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去,这回我又没拿发带绑着夫人。”霍霆山眼中含笑。
裴莺不由瞪了他一眼。
这人说的什么浑话?
裴莺瞪完人径自起身,以如厕的名义唤来旁边的侍女。
裘伯同作为本场宴会的主家,理所当然坐在最靠近霍霆山的下首位置。
他和许多人一样时刻留神观察着上方,看到裴莺瞪人时,拿着酒樽的手不住抖了抖。
樽中清液洒出来了些,沾湿了手指和小块案桌,但裘伯同宛若未觉。
“夫人,方才那位女郎是瞪霍幽州了吗?”裘伯同神情恍惚的向裘大夫人求证。
恰好裘大夫人刚刚命女婢给酒壶添酒,并未看见:“郎君在说什么?”
裘伯同喃喃道:“夫人也没瞧见,方才果然是我看岔了。”
裘伯同自以为看错了,但华尽忠和萧雄等人却不是。
都是坐在最为靠近的下首位置,看得清楚得很。几人心中除了惊愕以外,还有难以平息的懊悔。
若早知这霍幽州带了女客来赴宴,他们也把内人带过来,让内人去和那位夫人交际,或许还更有成效。
哪像如今酒水喝了好几壶,喝的都快神志不清了,却愣是没探出分毫有用的信息来……
另一边。
裴莺离了正厅,就和侍女说不想去如厕,想逛逛消食。
伺候霍霆山这桌的侍女原是裘大夫人身边的人,心思一等一的活络,当即说可以去花园。领裴莺过去时,她暗中给身后跟随的女婢递了个眼神。
后面的女婢退了下去。
正厅里,知晓裴莺正式离场后,裘大夫人眸光微闪,先离了正厅,而后再让女婢通知还在正厅中的妯娌们。
很快,几位裘家媳妇全部离了正厅。
“我们去后花园逛逛吧。”裘大夫人对几个弟妹说。
裘二夫人眼珠子转了转:“大嫂,那位夫人是在后花园吧。”
裘大夫人没有否认。
裘二夫人抿唇笑笑:“原来如此,那咱们快些过去吧,和那位夫人认识认识,若能与她搭上线,让其给霍幽州吹吹枕头风,往后借此能帮到裘家也甚好。”
裘三夫人瞥了眼旁边的明莲心,意味不明地说:“四弟妹也一起去呀?一并过去倒没什么,只是到时你的嘴巴得甜一些,莫要半晌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裘大夫人皱了皱眉。
她这三弟妹是个爱欺软的,她行三,比四弟妹年长些,平日爱向对方摆架子。
若往常便罢,她懒得管她们,但今日不同。
裘大夫人沉声道:“都是自家人,说话就别夹枪带棒了,若是说惯了,后面在贵人前说漏了嘴,叫旁人看了我们裘家的笑话,我可不会在郎君面前为你遮掩一二。”
裘三夫人立马嘘了声。
裴莺在逛后花园。
长平郡的后花园奇珍异卉争相怒放,仿佛将整个春日都收入其中。
州牧府的花园就更不用说了,且后面霍霆山还将长平郡那些奇卉挪了过来,又让人重新布置了番,比之之前的只好不差。
和前两者相比,裘家这院子多少有些不够看。
不过消食而已,重在走路而不在赏景,裴莺慢慢地走着。
“夫人。”
最初裴莺没反应过来那是在喊她,但后面接着有上前的脚步声。
“夫人。”
这下裴莺知道了,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了几张略微熟悉的面孔,其中明莲心也在。
另外三位女郎,如果她没记错,在宴中都是和男人同坐一桌。
多半是裘家的媳妇儿。
裘大夫人领着几位弟妹向裴莺施了一记万福礼。
裴莺回礼。
而后裘大夫人率先自报家门,再给裴莺介绍自己的几个弟妹,最后温声细语道:“今日宴会所邀宾客不少,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见谅。”
裴莺摇头:“裘大夫人言重,贵府未有不周之处。”
裘大夫人心头狂喜。
看来这位夫人是个温婉好说话的。
有了裘大夫人打头阵,二夫人和三夫人迅速跟上,恭维的话层出不穷,夸裴莺的容貌,夸她今日的发饰,又聊起她身上的衣裳。
“夫人这神妃仙子般的人物,也亏得是最近才来的远山郡,不然咱们这里的第一美人该早早易主了。”
“可不是嘛,今日我瞧见夫人,险些没回过神来闹了笑话。我听旁人说丽贵妃倾国倾城,那位贵人我是没机会得见,但夫人姿容,怕是和丽贵人相比都不逊色呢。”
裴莺被围着,脸上的笑都有些僵了。
她真不算一个快热的人,今日才第一回见裘大夫人几人,她们热情似火,她有些吃不消。
而且她对她们为何奉承她心知肚明,她们是为了自己的丈夫,为了裘家,她们用言语讨她开心,是想让她去做霍霆山的工作。
裴莺心想,可能是和霍霆山一同出席宴会给了她们错觉,但她们搞错了,她真做不了霍霆山的思想工作。
认真算起来,她也算寄人篱下。若非寄人篱下,她都不会随他来赴宴。
裴莺看向被三位裘家媳妇抛在一旁、已然置身事外的明莲心,后者接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腼腆笑容。
裴莺轻咳了声:“裘四夫人,怎的不见半夏?”
明莲心僵住。
这话一出,裘大夫人几人齐刷刷看向明莲心。
裘大夫人眼中更是迸发出灼热的光亮:“哎呀,原来夫人认识我们家半夏,四弟妹你也是的,怎么不早些说。”
裘三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张口欲言,但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下明莲心成为几人的焦点,她尴尬道:“前日才和裴夫人认识的。”
裘大夫人心里又哎呦了声。
果然是相熟的,连姓氏都知晓呢。
本来是边缘人的明莲心一下子被拉了过来。
裴莺和明莲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另外三人见状终于不再口若悬河。
不久后,裘半夏也被带过来了。
小姑娘来时已被告知府中来了贵客,且这位贵客她还见过,这会儿规规矩矩给裴莺行了万福礼:“见过裴夫人。”
裴莺笑道:“不必多礼。”
裘半夏直起身,认真问道:“裴夫人,灵儿最近有空吗,她那日还说要和我切磋箭术,我想待她有空时我去寻她。”
女儿有空起码是下一个休沐日了,裴莺没说具体日期,而是道:“她最近都在跟着先生们学习,此事我回去和她说,让她自己谴人给你传讯。”
裘大夫人等人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裘半夏欣然应下:“谢过裴夫人。”
大概有裘半夏这个小辈在,裘大夫人几人的恭维收敛了些。裴莺在后花园消食完了后,回正厅。
饭饱酒足,午宴结束,该聊的没聊,不该聊的更没聊,气得一干豪强只能对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干瞪眼。
好不容易请来了人,却偏偏什么都探不出来。
“郎君。”裘大夫人喊自己那干瞪眼一员中的丈夫:“我有事和你说。”
裘伯同不以为意:“什么?”
裘大夫人只好凑近和他耳语数句。
裘伯同脸色大变:“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裘大夫人嗔怪。
裘伯同心思转了数圈,已有了决定,但面上若无其事,先后将客人彻底送走,而后才让明莲心来了正厅。
裘家人几乎都在此。
后面便是“三司会审”,明莲心没有隐瞒,将那日的事娓娓道来,最后道:“当时和她相识,她并未说她住在州牧府,与我也只是寻常之交,倒是半夏和她女儿投缘些。”
裘大夫人问:“四弟妹,你当真听清楚那小姑娘说去给她父亲放河灯?”
明莲心颔首说是。
众人心思各异。
那位夫人竟有亡夫,且其女居然还受一众先生传道。若她仅仅是宠姬,如何能有这般待遇?
“会不会我们都猜错了,她并非霍幽州之妾,而是他的表妹。”裘三爷道。
“不无可能。”裘二爷赞同,转而又道:“唉,那霍幽州竟也没说。”
裘伯同目光剐过自家二弟:“你什么身份,他还需特地和你解释?”
那位手握兵权,本身就有傲慢的资本。
别说只是不介绍所携女眷,说句不好听的,就是那位夫人拿了他们冠上的簪白笔去投壶,大家怕都得附和一声投得好,再献上更多的簪白笔。
裘二爷讷讷不做声。
裘伯同:“多半是表亲无疑。那霍幽州来冀州时,偶然得知自己的表妹丧夫,故而将人接到身边。”
合情合理,也合乎逻辑,裘家众人相继点头。
多半是这样了。
午宴散场,裴莺和霍霆山乘马车回州牧府。
马车碾过青石板,咕噜噜的往前,裴莺撩起帏帘朝外看,如今只是午后,城中还很是热闹。
“不若先不回州牧府,在这城中走走,夫人觉得如何?”霍霆山忽然道。
裴莺来了兴致:“也好。”
上回出来碰上中元节,她和囡囡直接去了白驹寺,后来又和裘四夫人母女在茶馆待了不少时间,真正游肆的也仅有临近天黑那会儿。
至于天黑后,那更别说了,才放完河灯她就被这人带回去。
所以远山郡她根本没逛够。
马车停下,霍霆山先下了车,然后将裴莺搀下来。
裴莺走在街道上,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因着是闲逛,她步子放得很慢,遇到耍杂的便停下来观赏片刻,待看完了还从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到对方的木盒子里。
霍霆山不时低眸看她。
有什好看的,不过是些江湖的雕虫小技,她倒不仅看得入迷,还给了赏钱。
好骗得紧。
“铛——!”
前方忽然有人敲响锣鼓。
裴莺脚步不由快了些,霍霆山慢悠悠的跟上去。
前方立着一个木板大架子,其上钉有藤纸,一人手持铜锣站在大架子前。
裴莺来到时,已有不少百姓立于木架周围,成包围圈将那大木架围住。
但奇异的,随着她过来,两旁百姓竟如海水被斩断般自动退开了,挪动时面上还残余少许惊惧之色。
裴莺回首看了眼身后的霍霆山,后者面无表情,平静的眼波里藏着鹰隼般的锋利,瞅着很吓人。
裴莺:“……”
裴莺就这样一直走到最前面。
那男人又敲了两下锣鼓,然后转身面向架子,开始念钉在架子上的藤纸的内容。
裴莺听了片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向百姓们说明更改作物一事。
如今要将决策传到家家户户,只能以这种出榜贴文、再找人反复宣读的方式推行。
因为许多百姓根本不识字,光是出榜用处很小。
这种方式让裴莺想起了邸报。
邸报又称为朝报,有一种观点是这玩意儿最初在汉代出现,按郡国皆有邸,所以通奏报。
说白了,就是用于通报公告性的新闻。可以说邸报是报纸的最初版本。
待那男人反复念了几次后,周围响起一众谈论声。
都在谈小麦的事。
“真的假的,在官衙里买麦种比外面便宜一半有余?”
“都出榜了,多半是真的吧。”
“那些当官的在想什么,贴银钱给俺们种地?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该不会是起高热,烧坏脑子了吧。”
“嗐,管他们想啥呢,反正这听起来不错,那就试试呗。”
“真有那么好的事啊?天上不会掉馅饼,此事会不会有诈?”
“谁知晓呢。”
裴莺黛眉微皱。
百姓谈论完,逐渐散去。
“夫人,不走?”霍霆山见裴莺依旧站在木架子前。
裴莺看着架上藤纸的目光转到霍霆山身上:“将军,他们那般怀疑您的政令,您不生气吗?”
麦种的推行最初必须贴钱,不然没有百姓会心甘情愿如此折腾。
那些银钱虽然很多来自于长安权贵买香皂的货款,但有时候在自己钱袋子里走过一轮,要再掏出来,难免肉疼。
贴钱为民,百姓却对此心存疑虑,甚至还有不少怀了恶意的揣测。
霍霆山不以为意:“有什好生气的,若这点都要计较,我早投胎几回了。”
裴莺正色道:“将军,此事归根到底是百姓对官衙心存怀疑,是他们对您这个冀州新主的不信任,因此才会对新策有质疑。他们就算接受了,也是勉勉强强的接受,而不是发自内心的拥戴。”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你霍霆山的民望不够,所以才会有刚刚那等场面出现。
霍霆山眉心跳了跳。
他记得今日午宴并未上熊心豹子胆一菜,她倒是什么都敢说。
裴莺又道:“其实您接手冀州后,并非无作为,只是有时候忘了在别处使力。”
就拿长平郡的救灾来说,虽然他立马出兵有她的缘故,但找到囡囡后,他若是真的想,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当地的灾民,然而他却命人竭力救援了。
幽州军火速救灾的事,知道的人多吗?
多,但都在长平郡。
古代的通讯极其不发达,八百里加急会跑死珍贵的马匹,那是皇族在战时才有资本用的。
一封信寄回故土,游子信中言道自己重病,欲要故土的某种药材,但待家中老母收到信时,可能写信的游子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信息的不流通导致百姓的印象来不及更迭。
他们或许潜意识会觉得这个新主和上任的没区别,甚至会下意识将前人的所作所为安在后人身上。
裴莺看着霍霆山,“将军有没想过将这邸报用起来呢?不仅仅是通报正式公文,也可以通报其他事,设在集市、茶馆,和一些食肆内,将您为冀州百姓所做的事,无论大小,皆写在报上再让人宣读。不仅是宣扬您的功绩,也是让他们有一份参与感,而不是好似谁当这冀州之主都可。”
许多百姓都是各扫门前雪,只顾着自家的小日子。
至于谁当皇帝,谁当州牧,那些通通不重要。
为何不重要?
因为他们没有参与感,也无什集体荣誉可言。
邸报的普及是对百姓思想潜移默化的教化,令他们对冀州有归属感,对霍霆山这个会做出实际功绩的新主发自内心的敬仰,不再是谁当道都无所谓的高高挂起。
那些积攒的,才是切切实实的民望。
裴莺看到了他眼中似惊涛,也仿佛看到了破晓的晨光,但仅是几息,那双狭长的眸中已是一片不见底的幽深。
“夫人所言极是,今夜我欲与夫人秉烛夜谈,抵足而眠。”男人的喉结滚动了下。
裴莺呆住,此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恩将仇报。
裴莺呆在原地, 半晌后,她才干巴巴地说出一句:“这不太好吧。”
霍霆山嘴角勾起:“有何不好,明明那是夫人亲口答应的事, 是也不是?”
裴莺玉颊微红, 憋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干脆什么也不和他说, 径自转身往街道的另一个方向走。
霍霆山抬步跟上,忽然听见一声小小的、仿佛是喃喃自语的嘟囔从前面飘过来。
那小话要是换一个人说, 估计现在已身首异处了, 但男人这会儿只是唇边弧度深了些, 再不缓不急的跟随着美妇人的脚步。
城中很繁华, 街边摆摊的小贩不在小数,售卖的东西种类很多,小吃和小物件都有, 不一而足。
先前裴莺逛得很高兴, 但如今却像地里多日不得水露的小白菜, 蔫掉了。
裴莺走着走着, 走到一家茶舍前。
茶舍挂着“一口香茗”的木牌, 内里茶香飘溢,还能听见一些茶客谈论的声音。
“夫人进去否?”霍霆山问。
裴莺没理会他。
霍霆山又悠悠地道:“若夫人无游肆的兴趣,不如我们先回州牧府,改日我再和夫人同游。”
裴莺抿着唇, 还是不理他, 但走进了这间茶舍。
裴莺没要包厢,在包厢里得和他独坐, 只有两人,她不想坐包厢。
最后选在大厅角落的位置。
时人嗜好茶, 兜里有几个钱的会去茶舍,兜比脸干净的,就随意买些野茶再抓几把佐料在家自行煮茶喝。
规模稍大些的郡县内茶馆比比皆是,茶客亦是不缺的。
午时方过,茶舍中的茶客不算多,裴莺成功寻到了角落位置。
如今还没有专门的煮茶器具,煮茶皆用鼎、釜。这茶舍内每张小桌案内皆为中空,再嵌入小鼎,如此一来小鼎不会突兀的高出桌案太多。
霍霆山要了最贵的茶盘,掌柜心知有贵客上门,令茶佣速速准备。
茶盘很快端上,茶佣笑道:“上茶喽,两位请慢用。”
茶盘是个扁平的木盒子,内里分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小格子,茶叶和一些佐料依次置于其中,除此之外有各种花瓣。
霍霆山抬手取茶叶:“夫人尝尝我的手艺。”
裴莺垂眸看他依次下茶叶和佐料。
旁边这时有茶客说话。
“我一个表叔在岸口劳作,他说这几日裘家几乎将岸口的渔船都包了,每日的渔货皆买了个干净,好生财大气粗。”
“都包了?那是为何?”
“听说他们家要为新来的州牧办宴,这银子是流水的花出去呀!”
“裘家确实有钱,但要说富得流油,那还是当属萧、华两家。两个月前萧家那位过六十大寿,那场面才是轰动,香车宝马挤满了街巷,各家携礼来贺,听闻当日萧府中家奴拿到的赏钱,比许多人两个月赚的银钱还多。”
“所以说,有时不得不羡慕旁人会投胎。瞧那萧家三郎君,文不成武不就,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通,整一个就是混世魔王。他半个月前醉酒打死了几个布衣,这等罪名本是要偿命的,但谁叫他生在萧家呢,祖上蒙荫福泽,子孙为非作恶亦无所畏惧啊!”
裴莺皱了皱眉。
萧家,她倒是有些印象。
她记得那个叫“萧雄”的老翁今日全程的都笑得一脸谦卑,仿佛能来赴宴作陪是上天的恩赐,宴中恭维的话说的也比旁人多了些技巧。
她知晓他们都戴着假面,却没想到反差居然如此大。
“嘘,莫要说了,这要是被他们听了去,可没好果子让你吃。”
“你且安心,先前我已仔细看过,这茶舍里并无萧家之人和其爪牙。而且今日他们也不得空,我听闻啊,如今住了州牧府的那位今天去裘家赴宴,各家肯定紧着那边,哪有心思管其他。”
有人低声说:“新入住那位从北边来的,北边那等蛮夷地出来的人,能比上任好到哪里去,说不准不及多矣。等着吧,相信再过不久,那位就会醉倒在金银和美人堆里。”
“咕噜噜。”小鼎中的茶水被慢慢煮沸。
有热气自两人中氤氲而起,仿佛形成了一层薄纱,霍霆山的面容逐渐多了几分模糊。
裴莺看不清他面上表情,但观这人气息平稳,应该没生气。
茶水煮开后,霍霆山又添了些花瓣进去,而后忽然道:“夫人聪慧无双,世间许多男子不及尔分毫。”
裴莺愣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这话应该是对她那番改进邸报的评价。
“将军谬赞。”裴莺心里微叹。
并非她聪慧,她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比他看多了数千年的往后。这人不到不惑就占了两个州,若是放到现代去,一定也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
不,也不一定,说不准早早铁窗泪了,改不好不许出来。
被自己最后的想法逗笑,裴莺弯了弯嘴角。
“高兴了?”
裴莺不明所以的抬眸。
男人将茶碗放在裴莺面前,调侃道:“这般好哄,以后我得将夫人看紧些,免得叫歹人三言两语就骗了去。”
裴莺忍不住道:“歹人?有人能歹恶得过您了吗?”
这人竟点头,全盘接受了:“也是,毕竟我可是北边来的蛮子,杀人放火,强抢美妇人,无恶不作,且还不知悔改。”
裴莺:“……”快送他去现代铁窗泪吧。
虽然对面坐着的人不如何,但茶舍的茶倒不错,悠哉的在茶舍中品了一壶香茗,又听了不少城中八卦后,裴莺有些困了。
往日这个点是她的午憩时间,她想睡觉了。
霍霆山见她按了按眉心,便将茶碗搁下:“回吧,改日再出来。”
马车施施然驶回州牧府。
裴莺一回来就回房中歇息,霍霆山则先让卫兵通知府中一众谋士,他缓步朝着书房去,等他来到,众谋士也到了。
书房的门紧闭了一个多时辰,待房门再开,之前多少有些疑惑的谋士一个个面带笑容,笑得极为舒心。
公孙良摸着羊胡子走出书房,眺望远方的天。
云朵软白,云层舒卷,他好像看到了白云绘成了猛虎的形状,在风过以后,天上的猛虎长出了一对偌大的羽翅。
公孙良笑了。
他本来以为还需二十年左右,如今看来远不用矣,甚好甚好。
霍霆山仍在书房中,谋士散去的时候,他和外面的卫兵说:“让陈渊……”
话还未说完,霍霆山想起今日陈渊在给孟灵儿当先生,这会儿多半没空,遂改了口:“让沙英来一趟。”
卫兵:“唯。”
沙英很快过来了,人到时书房徒剩他和霍霆山:“大将军,您找我所为何事?”
霍霆山说:“萧家的三郎君前些日子打死了几个布衣,此事你去查查,择其布衣中一人,随意认个远门亲族关系,找个机会将风声放给萧雄,他应该会主动来寻你。”
沙英心下了然。
大将军这是要开始动萧家了。
霍霆山继续道:“这萧家三郎君身上混事肯定不少,萧雄寻过你以后,你找人在州牧府门口搭个戏台子,寻些‘百姓’隔三差五来申冤。此事初期做得隐蔽些,待处置了萧家三郎君那一群人后,可给萧雄那老家伙透露点消息。”
沙英拱手作揖:“唯。”
沙英领了任务后出去忙活了。
霍霆山走到书架旁的柜子边,拉开柜子拿出里面的短匕。
“铮。”短匕的鞘被推开,露出了轻薄的匕身,微微倾斜间短匕闪过一片寒芒。
“袁丁老后志气也没了,整府竟都找不出多少好东西。”霍霆山哒的将匕鞘合上。
孟灵儿下课后往裴莺院子里来,打算晚膳在这边用。她那边虽也有庖房,但整个州牧府只有母亲这里有铁锅,她想吃小炒肉了。
“娘亲,陈校尉说我的箭法比之从前有进步。”孟灵儿美滋滋地说。
裴莺给女儿倒了杯茶:“囡囡很厉害。”
夸完女儿,裴莺想起一事:“对了,囡囡还记得前日认识的小姑娘吗?今日我和将军去裘家赴宴,我看到她了,她问我你何时有空,她欲和你切磋箭术。”
孟灵儿一时竟不知惊讶娘亲随那人去赴宴,还是该错愕她正愁着如何联系新认识的小伙伴,便打瞌睡有人递枕头过来。
“娘亲,您如何和她说?”孟灵儿掰了掰手指,算着日子:“还有四日才到休沐日呢,我怕有变数。”
裴莺笑道:“我说回来问问你,再让你自己谴人与她说。”
孟灵儿抱住裴莺的手臂:“娘亲最好了。”
晚膳不久后端了上来。
裴莺今日中午吃了非常丰盛的一顿,晚上吃不下太多荤腥。
不过她吃不了,孟灵儿吃得那是一个欢,近日她的体术课颇多,饭量直线飙升,个子也往上窜了一些。
见裴莺不吃后,孟灵儿将小炒肉一扫而空。
饭后,孟灵儿在裴莺这里腻了两刻钟,然后回去了。除了体术课外,其余课程都有先生布置的课业,她得回去写课业。
送走女儿后,裴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
黄昏已尽,天上最后一层浅浅的光晕了无痕迹,夜幕重新铺染苍穹,而后挂上了几颗繁星。
晚上了。
裴莺捏着锦帕的手不由紧了紧。
她很想将那事当作平常,眼睛一闭就过去了,又或者是和风细雨,舒缓的来。
但霍霆山这人在榻上疯得很,别说听指挥,就是商量也不成,完全我行我素。
“滋啦。”
裴莺被惊醒,忙扭头往旁边看。
辛锦收回火石,对上裴莺带了些惊慌的目光,不解道:“夫人?”
裴莺一颗心跳得厉害:“……无事。”
辛锦:“夫人,前些日子那几匹蜀锦已做成了成衣,漂亮极了,您要瞧瞧吗?”
蜀锦之名满天下,有道“黄润细布,一筒数金”,可见其价格之高昂。丝绸之路开通后,朝廷有时还会用其换取战马和其他军需。
给裴莺做衣裳的那些蜀锦是原先州牧府库房的存货,全送到她这里了,后面裴莺又给了一些孟灵儿。
裴莺无心瞧蜀锦,但却顺着辛锦说的想到了其他。
换衣服。
是了,她要沐浴换衣服,然后早早歇息。
今日不凶,宜早睡。
“辛锦,不看蜀锦成衣,我想去沐浴。”裴莺从软椅上起身。
辛锦颇为可惜,那套蜀锦成衣好看得紧,穿在夫人身上一定更美。不过主子似乎打算沐浴安寝,她也不能说什么。
裴莺沐浴完上了榻,拉被子盖好。
闭眼睡觉。
辛锦将裴莺换下的衣裳放入盆中,打算带去浆洗房,她从耳房出来见厢房竟已灭灯了,心里有一丝转瞬而过的疑惑。
今日夫人比往常早歇息了不少。
辛锦端着木盆子出厢房,才将门关好转身,便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往这边来。
辛锦忙弯腰俯首,她以为对方只是要回房,毕竟两人房间比邻,房门开的也近。
却未想到——
“夫人睡了?”
辛锦立马回答:“是的,刚刚才歇下。”
话音方落,她忽然听到一声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