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冈瞪直了眼睛。
霍霆山,这人原来是霍霆山……
第138章
假节府火光冲天, 方冈的首级被切了下来,由一个幽州士卒以长戟从被砍断的颈脖位置刺入,挑着首级乘快马迅速出府。
一路疾驰, 同时士卒不断放声喊道:“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方冈已死, 幽州不杀降卒。”
那幽州兵声如洪钟,且声线还颇为特别, 喊话如潮水般扩开一直传到老远。
那些正在和幽州兵厮杀的荆州守城军闻言皆是心头一惊。
方假节死了?
这, 真的假的, 莫不是对方在诈他们。
然而下一刻, 只见假节府的方向骤然升腾起一抹亮色。许多人本以为是燃灯,但定睛看,那哪是普通的点灯, 分明是有一栋阁楼烧起来了。
浓烟滚滚, 火光冲天。
本来只是半信半疑的荆州兵不再镇定。
假节府起火了?那方假节肯定是……
和颓然的荆州兵不同, 幽州军这边士气高涨。
已将战线往城内推进一里的兰子穆错愕转头, 他映着火光的眼瞳微微收紧。
大将军竟真的拿下了?
秦洋清完城楼上兵卒后, 和兰子穆一同推进战线,这会儿见这个新入伙不足两年的同僚傻眼了,不由乐道:“乜法,这回你总该信我了吧。”
兰子穆喃喃道:“那方冈不是号称有百夫之勇吗?”
秦洋失笑说:“名声是传出去的, 而比起个人如何威武, 大将军更在意声望。”
能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传出去也仅仅是说此人有匹夫之勇, 这类人适合作为刀刃,而不是执刀者。
“当啷。”
不知是谁先丢了兵器, 有一就有二,兵器掉落的声音接连响起。
假节府。
将整个假节府肃清以后,霍霆山收了环首刀,往方冈的书房去。
“呯!”坚硬的书房门被男人一脚踹开,转轴的轴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音。
拿着火炬的过大江从侧边入,迅速将房中的灯盏尽数点亮。霍霆山开始翻箱倒柜,很快,一份份带着官印的书信被他搜了出来。
这些书信有的属于方冈和丛六奇,也有的属于方冈和李啸天。
所有书信霍霆山挨个看过一轮,随后点了过大江的名字,“方冈已死,城中荆州军不成气候。明日日出之前,城中想来能安定,你明日出榜安民,再领人在城中设邸报,将这份、还有这两份的书信一同贴出去,同时吩咐卫兵每隔一个时辰宣读一回。”
只要将荆州和司州结盟的消息扬出去,攻打司州的理由自然就有了。
吩咐完邸报之事,霍霆山对过大江说起其他,“你让人将假节府的住院内外打扫一遍,该扔的扔,该换的换,那些晦气的一样不留,明日午时前办妥。”
过大江拱手领命。
霍霆山将要张贴出去的几份信件留下,其他的全部揣进兜里带走。
乌夜已经被牵到假节府中,霍霆山利落翻身上马,他并不带旁人,只身策马离开了假节府。
天上乌云转移,将一轮光亮的明月遮住,如今子时刚过,夜色浓如黑砚。
霍霆山一人一骑出府后,跨过长街,径直奔向沉猿道的北门。这一路过来,街道凌乱,尸首横七竖八的倒着,地上的血滩如同随意泼撒的朱砂,晕开一处又一处。
霍霆山淡淡瞥过,已然是见惯,目光无波无澜。
城门很快到了,原先守城的荆州兵早就被幽州这方取代。
士兵见霍霆山独行要出城,开城门放行的同时,不忘遣人将这事告诉秦洋和兰子穆。
相比起秦洋的镇定,兰子穆估算了下沉猿道城门到他们幽州军营的距离,沉默了一瞬,“回去得要大半个时辰呢,若是我,我可不敢独行夜路。”
秦洋失笑道,想起一件往事:“我记得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时老霍公还在世,不过受暗伤所累身体每况愈下,幽州牧一职各方虎视眈眈,皆是视之为囊中物。介入其中的有朝廷之人,也有幽州本土豪强势力,有一日大将军被派去其他郡县办差。就是那般巧,在他离开玄菟郡后的某日,他半夜接到老霍公病危的消息,当时大将军也顾不得其他,赶夜路回去。”
兰子穆抽了口凉气,“是否路上有伏击,大将军后来如何?”
秦洋颔首:“确实有伏击,朝廷欲除之而后快,遂联合了幽州的其他势力在大将军归途时对他进行截杀,不过……”
说到这里,秦洋笑了下,“当时铺天大网撒下,城门、官道、渡口都是对方的人,甚至伪装行商的亦不计其数,人力物力耗费不知几何,却愣是没逮着人。三日后,大将军在玄菟郡内现身。”
兰子穆大惊,“大将军如何回去的?只要进城就需过所吧。哪怕用假过所也不成,他们将身形高大的男人通通抓了,到时挨个审查也定会露馅。”
“确实是这个理儿,所以大将军那一路没有进城,他特地绕过了城邦,在野外露宿,进山入林,林中树木多不胜数,方便隐藏。”说到这里,秦洋面上不住露出敬意。
林中有狼群有猛虎,有毒蛇,甚至还有尾随而来的一众杀手环绕。
然而即便如此,大将军硬是只用了三日不到,便走完了以往需四日的路途,并在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时迅速回到了玄菟郡。
如今这小段夜路,兰子穆忧虑,秦洋是半点不担心。
另一边。
霍霆山快马加鞭回到了大本营,并迅速整军。
十五万的幽州军之前被他均分切成了三份,第一份由他带领攻打沉猿道,第二份交给霍知章,让他领着去吞旁侧的三千司州军。
剩下的五万留守阵地。
霍知章完成任务后,带着五万兵卒回到大本营,与驻守的兵卒合并后,增至十万人。
“如今是丑正,传我军令,两刻钟后东西二屯和黑甲骑随我北上。”霍霆山沉声道。
沉猿关破了,一鼓作气,在司州方得到消息前,悄悄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裴莺在睡梦中隐约听到调兵的喧闹声,她翻了个身,一缕朦胧的意识飘过,觉得可能是霍霆山回来了,但转瞬又堕入睡梦中。
这一觉还算稳当,裴莺睡醒时太阳已高高挂起了。
“夫人,军营中少了许多人,奴去打听了番,原是昨夜大将军回来了一趟,后领军七万又出去了。”辛锦伺候裴莺洗漱时说。
裴莺暗道那人精力旺盛,到处打仗,打这里打那里,一宿不睡跟个没事的人似的。
裴莺问:“哪位武将留在军中?”
辛锦:“沙屯长。”
裴莺想起昨夜霍霆山对她说今日午时带她进关,十分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应该赶不回吧。
也罢,进关不急于一时。
“娘亲。”孟灵儿来找裴莺用早膳。
春季已过,随着逐渐入夏,天气也慢慢热了起来。孟灵儿换上了轻薄的罗衣,鹅黄色的衣裳色彩鲜嫩,配她这般的碧玉年华正正好。
时人腰上多系荷包和玉珏,过往的孟灵儿也是,但今日裴莺在女儿腰上看到了一只草球。
那玩意儿比乒乓球还要大上不少,由各种粗细不一的草藤交织,半镂空态,加之草藤似是特地选用了带小花儿的藤植,穿起来倒是别致漂亮。
注意到裴莺的目光,孟灵儿用白皙的手指挑了挑小草球,“娘亲,这个好看否?”
“很别致。”裴莺先是颔首,然后问女儿:“囡囡自己做的?”
小姑娘轻咳了声,“一半一半吧,也不全是。”
裴莺好奇,“囡囡怎的忽然想做这个?”
知子莫若母,她自认为还是挺了解女儿的。战事起时,先生不得闲给她授课,小姑娘就自己练字或看看书,鲜少摆弄花草。
孟灵儿垂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腰上的小草球:“就,就闲来无事。而是这个很漂亮的,晚上倘若放些宵行进去,那就是一盏小灯笼……”
裴莺眉心微动,敏锐地察觉出了其他些东西。她是前年秋天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当时的女儿只有十五,不知不觉,如今女儿已经十七了。
小姑娘亭亭玉立,慢慢长开了的小脸蛋比以往多了少女的娇俏。
裴莺故意捧场:“囡囡好厉害,你怎的想到放些宵行进去会变成小灯笼?”
“不是我想到的,是……”孟灵儿卡顿了一下。
裴莺对着女儿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囡囡过来,趁着早膳前一点小间隙,娘亲和你聊一会儿天。”
孟灵儿莫名惴惴不安,但又不明所以,她听话地走过去了。
母女俩并排坐着。
“那个草球,是你和陈校尉一起做的对吧。”裴莺语气很温和。
孟灵儿下意识看向娘亲,但只在母亲脸上看到了温柔,除此以外并无其他,她的心安定了些。
“嗯。”小姑娘轻轻点头,“昨夜外面动静很大,我被吵醒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干脆出去瞅瞅,然后就碰到了似要回营拿东西的陈校尉。”
裴莺脸色微变:“他带你去小树林了?”
“没有。”女儿摇头:“他将我送回营帐里了。”
裴莺轻咳了声,“陈校尉是个妥当的。”
她真是被霍霆山荼毒了,想当初那人出征回来直接将她捞走带到湖边,以至于现在她下意识觉得他手下的兵在某些方面也不靠谱。
孟灵儿说起后来。
她还是睡不着,陈渊去了片刻又回。再次回来时他带了几根草藤,给她缠了个玲珑草球,又变戏法似的将一袋子宵行装进去。
盈盈如星辉,漂亮极了。
后面他又给她穿了半个没完工的草球,剩下的让她自己在营帐里捣鼓,她后来也没到外面转悠了。
裴莺听完,心里叹了口气。
这年龄怎的就差那么大呢?还是不妥。
“囡囡今年十七了,有如意郎君否?”裴莺换了个话题。
这个问题其实她们母女是聊过的,那时她们刚启程随军南下讨荆。裴莺记得很清楚,当时女儿的回答是:她要寻个孔武有力的夫婿,年纪大些无所谓,但一定要踏实。
还记得当初女儿说这番话时,面上只是认真,除此以外并无旁的。
然而今日再谈起这个问题,裴莺分明看到女儿面上似有一瞬的恍然,然后小姑娘目光躲闪。
不可能对宝贝女儿生气,陈渊除了年龄外、旁的没问题,思来想去,裴莺这把火最后烧到了陈渊他上峰那里。
“我、我没有如意郎君,且成亲之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和娘亲你们做主便好。”说到后面,孟灵儿的声音低了下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她过往多年认知的观念,以前邻里出嫁的小娘子都是听从家中安排,她想她也不例外。
她能有如今的地位和待遇,全靠双亲庇佑,婚事自然也是父母决定。
裴莺当即说:“当初我和你父亲成婚前,我便和他有约定,你的婚事他不会插手,因此囡囡不必担心往后嫁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甚至连面都未见过的小郎君。”
孟灵儿怔住,随即缓缓眨了下眼睛,“娘亲的意思是,我可以自己选择夫婿?”
裴莺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眉心跳了跳,“你当然可以自己挑,但要给我过目,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儿嫁给混子,又或者是些徒有其表的。”
“夫人、小娘子。”这时辛锦端来早膳。
之前的话题到此结束,母女俩用早膳。膳罢,不知是否是方才的话题令小姑娘难为情,孟灵儿少见地回去了。
裴莺在帐中发呆。
时间慢慢流过,外面陡然传来喧闹声,有人高呼“将军归”。
坐在窗帷旁的裴莺没动,眼睛都没眨一下。半晌以后,帐帘“哗啦”作响,一道高大的身影迈入帐中。
“夫人,快来随你夫君入关。”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裴莺转头,杏眸里跳动着小火星。
霍霆山长眉微挑,“等恼火了?”
裴莺面无表情:“是挺恼火的。”
第139章
“之前说午时接夫人入关, 如今未到未初,我不曾失约。”霍霆山强调了下时间,他是踩着午时的尾巴回来的。
裴莺别开眼, “不是此事。”
霍霆山向后退了一步, 问守在营帐旁的辛锦“夫人饭否”, 得到否定的回复后, 男人了然,嘴角弧度深了些, “下回我若出征, 夫人不必等我用膳。”
裴莺:“……”
霍霆山自然未用膳, 他亲手割下李啸天的首级后, 便将战场交给了小儿子,自己乘乌夜快马先行回来。
午膳很快端上,昨夜幽州军大破沉猿道, 军中振奋不已, 霍霆山命火头军加餐, 如今端上来的午膳很是丰盛。
天上飞的, 地上走的, 水里游的尽有。
霍霆山挥退欲上前伺候的辛锦,亲自拿起碗给裴莺盛了一碗鸽子汤,“一鸽胜九雉,这汤不错, 夫人多喝些。”
热腾腾的鸽子汤放了红枣枸杞和生姜, 喝起来带着一丝清甜。
裴莺端着碗慢慢饮了一口,汤是好汤, 算是近些日子难得的正经汤水。
作为南方人,天知道裴莺以前隔三差五就喝汤, 但来到这里后,她许多习惯不得不改变,比如沐浴、也比如饮食。
倘若在一天之前用了这小锅鸽子汤,她一定心情大好。然而如今她的心头火烧得不是一般的旺,远非几碗汤能浇灭。
私底下两人用餐都未再分案而食了,同坐一案,彼此共餐。
霍霆山坐在裴莺对面,抬眼便见眼前人一张芙蓉玉面还是冰冰冷冷的,男人笑了下,“夫人再气就得和江豚为伍了,但家中无养鱼之处,还望夫人息怒。”
裴莺深吸了一口气,想忍,但没忍住,“霍霆山,都怪你!”
“什么?”霍霆山感觉颇为新鲜,他还是头一回未知前因后果,就接了一盘脏水。
不过事到如今,他也隐隐知晓裴莺并非因他晚归而不虞,“大楚处死囚犯之前,都会一一告知他所犯何事,因何而获罪,夫人这般判案是否对审判者过于不公?”
裴莺:“我问你,陈渊是否你手下的兵卒?”
霍霆山眉心一跳:“是。”
裴莺轻哼了声,再问,“你之前是否传授过陈渊追求女郎的经验之道?”
霍霆山:“……”
得了,原来是陈渊连累他如此。
只是沉默几个瞬息,霍霆山毫不犹豫开始祸水东引,“是否陈渊那厮做了什么冒犯小丫头,我去命人将他抓回来。”
话毕,霍霆山放下竹箸起身欲走。
“不是,你坐下。”裴莺伸手过去时堪堪抓住他一片衣角,“霍霆山,你别跑。”
“夫人此话不妥,我又非罪魁祸首,作甚要跑?”他不承认自己开溜行为。
裴莺收回手,目光淡淡瞥过他,“你非罪魁祸首?依我看祸首就是你。若非是你,囡囡和陈渊又怎会相识?”
霍霆山:“……”
这事无从辩驳,他也不想辩驳。她合该要遇上他的,然后成为他的女人。
霍霆山重新坐下,开始出主意:“陈家是我霍家的附属族,陈渊也算听我话,我改日给他择一门亲事,让他速速成亲。”
小丫头不能动,那就动另一个。
裴莺却听得心惊肉跳,“霍霆山,你别乱来。此法过于激进,适得其反的几率太大了。”
古时有祝梁的故事,西方有罗密欧与朱丽叶,无一不是包办婚姻的悲哀。
霍霆山想另一个办法,“我让陈渊自己和小丫头说,他已有意中人如何?”
裴莺细眉渐渐拧起,“你觉得陈渊会开这个口吗?”
虽说和陈渊接触得不多,但她觉得这位话不多的陈校尉应该是个有己见的,并不会轻易更改他已确认想要坚守之事。
这话倒是问住了霍霆山,显然他也清楚他这个下属是什么性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霍霆山无奈道:“夫人,你说这事待如何?”
裴莺的火气又上来了些:“你自己惹出来的事,如今倒问我如何?”
霍霆山嘴角抽了抽。
这事能算他惹出来的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何其无辜。
但对上裴莺带着小火星的眼,霍霆山停顿两瞬,执起竹箸从汤锅里给她夹了一只鸽子腿,“鸽子汤降火,鸽子腿亦不差。夫人莫恼,你且将事情细细与我道来,我们一起琢磨。”
裴莺火气小了些,起码霍霆山目前没有拱火的迹象,他也觉得这门亲事不合适。她并没有说得很仔细,只说昨夜女儿睡不着,出营帐遇到陈渊。
霍霆山听闻后沉吟片刻,“夫人,此事不太好办。”
这俩人现在还未挑明关系,尤其是小丫头似乎还处于朦朦胧胧时期。
霍霆山以前没女儿,哪怕有,他估计也是当甩手掌柜,任其自由发展,最后到年纪了给她挑一门他自认为好的亲事,可不会管她喜欢谁、不喜欢谁。
你爹让你嫁,你敢不嫁?
但是现在不行,得捧在手心里,动不得一根汗毛不说,还得兼顾小姑娘的情绪,不然他枕边那个首先不干。
裴莺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她当然也知晓不好办。
一方面是女儿才十七,没必要如此早就定终生。说句狂妄的话,若是霍霆山最后能成事,这天底下的好男儿还不是任她囡囡挑选。
但另一方面,裴莺自觉和这个封建时代的家长不一样。她来自两千年以后的社会主义国家,本人很厌恶过于强权的母女关系。子女不是父母的附属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也有那么一瞬,她曾想过干脆和女儿挑明了说:陈渊整整大你十岁,你俩不适合。
这种转瞬即逝的念头令她惶恐不已,恐惧自己在这个时代待久了,被这个时代无声无息的同化,也变成了一言堂家长。
霍霆山又给裴莺夹了一筷子肉:“陈渊双亲早几年病逝,在病逝前好似有为其定亲的打算,但后因事发突然,订婚未果。婚姻大事皆为父母之命,不若干脆寻一女郎来,让她自称陈父陈母为儿子相看的未来儿媳。此法万无一失,夫人觉得如何?”
此事不道德,但他干的不道德的事多了去了。女儿和下属孰轻孰重,他自然能分清。
当然,给陈渊挑的那个女郎,家世和品性自然得挑好的,也不能太亏待自己手底下的人。
裴莺拧着细眉没说话,霍霆山见状轻啧了声:“行了,夫人别思虑太多,等你想明白了,军中的豕都生了几窝崽了,此事交给我来办。”
裴莺忍不住道:“军中那些豕劁过,如何能生崽?”
霍霆山心闲气定,“那不就是了。”
裴莺:“……”
用完午膳后,剩下的三万步卒得令拔营,随霍霆山一同进关。
沉猿道是个险关,坐落于山峡之间的上端,裴莺乘马车进关时不住感叹此地险要。
关后有小城镇,马蹄踏在厚重的青石板上,彼此聚合形成了如同闷雷般的隆隆声,旗纛迎风招展,巨大的“幽”之一字仿佛变成了虎兽活了过来。
裴莺乘在马车里,本以为这一支威压强劲的军队入城会令城中百姓避如蛇蝎。然而让她意外,布衣们并没有关门阖窗,有不少反而站在街道旁围观。
“这就是幽州军啊,好生气派。”
“我听我冀州的远方表亲说如今北边三州都推行了新田策,现在霍幽州进军咱们荆州,不晓得荆州是否会跟上北三州的步伐。”
“多半会吧,邸报已从荆州版替代为幽州版的了,后面的还会远吗?”
“此事难说,荆州何其大啊,咱们沉猿道只是冰山一角,想要拿下荆州,须得打败那位……”说话的布衣指了指天上,但后面他的指节弯了弯。
丛六奇不是正统,半路出家的皇帝根基尚浅,无什威望可言。
裴莺放下帏帘,若有所思。
这里可是荆州,没想到霍霆山在此地也有如此高的人气。
马车行至假节府,直接入主院。
霍霆山是午时回来的,但霍知章他们则要晚许多,直到夜深了、月上往侧斜才入关来到假节府。
霍霆山还未安寝,他在书房里。
霍知章一入府便来禀报,连装束都未换,穿着沾了血的铠甲直接去书房:“父亲……”
“站那儿,一身血腥味莫挨过来。”霍霆山定住欲要上前的儿子。
霍知章委委屈屈地缩回脚。
从战场上下来哪能没血腥味,父亲以往也不是这般讲究挑剔之人。
霍霆山懒得照顾儿子的小情绪:“俘虏司州兵几何?”
谈起要事,霍知章正色道:“那五万兵卒杀了三万,降了两万。”
李啸天此行南下讨荆,本是带了十万兵卒的,后这批主力一分为二,五万缀在幽州军后,另外五万东行朝着豫州军去,鬼鬼祟祟,也不知晓想做什么坏事。
“李啸天已死,司州不可一日无主。司州官授等物你搜出来否?”霍霆山问。
霍知章回答说搜出来了。
霍霆山:“行,既然如此,你和秦洋……”
说到这里,霍霆山顿了顿,仅是瞬息间就改了口,“你和陈渊领三万骑兵、三万步卒直奔洛阳,从南至北这一路的关卡都给我占了。”
“父亲,此行派陈渊去怕是有些不妥。”霍知章小声道。
霍霆山目光骤道锐利,但下一刻却听儿子说,“陈渊为我挡了一刀,伤了左臂,伤势不轻,长途跋涉奔波怕是不利于养伤。”
霍霆山没想到是这缘故。
在沙场上打滚的,有伤很寻常,他自己也是一身的疤痕。其实只要不伤及要害、不至于往后无法提刀,通通不是大事。
就是这伤来得不是时候。
霍霆山按了按眉心,“让秦洋与你同往吧,秦洋圆滑,让他去处理洛阳那些豪强也恰当。”
霍知章忽然领悟到了点旁的,“父亲,陈渊此人和圆滑挂不上钩,方才您想派他去?”
霍霆山轻呵了声,“是否你爹我做什么都需要向你解释?”
霍知章:“……不是。”
说起洛阳,霍知章还有其他想说的,“父亲,待洛阳安顿妥当,儿子想回来。”
洛阳虽好,但他更想在前线冲锋陷阵。
霍霆山淡淡道:“不急,白糖再过些时日就南下送去售卖了,如今长安不稳,我欲将洛阳打造成一个全新的裴氏商行,此番让白糖先到洛阳,再分出一小批送去长安做引子。”
盛京阁享有盛名,云集了一众权贵的心头好。当初借这个平台是迫不得已,谁让他们在长安没有自己有影响力的商铺?
如今“裴氏”商号的名声打响,又兼之司州洛阳已是囊中物,那何必再借盛京阁的平台?
毕竟人家可不是白白帮你推销,其中的抽成颇高。
霍知章也想到了白花花的银钱,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心甘情愿去洛阳了。
第二日早膳时分,听闻霍霆山提了一句的裴莺惊讶道:“他伤到左臂了?伤势如何,严重否?”
霍霆山用了儿子的说辞,“据说伤势不轻。”
裴莺担忧道,“我待会儿去看看。”
“看什么?”霍霆山扬眉。
裴莺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去看看陈校尉啊,他帮知章挡了一刀,我于情于理合该去探望。”
“抛头颅洒热血,上了战场本该如何。”霍霆山自有一套奖赏公式,“不过这一战以后,确实该提一提位置。”
不止是陈渊,旁的武将也是。如今他的地盘越来越大,别州的一些要职官员可将之踢出去,换成自己的人。
他下面的人得往上走一走了。
虽然霍霆山说不必探望,但早膳后裴莺还是去走了一趟。
陈渊衣服穿得很板正,若非他面色苍白,屋中也弥漫着一股药味,裴莺还真看不出他负了伤。
似乎鲜少被女郎关心,且还是上峰的夫人,陈渊肉眼可见的拘谨,裴莺问一句他答一句,再问就是不碍事。
裴莺叹了口气,眼里有微不可见的遗憾。
都挺好的,就是年纪大。
陈渊僵住。
升职的事已板上钉钉,没什不可透露的,于是裴莺说:“你好生歇息,等伤你就是中护军了。”
从校尉一下子晋升到中护军,赫然是跳级。原先陈氏一族为霍家附属族,霍霆山为了磨练人,特地压了压陈渊的军阶,如今撤掉压制,凭他过往的军功,确能进阶至中护军。
陈渊扯了扯嘴角,“谢过主母告知。”
裴莺留下一众补品后离开了。
几日时间眨眼就过,这日夫妻俩和女儿吃午膳时,霍霆山像是无意间提起一件事,“听闻陈渊双亲过世前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如今那女郎好像寻上门来。”
台已经搭好了,裴莺只能上阵:“陈渊今年二十有七,若是寻常,他早已是父亲了。”
孟灵儿夹菜的动作逐渐慢下来。
“大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堂外这时有人说话。
裴莺眼里划过一缕诧异。
难不成真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这说曹操,曹操就到。
霍霆山:“进。这个时间来报,你最好是真有要事。”
陈渊面色凝重,拱手作揖:“大将军,有一陌生女郎自称曾在双亲安排下与我定亲,也拿出了些信物。然而有一信物颇为古怪,我确认其是伪造而成。有云绣楼之事在前,大将军,我建议彻查此人。”
裴莺缓缓扭头看向霍霆山,神情一言难尽。
此法万无一失?
亏他好意思说出口。
霍霆山:“……”
霍霆山看着下首之人,他和陈渊四目相对,第一回觉得这个平日和木头似的下属,里头可能是黑芯的。
挑这个时间点来,他故意的吧。
堂内的气氛凝滞住了。
陈渊站在下首, 毫不闪躲的迎上霍霆山锐利的目光,双方交锋漫起的硝烟在悄无声息的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