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话音落下,“哗啦”几声同时响起,原来是裴氏商行临街的几处窗牗同时收了竹帘。而随着竹帘上卷收起,众人看到了站在窗后的小佣,每窗一个,立于窗后。
围观群众起先不明所以,却见这些小佣此时齐齐露出笑容,而后展臂往两边伸,扣住了什么,再手臂收拢往回。
“看,有金色的字漂浮在上面!”有人哗然。
这人口中的金色的字是一个龙飞凤舞的“裴”,金灿灿的,霸道又富贵。
有人站位较为巧妙,恰好是玻璃的折光点,旁人猛地一看只觉是透明,他则清楚并非如此,“不是漂浮,是黏在上面。先在纸张上写了字,再将纸糊在窗上,那窗牗上镶嵌了东西。”
有了他的提醒,众人定睛细瞧,顿时大呼惊奇。
“这是何物?好生奇怪啊,我看着与琉璃有几分相似。”
“才不似琉璃,琉璃未有这般巨大,更未有这般剔透。”
“确实剔透无比,那小佣站于窗后,我竟也能清楚看到他的神情,无怪乎之前‘裴氏’公然说能将日光引入室内。有宝贝如此,引光并不难。”
“掌柜,此物售价几何?若是今日预定,几时能送至府上?我恩主是王家人,他要预定此物,还请速速登记上。”
“我也要预定。”
商行前骤然炸开了锅。预约的,询问的,赞叹的,声音交叠在一起,声声入耳。
此时裴氏商行对面的茶馆二楼,包厢的窗户被推开,从此处可见临街之景和对面裴氏商行的盛况。
霍明霁看着如火如荼的局面,满意地勾起嘴角。
一如所有人所料,玻璃的出世震惊了整个洛阳城的上流圈子。
玻璃的订单如雪花似的纷纷扬扬飘入裴氏商行中,同等大小,一块玻璃的售价比之黄金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州,江王府。
“……如今益、雍、荆等地被朝廷拿下,加之纪羡白挟幼帝,可号令各州,做许多事都名正言顺。”柯左严肃道。
陈世昌颔首:“他们出师有名啊。”
就如现今实行羁縻之治的交州,因其势弱,只能依附于强者。朝廷虽已经名存实亡,但好歹还有个“名”不是?
交州会选朝廷,他们毫不意外。
霍霆山坐于上首:“依权水所言,有何高见?”
柯左捻了捻自己的小羊胡子,沉默许久,而后忽然笑得意味深长:“幼帝今年不过十岁,正是懵懂之年,难辨是非,易受蛊惑。有纪羡白这等奸佞在侧,着实影响幼帝的成长,主公为大楚忠义之臣,合该逐君侧之恶人。”
这番话翻译下来,其实就简单的三个字:清君侧。
你挟天子以令诸侯,用天子当幌子;那我就以天子年幼为由,需为其锄奸逐恶。
霍霆山仔细思量了番,大喜道:“权水之良策令我甚是安心。”
“报——!”门外陡然有急报。
话毕,那卫兵竟不等传唤,径直阔步入内:“大将军,扬州牧薛洪兴于春分时日称帝。”
春分时日,距今已有五六日了。这赫然是扬州的暗桩刚得到消息,立马快马传回。
书房内一静,众人无不惊愕。
霍霆山眉梢高高扬起。
柯左将自己的小羊胡子捻了又捻:“这是等不及了啊……”
徐、青二州现如今被主公收入囊中,而幽豫二州即将联姻的事也没捏着藏着,只要有心打听都知晓。
上方的并、冀、幽等几州连成一片,毫不夸张地说,如今整个北方都是霍霆山的天下。
所谓“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而扬州的广陵城则是个粮仓地,它位于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该地气候适宜,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用于囤粮再适合不过。
其实也仅是囤粮,扬州的地势不似荆州多山,也注定了并非险地。
“想来薛扬州也知晓,若是再不称帝,他便永远没有机会喽。”柯左摇头感叹。
以纪羡白为首的朝廷势力已在中西部盘踞,剩下的基本皆是他主公的势力,两方并立的局面初现雏形。
这时候冒出来一个扬州,柯左只觉得那位想要名留青史的薛扬州疯了,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亦或者……
他还有别的小心思?
好吧,暂且不知,但柯左不认为他如今跳出来能落得好。
霍霆山已有决策:“扬州那边暂时不必理会,我稍后传信给雷成双,此地交给他处理。”
“咯吱。”书房门打开,议事完毕的谋士们依次从书房中走出。
柯左走出书房后,站在书房门口侧方,回首看窗牗上镶嵌的玻璃,小羊胡子欢喜地翘了翘。
此物甚好,又是一笔大进账。
兵精粮足,哪怕再将战线拖长些,也不惧断粮之危。
金乌西坠,绚烂的橙色铺满整个苍穹,城中各家相继有炊烟袅袅升起,吆喝的小贩陆续收摊,一脸满足地带着今日赚得的银钱归家。
霍霆山亲自去陶姓工匠那处取了个盒子,而后才改道回主院,中途遇到匆忙入府的卫兵,接过对方从荆州捎来的厚厚的一包家书。
一手拎着一样东西,男人踏进主屋。
裴莺听到脚步声,从一堆账本中抬首:“囡囡和陈渊去城中游肆,不在府中用晚膳,晚间我们在房中吃。”
“行,夫人说了算。”霍霆山将信件给她:“霍二写信来,呵,这小子的家书一次比一次厚。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般粘人成何体统。”
这个冬季,霍知章一共往这边寄过三回家书。初时是他们忧心有人打时间差,利用“霍霆山阵亡”的消息作妖,故而主动给沉猿道那边传了信。
信是裴莺和孟灵儿一并写的,除了说要事之外,信中还有裴莺的一些日常叮嘱,和孟灵儿给二兄分享的趣事。
结果这封信一去,本来就喜欢给家里写信的霍知章备受鼓舞,家书一封接着一封送过来,且一次比一次大包。
裴莺将信件的包裹打开,哗啦啦地滑出近十封信件,每一封都鼓囊囊的,一看就不止两三页。信封上有标注具体日期,裴莺从远及近的开始看。
霍知章什么都写,有时候在外看到美景,也会写下来和家人分享,洋洋洒洒一页纸。
不过看到日期较近的一封信时,裴莺细眉微挑,转头去看不远处的男人:“霍霆山,知章说前些日救了个女郎,对方后来自称交州士家女……”
话说到一半,裴莺发现这人似乎没认真听,他在捣鼓那个他拎回来的木盒子。
那木盒甚是大,与餐盒一样分了数层,每一层有一到三个格子不等,五层算下来,足有是十来个格子。
裴莺:“?”
这人在做什么,她给他说正事呢,怎的没反应。
或许是裴莺停顿的时间较长,那边的男人终于侧头看过来,“交州士家女,然后如何?”
裴莺展眉。
哦,原来他有在听。
于是她继续道:“知章说他是领兵出巡时遇到那个小娘子的。那时对方正被一伙人追杀,他当时只以为是山贼作妖,便救她于危难中。而后来才知晓那伙人似乎并非山贼,小娘子也似乎不是普通的小娘子。再后来,士姓的小娘子主动坦白,说自己是交州士家女,是为了逃婚才从家族里逃出来。不过对于对方的话,知章表示存疑,想问问你如何是好?”
荆州南北甚是辽阔,兼之荆州并非霍霆山的地盘,跨越整个荆州去交州取证,只为了核实一个无关的小女郎的身份,这未免太费人力物力,霍知章觉得没必要如此。
“霍霆山,交州的士家在当地很出名吗?”裴莺好奇。
“南方以宗室为首,尊威无上。这士姓宗族便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族,若她父亲是族长,夫人可将之对标雷家三娘子的身份。”霍霆山笑道:“不过我猜多半不可能。”
裴莺:“为何?”
“哪有放着好日子不过,不惜远走千里亦要背井离乡的道理?”他如此说。
从交州到荆州北部,那可不止是千山万水,还有路上的重重危机。如今世道乱,壮汉结伴上路说不准也会丢了性命,更罔论是小娘子。
除非是,她活不下去了。
但族长之女,怎么可能在当地活不下去?
裴莺若有所思,径自发了一会儿呆,等她回神,想问霍霆山如何是好,让他给点意见,结果发现这人又去捣鼓他那木盒去了。
那木盒放在柜子上,霍霆山站在侧。受视觉角度限制,此时坐着的裴莺看不见木盒里装了什么,哪怕霍霆山将盒子一层抽出来也瞧不见。
“你那盒子里装了什么?”裴莺很少见他这般稀罕一样东西。
霍霆山稍顿,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木盒阖上,“一些小东西,晚些再给夫人过目。”
他语气平淡,于是裴莺的好奇心落了下去。
现今已是饭点了,裴莺让人摆膳,其余的事在饭桌上聊。
霍霆山主动提起:“夫人,再过五六日,我们启程回荆州。”
徐、青二州已入囊中,且经过一个漫长冬季的清洗,局面基本稳定下来,而在扬州称帝的薛扬州交给雷成双,无需他理会。
如今重心在中部。
裴莺则想到了其他,“也好,知章今年二十了,是该及冠了。”
及冠这种要事,做父母的哪能不在身侧。
听裴莺说起及冠,霍霆山不由笑了:“还是夫人记得清楚,我都险些忘了。”
裴莺无语:“……你还好意思说。”
“此番去荆州,顺道将那小子的及冠礼办了。”霍霆山将事情提上日程。
寻常来说,及冠礼会请有声望的名士。此类人并不好找,需各种托关系、约日程,不过这对于现今的霍霆山完全没难度,他军中就有一批顶尖的名士。
裴莺应了声,又问他士家女的事:“此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霍霆山给她夹了一筷子河虾,春日河虾鲜美可口,用铁锅炒一炒能香掉舌头:“她既是逃婚来,定然还未成婚。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成婚后让她暂且在旁边小镇住下,又或者回幽州。”
军中有些男儿尚且年轻,人生大事还未办,来个年轻的小娘子给他们当妻子也好。
裴莺听他这和挑小白菜无二的口吻,嘴角抽了抽。
又开始了。
他那点大男子主义又冒出来了。
什么叫若是军中有将士喜欢,娶了也无妨?他问过人家小娘子的意见吗?
但裴莺懒得很他争论,现在说还为时尚早,说不准等他们回到荆州北部,那位小娘子已经离开了。退一步而言,就算没离开,到时再阻止也不迟。
一顿饭用完,裴莺让辛锦撤了器具,一转头又看见霍霆山在捣鼓他那个多层的木盒子。
“你这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这回裴莺的好奇心止不住了。
霍霆山招手让她来,“夫人来看看喜欢否?”
裴莺疑惑地靠近,而后便见他拉开了一层的小抽屉。
黄昏的余晖斜斜地映入房中,落在盒子内,将其内之物照得熠熠生辉,流光溢彩。
是那一条异常漂亮的金项链。
项链主圈嵌有各色的宝石,每颗宝石下缀有细长的流苏,扭金丝的流苏与隔壁相连,形成镂空的小网。而因着工艺精致,兼之除了主圈项链外其余并不粗壮,这条项链谈不上笨重,甚至流苏如水,非常柔顺。
它静静地躺在盒中,网住一小片灿烂的夕阳。
“好看否?”他问。
裴莺没多想,点头说好看。确实好看得紧,古代虽无机械,却亦有卓绝的手艺人。
他笑了,随即再度拉开其他层,裴莺看到了许多金饰。
织金的发带,镶了珍珠的金手镯,细长的、不知晓该用于何处装饰的金链子,还有两个多圈金臂钏……
裴莺眉心一跳,下意识转头看他。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浸入男人的眸中,与他眼底的暗色交融,形成一片烈焰燎原的赤金色。
第187章
对上他灼热的眼, 裴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是想了,不仅想,他还想玩点花里胡哨的。
裴莺知晓他一旦疯起来肯定没完, 于是佯装没懂他的意思, “挺好看的, 明霁今年立秋娶妻了, 这是聘礼中的一样吗?”
现代结婚讲究三金或五金,其实古代富贵人家结亲, 金饰等物也不少。
当初霍霆山给她下聘, 除了三牲、玉壁鲍参和各类华丽皮子等物之外, 光是金器首饰就装了好几个大箱子。
不过如今想起来, 那时候的金器与现在的有别。
下聘时的金器厚沉,戴着都压身,面前这木盒里的更为精致繁复, 看着多, 但有那么点化整为零的轻巧。
“明霁的聘礼已准备好, 无需再为他操心, 这一盒子的金饰皆是夫人的。”霍霆山哪能看不出她装傻, 当下握住她的手,先将一枚细圈带卷草纹的戒指推入她指中,还别有深意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去岁秋季,我和夫人闲来无事垂钓, 当时以一事做赌注, 夫人还记得否?”
裴莺:“……”
裴莺想起来了,但嘴上不认, “有这种事吗?”
霍霆山忽然道:“是我记岔了,并非以一事做赌注, 而是以两事……”
“就一件!”裴莺赶紧打住。
如今看来一件就不得了了,哪能由他再偷偷再加一件。
“夫人记得便好,我所求不多,只望今夜夫人能如我愿,让我的礼物有用武之地。”霍霆山还拿起其他的金饰,俨然是想给裴莺现在就穿上。
“等等。”裴莺忙止住他,硬着头皮道:“我先去沐浴。”
他欣然同意,“夫人速去。”
“速”是不可能“速”的。裴莺在耳房里慢悠悠的待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水凉了就起,莫要多泡,当心着凉。”他在外面说。
其实耳房里的裴莺此时也准备起了,江王府内没有热汤泉,虽说徐州比幽州暖和多了,但初春仍有些凉意。
裴莺应了声。
“咯吱。”耳房的门忽然打开。
刚披上衣裳的裴莺回首,只见门口站了一道高大的身影。那处的光线稍弱些,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自高挺鼻梁和眉骨投出的暗影微微拉出少许,半落在他的另一侧狭长眼眸上,映得他眸光愈发幽深。
深潭下似有烈焰燃起,经久不息。
裴莺全当没看到,在经过霍霆山时、见他伸手过来捞她,还把他的手拍开:“你要在这里洗?水有些凉,且我都用过了。”
“无妨。”他毫不在意。
于是裴莺由他去了。
她通过小门从耳房回到主房里,刚进房中便觉一股融融的暖意扑到身上,赫然是屋里数角被分放了炭盆。
房中光芒明亮,所有的夜明珠都被霍霆山倒了出来,不仅如此,灯盏火烛也通通点上了。
裴莺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那个木盒上。方才没仔细看,如今趁霍霆山不在,她好奇地将这大盒子一层层打开。
从最底层开始,底层做了均分的两格,她先开了左边,只见铺着红布的小格内放着两个金镯子,裴莺拿出来瞅了瞅。
两个金镯子皆是开口镯,尺寸比寻常的手镯要大些,面上花纹不一,一个镶了一圈的绿宝石,另一个倒无嵌宝石,但镯下缀了一小圈金铃铛。
裴莺将镯子穿进手里,发现太大了,有些空空荡荡的晃感,她又取出来,而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裴莺:“……”
一言不发地将两个开口镯放回去,裴莺拉开底层右侧的小格子。
这格里装着是两条蕾丝款的长链,每条有两寸宽,一个巴掌有余的长度,两端带有细小的宝石玄扣。
这两条长链不仅款式精巧,工艺更是绝伦,也不晓得工匠用时几何才打造出如何精细之物。
她把蕾丝长链放回去,又拉开了上一层的格子。里面依旧是红布做底,上头金灿灿的,瞧着好像也是链子,又似全不然如此。
然而还未等裴莺拿出来看,一条长臂从后方环过,揽住她腰身的同时,她的肩胛处多了一道沉甸甸的触感,他的鼻息从侧方出现,洒落在她脸颊上。
“看来夫人甚是喜欢。”他低声笑道。
裴莺被他压得险些一踉跄,“你起来,沉。”
霍霆山闻言说了声行,但却不是立马直起身。他环着她腰的手往下,手臂从裴莺的大腿下抄过,在她的惊呼声中,只凭臂力单手将她托了起来。
裴莺忙用手圈住霍霆山的颈脖,刚喊了他一声,便见他用另一只手提了木盒,而后往床榻那边走去。
她被仰面放在榻上,稍转头就见榻的四根床柱上皆悬了夜明珠,柔和的珠光将榻内映得宛若白日。
“霍霆山……”裴莺拢了拢外衣,哪怕里面还有一件帕腹,依旧不太自在。
周围太亮了,亮到什么都瞧得见,也亮到金饰闪耀、熠熠生辉。
男人应了声,但同时掌中有“哒”的轻响响起。
裴莺后知后觉脚腕处贴上了一抹细密的冰凉,她想看去,但此时她仰面躺在榻上,一条腿曲起,脚腕被霍霆山握着,榻上的锦被堆叠成云,第一眼望去没看见什么。
另一只脚腕也被他拿住,同样的微凉触感贴上,玄扣轻合后,裴莺动了动脚,而后听到了细碎的铃铛声。
“叮铃铃”的,甚是清脆,介于铃铛造得很小,声音很小,只有二人能听清。
裴莺再次挪了挪腿,这回她看真切了。
之前在木盒见过的开口镯和金蕾丝,如今都到了她脚腕上。金脚镯的大小正好,丈量过的蕾丝链不松不紧地贴着她的肌肤,分外合适。
“霍霆山,过几日要回荆州了,明日得早起收拾行囊。”裴莺暗示他。
他嗯了声,就在裴莺以为这人听进去时,他后面还有一句:“夫人房中的女婢已跟在身侧伺候多年,想来能当些事,盯着奴仆收拾行囊之事交给她便可。”
裴莺哑然。
而后她觉得自己成了一棵任人装饰的圣诞树,那木盒里的所有金饰都被霍霆山依次取了出来,从下到上开始装点她。
有些东西裴莺认得,比如连着戒指的金手链,也比如之前被她以旁人戴过为借口拒绝的臂钏,这回又看到了它了。
金臂钏依旧是多圈的款式,被设计成了弯曲藤枝的形状,两端以金叶子裹贴的形状收尾。
臂钏穿过皓腕,被粗糙的手指一路往上推,最后卡在了她的上臂处。丰美的肌肤被臂钏收拢,边缘溢出少许泛着粉调的皮肉。
也有些东西裴莺不认识,但这完全没关系,她不识得,自有人知晓。
霍霆山兴致盎然地一样样给她穿上,每穿上一件,他眸底的小火簇就拔高一层。
裴莺披着的外裳彻底铺开,帕腹的细带也逐渐松散。
在亮堂堂的珠光下,他与她交颈,将那坠有包边圆宝石的金链绕过她纤细的颈脖。
于是绚烂的金线如藤蔓铺展,先攀上那拥雪成峰的白,连着细链的珠宝藏入丰美中,被彻底遮挡起来。
那抹金折射着宛若流动的璀璨,好似变成了河流,由主干引出许多旁支,成扇形般落在她的两边腰侧。
盈香满榻,白与金二色相互衬托,华美如画,化成一个小小的身影映入霍霆山眼中。
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番,真切的遗憾道:“夫人如今很像一只金蝶,可惜我不会作画,否则定然将此时此景画下来。”
“别想了,就算你会作画我也不给你画。”裴莺整个人像被蒸熟般晕开桃色。
霍霆山哼笑了声,扯过一条金织长带,跟蜘蛛织网似的,悄悄穿过榻前的镂空雕花孔。
周围亮堂极了,一切纤毫毕现。裴莺不太习惯,于是偷偷把帕腹拢过来,当细带绕过后颈时,她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
这不像霍霆山的作风。
裴莺转眸看他,恰好见他也转头。那人手持两缕金织长带,笑得像只准备开餐的野狐狸:“网已织好,还请夫人附身过来。”
春季万物复苏,幽幽的花香吸引了扑腾着翅膀的白蝶。在靠近花儿的前一瞬,白蝶猝不及防落入早已编织好的蛛网中。
蝶翼被缠住,再努力扑腾也无济于事。
雪白的双腕被金织长带束在身后,裴莺背靠着雕花榻栏,面前是男人敞开着外裳的结实身躯。
她被困于犄角处,通身的莹白在珠光下莹润生泽。若非肌肤带着温热,真叫人怀疑探到的是滑手的绸缎又或是无瑕的白璧。
吻终于自红唇移开,沿着她颈脖上垂落的金色细链一路往下。
藏于丰美中的宝石被衔出,裹得温热后,又被放回原处。
宝石连着细链往下牵动,裴莺不住弓腰躲避,她腰侧有金铃轻摇,叮铃铃的声声入耳。
“霍霆山,你退后一点,那个挤到里面去了。”裴莺面红耳赤。
男人扬眉,低头往下一看顿时便笑了,他用手指勾起那条细链,恶劣的轻轻一拽。
裴莺眼瞳猛地收紧,连带着人也抖了抖。见他还想去拉那条细链,她一口咬在他结实的肩胛上,而后含糊不清地骂他,“霍霆山你这个大混蛋……”
他低声笑道:“时候尚早,我劝夫人还是留些力气。”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今晚,他抓住了一只金色的蝴蝶。
辛锦估摸着时辰,一如既往地进屋伺候主子起榻,结果发现裴莺不见了。
屋子里空无一人。
有过云绣楼和孟灵儿失踪之事在前,辛锦当即有了不好的料想,当即惊得面色剧变。
“在府中不该出事才对。”辛锦喃喃道。府中若是都能出事,那就没安生的地方了。
随即想到什么,辛锦快步上来,果真见里面的床榻凌乱得很,被子在床尾堆积成团,用于垫睡的锦被颜色深浅不一,像是某种颜料不慎打翻。
伺候主子已有数载,辛锦并非不知事,瞬间明白昨夜定然有一场激烈的云雨。
不过许多地方与以往不同,帐内夜明珠高悬,竟未被收入黑纱袋中。光芒施施然落下间,榻上一抹金色闪着亮光。
辛锦伸手拾起,那原是一条细长的金链。此物并非完整,瞧着像不堪某种重负、又似被蛮力扯断。
辛锦沉思片刻,没想明白东西如何来。据她了解,夫人身上除了一只黄玉镯和一条水晶手串,旁的饰物皆是歇息时就除。
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辛锦转身去了侧边的厢房。而毫不意外,她在那里寻到了睡得正香的主母。
辛锦呼出一口气,心头大石落下。
裴莺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午时,睡醒后骨头都好像要酥掉了,她抬手想将鬓发捋到耳后,结果被手腕处的金手链晃了下眼睛。
昨夜的记忆涨潮似的涌现,裴莺将手背搭在眼上,挡住自己的眼睛:“赌狗果然没有好下场。”
“夫人?”听见声音的辛锦忙上前。
裴莺拢了拢被子,将身上有些还未摘下的金灿灿遮住,“无事,不用伺候,我自己能起。”
日转星移,筹备行囊的几日转眼便过去了。当初来徐州等地时,裴莺大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如今回去亦然。
乘船西行,再改坐马车行陆路,经过大一个月的舟车劳顿,裴莺终于看到了远方巍峨的关卡。
高山雄伟,陡峭的山脉如龙蜿蜒,似有几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出彩风姿。
沉猿道,他们回来了。
在这一路,裴莺也知晓了不少关于荆州的新消息。
比如,纪羡白的朝廷军之所以能如此快占据荆州,皆因丛六奇底下的一个已封丞相的核心幕僚带着两个武将倒戈,打了丛六奇一个措手不及,他们和朝廷军里应外合,这才一举令荆州易主。
也比如,她和霍霆山离开沉猿道的这半年时间内,霍知章一共发动了六次战役。
但可惜,六次中唯有两次占了点小便宜,拿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城,而后再未有如霍霆山那般拿下像沉猿道这般大的突破。
荆州这块地的人口,对比雍州徐州或司州等地,是万万比不过的。
对方的兵马其实没有霍知章的多,后来幽州这边炼出百炼钢,武器方面更是占优势,但荆州也有一个其他州拍马难及的长处。
荆州地势好啊!
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
若非如此,当初朝廷军也不必用釜底抽薪之计,直接把丛六奇的班子掀了,才拿到这块地。
裴莺听了战报倒不觉失望,胜负乃兵家常事,地形难打耗时自然会久些。知章暂且拿不下,交给霍霆山处理便是。
不远处。
守城的士卒已看到迎风招展的黑色军纛了,不由精神一震,“大军归!”
仿佛沉睡的猛虎被唤醒,沉重的关门“咯滋”一声的打开。早早等到消息听说双亲归来的霍知章忙从城关上下来。
马蹄隆隆,黑云压城。
霍霆山老远就看到站在最前面的小儿子了,半年未见,这小子又长高了些,好像也结实了点,不过没黑多少。此刻眼巴巴地往这边看,跟个狗儿似的。
啧,就这点出息。
“儿子恭迎父亲、母亲入关。”霍知章拱手作揖。
霍霆山随意应了声:“最近一个月有要事否?”
霍知章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不住停顿了两三息。
霍霆山见状扬眉,“有何事?”
“没有,并无要事发生。”霍知章忙道。
霍霆山眯了下眸子,但大军在后只待进关,他便没说什么,先行领军入内。
沉猿道的假节府主院每日都有人打理,干净到纤尘不染。
裴莺和霍霆山是午时到沉猿道的,恰好是饭点时分,霍知章命人开了宴,给亲族和陈渊等武将们接风洗尘。
午膳是大宴,好酒好肉通通端上案,武将开怀畅饮,沙英和秦洋等人许久未见,如今勾肩搭背斗酒,一时之间气氛好不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