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腻了吧。裴莺心里想。
她从不怀疑男人的多情,尤其在如今这个视女性为资源的时代里,位高权重的男人能轻易拥有大批优质资源。
女人于他们而言很多时候只是衣裳,这件好看,那就穿这件,锦上添花。但再好看的衣服,也有腻味的一日。
裴莺觉得霍霆山应该腻了,又或是和她燕好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更喜欢那种会迎合他的美人。
挺好。如此她也不用提心吊胆。
今夜的裴莺也睡得很安心。
红日东升,新的一日如约而至。
今日与昨日相比没什差别,裴莺照例和霍霆山一同用了顿早膳,然后两人分道扬镳,他忙他的,她闲她的。
不知晓是否因为危机已除,裴莺觉得府中的空气好像都多了几分清香。
“这盆放这边,那盆挪过一些来。”
“伍长,这蔫掉了,是不是快死了?这玩意儿俺没伺候过啊,咋整。”
“去去去,闭上你的臭嘴,不懂别瞎说。”
“伍长,这个好像也不行了。”
声音是从后花园里传来的。
裴莺疑惑眨了眨眼,最后没忍住好奇心,走过去看。
这州牧府的后花园占地面积不小,假山奇石罗列,绿树相映,玉阶丹墀,旁还有小桥流水,雅致极了。
从后花园能看出主人的喜好,比如上任冀州牧酷爱假山奇石,而曾霸占了长平郡郡守府的圆梦真人则更爱奇花异植。
只不过……
裴莺看着不远处地上一堆堆连土带根被麻布包裹着的名贵花卉,惊愕难掩。
这些花有点熟悉,她好像在长平郡看过,怎的把那边的花运到远山郡来了,这山长水远的。
“裴夫人。”
“裴夫人。”
士兵们看到裴莺了,纷纷行礼,刚刚还闹腾的后花园,因为裴莺的到来拘谨了不少。
“这是从长平郡运过来的吗?”裴莺问。
伍长做了回答:“正是。”
裴莺心里道了声果然,看这满地的花株数量,怕是把那边后花园的花都挖了个干净:“怎的运过来了,这些花儿娇气,怕是熬不住长途跋涉。”
从长平郡到远山郡,乘马车得三日,若中途不歇息,那也得两日。不算特别远,但对娇气的奇卉而言,这段路够呛。
伍长如实:“是大将军的命令。”
至于为何下此命令,伍长也理解不了。
这些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却娇气得很,一个不顺心说死就死,除了好看以外,简直是百无一用。
裴莺稍愣,她还记得当初霍霆山在那边后花园时那隐隐嫌弃的神情。
难道她当时理解错了,他不是不喜欢,反而是太喜欢,所以当时看到那满院子的花儿会皱眉,是妒忌这等好东西被圆梦真人收了去。
就如同司马光尤爱收集各类墨锭,他霍霆山嗜名花?
裴莺觉得不无可能。
午时,裴莺再次被霍霆山邀请一同用膳。
“听闻夫人去了后花园,觉得如何?”霍霆山语气平静。
裴莺心想这人是不是在向她炫耀:“甚是好看。”
霍霆山嘴角微微勾起,正欲说话,又听裴莺说道:“不过那些花卉娇气得很,远道而至折了不少,将军嗜花如此到时瞧了怕是要心疼。”
霍霆山的嘴角落下了。
第42章
霍霆山的情绪变化毫无收敛, 裴莺是能感觉到的。在她那番话后,这人周身的气压明显冷了许多。
裴莺心里泛嘀咕。
这是花儿死太多了,他心痛难耐, 不愿旁人提起?
行吧, 那她不说就是。
霍霆山将裴莺的表情收于眼底, 长眉拧起了些。
她这小脑袋里想的是什么, 明明连香皂那等精巧物件都能造出来,怎的连那点事儿都想不明白。
她哪只眼睛看见他嗜花?
那娇气难伺候的玩意儿, 除非贴银钱送他, 否则他不要。
那大眼睛果真是白长了。
但是一个转念后, 霍霆山忽然有了另一种念头。她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那个短命鬼丈夫从未给她买过花。
以前没经历过,那又如何能明白。
裴莺对“女人心,海底针”这话有异议, 证据就是她面前这个男人, 刚刚还浑身低气压, 瞧着很不高兴, 现在不知为何又好了。
霍霆山拿起案上的玉箸:“夫人, 我并不喜欢花。”
裴莺疑惑。
他不喜欢?
既然不喜欢,为何大费周折命人将那些奇珍异植从长平郡运到远山郡来?
霍霆山恰在这时转头,直直地看向裴莺,那目光直白的、不加掩饰的。
裴莺怔住, 眼瞳微微一颤。
这人不会是因为她才将花儿弄过来吧?
霍霆山见她明白了, 悠悠自得的给自己夹了一块小炒肉,然后抬眸再看她, 想着此时她多半能有张笑脸,结果却见身旁的美妇人黛眉微拧, 一副不大开心的模样。
霍霆山动作一顿:“夫人不是喜欢那些个奇珍异卉吗?”
怎的现在弄来了,她还不高兴?
真是比那些花还难伺候。
裴莺微叹:“是觉得它们好看,但将军,并非所有奇卉都经得起长途跋涉,您将它们挪过这边来,有些就活不成了。”
霍霆山理所当然:“活不成的便扔掉,夫人只需看那些活得成的便是。”
“因爱花而惜花,若强取会令其枯萎,那又何必呢,再者我先前并非没领略过奇卉的风光,已足矣。”裴莺认真道。
霍霆山倒是笑了:“夫人弄错了一事,那些奇珍异卉若不强取,大抵唯有全军覆没的命数。长平郡如今不比从前,新郡守还未选出来,郡守府空置,那偌大的郡守府只配了三两奴仆,府中无主子,那奴仆又不喜花,一切敷衍了事。我遣人至郡守府时,听闻那处后花园里已有半数奇卉枯死。”
裴莺喃喃道:“这样啊……”
“因此夫人不必心有负担,若那些花儿会说话,怕是只会争相来谢过夫人。”霍霆山道。
裴莺担忧问:“那若是到时我们离了这州牧府,这些奇卉该如何是好?”
霍霆山听她说“我们”,嘴角弧度深了些:“自然是送回幽州去。”
冀州和幽州虽然比邻,但远山郡在冀州的南部,若要去幽州,几乎得横跨整个冀州。裴莺惆怅道:“这般折腾,怕是能活的没多少。不若罢了,待我们离开时,将那些个奇珍异卉送给当地的豪强,他们府中不缺奴仆,且这花又是出自州牧府,想来他们能将其照顾得很好。”
霍霆山神色冷淡:“此番挪动匆忙了些,下回我寻个经验丰富的花匠来,定能令那些奇卉全须全尾抵达幽州。”
裴莺听他语气坚决,便不再多说。
心里不住怀疑他嘴硬,明明就挺喜欢花嘛,这都打算寻花匠弄回幽州去了。
午膳后,裴莺又去后花园转了圈。
不得不说幽州卫兵的效率很高,仅是一个早晨就忙好了。
本来罗列的假山有一部分被挪走,换上了各色的奇卉,绿树交加,花团锦簇,石子长道蜿蜒至繁花深处。
如今是秋季,按理说该是百花凋零的时节,但有些裴莺不认得的花儿还开得正盛。裴莺在后花园里待了一个时辰,而后才回房午憩。
一日转眼就过。
孟灵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了自己休沐的这一日。
休假的这天,孟灵儿只赖了片刻床就起了,洗漱完后跑来裴莺这边用膳。
两人早膳用了面食,一碗面,加个鸡蛋和些青菜,简简单单。
待用完膳,母女俩出门。
而才出房门,裴莺便看见霍霆山从院外进来。
碰了个正着。
“夫人用过早膳了?”霍霆山问。
裴莺点头。
霍霆山见她们打扮比平日庄正些,且孟灵儿腰间还系了个鼓囊囊的钱袋子,整装待发的模样。
于是男人又问:“夫人这是要去何处游玩?”
裴莺实话实话:“还未定,打算随意逛逛。”
霍霆山:“我让陈渊随你们去。”
孟灵儿低声道:“不用麻烦陈校尉了吧,有卫兵即可。”
然而无果,霍霆山一锤定音,最后陈渊还有另外三个幽州卫兵随她们一同出府。
马车车轮碾过城中厚重的青石板,缓缓扎入集市区。
孟灵儿将帏帘卷了起来,兴奋又好奇地打量着外面:“这远山郡不愧是州牧住的郡县,比其他地方繁华多了。”
她之前为了麻痹那个大块头,大肆逛过广平郡,至于远山郡,只在刚进城那会儿看过。
当时就觉两城差异大,现在再细看,孟灵儿愈发为远山郡的车水马龙倾倒,她不由想到了另一座城:“娘亲,远山郡尚且如此,您说长安城会如何?”
裴莺笑道:“定然更加繁华。”
孟灵儿十分向往:“改日一定得到长安瞧瞧。”
陈渊骑马行在马车旁,他听了母女俩的对话,眉心微动。
州牧无召不得进京,大将军去不了长安,他去不了,肯定不会让裴夫人离了他独行。
但转念,陈渊又觉得或许不难,赵天子近两年沉迷修道炼丹求长生,或许也就这几年……
长安,还是可以去的。
“停车吧,到这里就可以了。”孟灵儿喊。
游肆就是要脚踏实地的,一直乘马车有何意思。
马车缓缓停下,孟灵儿自车上下来,放眼望向长街,很快轻咦了声:“今日是什么节日,怎的街上好像不一般?”
只见有人停在不远处的巷子边,而后从竹篓子里拿出一些蔬果和一两块胡饼摆在巷口。
水苏想了想,忽然惊道:“小娘子,今日是中元节。”
孟灵儿失神,“原来到了中元节了啊,时间过得好快……”
这些天她每日都跟着先生们学习,日复一日,时间排得满满当当,有时她觉得似乎只是眨眼间,便是好几日过去了。
中元节,既是庆贺丰收之节,也是祭祀先人之日。
孟灵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回头看向裴莺:“娘亲,我们去买些祭品吧。”
裴莺听说是中元节,也有刹那恍惚,待回过神来点点头。
孟杜仓的坟不在远山郡,将祭品置于巷口不妥,因此两人买好祭品后,乘车去了这附近的寺庙。
远山郡的寺庙在郊外,名为白驹,这座白驹寺今日好生多人。
有乘香车宝马,身着华衣,被奴仆簇拥的贵妇,亦有步行而来,手上挎着竹篮、其内装有祭品的布衣。
檀香袅袅,佛音缭绕,孟灵儿跑去功德箱那处添了些香油钱,然后与裴莺一同在拜垫上跪下。
小姑娘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裴莺也阖上眼睛。
她不认识孟杜仓,因此只简单祝愿他来世能生在和平的红旗下,莫要再受战乱波及,剩下的都是为女儿和自己祷告。
希望平安,希望有朝一日她能带着囡囡离开霍霆山,安居在一处安稳和睦的小镇里。
母女参拜完,又亲手燃了灯,才来到寺庙的中庭。
中庭内架起了长桌,桌上放置羊、豕二牲,赫然是当贡品,此外还有汲灌盆器等物。
地上湿淋淋,忌酒之人络绎不绝。
周围人太多,裴莺转身时不慎撞到人了,她后面那妇人拿着酒樽的手一抖,大半的清酒洒在了自己的衣裙上。
裴莺一惊,忙道歉,同时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对方擦拭:“对不住,我方才没看见。”
“不打紧,是我自己着急了些,且你在前头如何能看见。”对方语气温和,不见怒意。
裴莺落在妇人衣袖上的目光不由往上移。
和她相碰的妇人生了一张圆圆的脸,长相亲和,小家碧玉,她梳着堕马髻,发间点以金玉簪,耳上坠了双玉珠耳环,显然对方出自大户之家。
明莲心看清裴莺时惊愕了几瞬,又见她衣着不俗,心中暗道远山郡何时来了这般人物。
“母亲,您在哪儿?”有人高声喊。
明莲心忙回头喊话,但这边人多,大家都忙着忌酒,忌酒时嘴里还念念有词,她声音小,回话了对方也没听见。
裴莺:“要不先到外层去。”
明莲心点点头,她手中的酒洒了,只能如此。
裴莺比她高挑一些,走在前面拨开人群,很快带着明莲心出来。
“母亲!”方才那道声音再起。
裴莺看到了一个着男装的小娘子,她的面容和方才的妇人有四分相似,但眉宇间应该是肖父多些,看着很英气。
“母亲您的衣裳怎的湿了?”裘半夏惊道。
明莲心忙说不打紧,“只湿了少许,待回去换了就好。”
裴莺听了更愧疚:“待祭祀完后,不知夫人有空否,我想请夫人和我一同去绸庄。”
碰到人后,若对方破口大骂,她说不准歉都不道了,更别说买衣裳当赔礼。
但对方态度极好,这让她难为情。
孟灵儿祭完酒,转头就找不到裴莺,只好退出人群。
“娘亲,这是怎么了?”孟灵儿也跑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对了个眼神,然后同时眸子一亮。
孟灵儿看上了对方身上那套男装。裘半夏则是被孟灵儿别在腰间的小匕首吸引。
孟灵儿绝对不是内向之人,很巧,裘半夏也不是。
裴莺和明莲心还在客气辞让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聊了起来。
当孟灵儿得知裘半夏竟会射箭,心里顿时痒痒。
射箭,她也会啊!
这能切磋不?
府中一众武将的箭术和她不是一个水平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她平日想找人切磋都找不着。
而裘半夏得知孟灵儿不止会射箭,还会骑马和一些体术时,大为震惊。
“你当真会?”裘半夏怀疑。
如今女子习武的太少了,为嫁人习绣花的倒一抓一大把,她还是父亲够疼她,顶着一众压力才让她习了箭术。
孟灵儿下巴微抬:“那当然,你若不信,改日我们相互切磋。”
于是等裴莺拘谨地和明莲心聊完,一转头竟发现自己女儿和别人家女儿已经挽上小手了,一副认识多年的好姐妹模样。
裴莺略微汗颜。
社交这种事,她逊色女儿多矣。
明莲心的表情和裴莺的差不多,两位母亲站在一旁,相顾无言,旁边的女儿们聊的热火朝天。
不知是谁先笑了下,尴尬又生硬的气氛忽然就缓了下来。
原先不认识的两拨人最后交换了姓名。
裴莺得知对方是远山郡裘家的四媳妇。
远山郡裘家,裴莺完全不了解,只以为是普通商贾,故而神色如常。
这令跟随明莲心的女婢颇为惊讶,听闻裘家竟能无动于衷,此人究竟出身哪户高门?
对方报了家门,裴莺不好不说,但她如今也没什家门可言,只好道:“我并非远山郡之人,只是随……亲友途经此处。”
明莲心毫不意外,若远山郡有这等姿容出众的贵妇,怕早就扬名了。
明莲心最后还是拒绝了裴莺赔她衣裳的提议,说倒不如一同去城中茶舍,由裴莺请喝一小壶茶便罢,裴莺欣然答应。
裴莺和明莲心的马车相隔有些远,也不知陈渊如何办的,竟占了门口位置,裴莺和孟灵儿一出来便能上车。
裘半夏看着裴莺的马车,目光扫过陈渊和周边的幽州兵,悄悄和母亲道:“母亲,这位夫人来头怕是不小,不过怎的没看见她马车上的家徽。”
如今大户出行一般都会在马车上挂家徽,家徽大多为雕刻有姓氏的木牌,以告知旁人车中是哪家人,若遇上或发生摩擦方便调解。
明莲心低声道:“裴夫人之前说只是途经远山郡,大抵不久后会离开,挂家徽可能用处不大,索性就不挂了。”
裘半夏:“也是。”
两辆马车前后进城,而后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裴莺要了一个包厢,点了一壶茶。
如今流行的是蜀茶饮法,即茶叶佐以盐、姜、橘皮、果肉和薄荷等一同煮成汤羹来饮用。
裴莺和明莲心捧着茶,还未完全进入状态,孟灵儿和裘半夏倒是聊的欢。
裘半夏知晓了裴莺母女才来远山郡不久,于是道:“今日中元节,待晚些会有庆典,许多人还会去放河灯。若不着急归家,可去远水河那边瞧瞧,晚间河上点点光晕,河灯各色各样,那景色不要太好看。”
孟灵儿一下子就被勾起了兴致,转头软软地喊娘亲。
裴莺失笑:“那就晚些再回去。”
裘半夏见状不由艳羡道:“真好,我父亲就不许我和我母亲晚归,太晚回去得挨批评。”
“我是去给他放河灯嘛,他会理解的。”孟灵儿说。
裘半夏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道歉。
明莲心也未想到裴莺竟已丧夫,且这话头还是女儿挑起的,顿时无措地看着裴莺。
裴莺抬手给明莲心添了茶:“无妨。”
州牧府。
霍霆山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黄昏将至,天幕的明亮逐渐向橙黄蜕变。
“夫人回来了吗?”霍霆山问卫兵。
片刻后,卫兵回来禀报:“回大将军的话,还未归。”
霍霆山负手而立看着天。
这天都要黑了,竟还在外面逛,莫不是她要数清楚远山郡有多少块石砖才肯归。
卫兵观霍霆山面色,不由为裴莺说了句话:“今日是中元节,城中庆典不少,怕是因此耽误了些时间。”
霍霆山神色冷淡:“中元节。”
祭祀的节日,她去拜祭她那个短命丈夫。
随即不知想起什么,霍霆山脸色微变:“备马!”
从茶舍离开后,裴莺和明莲心便分道扬镳了,前者继续逛,后者归家去。
随着夜幕降临,城中罕见的愈发热闹了几分。雷鸣似的锣鼓声自远方传来,车水马龙的街头燃起了簇簇火把,一支队伍从远及近的来。
那并非普通的队列,队中以身着同款短褐的男人为主,他们整齐排列,肩上扛着一个大板架,架上放了牲畜祭品,祭品周围还有饭食百味五果。
长队如龙般游来,所过之处掀起一阵阵叫嚷。
街上人头攒动,火光映着小贩和行人带笑的脸,每个人都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忽然有人高声喊:“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桑无附枝,麦穗两岐。来年秋季,五谷丰登。”
叫嚷声浪潮似的铺开,一声接着一声传到老远。
裴莺牵着孟灵儿站在街道旁,看火龙似的长队从她们身旁过去,目不转睛的。
母女俩都被迷住了,一个是从没见过,另一个是没见过这般大型的,不时齐齐发出惊叹声。
待长队过去后,裴莺牵着孟灵儿想去河边,但女儿却忽然被吸引住。
“娘亲,那里有面具,我想买个面具。”孟灵儿反手拉着裴莺到摊位前。
那小贩见有来客,立马眉开眼笑:“小娘子买副面具吧,我这儿什么图案的面具都有。”
面具造型很多,有兔子,狐狸,老虎,竟还有青面獠牙的鬼怪。
孟灵儿拿起那张老虎面具放于脸前,转过头看裴莺,“娘亲,好看否?”
这面具是木制的,两侧开孔穿绳作绑带,大概担心太沉戴着不舒服,面具只有半张,鼻尖往上呈弯月,下方露出来。
裴莺笑着说好看。
孟灵儿嘿嘿一笑,然后拿了张白兔面具给裴莺:“娘亲也戴一个,不然我自己戴怪怪的。”
最后到底买了两张面具。
除了面具外,裴莺还买了水灯,一共两盏,皆是莲花形的。有不少人会在水灯上题字,让水灯带着想和亲人说的话一同飘远。
“夫人。”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和买客还价声不绝,声音很杂。但奇异的,裴莺竟在其中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男音。
那人声音很低沉,有时候会带点漫不经心,懒洋洋的,像是什么都不在意。
裴莺微顿,侧头看了眼。
这一眼令她惊讶,方才那声居然不是她的错觉。
几步开外,身形伟岸的男人站于街道中,黑袍玄冠,腰间别着环首刀,分明没什表情,却势如山海。
那般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硬是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中空地带,连满街瞎跑的孩提快要靠近他时都自动拐了个弯儿。
霍霆山抬步过去,低眸看裴莺。
美妇人脸上戴着半边兔子面具,这兔子面具做的还挺像一回事,上面雕了两只长耳朵。
面具挡住她大半的容颜,只露出美妇人软艳的唇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她眼里带了点疑惑,似问他怎么来了。
霍霆山不言,忽然抬手扯了裴莺脑后的面具绑带。
在裴莺的惊呼中,她面上的兔子面具滑落,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接住。
除了面具后,霍霆山又看了看裴莺,便将兔子重新覆上她的脸,而后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将她背过来,挑起那两根绑带为她重新系上。
裴莺被他这一系列操作弄得很懵:“您这是做什么?”
霍霆山笑道:“看看夫人,莫让人调包了。”
裴莺抿了抿唇,这人怎的有些奇怪。
“娘亲,我写好,您……”孟灵儿从摊子直起身来,待看见霍霆山,后面的话卡在喉间。
霍霆山见孟灵儿脸上也戴着面具,目光落在她手上两盏水灯上,一盏已提了字,另一盏还未写。
“夫人打算去何处放灯?”霍霆山从孟灵儿手中拿过未题字的那盏水灯。
裴莺说去远水河。
“走吧。”霍霆山拿了灯率先往前。
母女俩只能跟上。
走出一段后,孟灵儿后知后觉——
等等,娘亲的那盏水灯还未题字。
孟灵儿纠结了。
直接喊停嘛,她没那个胆子,可是不喊停,娘亲的水灯上空空如也,这怎么成?
眼珠子转了转,小姑娘落后两三步,走到陈渊身旁,低声说了句小话。
远水河边今日很多人,都是来放水灯的,已经有一批人放灯了。
河面光团点点,莲花造型的水灯随河水打着璇儿,仿佛是本就开在河上的睡莲。水灯连成带,光芒熠熠,当真美不胜收。
裴莺发觉霍霆山来了也并非全都是坏处,起码这人气场强,明明什么都没干,居然能轻而易举拿到河边最好的位置。
霍霆山将水灯还给裴莺。
裴莺正要放灯,这时女儿凑过来,将一物塞到她手中:“娘亲,您的水灯还未题字,快快用这炭笔写了再放。”
裴莺手中多出的,赫然是一只炭笔。
那炭笔只有一小截,比手指还要短,像是小商贩随身携带用于记小账的。
霍霆山目光在炭笔上一顿,然后越到后面站着的陈渊身上。
陈渊有些无措,低声喊了句主子。
裴莺最后只写了“祝好”二字,便将水灯放到河里。
流水潺潺,带着水灯逐渐飘远。
霍霆山站在裴莺旁边,侧头看她的神情,河灯的光晕落在她低垂的鸦色眼睫上,泛出少许微光。她戴了面具,叫人瞧不见神色,但那微抿的唇却透出几分郑重。
“水灯放完了,回吧。”霍霆山说。
裴莺看见女儿握拳的小动作,心知她不情愿,遂道:“才天黑不久,不若再等等吧。”
霍霆山却道:“今日中元节,鬼气重,宜早归。”
裴莺惊愕。
据她所知,这人是铁血无神论者吧,怎的如今连鬼气重这些话也说得出来。
霍霆山:“夫人若想游肆,明日亦可。”
裴莺听他这话,心知是没得商量了,只能和女儿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驶回州牧府。
待回去后,孟灵儿回了自己的院子。
裴莺的厢房和霍霆山的屋子在同一个院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院。
“夫人。”
裴莺正要回屋,听到他喊她:“将军有事?”
“后日夫人随我一同去参加一场宴会。”霍霆山说。
裴莺想了想:“是地方豪强相邀?”
如今冀州易主,想来豪强们都想和这位冀州新主搭线,其中有成功的也不奇怪。
霍霆山颔首:“夫人聪慧。”
裴莺却微微蹙眉:“您自己去不成吗,我都不认识他们。”
霍霆山:“夫人不需要认识。”
裴莺和他对视片刻,见他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道:“事先说明,我先前并无参加过宴会。若到时不慎失了面子,您可别找我,我不负责的。”
“不用你负责。”霍霆山话落抬手,在裴莺错愕的目光中捏了一下她的脸颊。
嗯,还是热的。
只一瞬,霍霆山悠悠收回手:“夫人早些休息。”
裴莺瞪圆了眼睛看着霍霆山。
这人什么毛病。
当被捏脸的那一瞬, 裴莺以为他是又想做那种事。
毕竟“早些休息”这四个字从这人嘴里说出来,很容易带上点别的意思,更何况他有前科在先。
但是没有。
这人勾着嘴角收回手, 然后转身往他自己的房间去, 看他的背影和脚步, 心情似还挺好。
裴莺在门口站了片刻, 而后缓缓将门关上。
躺在榻上,看着上方的罗纹, 裴莺再次肯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他果然是腻了。
裴莺侧躺着抱着锦被, 缓缓呼出一口气, 只觉随着浊气吐出, 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真好,他腻了。
裴莺自己也没察觉到,她那颗因“五宿之约”被吓成一团的胆子, 从她彻底确认了这认知的一刻起, 便开始膨胀, 逐渐回到之前各种捋虎须时, 多少有点有恃无恐。
今夜的裴莺又睡了个安稳觉。
霍霆山和她说后日有宴, 这场宴会裴莺没当一回事,但豪强们都激动难耐。
冀州易主,幽州军以绝对的优势占稳冀州后,各大豪强的请柬便如洪水般涌向州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