过去。再就是头发,她把一头秀发散开了给他看。
最后她把鞋子脱下来踢过去让对方搜查。
这一来,闻亭丽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软缎长旗袍,腰身,前胸、后背、小腿、脚踝,全都一览无遗,可惜衣服尺寸有点阔,并不怎么贴身。
这样单薄的装束,想在底下再藏一把驳壳枪是断乎不可能了。
邱凌云稍稍放心,吞了吞口水,一双眼睛在闻亭丽的身上扫来扫去:“你以前也没这么瘦啊,没吃好,还是没睡好?再瘦,可就不好看了。”
旁边有人咳嗽一声,邱凌云如梦初醒,换了一副严肃的神色,皱眉踢了踢自己脚边她的那堆衣物:“给我好好搜一搜。”
刚搜完,邱大鹏突然带人进来了,进来就看到地上闻亭丽的衣物:“搜完身了?”
“是。”
“搜了几遍?”
“爹,反正她身上就剩那件旗袍了,您自己看。”
邱大鹏凝神看了看:“好了,快把她给我带走。”
“换地方?”
“为防有变,我们不能在曹家渡干等。”邱大鹏冷飕飕地说,“我还不知道她么?眼珠咕噜噜一转,一个坏点子就冒出来了,我打赌她来之前给陆世澄留了口信,陆世澄手下兵多将广。
若叫他查到我们藏身在曹家渡,很快就会追踪到这所空房子,我倒不怕他带人硬闯,就怕他不动声色在附近设防。到时候即便我们暂时占上方,也难逃天罗地网,走吧,那边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闻亭丽被推着上了另一辆车,邱大鹏不比邱凌云,压根不给她讨价还价的机会,她的嘴里被人塞了一团布,以防她路上呼救。幸好周嫂和小桃子也跟着上了车,她能听见她们的动静。
三个人的眼睛都被黑布蒙得严严实实,路上,闻亭丽自己虽然冷汗直冒,却不断拍抚身边小桃子的小手。
自从刚才听姐姐说这是在拍戏,小桃子的恐惧心理似乎就消除了一半,不怎么哭,不一会就靠在周嫂的膝盖上睡着了。
闻亭丽虽说失去了视觉,但听觉还在,一路上都在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就听邱大鹏说:“到了,下车。”
闻亭丽感觉自己被人推到一张桌子前,紧接着被人按坐在一把椅子上。
邱大鹏在她身边拨电话。
电话一通,邱大鹏的语气一下子快活起来:“陆先生,好久不见。”
陆世澄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曹家渡已经被他翻了个底朝天,全无她的消息,失踪时间越久,闻亭丽吃的苦头就会越多,这让他心如油煎,坐立难安,电话每次响起,心脏就会缩成一团。
然而,真等接到邱大鹏电话的这一刻,他的心反而踏实了,一种死样的寂静静静笼罩住他的心头,杀意慢慢从身上每个毛孔里渗透出来,他不得不控制着自己,耐心听对方把话说完。
等邱大鹏停下来,他毫无波澜开了腔:“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们,但我得先听听她的声音。”
这边,闻亭丽手里忽然被人塞了一个听筒,她忙将它举到耳边,那边果然是陆世澄。
她颤声说:“是我……头先听见有人在街上叫卖刀鱼面,我就想起那天你给我过生日的情形,你送我那么好的礼物,可我偏要同你吵架——”
没等她说完,电话倏地被人掐断了,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有那么一瞬间,陆世澄的表情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抄起外套向外走去。
邝志林见势不妙,带人追上:“澄少爷,闻小姐在哪儿?”
“去查一下上海晚上什么地方有卖刀鱼面的摊子。”
“刀鱼面?到处都有啊!”
“他们要藏人要交易,绝不会选在热闹的地方,多半是在郊区,或是在冷清一点的街道,给我好好查。”
“等等,刀鱼面是吗?我想起来了,旺林的母亲就住在三林塘一带,他常说他们那边的刀鱼面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