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by白鹭成双
白鹭成双  发于:2024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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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一个人面对这个有权有势的苦主。
眼睛一转,陈宝香立马装虚弱地往枕头上倒。
张知序眼疾手快地松了汤匙扶住她,微微眯眼:“你这招拿去骗别人还管用,可绝骗不了我,老实坐起来继续吃药。”
陈宝香闭着眼,头皮都发麻。
她知道传闻里这是一位十分聪慧的公子,可没想到能聪慧到一眼看穿她的戏码。她可是连裴如珩都能骗过去的,这人又不熟悉她,怎么能一逮一个准儿。
装死僵持了两瞬,她还是硬着头皮坐起来吃药。
张知序不是个会照顾人的,药喂得很粗鲁,她好几次都必须主动去接,才不至于让汤药撒在这一看就贵重的缎花棉被上。
但这位公子恍然未觉,一股脑喂了还掖了掖她的被子:“待会儿师父便会来复诊。”
语气很熟稔,但陈宝香很害怕。
她觉得张知序是想先放松自己的警惕,待自己承认了罪行,再把自己吊去城门口。
努力往被子里缩了缩,她垂眼不敢看他。
张知序对突然安静下来的陈宝香也有些不适应。
他一脸莫名:“你怎么了?”
“没,没……”支支吾吾地不答话,甚至想把身子翻过去,拿背对着他。
张知序想了想,觉得她可能是饿了,便让人送早饭进屋子里来。
张家的早饭可比裴家的丰盛多了,有十只鸡才能熬一碗的鸡香嫩笋、极其难寻的珍菌肉糜、酥皮鹅肉、五色素盘,以及十分好入口的银米香粥。
张知序将小桌放在床上,朝她扇了扇风。
陈宝香显然是闻着味儿了,身子都躁动起来,但她竟是拼命忍住了,背对着他道:“我不饿,各位先吃吧。”
不对劲。
张知序挑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第54章 世上最好的大仙
自己是很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的,可在陈宝香看来,大仙是大仙,张知序是张知序。
她是很对不起张知序,且欠了张知序不少银钱的。
见着他,可不得像耗子见了猫?
了然点头,他弯了弯嘴角,朝外头道:“九泉,你带他们先下去用饭。”
“是。”
屋子里一堆奴仆都走了个干净,门也合上了。
张知序端起碗夹了一块笋片,拉长声音悠悠地道:“你往常遇见事还知道叫我,今日倒是老实,一声也不吭。”
陈宝香没听懂这话,但觉得语气很熟悉,便略略转过了一点背。
床边的人伸过筷子来,意味深长地道:“我说过,照我说的做,保你飞上枝头。”
这熟悉的话语!
陈宝香张大了嘴巴:“大,大仙?”
张知序顺势就给她塞了一片嫩笋,眼梢含笑:“终于认出来了?”
这笋片太香了,香得她忍不住坐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碗一边吃一边不可置信地抬眼:“你,你跑张知序身上去了?”
“有没有可能我……”就是张知序。
后半截没来得及说,面前的人突然就落了泪。
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砸在小桌上,砸得他一愣,接着皱眉:“哭什么?”
“我以为,我以为你扔下我独自保命去了。”她抽抽噎噎地道,“没想到你居然拼着那么点微薄的法力,也为我寻了一条生路。”
“我,我不该那么想你,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大仙。”
“等我伤好了,怎么着也要给你弄个金身。”
张知序怔愣地接着她的眼泪,沉默半晌之后,扶额无奈地低笑出声。
这笨蛋,从始至终都没怀疑过他就是张知序,反而还觉得是她的大仙附身在张知序身上,所以才去救她。
这么想来,他是满上京的人都知道的张知序,却只是她一个人的大仙。
给她夹了块鹅肉,张知序顺着道:“是啊,我可太不容易了。”
陈宝香连忙殷勤地也给他夹肉:“你早说嘛,我也不会担惊受怕到现在,来来大仙,快尝尝他们家的肉,肯定是全上京最新鲜好吃的。”
这些菜他都吃腻了,今早本也不想进食,连碗都只拿了一个给她。
可陈宝香夹着肉用自己的碗接着,愣是送到了他嘴边。
张知序被迫吃了一口。
果然,自己的味觉吃起来这些东西就很一般,不会惊喜,也不会想继续吃。
但对面的人吃得可太香了,一边吃还一边惊呼:“好香啊,笋怎么能吃得比鸡还香。”
“这个小菜又是用什么做的,居然有一股清甜。”
“天呐,这个酥皮好脆好好吃!”
一边惊叫,一边自己拿着勺子盛了一碗粥。
“太幸福了。”她捧着碗感叹,“张家人过的都是什么神仙日子。”
张知序听着听着就也觉得饿了,喉结上下滚动。
陈宝香是个体贴的,观察到了他的反应,立马大方地用自己的碗筷夹给他吃。
这要是别人,张知序定然连碗筷带人一起扔出去,脏死了。
但跟陈宝香,同一个身体都待过,还那么见外做什么。
他一口就咬下她夹过来的菜和肉。
有人一起分着吃,饭菜好像都更香了些,陈宝香吃得很满足,张知序居然也吃了大半。
“大仙,他还会醒吗?”拍着吃饱的肚子,陈宝香想起来问了一句。
张知序起身走了两步:“不知道,目前这身体里是只有我一个。”
“那就好。”她喜笑颜开,“那我身上剩的银票可不还他了。”
还惦记着这茬呢?他哭笑不得:“你那些银票早在城北的地牢里弄丢了,想还也没得还。”
“什么?!”
陈宝香这下是真吃痛了,小脸雪白,手一扬差点把桌子都掀了。
“别乱动。”张知序连忙按住她,“我已经让人去找了,也许还能找回来。”
那么多银票,谁捡着了会说出来?这定然是石沉大海肉包子打狗了!
一想到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没了,陈宝香就觉得头晕。
张知序将小桌拿开,扶着她躺回去:“别一直说个不停了,好好休息。”
“不,不行,我得亲自去把银票找回来。”
“伤这么重,床都下不得,还惦记着去找银票?”张知序直摇头。
“怎么会呢。”陈宝香喃喃,“我都感觉不到什么疼,这伤能多重?”
“那是因为我给你用了药经里半卷多的止血止疼药材。”他没好气地道,“任谁来了也不会觉得疼。”
陈宝香想起当时大仙默的那些药材,虚弱得要合上的眼皮都被吓得重新睁开:“这又得花多少银子啊?”
“没多少,张家公子给得起。”他好笑地将她的眼睛捂住,“睡吧。”
“我的银票……”
“睡醒了我给你两锭金子。”
大仙真是个好人,但这岂不是又拿张知序的钱偷摸给她?
失去意识前,陈宝香喃喃:“咱们欠张家公子的也太多了……”
“无妨。”张知序转头看向窗外,轻声道,“你给他的东西也不少。”
虽然这人爱财、做作、攀附权贵,但她也善良、鲜活、吃饭香。
优点虽然小,那也是优点。缺点虽然大,但将来、将来未必不能改嘛。
带着这股没由来的偏心,张知序起身出门了。
伤重一场,连累父母担心数月,他今日照例是该去请罪。
可一进主屋,还没来得及行礼,母亲就一把拉住了他。
“我儿。”宫岚两眼放光,“那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里是做什么的?”
张知序不解:“母亲问这些做什么?”
宫岚抬袖掩唇,含蓄地道:“我这不是瞧你挺喜欢人家,想多了解了解么。”
张知序摇头失笑:“母亲误会了,那只是我的一个友人。”
他对陈宝香怎么可能是男女之情,只是因为共用过一具身体所以有些特殊情谊罢了。
陈宝香对他也一样。
在她那奇差无比的眼光看来,自己多半还不如裴如珩来得实在。

陈宝香原也是该这么想的。
大仙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了,同过甘,共过苦,如今也算一起经历了生死,她对他该是如亲人一般熟悉。
不就是从一种声音变成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但那人跨门而入的时候带来了一阵光。
陈宝香恍惚抬眼。
光晕之中,张知序长身玉立,肩宽腰窄的身段被玉带系得紧紧的,墨发高挽,下颔如刻,高挺的鼻梁像一截上好的羊脂玉,眉眼却冷淡,侧眸瞥过来,像初春檐上还未化开的冰棱。
她看得缓缓眨了眨眼。
“醒了?”他走到床边坐下,十分自然地端起旁边的药碗喂她。
白皙的指节捏在通透的玉瓷上,微微泛着粉。
陈宝香突然就有点无所适从,结结巴巴地伸手:“我、我自己来吧。”
张知序打量她,有些担心:“又起高热了?”
“没有没有。”她扇了扇自己的脸,干笑,“只是这屋里热了些。”
张知序扭头:“九泉,让人再凿一块冰来。”
一块冰值好几百钱呢,说凿就凿?
陈宝香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别,不用,这才春日,哪用得着那稀罕物,我歇会儿就好了,歇会就好。”
“那外用的药呢。”他转头拿起一枚玉瓶,“可涂了没有?”
“伤药已经换过了。”陈宝香纳闷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药?”
“祛疤的。”张知序皱眉掀开她的衣袖,“你一个姑娘家,老弄得浑身是伤,以后还怎么嫁人。”
说着,就像往常一样给她上药。
旁边的九泉和小厮们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纷纷退下并带上了门。
陈宝香是想镇定一点的,毕竟她以前的伤都是大仙在处理,也该习惯了。
但现在,大仙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男人坐在她床边,修长的手指沾着药膏覆上她的伤疤,指腹的温度和着清新的药香一并传来。
她呆呆地抬起头,正好能看见他半垂的眉眼,精致华贵,仿若有光,就这么凑在离她不到两寸远的地方,近得能闻见他身上清雅的香气。
心神不受控制地就是一晃。
屋内紫烟氤氲,静谧之中又似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张知序将药抹着抹着突然也觉得不对劲。
眼皮一抬,正好看进对面那人的眼底。
陈宝香伤没好,没做任何妆扮,一张脸不施脂粉,反倒让人看得顺眼,瓷白的脸颊,微微泛红的鼻尖,与他之前在镜子里看见的是同一张脸,却又感觉哪里不太一样。
喉结下意识地一滚,他蓦地回神,飞快地移开视线:“这边涂好了。”
陈宝香也似反应了过来,左顾右盼,吞吞吐吐地道:“那剩下的我自己来吧。”
“你自己够得着背后?”
“还要涂背后?”
张知序皱眉:“你背后伤痕交错,还有许多是经年旧伤,难道就不管了?”
这人什么时候看见的?
她涨红了脸:“你……都看过了?”
废话,她沐浴时也没避着过他。
——张知序想这么答,但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低头看看一身男装的自己,再看看对面那衣衫不整的姑娘,他怔然后靠,半晌之后抬手扶额:“抱歉。”
两人已经不在一具身体里,他再这般岂不是毁人名节。
仓皇起身,他想避让,床上的人却突然哀嚎:“你看了有什么用呀,你又没法娶我让我飞黄腾达——能不能让张二公子恢复意识,也睁眼看看我?”
张知序:“……”
刚起的怜惜之意瞬间散了个干净。
他没好气地嗤了一声:“你这脑袋里就没一个规矩主意。”
“泼天的富贵近在眼前,我还不能惦记惦记了?”她抱着被子满眼晶亮地想,“嫁不成裴家,张家也不错的呀。”
他张家远比裴家兴盛百倍,在她嘴里就成个次选了?
张知序腮帮子都咬紧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休想。”
“不是大仙你说的要助我飞上枝头?”
“你太蠢笨,飞这么高的枝头我怕你摔死。”
“哦。”
陈宝香扁嘴,可怜兮兮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伤。
饶是那么多贵重的药用了下去,她的脸还是惨白惨白的,眼下缩在床角,看起来小小的一团。
张知序瞥了两眼,有些不忍心。
说来也怪,他从前一向觉得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生老病死都有其序,无论看见多悲惨的事都不会生出同情或怜悯的情绪。
可对陈宝香,她无论哪儿伤着磕着了,他都仿佛还觉得痛在自己身上,皮肉都下意识地跟着她发紧,心里也怎么都不痛快。
轻叹一声,张知序道:“我让库房给你拿两朵金子打的芙蓉花来。”
“啊,做什么用?”
“哪有什么用,不是药也不止疼的。”他抿唇,“但我想以你的性子,看见那东西定会欣喜。”
陈宝香听着,瞳孔都震得缩了一下:“两朵金芙蓉,就只为让我欣喜?”
“不应该吗。”
怎么会应该呢。
陈宝香呆呆地想,她来上京许多年了,一直过得跟老鼠没什么差别,伤啊病的也不少,濒死之境也不是没遇见过,从来没人这么哄过她。
她也值得被这般重视么。
瞪大的眼眸慢慢笑成一弯月牙,陈宝香目光柔软下来:“大仙真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原先听她的声音在耳膜里作响,再甜美也觉得不真实,如今面对面地听见这么句话,张知序难得地有些不太自在。
“也没多好。”他别开脸,“这不都是蹭这具身体的光么,你也不用替他省钱,他有的是钱。”
一听这话,陈宝香来了兴趣,伸过脑袋来问他:“张家到底多有钱啊?”
“这……我也不清楚。”
张知序想了想,将九泉又叫了回来,直接问:“我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
九泉被这一问有点懵,抬眼看过去,两双眼睛都迷茫又好奇地看着他。
他有些哭笑不得:“主人是担心陈姑娘的药么?放心,都是咱们铺子里供来的,不用花钱,就算姑娘再养上一两年,那几个药铺也垮不了。”
药铺是最赚钱的铺子,好位置的铺面一年进账能上千万,而这样的好铺子张知序手里有十几家。
“正好这个月的账也算出来了,小的一并回禀了吧。”他接过小厮递来的册子,蹲在张知序身边念,“汇通行供钱两千六百三十二两,摘星楼分红六百三十两,仁心药铺供钱四百二十两……”
“等等。”陈宝香震惊地抬手,“我若是没记错,他手里的铺子有两百多个?”
“是。”九泉颔首,“还有农庄、果园、茶山、私宅赁钱——”
陈宝香倒吸一口凉气,掐着自己的人中喊:“快,快让他们去凿块冰!”
张知序没忍住笑出了声:“出息。”
“主人,今日小厨里进了满月梨和番邦香瓜,还有爪哇蒲桃。”九泉看了看时辰,“您可要小尝一些?”
张知序没什么胃口,但瞥一眼旁边眼巴巴的陈宝香,他还是点头:“好。”
“连爪哇蒲桃都有?”陈宝香眼睛都亮了,“我只在说书人嘴里听过这东西,可贵了。”
九泉一边接果盘一边笑:“张家四房在各国之间行商,这些玩意儿在外头不算稀罕,但要带回来,就得用船上的冰窖,运一个月才能抵达上京,其中折费算在一块儿就贵了,口味一般,姑娘就当个新鲜。”
陈宝香虔诚地伸出双手,将那一块蒲桃接过来尝了尝。
香甜脆,完全没吃过的滋味。
小心翼翼将这一小块吃完,陈宝香抬头,却见大仙表情恹恹,似乎完全不感兴趣。
“你替我吃了吧。”他将整个果盘都放在了她面前。
陈宝香震惊:“这么贵,你一口也不吃吗。”
张知序不解:“贵的就一定好吃吗。”
“都这么贵了它能不好吃吗!”
这什么逻辑。
张知序哼笑:“怪不得万宝楼那么赚钱,上京里再多些你这样的笨蛋,我账面上的银子定还能翻上几番。”
陈宝香不服地鼓了鼓腮帮子。
她才不是笨蛋,她可聪明了。
只不过大仙真的很厉害,骤然变去张知序身上,旁人肯定会惊慌失措亦或是畏手畏脚,大仙没有。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身份,甚至自然得就像是本人。

张知序的生活能奢靡到什么程度呢?
陈宝香以前觉得那些说书人惯会夸大其词,什么肉不是现宰不吃,衣不是雪锦不穿,地不是汉白玉不踏,哪有人能活得这么娇贵。
可这段时日看下来,陈宝香觉得那些说书人甚至照顾了贫穷听众的心情,没说全乎。
张知序岂止是不吃非现宰的肉,能入他口的都得是特养特供的稀有品种,还得是其中最上乘的部位。想让他多吃两口,还得要极其高超的烹饪手艺。
雪锦是张知序穿过的最便宜的料子,他更常穿的是比雪锦贵十倍的贡缎,那缎面手感如云朵一般,垂坠得极其顺滑,一点褶皱都没有。
汉白玉这个倒是谣言,张知序偶尔也自己在街上走。
但他穿的鞋,云缎做面羊皮做底,在脏污之地走一圈,上车就得换双新的。
陈宝香看张知序的眼神慢慢从艳羡变成了疑惑:“一定要这么浪费吗?”
“浪费?”张知序不太明白,“这不是正常的花费么。”
“哪里正常了?”陈宝香拖着好了一半的身体,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一大堆东西,“咱们以前吃饭是这样的?”
张知序一愣。
他突然想起那两大桶杂肉羹和暗无天日的下水道。
那些穷苦百姓若能得这么一桌东西,定是一点汤水都不会剩下。
微微抿唇,张知序重新提起了银筷。
他吃东西一点也不香,像在嚼蜡似的,看着都难受。不过这侧脸可真漂亮,线条起伏流畅,眼睫被灯台照出了细细绒绒的光。
陈宝香看着他吃下一大碗肉,又看着他喝了一整碗的汤,刚想欣喜地夸他两句,却见大仙突然脸色一变。
“主人?”九泉上前想扶。
张知序将他推开,摇了摇头,端着身段快步离开了房间。
陈宝香还下不得床,只能怔愣地看着:“这是怎么了?”
九泉急得摆手,拿了帕子和茶盏就追了出去,旁边站着的宁肃低声来回答:“主子自小少食体弱,稍有多食却又容易生病。”
“啊?”陈宝香震惊,“这世上还有人会因为吃多了而生病?”
“不止是吃东西,衣裳料子不好会起一身的红疹,沐浴少了会发高热,劳累过度更是会咳嗽半个多月。”宁肃垂眼,“主子也不想这样。”
听起来好可怜,大仙从她这强壮得跟骡子似的人身上跑到这病秧子身上,岂不是遭老罪了?
陈宝香皱眉,有些担忧地朝外张望。
大仙过了许久才回来。
看他的衣裳是已经换过了,身上还带着些沐浴后的清香。
陈宝香噤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张知序瞥她一眼,哼笑:“慌什么,又没怪你。”
说着又扭头对九泉道:“以后少做些菜,我本也吃不了多少。”
“是。”
饭后张知序就开始批阅公文了。
陈宝香看着,大仙似乎也没什么觉想睡,从灯台初上到深宵夜黑,他能一直端着一个姿势不停地写。
朱红的笔落下的字苍劲有力,写字的人却像纸片一样,风一吹宽大的袖袍就鼓起来,飘然似要乘风而去。
她吓得连忙用镇纸压住他的衣角。
张知序侧眸,神思似乎还在案卷里没有抽离,眼神严肃又冰冷,可触及到她的脸,便无可奈何地化开:“做什么呢。”
“怕你被风吹跑了。”陈宝香皱了皱鼻尖,“你这具身体太不结实了。”
“倒也没瘦弱到那个份上。”他摇头。
“别逞强了。”陈宝香嘟嘟囔囔地又拿来一块镇纸压上,“原以为裴如珩那样的已经是身弱如柳,谁料张二公子才是真的病弱不堪,怪不得年近二十都没人说亲呢,这嫁过来不得守活寡?”
张知序:“……”
世人愚昧,多有狂悖之言,是不能一一去计较的。
他深吸一口气,想静心继续写。
但笔落之后越想越气,他就算生病,也绝对不弱,一直练着武的身子骨岂是裴如珩那绣花枕头能比的。
陈宝香正左右看着要不要再拿点什么来压他的衣摆,突然就感觉书案后头的人站了起来。
“你该回屋就寝了。”他道。
“瞧时辰是差不多了。”她点头,伸手想去推身下的木轮椅。
结果还没推到呢,整个人就倏地被横抱了起来,腿上搭着的毯子跟着扬起,又稳稳地落回。
陈宝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他的脖颈,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九泉特意给了我轮辇,我能自己回去。”
“无妨,顺手的事。”张知序云淡风轻地抱起她往外走。
他手臂稳稳地端着她的背和腿弯,无论是过门槛还是下台阶,都没出现停顿和吃力,甚至嫌书斋离她的房间太近,特意绕过花园、水井、后庭、回廊,再顺路去药房拿了她明日要用的药。
陈宝香目瞪口呆,陈宝香悔不当初:“我错了,你这具身体很厉害。”
“哦是吗。”张知序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比裴如珩许还差点。”
“也没差多少吧。”
大仙脸色没有好转,下颔依旧绷得紧紧的。
眼看他还有要拐去前庭的意思,陈宝香连忙抱紧他的脖颈:“岂止是不差,大仙比那等凡夫俗子可厉害多了,真真是力拔山河神功盖世勇猛非凡!”
张知序神色缓和,终于是轻哼一声,抱着她往回走。
陈宝香哭笑不得:“怎么跟裴如珩较上劲了,他哪哪都不如张二公子。”
哪哪都不如?
张知序恍然点头:“他俩的家世?”
“张二公子遥遥领先!”
“他俩的相貌?”
“张二公子遥遥领先!”
“他俩的钱财?”
“张二公子遥遥领先!”
“那让你在裴如珩和张知序里选一个嫁?”
“……先选裴如珩。”
张知序气笑了。
抱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应该的,你就这个眼光。”
这话听起来像在夸她,又不太像。
陈宝香看着前头,只觉得方才已经离得很近的卧房,怎么一拐角又越来越远了?

第57章 这不给我赚死
张家之内森严庄重,即使破例让张知序带了女子回来养伤,家主也严令要求府中上下谨守规矩,不得有丝毫流言传出。
于是起夜的奴仆迎面撞见自家公子抱着人家姑娘而来,吓得左右寻路,最后双眼一闭作梦游状避开。
巡逻的护院以为有刺客,拔刀围来,在看清二人形状的一瞬间也原地后转,匆匆退下。
想上去告诫的嬷嬷被丫鬟们拖到一旁捂着嘴劝说,点灯的小厮也背对着二人假装没看见。
众人就由着他们难得兴起的二公子,在院子里抱着人来回走动,偶尔能听见几句吵嘴。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陈宝香终于挨着了枕头。
她困倦地翻了个身,喃喃道:“幸好没遇见什么人,不然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张知序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的荒唐。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小孩子气性,真胡闹到父亲耳朵里,少不得又要罚跪又要抄书。
沉思片刻,张知序叫来九泉耳语一番。
第二日睡醒,陈宝香突然就发现屋子里的医女多了好几个。
有人专管她背后的旧伤,有人专管她添的新伤,有人负责她腿脚的恢复,有人专门给她做药膳。
大量名贵的药材不计代价地用,一群医者看她的恢复进程,比她自己都还紧张。
她受的刑是不轻的,但愣是被养得迅速地好了起来,还没怎么留疤。
陈宝香很感动,但又有些担心:“大仙,你冒充张二公子,还花这么多钱,真的不会被张家人发现端倪么?”
张知序拢着宽袖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道:“当然会被发现,一旦被发现,你和我就一起完蛋了。”
先前的谎都是骗财骗物的小谎,眼下这个却是冒充张家继承人、顶替朝廷正授官职、挪用张家财产的弥天大谎。
陈宝香小脸一白,翻身下床拉着他就要走。
“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离开张家呀,趁他们还没发现,咱见好就收呗。”
张知序跟着她走动两步,哼笑:“你是想带我私奔?”
“什么私奔不私奔的,咱们这——”陈宝香想说这是最周全的保命法子,可转念一想,对啊,大仙已经是张知序了,她现在带他走,可不就成了私奔了么。
她一屁股坐回凳子上:“这怎么办呀。”
“别急。”他老神在在地道,“我已经禀明了张家长辈,明日就搬去明珠楼上养伤。”
不愧是大仙,这就摸清了人家名下的宅子高楼了,学人家贵门的仪态语气也像模像样。
她满意地打量他,又高兴地站起来转圈:“如此,我岂不是能光明正大地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咱们的好日子终于来啦~”
要搬走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不想被罚跪和抄书。
但看她这兴奋的样子,张知序才不想说透,只跟着笑。
他习惯性地吩咐:“九泉,收拾行李,把我那惯睡的床也搬过去。”
“是。”
话说完陈宝香就“咦?”了一声。
这是张二公子的习惯,他怎么说得这么自然?
张知序也飞快地反应过来了,暗道一声糟,这馅露得,怕不是立马就要被她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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