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岩暗自琢磨着,说:“老板,那女孩儿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咱们这种人也正常。你想开点。天涯何处无芳草。”
须臾,周清南收起护身符,闭眼捏了捏眉心:“陆岩。”
“嗯?”
“少他妈看点儿言情小说。”周清南说,“我今天心情一般,当心挨揍。”
陆岩:“……哦。”
从锦泰饭店出来之后,程菲直奔地铁站而去。
上地铁,下地铁,再从地铁站步行回家。一路上都提心吊胆。
也不怪程菲这么杯弓蛇影。实在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过尴尬,她真的很害怕那个姓周的黑老大回去之后越想越气,安排几个小弟来把她捶一顿。
晚上九点多,程母刚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正拿毛巾擦着头发,忽然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砰砰砰,砰砰砰,声响混乱而急促。
程母眸光微动,走到大门口,透过猫眼往外一瞧,紧接着便开了门。
随着大门开启,一阵旋风席卷而入。
楼道里的纤细人影横冲直撞地杀进来,然后反身甩手,又将防盗门“邦”的声给重重关上。
还好,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程菲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放松,背靠门板闭上眼,腮帮鼓鼓地吐出一口气来。
“你这是干嘛。”程母见女儿这副状貌,又是狐疑又是好笑,“后面有鬼在追你呀?”
程菲卡壳半秒,不知道怎么跟母上解释,只能清清嗓子,瞎掰道,“哦,刚才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附近职高打群架的了,所以我当然得跑快点,拳脚无眼,万一被误伤呢。”
这番话说完的同时,程菲已经换好拖鞋,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
平谷区这片有两个职高,在里面念书的学生几乎都是些成绩不好又有点叛逆的问题少年。
程母没怀疑,只随口说:“这些小孩子也真是,正是念书的年纪不知道好好学习。”
程菲喝着水没敢多说。
“刚才你张阿姨给我打了个电话。”
程母又想起什么,边说边弯下腰,脑袋一侧,让深棕色的微卷湿发垂落下来,拿干毛巾一把裹住,拧几圈,盘至头顶,神情间流露出一丝骄傲和喜悦,“说她问过那个男孩子了,人家对你满意得很,说你长得漂亮朴实真诚心地善良,性格也很好相处,都把你夸天上去了。”
程菲闻言却只觉得好笑又无奈,回程母说:“就只是一起吃了顿饭,总共相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钟头,居然能看出我‘朴实真诚心地善良’?”
“这说明人男孩儿有一双慧眼,慧眼识珠,看人准呀。”程母自幼就宝贝这个闺女,将程菲视作自己最大的骄傲,“你从小就成绩拔尖品学兼优,依我看,那男孩子有这种眼光,人估计也差不到哪里去。”
程菲噗嗤一声,斜眼看她家亲爱的母上,“人家这叫糖衣炮弹,几炮轰下来就让你晕头转向了。”
程母端详着自家闺女的脸色,扬扬眉,“看你这意思,你是觉得吴旭不行?”
“没有啊,他挺好的。”程菲把水杯放回餐桌上。
程母闻言,眼底霎时亮起两道光,正要继续说什么,却又听见程菲轻描淡写地补充,“我觉得可以当朋友。”
程母不解,轻皱眉头问:“就只是当朋友?”
“对呀。”程菲说。
程母:“你是不喜欢那个小伙子?哎呀,难得遇上一个你觉得还不错的,先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处着处着没准儿就喜欢了呢。”
“妈,我现在工作那么忙,成天都在担心能不能顺利转正。”程菲一脸的头疼样,“哪来的时间和精力去接触一个完全不来电的人。”
程母嘴唇蠕动了两下,貌似还想继续劝说。
“打住。”这头的程菲看出母上意图,连忙抬手比划了一个“暂停”手势,笑眯眯,抬手拍拍程母的肩膀,“妈,你的女儿你最了解,不用白费口舌了。”
程母:“……”
程母无语,知道这宝贝闺女犟得很,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能笑骂她一声,“你这么挑剔,我倒要看看,你将来能给我领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回来。”
程菲没闲工夫再和母上大人扯。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后颈,含糊道:“行了妈,你让我去见面我见了,要我给张阿姨面子我也给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早点休息哈。”
说完,她朝程母促狭地眨眨眼,扑过去照着程母的脸蛋啵唧一口,转身回了房间。
当,房门关上。
程母站在原地,满脸都是大写的无语。
这时,程父程国礼从卧室里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转出来,走到妻子身边略弯腰,凑她耳边打趣儿道:“早跟你说别瞎折腾,看吧,又白忙活一场。”
“你以为我想折腾。”程母蒋兰瞪丈夫一眼,稍停顿,又沉沉地叹出一口气,“那天我给闺女收拾屋,发现她居然还留着那张照片。”
程国礼一时没反应过来,迷茫:“什么照片?”
蒋兰看着程国礼,眼神复杂,不发一语。
程国礼怔愣几秒回过神,恍然大悟:“哦。你说跟那个小男娃娃的照片呀?”说到这里,他笑了下,浑不在意地一摆手,“我以为你在紧张什么呢。二十年前的老照片,留下就留下了呗,谁小时候没个童年玩伴。”
蒋兰眉宇间却仍有几分忧色,道:“你是不知道,菲菲小时候成天跟我说,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她的小哥哥。”说到这里,她脸色沉几分,声音也跟着低下去,“那孩子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绝不可能接受。”
程国礼:“小孩子说的话能当真?我小时候还成天嚷着要登月呢。”
蒋兰:“如果她不是还念着那个男孩子,怎么从来不恋爱?”
程国礼:“当然是还没遇上合适的。咱闺女又不是大龄剩女,你着什么急。”
蒋兰:“你懂什么。我是怕她钻牛角尖,防患于未然。”
“好吧。可是你换个角度想,”程国礼耐着性子开解,“就算菲菲真的还记着那男孩子,又能怎么样?失散断联了十几年,她上哪儿去找人家?你的担心根本就没任何意义。”
蒋兰却幽幽叹了一声气,道,“缘分这种事,谁说得请。”
程菲知道她爹妈这会儿正在客厅里说她坏话,但她懒得在意。
事实上,打从程菲大学毕业的第一天开始,蒋兰就奋斗在了鼓励自家闺女“接触异性,谈谈恋爱”的道路上。几年下来,蒋兰联合亲朋好友给程菲介绍的对象足有六七个,结果无一例外,全部以失败告终。
久而久之,蒋兰的朋友圈里就流传起了一个说法,说程家这个小姑娘眼高于顶,挑得不得了。
程菲没管客厅里心思各异的父母,拿起睡衣睡裤进浴室洗澡,嘴上哼着小曲儿,手上还打着节拍。
蒋兰余光一瞥,看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抬手捏眉心,彻底沉默。
浴室里热气氤氲。
暖暖的水流洗去整日疲乏,暖暖的,好舒服。
澡洗完,程菲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回到卧室,准备刷会儿微博就睡觉。
她洗澡时有听歌的习惯,手机往往随手放在置物架上,因此每天洗完澡,程菲都会拿干纸巾把手机仔细地擦拭一遍。
程菲拆下了手机壳。
正拿纸巾擦着手机的背面机身,发觉不对劲,整张白皙的脸蛋顿时皱成一团——她的发财符呢?平时都是塞在手机壳里,怎么不见了?
程菲有点慌。见手机壳里没有,便又光着脚跳下床,冲过去拿起今天背的挎包一通翻找,仍旧一无所获。
程菲揪了揪头发。
三年前的春节,年过八十的程奶奶听说萧山灵验,便不远千里专程去了一趟萧山太公顶,请来一枚发财符,作为送给财迷小孙女的新年礼物。
不幸的是,就在送完这份新年礼物的第二个月,老人便突发脑溢血驾鹤西去。
那枚发财符,可以算作程奶奶留给程菲的遗物,她十分珍惜。三年来随身携带,几乎没有片刻离手。
怎么会不见了?
掉在了什么地方?
程菲焦急又烦躁,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过了会让,她颓丧地往床上一趴,给温舒唯发消息。
程菲:好烦啊,我的发财符好像丢了。
程菲:痛哭抓狂.jpg
手机那端,温舒唯几乎是秒回。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就是你奶奶送你那个发财符吗?
程菲:嗯。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别着急,会不会是落在公司里了?你明天上班的时候过去看看。
程菲:我昨天下班之后在网约车上都还摸过发财符,不会在公司。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那会不会是被相亲哥捡到了?你们晚上不是一起吃饭了吗。
程菲:那位小哥对我挺有好感,他要是捡到了我的发财符,肯定马上就会跟我联系。所以他捡到的可能性也不大。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这样啊……
注定要暴富的小温同学:我明晚争取早点下班,陪你再去一趟你相亲的饭店找找?
程菲:不用,要找的话我自己去就行。
两个女孩儿说完发财符的事,温舒唯忽然又八卦兮兮地问:没记错的话,今天这个是你拒绝的第六个相亲对象了吧?你妈怎么说?
程菲:还不就是那些老话术,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温舒唯:噗。
温舒唯:不过说真的,我有时候都很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导的法眼。
温舒唯:你该不会还在想着你那个小哥哥吧?
“……”程菲眸光微微一动,失笑,敲字回复:不是因为这。
东拉西扯又聊了几句,温舒唯洗澡去了,程菲熄则灭手机屏,在床上翻个身,把自己的脑袋整个儿捂进被子里。
“到底要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您程导的法眼?”好友发来的灵魂拷问回响在耳畔。
程菲怔怔发起呆。
蓦地,脑海中飞快闪过一双浅茶色的桃花眼,眸光冷情玩味,让人觉得格外难以接近……
几秒后,程菲回过神,一把掀开被子猛坐起来,呆若木鸡。
随之用力拍了拍脑袋。
你果然是太困了不清醒是吧。
居然把这个问句和那张脸关联在一起,要死啊!
程菲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起床之后只觉腰酸背痛。
今天上午电视台的事情很多,程菲去到单位后又是忙着开会,又是忙着写材料,一眨眼便到了大中午。
她去食堂晃了一圈,没什么想吃的菜,便打算去吃附近的一家凉拌馄饨。
只身一人走出电视台大厦,外头阳光正烈。
程菲嫌太晒,抬手挡在眉前,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杯蜜雪冰城的加冰柠檬水。过完马路一抬头,竟看见路边不远处停了一辆纯黑色的越野车,车身光亮如新。
程菲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几秒后脑子嗡一声,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演播大厦这一带,名车豪车屡见不鲜,真正让程菲惊讶的,是站在黑色越野车旁边的男人。
黑衬衣,黑西裤,还是他一贯的穿衣风格,穿正装却不系领带,领扣也敞开三颗,露出小片紧实的胸前皮肤,斜靠车门站着,姿态随意,气质特殊,浑身都是凌厉又贵气的痞劲儿。
阳光太烈,他也被晒得微眯起眼,隔着几米距离懒洋洋地瞧着她。
片刻,冲她勾勾手,漫不经心。
——什么狗屎孽缘,这也能遇上?!
程菲实在是太震惊了。短短几秒间,她的想法在“昨晚就自作多情了一次今天肯定也不是来找我,我还是装没看见跑吧”和“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不如看看这位大佬要搞什么名堂”之间反复横跳,半天拿不定主意。
程菲思绪混乱,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礼貌假笑:“周先生,好巧,居然在这儿遇上您了。”
“不巧。”周清南说,“我在找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听完周清南的话,程菲一双晶亮明眸茫然地眨巴了两下,第一个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找我?”她竖起一根食指指着自己,语气里透出几分难以置信,向对方确认。
周清南垂着眼皮看她,左手转着白玉珠,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回答:“嗯。”
程菲奇怪:“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周清南随口说:“我想找一个人,貌似不难。”
程菲一下警觉起来。
认真细算,她已经连续得罪这位大佬两回。第一次是在废弃汽修厂抓他当冤大头,第二次是昨晚她走错包间把他当成相亲对象,劝他从良。
他们之间,用一句“积怨已久”来形容,半点不过分。
So,有了这些前提条件,他此行找她的目的昭然若揭。
这么思索着,程菲的心里不由一阵发颤,但还是竭力装出副无所畏惧的镇定样,道:“周先生,我知道前两次我把你得罪得不轻,害你在手下人面前折了面子,你对我很不满、有怨恨,我其实都理解。”
周清南这会儿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子微耷,正自上而下瞧着眼前的姑娘。
五月初,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却晴好得有了盛夏之势,层层金光带着炙烤般的温度,吻上她白皙明艳的脸蛋。
她浑身肤色天生呈暖调,瓷白里晕出匀称柔美的浅粉,底色便是温良妩媚的。五官也同样出彩,细长的眉和杏仁儿似的眼,瞳孔乌黑明亮,机灵活泼,像揣着满肚子的小算盘。
他没吭声,照旧倚着车门侧头垂眸,好整以暇看她发挥。
程菲此刻心跳飞快慌张得很,没敢看他的脸,只能一个劲盯着他微敞的领口瞅。
——瞧瞧这人衣服领子下面露出的一小块儿,也太白了吧?
“可是我认为,盗亦有道,您老是这样莫名其妙冒出来吓我,对我进行一系列的精神折磨,实在是有点欠妥。”
——不过白归白,再瞧衬衣底下那鼓囊又紧硕的胸肌轮廓,啧啧,还挺有料。
“我看你也是实在对我忍无可忍。这样吧,这些账究竟要怎么算,这件事到底怎么了结,你给我句准话。”
——就这位大佬的气场和压迫感,隔三差五跑她面前晃悠,就问谁受得了?来个了断吧,要钱要命一次性说清楚!
程菲拿出了十二万分勇气,心惊肉跳慌得不行,说完之后便屏息凝神,等待着对面的大佬回话。然而,一等没反应,二等还是没反应。
程菲狐疑,不禁悄然抬眸,拿眼风扫了对面的高个儿男人一眼。
只见周清南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松懒样,靠着车门直勾勾地瞧着她,眉眼如画,眼神玩味。
这状态,哪儿像是来寻仇,转着珠子眯眼晒太阳,简直跟个遛弯儿消食的老大爷似的。
程菲不禁一阵无语,皱了下眉,嘀咕道:“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倒是说句话!
这时,对面大佬指掌间的白玉珠子倏地一停。他盯着她,轻轻挑了下眉,终于给出了一句回应。
周清南问:“你吃午饭没?”
“还没有。”程菲摇头。
这人气场冷峻不怒自威,加上他问话的语气神态都太过自然,直令程菲条件反射便老老实实地顺着往下答:“本来准备去吃凉拌馄饨的,结果半道上不是遇见你了吗。”
“正好,我也没吃。”周清南说。
程菲听后一愣,“唔?”
“你不是问我这笔账怎么算吗。”周清南语气散漫又随意,“先管我一顿饭,后续再聊。”
程菲:“?”
程菲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一言难尽。老实说,她可不会天真地相信,这位大佬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她们电视台楼下,就只是为了讹她一顿饭。
其中必定有诈。
但程菲这会儿来不及细想。人大佬金口玉言发了话,提出了暂时性的解决方案,她本来就理亏在前,总不可能闷不做声地把人家晾在这儿。
除了同意貌似也没其他办法了。
“好吧。”不得已,程菲只能答应下来。
她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大约是头顶烈日当空,灼灼明日赋予了她与恶势力斗争的光辉勇气。她接着又道:“不过,这附近貌似没什么高档餐厅,我只有带你去……”
“你不是想吃凉拌馄饨。”周清南打断她。
程菲眸光微闪,眼神里跳出几缕疑惑,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清南:“就那个吧。”
程菲想吃的凉拌馄饨离滨港电视台的演播大厦很近,只隔了一条街。
考虑到馄饨店附近停车不方便,程菲先陪周清南把车停进了演播大厦对面的一个地下停车场,准备跟他一起步行过去。
倒车入库,车灯熄灭。
程菲先下车,走远几步后回头一瞧,正好看见驾驶室的车门从里头推开,一条裹在黑西裤里的左腿率先踏下来,长而直,修劲有力,漂亮得白杨树的树干。
程菲看着周清南的腿,不禁又生出了一丝感叹。
看看这张脸,看看这条腿,再看看这身亦正亦邪懒倦痞气的气质,从头发丝到脚指头都充满了致命吸引力。真是个大帅哥。
可惜了。
程菲在心里老太太似的摇了摇头,接着便收回偷瞄男人大长腿的目光,垂着头,继续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然闯入她的视野。
袖口随意地翻卷上挽,露出线条瘦削而有力的小臂,手掌整体宽大,五指骨节分明,每根手指的指甲都修剪得十分光整。递过来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
遮阳伞?
程菲呆了呆,唰一下抬起脑袋,看向周清南的眼神里充满警惕的困惑:大佬又唱哪出?
周清南耷拉着眼皮看着她:“借你。”
程菲:“?”
周清南表情挺淡,道:“天气预报里说,今天12点到15点之间的紫外线强度是8,建议戴好遮阳帽打上遮阳伞,做好防护措施。”
今天紫外线强度那么高吗,难怪刚才走一小段路就晒得她头昏脑涨直犯困……
看着那把递过来的遮阳伞,程菲眨眨眼,心中泛起了一丝丝异样感受。迟疑半秒,最终还是秉承着“反正都要请他吃馄饨了,一把伞而已,不借白不借”的心理将伞接了过来。
接过之后,程菲双颊莫名微热,清了清嗓子,语速飞快地挤出几个字:“谢谢你了。”
周清南没再说话,转身长腿一迈,径直就往外出口方向走。
程菲加快步子跟上去。
地下车库里气温还好,凉凉的,可一乘电梯到达地面,热浪立即扑面涌来。程菲热得抬手扇风,快到室外时,她赶紧把手里的遮阳伞撑开,举过头顶,挡住那过分热烈的日光。
遮阳伞不大不小,伞面投落下来的阴影呈一个胖乎乎的圆,将程菲纤细的身影庇护其中,阻挡了炎日侵袭。
她撑着伞小跑追上周清南,走在他旁边。
边走,边不由自主地悄然侧过头,往身旁偷瞄。
视线中,男人两手插裤兜,目不斜视地踏着步子往前走。阳光洒下来,勾勒出他饱满的额骨和高挺的鼻梁,下颔轮廓棱角清晰,俊得硬朗又桀骜。
人自然是相当好看。
就是那副眉眼,冷淡松懒中透着点儿不耐烦,一副“识相就都他妈滚远点”的厌世样,让人看一眼就打心眼儿里忌惮,不敢招惹。
“……”程菲默,看了看男人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自己头顶上方的伞面,握住伞柄的细白五指收紧几分,内心不禁纠结起来。
炎炎烈日,不把伞面分他一半,好像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伞本来就是他的。
伞的面积就这么大点儿,加上这位大佬个子目测都快一米九了,她要怎么样才能不动声色地把伞分一半到他脑袋上去呀……
周清南看似浑身寒气拒人千里,实际上只是在想事情。
昨晚他前脚刚回尹华道,后脚就接到了一通从云城打来的网络电话。
对方言简意赅,通话时长总共90秒不到,讲了三件事。
先是按照惯例过问菲律宾那边的生意,然后说上头又给安排了新活儿,最近风声太紧,具体实施方案得细化再细化,慎之又慎。
至于第三件事……
蓦地,脑中思绪毫无征兆地被打断。
周清南眸光微凝,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牵扯力从右侧衣袖处传来,试探性地、小猫爪子挠似的,轻轻拽了两下。
他转过头,被烈日晒得微微眯起眼。
落低的视野里映入一只女孩子的手,小巧瓷白,腕子纤细,瞧着脆生生的,蜿蜒的血管是清透的淡青色,戴着一条祈福用的红绳。
再往下,几根细长的指尖像刚剥出来的白笋,轻轻蜷起,温柔捏住了他的黑色衣袖。
“……”
食指忽然窜上一股钻心的痒。
周清南眼皮跳了一下,视线抬高。
“我看太阳这么晒,想把伞分你一半,可是你太高,我一直踮着脚走路实在挺累的。”姑娘仰着漂亮的小脸看他,黑白分明的眸璀璨若星,硬挤出的笑容却有点僵,小心翼翼提议,“不然,这伞你来拿?”
烈日当空照。
小姑娘举着伞仰着脑袋,光太强的缘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被镶嵌起一层浅金色的光圈,衬得整个人都跟在发光似的。
短短几秒间,周清南鼻腔里窜进来一股很淡的香味儿。类似花香,又不是纯花香那么腻,清新宜人,甜甜的,像桃子和茉莉一起泡进冰汽水之后的味道。
食指的痒意更浓。
仿佛凭空生出一只无形的白羽毛,柔软细腻,从他指根一直搔到指尖。
周清南食指不着痕迹地轻轻一跳。
“不用了。”
下一瞬,他目光收回去,说话的同时身子微动,将自己跟她的距离拉开了点儿,“我没有大晴天打伞的习惯。”
程菲听后,纳了闷儿了,皱着眉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你没有这个习惯,那为什么会随时在车上放一把遮阳伞?”
就为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在她面前装个比吗?
周清南:“伞是陆岩放的。”
程菲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陆岩是谁?”
“我朋友。”周清南说,“上次在锦泰饭店你见过。”
哦,想起来了。
那个眉毛上有道狰狞伤疤的刀疤哥。
程菲低着眸认真回忆两秒,终于把“陆岩”这个名字和记忆中那张凶悍又高冷的脸给画上了等号。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把伞是陆岩的?”说到这里,程菲琢磨了下,越想越觉得很匪夷所思,嘀咕着道,“你那朋友长得一副不拘小节豪放不羁的样子,没看出来,还挺注重防晒和保养。”
周清南瞥她一眼:“他给我准备的。”
程菲:?
程菲没懂这位大佬的意思,表情逐渐变得迷茫:“他为什么会特意帮你准备一把伞?”
周清南面无表情地说:“因为陆岩说我这张脸如花似玉,被晒伤可惜了。”
程菲:……
听听这自然到离谱的语气,看看这从容到欠扁的神态。
如花似玉?
之前没看出来您老人家自我感觉这么良好呢?
程菲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一时间陷入困惑,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位永远不走寻常路的社会大佬。
沉默,冷场,鸦雀无声。
窒息的气氛无边无际地蔓延开。
过了大约两秒钟,为掩饰尴尬,程菲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终于又再次开口,十分随便地问了句:“对了。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朋友没一起来吗?”
“没有。”周清南回答。
程菲有点好奇:“有其他事要忙?”
“陆岩昨天晚上看书熬了个通宿,今天状态不好。”周清南语气很随性,“我给他放了半天假。”
嗯?熬夜看书?
这个回答倒是极大地出乎程菲意料。她惊讶地眨了眨眼,心想:前有黑大佬周清南认识“鸫”这种小众汉字,后有小老弟陆岩熬夜看书孜孜不倦学习,没想到,这黒帮二人组还有两颗求知上进孜孜不倦的进取心。
程菲心里生出几分动容,又随口问:“什么书看得这么入迷?”
周清南神色淡定自若,说了一个书名:“《黑|帮大佬强制爱》。”
程菲:……???
她汗颜,彻底不知道还能搭什么话了,只能别过头去看天,看地,看风景。
难怪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程菲此刻由衷觉得,这群黒帮的中二大佬真就没一个正常的。
偶然得知凶悍刀疤哥竟有个爱看言情小说的神奇癖好后,程菲的心情便变得格外一言难尽,连带着对周清南的看法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凶神恶煞的小弟喜欢看言情小说,那这位自称“如花似玉”的大佬,十有八九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这么一看,这对二人组还蛮接地气。
程菲心里胡乱思索着,后半截路程便始终没有再说话。而周清南本身话就很少,她不做声,他自然也就不会主动开口闲聊。
一路无言。
没几分钟,转过最后一个弯,程菲和周清南一前一后来到一家馄饨店前。
其实更准确地说,这家馄饨店就是个路边小摊,摊主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胖大叔,圆圆的脑袋顶寸草不生,锃亮如卤蛋。身穿白色宽松短袖搭配红色篮球裤,朴素而又整洁,逢人就笑,慈眉善目,乍一瞧,就跟庙里供的弥勒佛似的。
小摊总共就摆了十来张桌子,顶部支起一张这样的大蓬,形成一片阴凉地。
此刻,摊位座无虚席,吃饭的顾客一半是附近产业园上班的小白领,另一半则是在附近工地干活的工人。
实在太热,程菲收了伞,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呵呵地跟胖大叔打招呼:“叔,看你今天生意挺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