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从未想过这人会死, 而且还死在他一向得意的战场上。
明晃晃的天幕似乎一层层的黑了下来, 柔软的白云和连片枯草地都不再别具美感。
孟灵儿连忙扶着踉跄的母亲, “娘亲, 我们先回营里。”
主帅营帐里。
裴莺坐在上首主位,看着闻风而来的几人。
当初霍霆山离开沉猿道,除了将十万兵马留给霍知章, 还给他留了不少核心班子, 秦洋、兰子穆、陈威陈杨两兄弟、公孙良等人都在沉猿道。
随他离开的武将皆是负伤状态, 伤愈后如今全部上了前线。现在留守大本营中的, 唯有二人裴莺比较熟悉, 一个是陈世昌,另一个是柯左。
二人皆已听闻前线传来的消息,此刻面色异常凝重。
“主母,传信之人在何处?”柯左问。
裴莺让候在营帐外的卫兵进来。
柯左看向那面色煞白的士卒, “前线究竟发生了何事, 大将军阵亡的消息又是从何而来,你速速道来。”
士卒开始讲那一夜, 讲霍霆山的船只被豫州的战舟撞出一个大窟窿;讲霍霆山落水后他们一边和豫州军对抗,一边奋力打捞, 但直至第二天的午时依旧未寻到人;后面又说他们得到了来自兖州的消息,对方声称在下游寻到了大将军的尸首,而他们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将消息送回大本营。
距离最初听到消息,已有一刻多钟了,裴莺比一开始冷静了许多。
哪怕她眼眶还是红的,手中的锦帕也被捏得皱巴巴,但士卒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有认真听。
“豫州欺人太甚!”
“主母,豫州军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此等背信弃义之辈不配与我们为盟,属下请命率军攻打豫州军。”
“主母……”
武将们怒气冲天,纷纷请命。
若非豫州军从中作梗,大将军又怎么会命丧望长坝?
豫州,他们会无豫州不死不休!
武将嗓门都大,吼着嗓子说话时营帐里宛如炸开了锅,沸沸扬扬,争论不休,裴莺自知此时开口也只能是被盖过声音的份儿。
她目光落在案几上,那里有两根用来压书信的镇纸。
“呯——”
上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营中霎时一静,所有人都看向上首。
他们记忆里向来温和的主母此时手持镇纸,眼里还带着未退的红意,但神情肃冷,无什表情地看着他们。
“如今不是吵闹之时,此事有蹊跷,还需多加商量。”裴莺道。
话刚落,就有人道:“蹊跷?主母觉得何处不妥?如今不是摆明了雷豫州已和兖州他们结盟了吗?”
裴莺看向说话之人。
此人名为吉远帆,任提调官,掌管军中后勤总事务。
裴莺不答反问:“吉提调,当初随将军出征的战舟有百艘,你可知豫州的战船有几何?”
吉远帆迟疑了下:“具体数量不知,但听闻至少有六百之数。”
裴莺颔首,“豫州的船队起码有六百,且这六百数战舟所乘载的士卒皆精通水性,我方一边与他们对峙,一边打捞人,如此双管齐下的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午时,可见豫州军并无用尽全力围剿我方的船队。”
营中一静。
有人不住生出疑惑。
为何豫州不竭力围剿他们呢?六百战舟对上一百,肯定能打赢。
“你回来的那一路,可是突破层层包围圈方归?”吉远帆问传讯的士兵。
士兵低头:“……并无,一路都很顺利。”
吉远帆皱了眉头,确实有些困惑。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胡子,若有所思。
士兵又说:“当时撞沉大将军的那艘豫州船只,驾船的是姜鸿斌,此人是雷豫州特地派来给大将军当协助的,若非他,大将军所乘船只又怎会沉?”
“姜鸿斌如何?斩否?”柯左忽然问。
士卒摇头:“此人在那夜后便失踪了,那艘撞过来的豫州战舟后面也沉了,有人说姜鸿斌被木板砸断了腿,而后被暗流卷走。”
裴莺拧起细眉。
失踪了?
“呵,依我看失踪是假的,被雷豫州藏起来才是真的。”吉远帆冷笑道:“雷家有头有脸,可不就是得扯一张遮羞布,遮一遮自己的恶行吗?”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附和。
“正是,反正姜鸿斌不在,全当他死了也成,这死无对证,他们大可将一切推在这个死人身上,转而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主母,属下请命领军为大将军报仇。”
“主母……”
有人起了头,请愿之声卷土重来。
“众位,请听我一言。”柯左扬声道,但他的声音也有限,很快被盖了过去。
“呯。”上首又是一声惊响。
营中重新静了。
裴莺看向柯左,后者了然开口:“众位,请听我一言。前线的情况尚有许多不明之处,不如且先让卫兵将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道来,待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咱们再做决策。”
这话倒也有理,于是众人将目光重新放回卫兵身上。
士卒说:“当时大将军的船沉后,陈使君发现水中有伏兵,而后有的豫州士兵朝水里放箭,有的和咱们一样乘小船下去寻人。当时陈使君等人已不信任豫州军,我们与豫州军对上了,后来似乎是雷豫州下了令,豫州那边撤了军,居于江的东侧,我们幽州居于西侧,以一江之隔分开。第二个清晨,雷豫州亲自乘船来江西侧见沙都统和陈使君,并扬言昨晚的种种他并不知情,他也在寻驾船的姜鸿斌,但那人不知所踪。”
吉远帆冷笑:“真是贼喊捉贼。”
士卒继续说:“沙都统和他周旋,陈使君带人继续搜索,后面传来兖州那边的消息,雷豫州闻讯后对沙都统说,要前去将大将军带回。因着属下要回来传讯,不知后续。”
裴莺抿了抿唇。
“雷成双计杀了大将军,居然还敢上门来?着实是蹬鼻子上脸。主母,属下请愿领兵为大将军报仇。”吉远帆第三次请命。
“当时朝水里放箭的豫州士卒多否?”柯左忽然问。
那传讯的士兵努力回忆,“不多。”
柯左正色:“众位,雷豫州有可疑,但也有可能没有。若此事真是雷豫州所为,当夜放箭必定是万箭齐发,毕竟有水下有伏兵的借口在前,放箭也出师有名。然而卫兵说当时放箭数量不多,说明他们人心不齐,极有可能是有人从中作梗,此乃其一,也是最大的疑点。其二,翌日清早雷豫州是亲自登门的,事发后我军的情绪极为愤怒,沙都统等人一定火冒三丈,恨不得将始作俑者逮住,再啖其肉、饮其血,在这般情况下他雷豫州敢过来,必然是报了某种决心。毕竟以当时那般情况,沙都统怒而将之杀了,事后说是为了给大将军报仇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说完,他看向裴莺,认真道:“主母,某私以为如今事情未明,不可轻易下决策。”
这是反对吉远帆请愿领兵。
“一派胡言!”
吉远帆大怒道:“撞沉大将军船只的战舟是豫州的,后面朝水中放箭的也是豫州的士兵,如此,你竟还说不一定是雷豫州所为、是有人从中作梗?柯权水,你拼命阻止对豫州军发起攻势,究竟安的什么心?该不会是这五姓家奴当得不过瘾,想弄个六姓家奴当当吧?”
军中谁人不知,柯左换过许多个主子,他们大将军是他的第五位主公了。
大将军曾下了令,柯权水既然投了幽州军,往后就是自家人,军中不得拿他多番易主之事做文章,“五姓家奴”一词也不得提起。
以前众人都自觉遵守,但吉远帆认为今时不同往日。
这人竟反对向豫州出兵,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定然是他又起了易主的心思,后面想以此事到旁人那里当个敲门砖。
被如此攻击,柯左也不怒:“众位,某认为如今局势不明,此事看起来是豫州一手策划,但若有万一呢?万一此事并非豫州所为,我们贸然向豫州进军,只会撕裂我们与豫州的结盟。所谓破镜难圆,一旦结盟瓦解,后面再难如先前那般亲密无间。”
“荒唐至极!”吉远帆干脆不与柯左争论,他看向上首的裴莺:“主母,属下请求……”
裴莺抬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吉提调,我认为柯先生说的不无道理,攻打豫州一事暂且缓缓。”
营中武将们通通睁大了眼睛。
“主母?”
“主母,您不可听小人言啊!”
“主母,大将军为豫州所杀,您不为他报仇是为何?他生前为您如此,他死后您怎能……”
似乎觉得后面的话难以说出口,那人歇了声。
裴莺冷声道:“我没有说不为霍霆山报仇,只是此事是否为豫州所为,现在还有待商榷,若是确认了真是豫州军,我们必与他们有一战。打必须打,但不必如此急。倘若不慎弄错了对手,岂非叫真正的小人在暗处拍手叫好?”
裴莺只觉自己的灵魂好似撕开了两半,一半冷静地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的争吵,最后还能不带颤音的驳回某些人的建议;另一半似乎还在帐外,在听到霍霆山出事的地方。
眼睛不舒服,心口很难受,拿着镇纸的手也很疼。但这些不适却不能说,也无人能倾诉。
“陈先生,您快点劝劝主母。”吉远帆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陈世昌。
在众武将的注视下,陈世昌对着裴莺拱手作揖:“吉提调,某认为主母决策甚好。”
武将们哗然。
吉远帆一张脸都涨红了。
角落处有个武将偷偷给吉远帆递眼色,后者看到了,心里也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那人想架空主母。
但明白归明白,吉远帆从未想过做那种事。他为提调官,掌管军中后勤总事务,军中的粮草和旁的设备都是归他管理。
因此除了大将军,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倘若没有裴氏商行支援的银钱,他们幽州军会过得何等拮据。
从银钱到后面的百炼钢,吉远帆是心服口服。
哪怕裴莺是个女郎,哪怕她不同意他请愿领兵,他也只是生闷气,再恼怒柯权水这厮蛊惑了主母。
并不知晓吉远帆心中所想,裴莺继续道:“等下我会给明霁去信,将这一切告诉他,让他从洛阳过来。在此之前,全军先行拔营前往,去和船队汇合。”
吉远帆:“唯。”
等武将们离开后,裴莺脊背上的那根支撑着她的无形钢筋仿佛逐渐被抽离,她慢慢软下来,最后靠在旁侧的凭几上。
“将小娘子和石小郎君请过来。”裴莺对外面的卫兵说。
孟灵儿一直在帐外候着,里面散会后她第一时间进来,见上首的母亲面色发白,小姑娘忙几步过去,“娘亲,您是否身体不适,要不我去将冯医官请来?”
“不必,我无事。”裴莺将人拉住。
碰到母亲冰凉的指尖,孟灵儿惊了下:“娘亲,您可千万要保重身体。”
“囡囡,你父亲的消息瞒不住,传回洛阳不过迟早之事,我会去信让你长兄过来。”裴莺说。
行军打仗她是真的不会,术业有专攻,这种事必须交给专业的人做。霍霆山将长子当继承者培养多年,霍明霁一定懂领兵控场。
孟灵儿颔首,直觉母亲的话还未说完:“娘亲,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裴莺握住女儿的手,低声说:“洛阳离了你长兄后,主事权会有一部分旁落到石太守手上。囡囡,我意欲让石小郎君写一封家书给石太守,这份家书你需看着他写。”
她知晓石小郎君对女儿有意思,年少慕艾,她承认她自私的利用了这份感情。
孟灵儿转瞬便想明白了,“娘亲,女儿知晓该怎么做了。”
女儿一口应下,裴莺反而不放心,多说了句:“囡囡,除了看着他写这封家书,旁的事都不需要你做。”
小姑娘笑道:“娘亲,我明白的。”
日升日落,日落日升,又一日过去了。
这一日过得相当紧迫,在会议结束后,军中快马出发,直奔洛阳城。与此同时,大军迅速拔营,日夜行军奔向前线。
当初霍霆山是乘船去的望长坝,顺风行船用了一日,如今大军昼夜不停地急行军,用了两日方抵达。
在日上中天时,大军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娘亲,您好像起高热了,得让冯医官过来一趟。”孟灵儿收回探向母亲额头的手。
行军两日,她们基本都在马车中,平日长途偶尔还能小憩,但孟灵儿有几次半夜睁眼都看到母亲愣愣地看着车窗外,似乎整宿都未阖眼。
裴莺似乎片刻后才听清,她摇头说:“在你长兄来到之前,不能让他们知晓我病了。”
霍霆山已不在,若是让旁人知晓她病倒,军中定要再次生乱。
“可这如何行?病向浅中医,身体不适就该用药。”孟灵儿着急道,她如今已经失去父亲了,不能再接着失去母亲。
又是数番劝诫,却依旧难以动摇母亲的决心,最后小姑娘咬牙道:“娘亲,对外就声称我病了,要医官看诊开药,实则药给您喝。”
裴莺想了想,同意了。
金乌西坠,苍穹一层层的黑了下来,夕阳将尽,夜幕即将来临,而今夜是“霍霆山战死”的第三个黑夜。
据传已战死的男人此时带着陆续寻回来的三十个幽州兵,从林间绕路前行,同样是日夜行军,一直摸到了兖、徐二州联军的大本营附近。
因着打的是水战,他们的大本营坐落在江岸边不远,且选址颇为讲究,这是个“C”型的港湾口,两山相连环抱,其内内凹陷成湖泊,可供战船停靠。
霍霆山爬上高处,仔细考察了这方的地形,他眺望着远处逐渐被夜色笼罩的港湾口,狭长的眼眸眯了眯。
“大将军,这几日兖州这边派出的战舟好像越来也少了。”李穷奇疑惑道。
第一日还有十来艘,从行驶方向看,绝对是朝幽、豫州二州那边去无疑,但不知晓是去和豫州汇合、共同夹击幽州军,还是佯装去与豫州军结盟。
他们人手不够,也没有和幽州船队取得联系,因此没有答案。
不过第二日,不知何种缘故,虽说兖州军照样有船队派出,但数量比第一日少了一半。
第三个白日,兖州直接停了往外派船队。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从“大将军战死”至今,他们都没有看到豫州船队往这边来。
这看着挺像,他们没有结盟。
可若无联盟,那夜为何豫州军中有战船横冲直撞,莫不是豫州军内被设了暗桩?一切都是内贼下的手?
霍霆山收回目光,“东西备得如何?”
说起要事,李穷奇很是苦恼:“条件有限,只寻到四艘船只,且还是小舟。”
这四艘船是向渔翁征用的,那些渔翁的船再大也有限,可想而知当真是“小舟”了。
霍霆山转身下陡坡,“四艘也够了。秋冬时节的夜间昼夜温差大,江上容易起雾,有了雾气便好办许多。”
两人下了陡坡,二十几个幽州士兵已在进行任务的收尾工作。
他们寻了许多树枝和枯叶枯草,先将树枝主干交叠成“十”字,而后以草绳捆好固定,再往其中塞各种枯草藤,将之充实成一个“人”。
二十来个士卒编了许多个“人”,他们将这些“人”立在费心寻来的四艘船只上,在夜幕里从远处乍一看,这两艘船上都载满了士卒。
“船太少了。”李穷奇叹了口气。
其实不仅少,且船看着也不大。然而那也是没办法之事,他们如今只有零星一点儿士兵,做什么都不方便。
霍霆山皱了长眉,也觉得船小不妙,小船的威胁性哪能和大船相提并论:“将两艘船连起来试试,到时候再解开。”
士兵依言而行。
船只这边安排好,今晚会由两名水性最佳的士卒驾船从江侧行驶至港湾口,在下半夜至清晨前这一段夜最黑、也是会起雾的时间段佯装偷袭敌方军营,以此吸引一批敌军兵力。
至于还有一部分……
“豕寻到多少头了?”霍霆山问。
李穷奇:“只有两头,其中一头还是小豕。”
霍霆山看着港口方向,“也足矣。”
“大将军,您有何计策?”李穷奇好奇道。
霍霆山给他说了火豕之策,这方法甚是简单,但胜在有奇效,用于开路再适合不过:“今夜你用豕开路,再领二十五人从西南侧袭击他们军营,此番袭击重在放火闹事,将他们的营帐点燃,动静能闹多大就闹多大,中途可劫些马匹为己用,后续便于撤退。”
他们从水中爬上岸,许多幽州兵都和霍霆山一样,除了刀以外的其他负重都丢了。
士卒上了战场不丢兵器是刻在骨子里的认知,更别说他们配的刀还是百炼钢,可稀罕了,根本不舍得丢。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
李穷奇那柄铁脊蛇矛没了,随着楼船沉进了江底。
他的蛇矛长丈八,没办法别在腰上,当时他为了救霍霆山根本顾不上拿自己的兵器。不过他倒不至于没兵器用,霍霆山派了二人驾舟,那两个士卒的刀是用不上了,暂且可借他一用。
“剩余三个兵卒,在你们后方抖动林叶,制造后方有援军至的假象。需谨记,此行你们只是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莫要以命相拼。”霍霆山继续道。
他们就那么点人,加上李穷奇也不足三十个,真打那是白给,人数都不够旁人一个零头。
李穷奇先是颔首,而后问:“大将军,您呢?”
方才安排了驾船的兵卒,安排了他领军偷袭地方西南侧军营,这里所有士卒加起来,刚好就是他们仅存的人数。
所有人都有任务了,唯独剩下大将军,那他呢?
李穷奇可不认为对方会什么也不做,只在此处待他归,若真如此,之前何必说重在放火闹事。毕竟只放火完全是不痛不痒,甚至还有丢了性命的可能。
“我已大概知晓他们的主帐在何处,今夜我直取他们的将营。”霍霆山沉声道。
这并非他鲁莽之下做的决定,其中成与败他仔细斟酌过。与豫州开战打的是水战,既是水战,大部分兵力会留在船只里,以随时应对江上突发情况。
若是之前,元兖州等人肯定会在船上,但出了他“阵亡”的消息,他们一定会从船上转移回陆上。毕竟明眼人都看出,如今幽州军已乱成一团,豫州与幽州的联盟摇摇欲坠。
短期之内应该无战事发生,既然如此,何不选个更舒服,也更便捷之地?
对方的兵力大部分在江上,陆上囤兵数量不如平时多。江上船只是第一层迷雾,李穷奇领人袭击他们的西南侧是第二层迷雾,两层迷雾都能吸引掉对方一批兵力。
声东击西,待对方兵力被引走,他便于混乱中摸入敌营。
但此话一出,李穷奇大惊,“大将军,您身上还有伤,不可如此!”
霍霆山身上的伤他是知晓的,挨了数刀,加上后面也没好好养伤,领着人一路急行军摸到对方敌营边。
这伤口不养如何能好?说不准还恶化了。
霍霆山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此番能胜,后续一切将迎刃而解,兖州、徐州等皆成为我的地盘,纵然雷成双那时当真中了小人毒计,后续联盟依旧,他也没脸和我争兖州等地。”
本来此番出征,是以豫州为主、幽州为辅。攻下兖州后,分地盘的时候自然也是按出力顺序分,那时必定是豫州拿的大头。
“可是您的身体……”李穷奇相当担忧。
他觉得风险还是太大了,一个不慎这局便满盘皆输。
霍霆山知晓他在忧虑什么,笑了下,虽是面色苍白,但气势不减当初,“我年少时是斥候出身,你安心好了。我意已决,成则得兖州一带,云归无需再劝。”
暗夜浓郁如稠,今夜的天与沉船的那晚一样,既无繁星也无明月。
时间缓缓流过,深秋的天逐渐转冷。后半夜气温更低,江上起了雾,在雾气最浓郁之时,有个守夜的兖州兵眼尖的发现不远处有船只的影子。
那船只在雾气之后,只看了个轮廓,但单是这个轮廓,便让守夜的兖州兵惊骇不已。
对面的船上有许多人。
“百夫长!”他速去报告。
港湾内的兖州船舟仿佛是苏醒的长龙,火把相继亮起,将这一方天地映亮小片。
在港口有异动的同时,兖州军西南侧陡然掀起一片喧哗,原是不远处的林中忽然冲出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火团。
烈焰汹涌,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军营冲去。
守夜的士卒乍一看,那宛若是林中爬出了从地狱而来的鬼魅,鬼魅周身带火,爆发着刺耳的尖叫,仿佛凿在人的心神上,令人心头大骇。
“有、有鬼怪!”
火豕冲出去后,李穷奇领着二十几个幽州兵紧随其后,左手持火把,右手持长刀,呐喊的杀杀声混在尖锐的叫声里,似为其笼上了一层森寒的杀气。
他们后方林业疯狂摇曳,仿佛后续还有无穷无尽的兵卒
“有敌袭,有敌袭!”
“救火,快去打水来。”
“该死的,这些人到底从何处冒出来的。”
西南侧的军营乱成一团,而这份离乱火烧似的迅速蔓延到军营各处,大批的兵力朝西南侧涌去。
极少人发现,东南方有一道身影趁着乱摸进了军营中。
霍霆山躲在营帐后,在一支队伍匆忙往西南侧去时,他利落将队末一人捋过。
那兖州兵最初还懵懵的,有些不明白为何营中出现了个无披甲、且是孤身一人的男人,直到一只大手迅速掐上他的颈脖,凭蛮力将他的颈骨掐得咯哒作响,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这是个斥候!
但他已没机会通风报信了,颈脖被掐住让他呼吸不能,半个气音都吐不出来。
霍霆山以蛮力将这兵卒的颈骨掐断后,迅速将人拖到暗处,脱了他的胄甲换上。
也亏得如今营中有两处地方生了乱,巡逻远不如先前紧密,不然此番行动不会如此顺利。
换上衣服后,霍霆山更是如鱼入水,“名正言顺”的一路往里走。
中途但凡遇到阻拦询问,他直接报名头。
军中职位是统一的,兼之霍霆山本身就知晓兖州军某些身居高职的人的名字,应付起来得心应手。
他长驱直入,一路摸到主帐附近。
“站住,你是何人!”临近主帐,有人厉喝道。
霍霆山停下脚步,“我有紧急军情汇报,请问元兖州此时是否在内?”
那人先嗯了声,再问他:“什么紧急军情?”
这话刚落,却见那人嘴角勾起,竟是露出一个颇为畅快的笑容。
问话之人心里发了个突,一股异常强烈的不祥预感席卷而来,还不待弄明白为何,只见面前人径直上前,而后猛地拔刀。
火色映出刀光剑影,对方的刀太快,那人只觉视野陡然颠间倒。
原本他是正视对方,此时视觉突然被拉到地上,他只能看到对方的靴子,然后是再翻转到漆黑的天空。
为何如此……
那人后知后觉,是他的脑袋被这个男人砍下来了。
帐中的元修听到外面的动静,知晓是有夜袭,他迅速起身穿衣。才刚刚穿戴好,帐帘“哗”的一声被掀起。
元修一惊,闻声转头。
帐内昏暗,帐外的光从帐口斜斜映入其中,他看不清帐口之人的面孔,但见来者身形魁梧,手中提刀,刀尖斜斜朝下,刀刃上血迹蜿蜒朝下,在地上迅速积出一湾小血泊。
“你是何人?!”元修大惊。
霍霆山背光而站,面容不甚清晰。但元修可不是,他对光站立,那张脸被霍霆山看得清清楚楚。
早年霍霆山去长安,曾见过元修一面,不过当时的元修还未至兖州牧一职。时过经年,元修变化不算大。
是他了。
每一刻钟都异常宝贵,霍霆山完全不和他废话,提刀入帐朝着元修直砍去。
元修惊骇不已,连忙闪躲,闪躲时位置变幻,他逐渐看清了霍霆山的脸。
霍霆山认得他,他自然也认得对方。
元修眼瞳猛地收紧,不可置信,“你是霍霆山……”
然而就是这一怔然,对方的环首刀削上他的脖子,轻而易举将他项上首级砍了去。
“咕噜噜。”有重物滚落地。
要事完成,霍霆山利落收了刀离开。结果刚走出主帐,便看到一人匆忙而来,那人身形瘦削,虽披了甲,但仍像个文人装扮。
看着那人的脸,即将离开的男人眯起眸子。霍霆山是没有见过赵立群的,但他见过赵天子。
赵天子和老江王是兄弟,两人模样有几分相似。赵立群作为老江王的儿子,子肖父,弟与兄又颇为相似。
仅是一眼,霍霆山就知晓此人身份了。
赵立群如今坐拥徐、青二州,他解决了元修后本打算去寻赵立群,没想到这人自己送上门来了。
思索了下对方的称呼,霍霆山重新掀开一点帐帘:“小江王,元兖州已在帐中等候多时,请。”
赵立群看了眼霍霆山,只觉此人陌生,但瞅着英挺伟岸,看着并非普通人,也不知晓元修从何处寻来的能人干将。
赵立群进了帐中,一进来他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帐内无点灯,但借着后方被掀开的帐帘少许光亮,他看到了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黑影。
他心里漏了一拍,心道不好,然而此刻利刃已伸过。
片刻之后,霍霆山掀帐出来,他还气定神闲地吩咐随赵立群来的卫兵,“元兖州和小江王在内议事,若无宣召,任何人不得打扰。”
卫兵:“唯。”
霍霆山随手牵来一匹良驹,迅速策马离开,在离开军营后,他回首看了眼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