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渔问:“金队,你也是读的省学院吗?”
金灿灿点头:“是啊,我们局几乎都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咱们局长也是,她可是我们学校的杰出校友。”
“隔壁就是医科大学?”
“嗯,我们两个学校关系还不错,经常一起搞联欢晚会。”金灿灿说到这里就唏嘘,“当年不懂事,和一个医学生谈了恋爱,结果他还没入职就长成了病人信任的模样。”
夏渔好奇:“为什么不和同学谈?”
“……”金灿灿牙开始疼了,“他们不仅打不过我,而且比医学生还要先长成群众信任的模样。你说我图什么?”
不应该啊,这不是乙游吗?怎么会出现长得不好看的。
夏渔回忆了一下,确信没有:“我觉得大家都挺好看的,你看容巡和傅队长得不错。”
坐在夏渔对面的金灿灿往她这边靠了靠,“小渔,过来人告诉你,别看一个男的长得帅,人是木的一点用都没有。你得找一个有嘴会说话的。”
傅松声没嘴,容巡有嘴但不会说话。
“还好吧,我觉得他们两个话挺多的。”
“办案还没嘴那可就完了,等案子结束你看他们是不是跟死了一样。”
看得出来金队怨念很大。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是来谈恋爱的。
对了,她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傅松声回来后又开了一次会,这次是说明罗家失火案。
已经确定罗家失火案是周朋所为,罗文放的鞭炮根本不足以引起那么大的火灾,甚至当初根本没有碰到窗帘。
有人目击到周朋当晚在场,只不过因为有着共同利益,他选择了隐瞒。
或许是年龄大了想积点德,警方找到他时,他很干脆地说明了当时情形——当然也有可能是害怕凶手下一个杀的就是他。
目击证人说,他当时其实是想趁大家都在广场庆祝元宵晚会去偷点东西,正巧看到了周朋,他就躲了起来。因为身手灵活,他藏在树顶,周朋没有发现他。
周朋当时是想直接纵火的,可后面有两小孩跑来放鞭炮,他就心生一计,将自己摘除。
看完全程的目击证人吓得赶紧跑回家,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是不只有我一个人在。”目击证人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好像甘家有个孩子也在,他蹲在稻草堆里,隔太远我看不清到底是谁。”
那个时候的甘宏富只有两个孩子,不是长子就是长女。可惜他们在接触这两人时,他们都表示不知情。
收到傅松声看过来的视线,陈寄书明白了,他说:“我会调查他们。”
罗家失火案差不多明了,但孟清溪案还是一头雾水。
傅松声决定从孟扶摇入手。
他把夏渔带上,让她在一边记录。
按照原本的计划,傅松声应该直接拿出证据问孟扶摇。
但看到孟扶摇表情的瞬间,他推翻原本的方法,选择拿出了两张照片,摆放在她的面前。
一张是孟清溪的大学毕业照。
一张是她的手写的一句古诗。
阳光之下,年轻的小姑娘怀抱着鲜花,望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露出装有星辰大海的明亮的双眼。
【清溪奔快,不管青山碍。】
她分明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只是看着这张照片,就足够击垮孟扶摇所有的心理防线,眼泪不争气地盈满眼眶。
接触到孟扶摇颤抖的眼神,傅松声平静地看着她,温和地开口说:“‘扶摇直上九万里’,你的名字有个好寓意。”
和案件无关的话题,但孟扶摇却感到胸腔发疼,她短促地呼吸了一口气。
她当然知道这是个好名字,她也为拥有这个名字而感到幸福——这已经是她能够接受到的母亲给予她的所有的爱。
“我想,她应该是不恨你的。”
徐妮是孟清溪被拐卖强奸生下的孩子,孟清溪恨她理所当然。可孟清溪到底是给了她这样一个名字,对孟扶摇寄予厚望。
祝愿孟扶摇能够飞出大山,飞向美好的未来。
“你如她所愿地飞出了大山,即使现在前路茫茫,但你依然在前行。”
傅松声的语调平缓,声音低沉,有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可我恨我自己。”
一贯沉稳找不出破绽的孟扶摇紧紧握住拳头,指甲嵌入手心,印出一道道月牙状的红痕。
“我恨我自己让她感受到了愧疚。”
孟清溪不恨她,她知道。
孟清溪不爱她,她也知道。
在她之前,孟清溪还被迫生下了几个女儿,但都被溺死了。
她和徐鹏是双胞胎,徐鹏比她先出来。她不知道孟清溪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总之她活了下来。
徐鹏,徐妮。
听名字就知道孰轻孰重。
他是展翅高飞的大鹏,而她是牲畜不如的女孩。
“扶摇。”
冬日被关在地窖时,孟清溪抱着她,用冻僵的手指在雪地上写着这两个字。
“你叫扶摇。”
“你一定要走出去。”
孟清溪靠自己是逃不了的,但是徐妮可以。徐妮留着徐家人的血,她生下来就是给徐家人做牛做马的,再长大点就可以拿去卖钱。
从小就对她洗脑,徐家人深信她不会逃跑。
但是孟清溪却告诉她,她可以去读书,可以上大学,以后可以当医生、当老师,她有很多种选择。
反正不是如今一眼能够望到头的生活。
她对孟清溪描绘的山那边的世界憧憬不已。
可偶尔她能看到孟清溪用愧疚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孟清溪深知她生下来就是受苦的,但孟清溪没有办法。
“我只想回家。”很多次,她听到孟清溪呢喃着这句话。
或许是觉得孩子都生了,孟清溪如今也安安分分的,徐家人大发慈悲地把她放了出来。
出来后,孟清溪低眉顺眼,半分不像照片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知道为什么,暂时获得自由的孟清溪对她熟视无睹,只关切徐鹏。
她有点伤心。
在她十岁左右的时候,某天晚上,孟清溪拿着偷来的几十块钱和粮食,塞进孟扶摇的怀里,对她说:“一直往北走,不要停,不要回头。”
最近村里矛盾频发,再加上过几天就是元宵晚会,他们没有人手来追赶孟扶摇。
孟扶摇惴惴不安:“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孟清溪摇头。
孟扶摇人小,悄悄离村也没人发现。可她不一样,村里人都知道她是外面买来的女人,她一旦有往村口走的想法,绝对会被抓回去。
一张用煤炭写上文字的卫生纸被放进她的胸口口袋,孟清溪说:“我教过你,遇到穿制服的,就说你走丢了,把纸上的地址告诉他们,让他们送你回去。或者你看到公用电话亭,就用硬币拨打上面的电话。”
“你一定要把我爸爸妈妈带过来。”
孟扶摇照做了。她靠着双脚翻山越岭,离开了友善村,离开了祥和镇,来到了城信县。
她很幸运,在她望着高楼茫然失措的时候,她遇到了当时还是普通民警的城信县分局局长陶玥。
陶玥亲自把她送到了和平市,找到了孟母。一家人欣喜若狂,立马出发就要去接孟清溪回家。
但不是所有故事都有一个好结局。
想到这里,孟扶摇抬起头来,那双眼眸闪烁着异样的情绪:“警官,你们查到哪里了?”
傅松声如实告知她:“罗家失火案是周朋所为,至于孟清溪案,暂时没有头绪。”
闻言,孟扶摇有些失望,原来就算是特调组也无法查清当年的真相吗?
“但是我姑且猜测,孟清溪确实不是徐家人害死的。”傅松声接着说,“孟清溪很聪明。因为她对你的态度,他们不觉得是她教你逃跑。只可能是在当晚发生了什么事,孟清溪撞见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被灭口了。”
“这个秘密,我倾向于是周朋意图纵火的事情,而周朋纵火,则是有人指使。”
毕竟都知道她是被拐来的女人,村子里发生什么事都不至于杀死她,反正她又跑不出去。只有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村里人知道。
“以孟清溪的聪明和谨慎,她不会轻易暴露自己,一定会避开人。当晚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场,这个人是个弱势群体,让孟清溪愿意保护他。”
孟扶摇心跳得厉害,她看向傅松声,只听见他说:“如果你们愿意告诉我们孟清溪的埋尸地点的话,我们一定能够从中找到证据,还你们一个真相。”
从审讯室出来,夏渔精神恍惚。
啊?怎么得出的结论?她是少听了什么关键吗?
和她一样恍惚的还有在外面的容巡和金灿灿,三脸茫然。
“傅队还是这么厉害。”姜兴生倒是习惯了,“没有证据的事也能说得有板有眼,唬人有一手。”
夏渔:?
啊?唬人?
“大胆推测。”傅松声难得扬起唇角,低头看夏渔,“这不是你一贯的方法吗?”
但你这推测比她还天马行空啊!
傅松声耐心解释:“孟扶摇毅然决然选择出国改头换面回来复仇,那么一般的言论是无法打动她的。我们必须拿出能够说服她的理由才能找到突破口,只要让她愿意相信就可以。”
换句话说,编就是了。
当然,他也不是全然凭空猜测。
孟扶摇的话已经传达出很多信息了。
“现在去找甘家人,把罗家失火案的最后一块拼图找到,罗文也能说实话了。”
罗文和孟扶摇之间一定有秘密。
傅松声交代看守的容巡:“孟扶摇要是想打电话或者发信息,尽量满足她,记得追踪一下。”
交代孟清溪的埋尸地点并不是一件小事,她一定会和她的共犯联系。
夏渔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孟扶摇看过来的视线。但玻璃是单向透视的,孟扶摇无法看到这边的情况,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想看到什么。
给祁嘉言打了一个电话,陈寄书表示他们几个子女都在家,不过只有一个小时,他们要去得抓紧时间。
见傅松声上了车,夏渔也跟着上去,坐上了驾驶座。
这次他倒是没拦她,让她开快车到了甘家别墅。
一进别墅,夏渔就知道为什么今天甘家人到得整整齐齐了。
因为在做法。据祁嘉言说是在超度甘宏富,让他做个好鬼。
……太多可以吐槽的点了。
客厅在做法,祁嘉言就把他们引到带喷泉的后花园中,甘家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
傅松声主要询问祁嘉言和甘家长女甘以兰,没有分开询问,在简要说明罗家失火案后,问他们当初元宵晚会时,他们去了哪儿。
出乎意料的,两个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看向对方。
这一看就有问题,夏渔坐直了身体。但这两姐弟一直在打眉眼官司,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夏渔在思考要不要氪金走捷径。
幸好祁嘉言开口了:“这件事和甘宏富被杀有关系吗?”
傅松声点头:“有很大的关系,目击证人当晚目击到了你们中的一位在场。”
有目击证人。
两姐弟再次对视。
见他们还在犹疑,傅松声接着问:“孟清溪,这个名字你们熟悉吗?”
不给他们反应,他补充说:“她是二十多年前被拐卖到祥和镇友善村的女人,在十多年前,元宵晚会前被杀害。如果她再坚持几天,她的父母就会找过来,把她带回家。”
或许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们一定知道她这个人。友善村最特殊的存在,大家都知道她的来历,但都心照不宣不去挑明,甚至有的人也想效仿徐超。
陈寄书看了一眼沉默的两姐弟,再看一眼急切地想撬开他们嘴的夏渔,抬头看天花板,说:“她曾就读于市师范大学。”
祁嘉言狠狠皱了一下眉头,他的母亲也是市师范大学毕业生,说不定两人还是同一届的。
他看向陈寄书,又看向甘以兰。甘以兰看出他的意图,嘴巴动了动,到底是开口了:“那天晚上,是我在场。”
傅松声示意夏渔打开录音笔。
事情经过很简单。
当年祁嘉言的母亲正和甘宏富闹离婚。因为从小是被母亲照顾长大的,他对甘宏富感到厌烦。
一天晚上,他发现甘宏富鬼鬼祟祟地外出时,想到母亲,祁嘉言跟了上去。他没有发现甘以兰也跟在他后头,更没有发现有个女人在这里埋东西。
等发现时,他们已经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
——甘宏富正在唆使周朋纵火杀人。
祁嘉言打小就聪明,一听就知道这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秘密。他迅速跑开,甘以兰慢了半拍,踩到了树枝,被甘宏富发现。
“谁在那里!”
甘宏富恶狠狠的声音响起。
甘以兰吓得脸色都白了。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看到祁嘉言跑了她也跑。
正在这时,那个正在埋东西的女人一把拽过甘以兰,让她躲在后面的灌木丛里。
女人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她别出声。
甘以兰哭着点头。
然后她就看到那个女人被周朋抓着头发拖了出去,她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听见后面有拳头的声音响起。
再之后,就没了声响。
那个女人又被拖走了。
哪怕是早已接触过无数案件、看过无数悲欢离合的傅松声,此刻也满腔怒气。
孟清溪原本可以不用死的。
她和两个孩子都听到了秘密,她跑开了,甘以兰被发现了。
她以为甘以兰会被抓住灭口,听到对话的她知道甘宏富有多狠辣。
于是她回头了,代替甘以兰被杀了。
可常年被关起来的她不知道的是,甘以兰是甘宏富的女儿。
她分明不用死的。
最迟三天,她就可以回家。
被警察瞪着,甘以兰理不直气也不壮:“我当时太害怕了。”
“那现在呢?”傅松声沉下脸,冷声质问,“你明知孟清溪的父母在找她,你完全可以用别的方法告诉他们。”
甘以兰下意识看向祁嘉言,后者没有看她,她只能望向别处,嘴硬说:“那我不就是杀人犯的女儿了?”
傅松声气笑了。
名声比人命重要是吧?
知道自家队长比较正直,陈寄书站了起来,代替他发言:“很感谢你们提供的线索,之后可能还会找你们补充。”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祁嘉言,对方正深沉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长姐。很明显,事实的真相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想了想,和傅松声说了一句话,陈寄书朝着祁嘉言走去。
走出甘家别墅,夏渔看出傅松声气得很厉害,她踮起脚拍拍他的背,帮他顺着气。
“不气不气,等案子结束了,我铁定教训他们。”
傅松声:“……”
那倒也不必。
他看着她平静的面容:“你看起来很镇定。”
他还以为以她的性格会当场打人。
夏渔:“因为我事后会教训他们。”
傅松声:“……”
好的,没那么生气了。
两人聊天的功夫,陈寄书很快出来。见两人看过来,他解释说:“我去问了孟清溪当时在埋什么,他们说是一把钥匙,他们看了一眼就放了回去。”
一把钥匙?
总之到时候去找来看看。
三人回到了分局,傅松声问容巡:“孟扶摇联系了吗?”
“没有。”容巡顿了顿,“但是她刚才让我对你说,她可以告诉我们。”
没有和共犯商量?
傅松声没想到这一点,不过他现在还有点气,等等再去问,他让夏渔先把刚才的笔录整理成文字。
这么长的音频……
夏渔沉思,正好看到容巡换班,她拉住他的手臂,让他来帮自己整理。
又一次被抓壮丁的容巡:“……”
行吧,正好他也想听听甘家人说了些什么。
前面都还挺正常,容巡一边听一边写,夏渔也在一边整理自己的刑侦日志。
忽然,一道沉重的声响传来。夏渔被惊得回头,是板凳被踢翻。
本来好好做笔录的容巡站了起来,他握着拳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全身都在颤抖。
容巡的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
夏渔看过去, 只能望见他不停发抖的背影。想到先前傅松声的反应,她推测他可能也对甘家姐弟的话感到愤怒——新人最容易被情绪左右。
那没事了。
她收回视线,低头做事。
那边的容巡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回头看, 这间办公室里暂且只有他和夏渔。后者正专心地做自己的事情, 没有太过在意他。
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感到遗憾, 容巡缓和了一下情绪, 他把板凳扶正, 坐下来倒回去重新听。
倒带,前进,如此反复。
整理完笔录已经过去很久了,容巡敲敲夏渔的桌面,把东西放在她的桌子上, 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夏渔:?
今天怎么这么沉默?
唉,新人就是容易被感情左右。
她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沉重叹息一声, 给予他精神安慰。
容巡:“……”
虽然知道她肯定会错了意, 但算了。
傅松声走进来就看到这两人奇怪的姿势, 乍一看跟拍结婚照似的。
“整理完了吗?”
夏渔把笔录递给傅松声,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整理好了。”
傅松声一看这字迹就知道不是她做的, 他也没说什么, 把本子夹在腋下, 说:“走吧,去和孟扶摇聊聊天。”
进去时, 孟扶摇正低着头坐在位置上。
傅松声给孟扶摇倒了一杯茶才坐下, 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孟扶摇捧着茶杯,思考着该如何开口。但傅松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他把那只录音笔放在她的面前,点击播放。
“先不急着说,你听听这个。”
孟扶摇起初不解其意,直到听到了“孟清溪”三个字,她猛地抓住桌子的边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个女人被周朋抓着头发拖了出去……”
“我好像听到了拳头砸在身体上的砰砰声……”
“后面又没有了声音,因为我太害怕了,不敢去看。等过了很久,我的脚蹲麻了,往前一扑,以为会被发现,结果原地只有我一个人。那个女人和周朋他们都不见了……”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孟扶摇咬紧牙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她一字一顿地说:“就为了这种事,就为了这种人……”
孟清溪无疑是善良的,她连强奸犯的女儿都能够接纳,愿意给这个强奸犯的女儿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甚至会因为自己利用了这个罪犯的女儿而感到愧疚,她救下毫不相干的孩子也是理所当然。
可她的善意没有得到回报。
她悄无声息地死了,被她救下的孩子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下落,让她孤零零地被埋在泥土之中,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父母奔波,而这个孩子却享受着荣华富贵,用无辜之人鲜血浇灌的荣华富贵。
“就为了这种人——”
孟扶摇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傅松声起身,歪头示意夏渔和他一起出去,给孟扶摇留下一个单独的空间。
透过玻璃,夏渔看到孟扶摇同样在不停地听着那段录音。
“容巡也是这样诶。”她有所感叹,“一模一样的举动。”
傅松声打开笔录,随口问:“什么一模一样的举动?”
夏渔把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的同时,傅松声也发现了不对劲。
一个人的情绪变化会反应到方方面面,笔录上的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有力慢慢变得沉重,仿佛要戳破纸张似的,一次比一次用力。
傅松声顿在原地,片刻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夹着笔录大步往前走,回到办公室。
容巡正在打电话,听内容像是在和金灿灿联系。
不久前,有同事通过监控,发现了几辆可疑的车辆,疑似是犯罪嫌疑人用来运尸体的车。
金灿灿带队去调查了。
虽然孟扶摇像是要招供,但是仅凭口供是无法定罪的。他们不仅要收集她的有罪证据,也要收集她的无罪证据。
傅松声听了一耳朵,正要转身离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身后探出来。
夏渔纳闷:“你堵门口干嘛?”
“抱歉。”傅松声让出了一条路,“之前和你们一起调查的是陈寄书?”
见夏渔点头,他给陈寄书发了个消息,对夏渔说:“你整理一下笔录,把它们构建成一个线性叙述的完整事件。”
说完,他就找陈寄书了。
果然,新人只有被压榨的份。
夏渔再次看向容巡,对方这次婉拒了她。
容巡:“你要学会独立。”
夏渔:“?”
夏渔拿出笔,调出自己的刑侦日志。系统已经自动把这些事件排了序,她只需要加点修饰词,把这些片段连起来就行了。
她一边写一边对容巡说:“我下次不带你玩了。”
容巡没有被她威胁到:“没有下次了。”
夏渔:“?”
您最近是不是有点杠?
转念一想,这应该是容巡经手的第二个案子。时间跨度长,死者都该死,真正的受害者死去多年无人知晓,刚出学校的他或许在同情犯罪嫌疑人。
唉,年轻人就是这样。夏渔老神在在地摇头,还是安慰一下他吧。
夏渔放下笔,问坐在她对面的容巡:“你知道苏格拉底吗?”
容巡果然被她的话吸引。
夏渔紧急搜索了一下苏格拉底的生平,而后对容巡说:“他被判处死刑后,面对友人学生的劝说,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坦然赴死。这说明什么?”
容巡扯了扯嘴角。他已经能够猜得到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了,无非是他们抓捕情有可原的犯罪嫌疑人都是为了维护法律的权威,他们没有错。
没有得到回应,夏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这说明法律维护的不是正义,而是秩序。犯罪嫌疑人被判有罪,但不代表她有错,错的是为非作歹的人渣与不够完善的法律。”
“我们应该从中吸取教训,改变现状,让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
容巡终于抬眼看她。
和最初对她的印象一样,如今的他依旧觉得她有一股清澈的愚蠢。
就像是现在这样,根本不懂他的情绪,非要对他输出一大堆道理。
笨拙到好笑。
但确实安慰到他了。
“这是最后一次。”
容巡接过她的笔。
夏渔果断让位。
她在心里夸赞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会说话的一天。
二十多年前,孟清溪被拐卖到友善村,三年后生下了孟扶摇和徐鹏。
十多年前晚,孟扶摇逃跑了。随后,孟清溪去偏僻的地方埋钥匙。恰巧听到了甘宏富和周朋的密谋,为了保护甘以兰,她被两人杀害掩埋。
几天后的元宵晚会,知道一切的甘以兰跑来看情况,目睹周朋纵火并嫁祸给罗文。
两年前,考上大学的孟扶摇出国,一年后改头换面跟随甘宏富回国,潜伏在他身边。不久后和罗文有来往。
上个月,徐老三和徐超被杀害,叶风和徐鹏不知所踪。
本月3号,甘宏富被杀。5号,他的尸体被发现。
5号-6号,周朋被杀害。6号,他的尸体被发现。
这就是事件的脉络了。
所有事件一览无遗,许多问题还没有得到解答。
孟清溪埋的钥匙是什么?甘以兰既然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去看纵火现场?孟扶摇遇到了谁决意复仇?谁帮她做的假身份接近的甘宏富?她又怎么遇到的罗文?
最重要的是,是谁动手杀的人?在哪儿抛的人头?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傅松声看了一眼整理的脉络,拿着它走进了审讯室。
此时的孟扶摇已经平复了情绪,两位警察没有催促她,她很平静地开口说:“她的尸体是我检验的。”
孟清溪的死亡时间超过十年,检验起来特别麻烦,孟扶摇花了很多时间才检验出来:孟清溪的骨头碎裂,被多次击打导致血管堵塞破裂。但她真正的死因不是因外力作用导致,通过多方面的检验,确定她的死因是窒息。
也就是说,在被殴打后,孟清溪还有气,如果这时候能得到救治的话,她说不定能活下来。
但是没有,孟清溪紧接着被埋进了安乐镇后山,片刻后急剧缺氧窒息而死。
“挖掘前后,我都拍下了现场的照片,她身上的衣物、周围的物品都好好收集起来了。”孟扶摇表情木然,“就放在我名下的一处房产里。”
傅松声看向玻璃,玻璃后面的姜兴生会意,领着人去调查。
接着他转回头,问:“你是怎么知道孟清溪被埋在安乐镇的?”
孟扶摇又闭口不答了。
“换一个问题,谁帮你做的假身份?”
这个身份以假乱真,要不是夏渔突发奇想去验她的DNA,恐怕谁也不会怀疑到安妮头上。
孟扶摇保持沉默。
原本以为打开了孟扶摇的心防,没想到关键问题她是一个不答。
傅松声也有些束手无策。他看向同为女性的夏渔,示意她来。
夏渔自认为懂了他的意图,她问孟扶摇:“你难道不想抓住那些人贩子吗?”
孟扶摇果然有反应。
夏渔继续说:“如果是我的话,我会不顾一切地找到那些人贩子,千刀万剐也不解恨,得好好想想折磨人的方法。”
傅松声:“……”
理是这个理,但是摄像头还开着呢。
“找到他们谈何容易。”孟扶摇没有被迷惑。
人口贩卖有时候会涉及到财政和政治利益,他们的隐藏性非常高,几乎留不下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