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光忽然被遮了一块, 孟灵儿回神,便见半个时辰前才被她揍过的人又到她跟前了。
日日在训练场里打滚,石成垒那身白衣变得灰扑扑的,他天生肤白, 兼之遗传了太守夫人短而圆的眼睛, 瞧着和生了双狗狗眼似的,笑起来有些无辜的味道。
小姑娘瞥了眼他手里新编的蝉, 这草蝉编得胖乎乎的,虎头虎脑, 有些可爱,但由于出自石成垒之手,孟灵儿很嫌弃:“作甚?”
石成垒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小娘子,你瞧这只蝉像不像我?”
孟灵儿:“……挺像,和你一样烦人。”
训练场是新开辟的,角落还有些未除干净的野花野草。石成垒乐颠颠的笑了,他只听前半句,然后将蝉放在一朵花旁边,“如今就是我在你身旁,小娘子像花儿一样俊俏。”
正值秋季,万物枯萎,挨着草蝉的花儿蔫哒哒的。
孟灵儿:“……”
小姑娘一言不发将地上的蝉捡起来,在石成垒发亮的眼神中,一把将蝉砸他脸上,“既然你这般闲,那就再去跑五圈。”
不远处。
一群小郎君趁着宝贵的休息时间凑在一块儿,一个个探长脑袋往石成垒那边看,看见他被砸了蝉,意外又不意外的乐了。
“最近是第几回来着,二十九还是三十回?”
“好像是三十吧,反正只多不少。啧啧,成垒这是还没死心呢。”
“何止没死心,我看他是越挫越勇。说起来咱们和他认识有个大几年,还是首回看他对一件事这般执着。”
“能一样吗?成垒自个都说了,初见第一眼宛若窥见神女下凡,惊为天人,心中大震不已。他白天念着,晚上也念着,我和他睡一个屋,昨儿还听他说梦话。”
“说什么梦话了?”
“好像是梦到和孟小娘子成亲,成垒还对霍幽州说会照顾好他的女儿,请他放心,还有说什么以往不懂事,抢了他的画舫,求他大人不计小人过。”
“哈哈哈哈哈,离谱至极。”
“风水轮流转哟,过往都是小娘子追着他跑,何曾见过今日这番光景?”
“那能比吗?这些个舞姬生父不详,而那位的父亲,你爹见了他也得笑着见礼,再说上一箩筐的好话。”
“笑死,说得好像你爹不是一样。不过你这话莫要被成垒听见,他如今如痴如醉,可听不得任何闲言碎语。”
不过哈哈嘲笑过一阵后,纷纷陷入沉默。
他们这群人中,父辈官职最高的是石成垒他爹,故而平日他们都是以石成垒为中心,这番被抓入州牧府后中也是。
起初他们还暗搓搓的商量着想复仇,虽说后面被训没了心气,提不起报复的心思,但聚在一起时说些同仇敌忾的话还是有的。
然而自从石成垒跟中了蛊似后,他们的小团体仿佛失去了头目。
擒贼先擒王,现在那个“王”被拿下了,变成犬儿一样跟在对方身后,让他们好笑的同时又倍感无奈。
那边,被草蝉砸了脸的石成垒习以为常,“你别生气,那我五圈我待会儿一起跑,现在先欠着。小娘子,你觉得洛阳如何?”
根本不需要孟灵儿回答,石成垒满目期待:“洛阳繁华似锦,是中原有名的风水宝地,适宜居住,小娘子以后……”
没有以后了,被烦得额上青筋鼓起的孟灵儿,解下腰间的细长的藤条,对着身旁人抽过去。
石成垒被抽得吱哇乱叫,但人仍围着孟灵儿转圈圈,就是不跑远:“小娘子,我打听到你尚未婚配,你看我如何?”
孟灵儿冷着脸道:“不如何。”
石成垒仿佛没听见,径自道:“我家中行七,除了我的其他兄弟姐妹皆已婚配,我父亲乃洛阳太守,阖家人的祖籍都是洛阳,家中不缺银钱,少有薄产。你若嫁给我,我定让我父亲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大将军让往东,绝不往西……”
石成垒不假思索的将自己的父亲卖了个底朝天。
时下成婚皆听从父母之命,孟灵儿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自我推销的。
心悦诚服的为大将军办事?
呵,他们敢不听令试试,父亲有一百个法子收拾他们。
“滚一边去,少在我面前晃悠。”小姑娘怒而抽藤条。
陈渊来到训练场时,看到有一人在那道娇小的身影面前起舞。
定睛瞧,原来不是起舞,是被藤条抽得到处乱跳。
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着一袭灰白长袍,广袖以交叉编织的两股细绳绑起,露出两条白皙的胳膊。
少年郎的眼睛亮晶晶的,宛若天上的星子,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面前人,眼里的喜爱和热切不加掩饰,哪怕被藤条抽了,嘴角依旧高高翘起。
陈渊的目光稍稍偏移,他看到霍明霁在训练场的另一角。对于在妹妹面前闹腾的小郎君,青年竟放任不管,似觉得他不构成什么威胁。
陈渊敛眸。
“陈使君?!”
孟灵儿最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发现没错。
他回来了。
石成垒站在孟灵儿面前,他是最直观感受到她变化的。方才她还一脸不耐烦,身上飘着冷意,如今是冰雪消融,拨云见日。
石成垒一愣,迅速侧头看去,便见训练场门口站了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是个成年男人,他墨发高束,着黑棕二色的骑马装,悬着刀的鞶带紧贴着他的腰,勾勒出遒劲有力的弧度。
第一眼看到陈渊,石成垒心中不由警铃大作。但还不等他想明白此乃何人时,对方提步过来,而他面前的小娘子也走过去。
“陈使君,你何时回来的?”孟灵儿惊讶问道。
“方到。”陈渊说。
就这二字,让小姑娘翘了下嘴角。
“我去和大公子打声招呼。”陈渊低声道,孟灵儿跟在他身后一并过去。
霍明霁是知晓陈渊后来另接了任务,如今见他竟归了,诧异挑了眉。
“大公子,任务一切顺利。”陈渊来到他面前先做了简短的汇报。
霍明霁颔首,又听陈渊下一句说:“大公子可知晓这些个小郎君会在府中留到何时?”
霍明霁笑着摇头:“不知,此事父亲自有计划。”
陈渊沉思片刻,一针见血地问:“大将军是否点名要小娘子在此监督?”
旁边的孟灵儿也看着长兄。
霍明霁转了转手中的扳指,“此话倒也无错,如今先生们都在沉猿道,妹妹近来闲暇,故而父亲让其与我一同监督。”
“小娘子已算不上闲暇,我如今手上事务已全部完成,可以重新给她授课。”陈渊平静道。
孟灵儿在旁边点头。
霍明霁和陈渊对视,谁也没说话,但气氛慢慢冷凝下来。
“你给小娘子授课?授什么课?”
略微僵持的气氛骤然被打破,三人同时往那边看,原是石成垒凑了过来。
其实石成垒还挺怕霍明霁的,最初就是这位训的他们,下手又黑又狠。但听到那个男人想调走小娘子,当下到底克服了恐惧凑过来。
如今顶着一道道目光,他无辜眨了下狗狗眼,“我就问问……”
霍明霁居然回答他了,“小娘子要习体术,她的授课先生正是这位陈使君。”
石成垒眼睛瞪圆,他的脑子转得前所未有的快:“体术啊,要不干脆在此地授课吧,这里场地大,且授课乃其一,监督我们可为其二,一石二鸟!”
孟灵儿皱眉:“关你何事?”
霍明霁笑道,“依我看并非不可,陈使君觉得呢?”
陈渊看着石成垒,眯了下眼睛:“可。”
在郊外待在一日,收工时霍霆山先来寻人,接了裴莺后,夫妻俩再一同归家。
“等百艘船只造出来,是不是就该离开洛阳了?”裴莺靠在霍霆山肩膀处,累成一团。
霍霆山:“嗯,船好了就走。以如今的造船进度,最多还在洛阳待半个月。”
裴莺迟疑道:“半个月啊,也不知晓半个月够不够将玻璃制出来。若是不够,霍霆山要不你先行过去,我再……”
“不可。”他把话截断:“夫人与我同行。”
裴莺拧起细眉:“没做完便离开,岂不是半途而废?这样不好。”
“玻璃乃矜贵物件,非战时所需,暂且放一放无妨。”他有理有据。
裴莺:“可是我跟过去也无济于事,还不如留在洛阳。”
“谁说无济于事,夫人助我甚多。”霍霆山沉声道:“无需多说,此事就这般决定。”
裴莺听他语气,便知道这人骨子里的霸道又冒出来了。
看来是暂时没得聊。
裴莺说起其他:“近来忙碌,也不知晓囡囡那边如何,晚些回去问问。”
她不知晓,但霍霆山倒是听长子特地汇报过,“太守那个幺儿似乎心悦小丫头,这几日在小丫头面前来来回回彰显存在感。”
“哎?”裴莺直起身,“后来如何?”
霍霆山笑道:“后来就被小丫头打了。”
裴莺:“……”
女儿习武已有一年多,那手劲她是多少清楚的,打起人来估计一个揍一个鼻青脸肿。
裴莺意外又不意外:“看来没戏,再过些时日陈渊该回了。对了,待他回来后,让冯医官给他瞧瞧。”
“瞧什么?”霍霆山扬眉。
裴莺理所当然地说:“体检啊,就算不谈囡囡之事,换个角度想,你麾下的武将征战沙场多年、为你鞍前马后,你这个当将军的不能光赏赐官职和金银,还需多给些人文关怀,如此部下才会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许多大企业不光薪酬开得高,其他福利也不少,体检只是最基本的一样。
霍霆山若有所思,许久后男人低低笑了声,“裴夫子学问高深,此番话让我受益良多矣。”
裴莺睨了他一眼,“我可教不来你这种刺头学生。”
两人回到府中后,得到了一个消息。
陈渊回来了。
“这老小倒是回来得早。”霍霆山又问:“卸完货后,他往何处去了?
“训练场。”过大江说。
就当过大江以为要传唤陈渊时,却听男人只是嗯了声,而后与主母一同去正厅了。
晚膳时分,一家人再次围桌而坐。
今日裴莺明显感觉到女儿比前几日要高兴不少,于是开口问她,“今日发生了何事,让囡囡你这般高兴?”
霍霆山忽然补了一句,“该不会只因着陈渊那老小子回来了吧。”
裴莺:“……”
孟灵儿脸颊迅速涨红。
裴莺在桌下踩了身旁人一脚,让他收敛点,小姑娘面皮薄,哪能直接挑明来说。
长辈问话,不能不答。孟灵儿小声道:“不完全是,也有因着一些烦人的家伙得了教训的缘故。”
一想到那太守幺儿被陈使君训得吱哇乱爬,最后竟还哭了,她就觉得挺开心的。
裴莺看女儿的表情,是彻底知晓霍霆山之前那主意行不通了,更罔论如今陈渊已归。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
“囡囡,待用完夕食后,你去寻陈渊,让他去一趟冯医官那处体检。”裴莺说。
这话一出,不仅孟灵儿支陵起来,连一旁的霍明霁也看了过来。
两人都知晓,这是一个隐晦的信号。
母亲这是同意了。
裴莺仿佛没注意到两人的目光,继续说:“我和你们父亲商量过,武将平日劳损甚多,不能光觉得平日无病痛、或无受伤就疏忽身体,有些暗疾是得堆积到一定程度才会表现出来。每隔半年,麾下的武将需到医官那处号脉体检。”
陈渊比女儿大十岁,又在沙场上打滚多年,以前孤家寡人多有不注意,说不准藏了暗伤。
这事不能拖,早治早好。
虽说裴莺说着“和你们父亲商量过”,但霍明霁很清楚,这必定是母亲提出来的。
父亲做不到这般细致,或许该说,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上位者都难如此感同身受。
“母亲大义。”霍明霁叹道。
裴莺提醒说:“再过大概半个月,待船只造好,就得离开洛阳了,你们自行算着时间收拾行囊。”
霍霆山淡淡道:“明霁不去,他暂且留守洛阳。”
裴莺稍愣。
霍明霁垂了一下眸,又很快抬起,“司州新得,确实需人看守,我在洛阳静候父亲母亲凯旋。”
裴莺看向霍霆山:“待将兖州拿下,会再回洛阳吧?”
霍霆山应了声,“洛阳东临兖州,西靠雍州,此为接点,后面如无意外会再回来。”
霍明霁想起一件事,“父亲、母亲,之前种下的棉花如今多半已成熟,待整装完毕,立马快马送至前线。”
保暖性极佳的棉花,之前一直都是霍明霁的重点关注对象。秋季是丰收的季节,他记得母亲讲过,棉花亦会在秋天成熟,进入吐絮期。
如今正值秋季,想来幽州那边已开始采集棉花了,待采集完成送到南边,刚好是冬季,也正正好是开战之时。
裴莺都快忘了棉花了,“嗳,那挺好的,说不定赶得上。”
孟灵儿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往陈渊院子去。陈渊的院子没有女婢,也没有卫兵守院,只有一个小厮。
她过来的时候,陈渊同样刚吃完饭。
“小娘子?”看到她,陈渊有些惊讶。
越往冬日,越是昼短夜长,如今已日落,天际只余一层薄薄的淡光,屋里点点烛光映出来,将站在门口的陈渊的影子一直拉到孟灵儿的脚边。
孟灵儿低声说:“母亲让我来喊你去冯医官那处做个体检。”
没有问为何,陈渊颔首,“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回屋拿些东西。”
并没有很久,陈渊去去就回了,回来时手里多了个小巧的锦盒,那盒子比他的巴掌还小一些。
他将锦盒递到小姑娘面前,轻声道:“我听闻出远门后再与故友重逢,要捎带手信。此番匆忙,且白日行程颇多,只捎带回此物,还望小娘子莫嫌弃。”
孟灵儿接过,没有立马打开,而是抬眸看他,“故友?你何时拿我当故友看待的,我不是你的学生吗?”
第176章
月夜浓黑, 苍穹上的最后一点天光隐去,孟灵儿站在陈渊面前,仰头看着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有多的男人。
何时拿她当故友看待?
两人都心知肚明, 此“故友”并非真正的故友。
陈渊低眸, 注视着小姑娘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容, 她比初见时长大了许多, 已经长成会被许多小郎君所倾慕的模样。
她正值花季,怒放着自己的青春。
“许久之前。”男人低声说。
她似要问过个具体的结果, “许久之前, 那到底是多久之前?”
昏暗里有人喟叹了声:“具体的我也不知晓, 只觉某一日某道身影似乎越来越多的占据我的目光, 我会不自觉的留意她的动向,关心她其他功课是否顺利,可否有被旁的先生赞赏。”
光线不甚明亮的夜晚里, 有人悄然红了脸颊, “她其实想你多些与她说说话。”
“嗯, 往后会的。”陈渊虚心接纳提议。
孟灵儿低头看着手里的盒子, “这个我能现在打开吗?”
“当然。”
得了许可, 她“咔哒”的打开锦盒的扣子。周围不算明亮,然而孟灵儿还是看到了盒中闪着微光的东西。
竟是一片枯黄的叶子,但普通叶子可不是这般的亮。
她将叶子拿出来,上手感觉有些凉, 原是整片枯叶皆以黄金打造, 叶子打得偏薄,其上的纹路和脉络一样不缺, 栩栩如生。若非上手看,竟看不出是仿造的。
“你怎的会想到送我这个?”孟灵儿拿着金叶子转了转。
陈渊:“你平日课业多, 看的书也多,此物可作书签用。”
孟灵儿摸着叶子的脉络,忽然道:“这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陈渊轻咳了声,“自己做的,第一回做这个,做工有些粗糙。”
小姑娘的眼睫飞快颤了两下。
此番他被派去豫州,她知晓他是奉命去寻一种特殊的石头,带人进山之事必然是白日办的,那这片叶子只能是晚上才雕刻。
那是一个个或许圆月并不明亮的夜。
他独坐于案几前,案上放着灯盏,灯芒映亮了他的侧颜和手中打磨到一半的金叶子。烛光静静燃烧着,灯芯烧完后的夜深人静时,他才堪堪放下手中的活儿。
“虽然我很喜欢,但你以后别在晚上做这些了,伤眼睛。”她嘟囔道。
陈渊笑了下,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说:“不是说去寻冯医官吗,走吧。”
日子一日日的过,转眼裴莺来到洛阳已有一个半月了。当初他们来洛阳后最先着手的是炼钢,后来才将目光放在造船上。
这一个半月里发生的事情颇多,首先是十几座炼钢房昼夜不停的开工,已打造了七千多的百炼钢;其次,霍霆山拿住一批二代后实施的孤立之法很成功,廖平威被熬鹰似的熬,最后没忍住反了。
当然,反是反了,就是没成功。
他和一众同伙被早已守株待兔的黑甲骑抓个正着,一网打尽,再连根拔起。
一个在洛阳城内纵横十来年的廖家,从此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裴莺掐指算了算,等他们离开洛阳时,估摸着有万数的百炼钢了。而看着面前的炉子,她陷入沉默,玻璃还没炼制出来,而还有五日就到了约定之期了,裴莺越来越没信心。
时间不够。
可惜霍霆山不许她留在洛阳,否则她有大把时间来捣鼓玻璃。明霁留守洛阳,她与明霁一起的,平日两点一线,加之有护卫队,那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晚些时间再跟他谈谈才行。
裴莺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今日下班时,却见平日心情舒朗的人今天沉着脸,似有心事。
“霍霆山,你怎么了?”裴莺问道。
他倒没隐瞒,“方才收到一封关于益州的急报。魏益州那个三子投了朝廷后,开大门迎益、雍二州联军。而这批联军进关后一路南下,再在益州军的辅助下转而向东,挑了一处好走的路,直接进攻荆州。”
裴莺抿了抿唇。
这是打起来了啊,不过好像也不意外,荆州此前已耗过一轮。首先是沉猿道的守军被霍霆山吞了,再者荆州又分了一部分兵力守住豫州军要进攻的东门关。
处于最西面的怀古关本来处于胶着状态,但益、雍二州的联军从益州内行,再经侧方过,如此便可绕过囤了兵力的怀古关,转而攻打没那么险峻的关卡。
“荆州是被撕开一道口子了吗?”裴莺问。
霍霆山颔首,“正是。联军绕城而过,切断了荆州军的补给线,再采用围城之法,将荆州军硬生生耗到投降。”
裴莺若有所思,“看来荆州有易主的变数。”
霍霆山没否认。
因着忽然收到急报,裴莺的注意力到了旁的地方,一时半会忘了要和霍霆山商量她想留守洛阳的事。
等马车回到州牧府,裴莺才想起来。
不过一下马车,霍霆山便匆忙往书房走,显然如今不得空闲。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刚叹了口气,却见他人停下了。
霍霆山扭头吩咐旁边的卫兵,“训练场那群小郎君,让他们各回各家吧。”
将人扣留了近一个月,足矣。
“什么,可以走了?哈哈哈哈,老子自由了!”
“快快快,快去收拾行囊,速走。”
“收什么行囊,那些东西不要也罢,赶紧走。万一那位改变主意了,打算再留咱们几个月,到时是哭都没眼泪。”
“你说的对。”
有少年郎扭头看向石成磊,想喊他一并走:“成磊,成磊?你发什么愣呢,那位终于松口让咱们离开了,赶紧回家去。”
石成磊像是如梦初醒,“啊,回去了啊,怎的这般快……”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在这里度日如年,每一刻钟都过得痛苦至极。成磊这家伙居然嫌快,莫不是他还惦记着人家小娘子?
几人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自己窥探到了真相。
“快走吧,家里娘肯定想咱们了。”
石成磊夹杂在一众少年郎中,被簇拥着离开州牧府。
州牧府坐落于达官贵人居住的静谧住宅区,虽与闹市有一段距离,却和各位少年郎的家不算太远。
直到踏出府的那一刻,石成磊才真正清醒过来。
“快走。”
平日出行得乘宝马香车的贵公子们,这会儿别说乘车了,绝大部分不顾仪态的拔腿就跑,跑得飞快,跟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石成磊是绝大部分之外的唯一一个,他慢慢地转了个身,看着面前威严庄重的州牧府,丝毫没有旁人那种囚犯出笼般的喜悦。
守门卫兵见他愣愣地站着,开始赶人:“别站这里,你归家去。”
石成磊游魂似的回家。
太守府。
“小公子回来了!”忠仆看到来人,惊喜地睁大眼睛,扯着嗓子通报过后,围着石成磊嘘寒问暖。
石成磊一句都不想答。
整座太守府瞬间热闹起来,不久后,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从内匆匆而出。
“幺儿!”太守夫人热泪盈眶,跑过去将石成磊抱住,待缓过最强烈那阵情绪后,太守夫人才仔细看石成磊。
这一看,又心疼得厉害。
黑了,瘦了。
太守夫人心疼得直掉泪,“我儿受苦了。都怪那位,他一个几十岁的人竟还和十几岁的计较,心眼真真是小。娘听说你们在州牧府还挨了打,快让娘看看……”
“没受欺负,挺好的。”石成磊捋起袖子,握拳鼓动小臂上的肌肉:“您看,我这是结实了许多,更有男子气概了。”
太守夫人的泪掉得更欢了。
完了,她幺儿好像被欺负傻了。被关了近一个月,吃没吃好,住没住好,居然还说挺好。
不愿看到老娘的泪眼,石成磊说:“娘,我先回房洗漱。”
石成磊躲回房间里,等晚间,石太守归家,才知晓自己的幺儿回来了。
还不等石向松问幺儿这些天在州牧府过得如何,先听儿子说:“爹,您近来是否在帮霍幽州办事?”
儿子竟问这个。石向松倒没觉得不能说:“正是,霍幽州让我造百艘船只,说起来明日便可交工……”
说到这里,石向松惊了下。
明日交工,今天幺儿便回了,对方这是对他这边的行迹和进度了如指掌。
“造船?这是作何用?”石成磊忙问。
石向松轻呵了声:“若我没猜错,下一步霍幽州是要向兖州进军。兖州属水,水师甚多,倘若和那边开战,手中没船不行。”
石向松眉目舒展了不少,“如今船只已造好,又正值秋季,正是开战的好时机,他在洛阳待不了多少时间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等霍幽州那头老虎走了,洛阳虽回不到以前的洛阳,但不会像如今这般,他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爹,我想去从军。”石成磊忽然道。
一语惊四座,石太守一大家子都被惊得够呛。
“弟弟,你为何有这种念头?”
“幺儿,莫要拿此事来开玩笑,娘可受不住你这般惊吓。”
“胡闹!”石太守怒而拍桌:“从军?你从哪门子的军,有军给你从吗?你爹我可没有军队。”
“爹,我想从幽州军。”石成磊看向父亲,见一大家子有齐齐上阵劝诫的征兆,他退后一步,“此事我并非胡闹,而是思索良久了,你们先听我说完。”
见儿子面色少有的郑重,那个只会嬉闹游肆的幺儿仿佛在逐渐远去,石太守愣了愣,他止住妻子,“行,你小子说说看。”
石成磊:“如今司州已是霍幽州的司州,我们一家子都在他底下讨生活。爹,您真的觉得霍幽州离开了洛阳后,一切就会回到当初吗?我觉得不会的,哪怕您帮他造了船。他就算走了,肯定也会留有后手,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您这些洛阳官吏。说不准他会派人架空您的权力,更狠一点的话,还会制造些意外,让您卧床不起,无力管理洛阳……”
在州牧府待了近一个月,让石成磊知道一个道理。
那里绝对不缺狠人,个个下手都相当黑。
能带出这种下属,主子哪会是个善茬,说不住更心狠手辣。
那些也不是他一下子就想明白的,是他和大伙儿挤在小小的屋子里,闻着各种脚臭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用时一个月才慢慢拼接成的、稍微完整的局势。
但石向松还是又惊又喜,“我儿长大了。”
其实卧床不起都是轻的,说不准是直接让他病逝。不过此时的石向松可不在乎这些,他欣慰得很。
这个老来子他和妻子是最宠的,之前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器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有家业在,他还有兄长们,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
“爹,若是我跟着霍幽州去兖州,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起码他手握我这个太守之子,自觉还用得上您,没必要早早将您踢出局。”石成磊认真道。
石向松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道:“爹的事,爹自有办法处理,无需你这个当小的费心。”
石成磊:“可我长大了,能为家里分忧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石成磊,难以置信不过是一个月没见,往日混不吝的儿子(弟弟),竟脱胎换骨。
其他人惊得久久不能言,唯独太守夫人皱了眉。
她虽没读过书,但手腕了得,不说石太守一屋子的姬妾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一大家子在她的管理下也井井有条,且知子莫若母,看着截然不同的幺儿,太守夫人直觉事出有妖。
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知晓霍幽州原先有二子,而与那位裴夫人成婚后,家中多了一个由裴夫人带来的小女儿。
若她没记错,那位小娘子与垒儿年岁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