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明天早上七点,我准时过来叫你起床。”
程菲眼珠子都瞪圆了,想也不想地就说:“不要!我好不容易有个假期,不要那么早起来。”
周清南闻声,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会儿,对她说:“你睡觉,我亲你,其实不影响。”
程菲:“?”
程菲额头滑下三道黑线,又说:“我们这个小区,左邻右舍之间全都认识,你大白天过来,一下就被人看见了!我爸妈这么保守,要是被他们知道我把地下恋男友领回家里,我会挨揍的!”
听见这话,对面的大佬瞬间眉心微蹙,像是陷入了犹豫。
见状,程菲眼睛一亮,觉得有戏,赶紧再接再厉,伸出一根小指轻轻勾了勾周清南的手背,软软地撒娇:“所以你白天就别来了,我等槐叔把吃饭地点定了再告诉你,我们直接晚饭再见,好不好?”
周清南本来还在想事情,让这妮子用指头一撩,酥麻的痒意顿时从手背扩散开,直冲头皮和下腹。
念头又动,他闭上眼沉沉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手背从她指下撤开,回道:“好。”
“OK,那就这么说定了。”
明天白天暂时躲过一个大劫,程菲心情放松几分,又低着头继续往前走,连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走吧,你开车来的吗?我送你到楼下停车场。”
“不用了。”周清南冷静地说,“你进屋睡觉。”
程菲费解:“为什么不让我送你?”
“你如果送我上车。”周清南更加冷静地说,“不出意外的话,我应该会把你拖进车里再亲一顿。”
程菲被哽住,面红耳赤,道:“满嘴骚话。那你自己走吧,拜拜。”说着就跟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一个箭步便闪现回家,反过手,关上了大门。
周清南站在楼道里,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然后才过去摁亮了电梯按键。
咬着烟,他高大身躯慵懒靠在墙壁上。
对面就是电梯的镜面门,里头映出一个模糊的人像,他试图看清,却怎么都看不清,仿佛隔着瘴气迷雾。
里面的人就是周清南自己。
片刻,周清南忽然自嘲似的勾唇,无声笑起来。
其实梅凤年有句话说得对,干这行当的,哪个不是人不人鬼不鬼。
在梅家的这些年,他看遍人间炼狱,历经生死磨难,这副身体早就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沾满了无数的血污和泥泞。
有时照镜子,周清南甚至都认不出自己。
唯有今夜,唯有在那个姑娘面前,唯有在向她袒露心扉的瞬间。
周清南终于听见了自己真实的心跳。
让人如何不沉迷,如何不眷恋?
我污秽,阴暗,伤痕累累,置身深渊,唯有一颗爱你的心,鲜活温暖,还干净得像二十年前的初雪。
我冲破重重枷锁,翻越千山万水,来到你身边,只为让这个故事有一个开头。
即使只是黄粱一梦,即使短暂如流星消逝,即使代价是粉身碎骨。
我也绝不后悔。
我深爱一个姑娘。我要拼尽全力,给她一个故事。
送走周清南,程菲进浴室洗了个澡。
直到回到卧室躺回床上,她的脑子都还处于一种有点眩晕的状态。
今晚的一切都很突然,惊喜,幸福,梦幻,甚至是有些失真。
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程菲握着手机发起呆。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眨眨眼,回过神,指尖微动触亮手机屏,开始编辑消息。
【我恋爱了】
敲下这四个汉字后,程菲心口莫名一阵发紧,轻咬唇瓣,迟疑了会儿,才又轻轻点了下对话框旁边的“发送”键。
咻的声,信息发送成功。
没一会儿,对面的回复便来了。
温舒唯:???
看着好友发来的这串硕大问号,程菲抿了抿唇,正准备回复,一通语音电话却直接拨了过来。
程菲接起来,笑笑说:“夜猫子又不睡觉,当心明天黑眼圈。”
“不是。”听筒里,温舒唯的音量比平时直接高出两个度,像是惊讶到了极点,“你跟谁恋爱了?到底什么情况!”
程菲有点不好意思,沉默半秒,回道:“就我一直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呀。”
温舒唯:“……你们正式确定关系了?”
程菲:“嗯。”
温舒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就刚才。”程菲正色,“我真的是第一时间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了。”
“……”听筒对面的温舒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沉默数秒后,只能长叹一口气,苦笑道,“如果你脱单的对象是个正常帅哥,我这个时候肯定开心死了,会非常真诚地祝你们幸福。可是菲菲,你这个对象……我现在都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个黒社会头目?还是像你说的,是个卧底警察?”
程菲笑意不减,回道:“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他。”
“可是跟他在一起,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经历什么事?”温舒唯低声,“如果他是个黒社会,哪天黒帮火拼就没了,如果他是个卧底警察,哪天任务失败,也就没了,你以后会一直过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你明白吗?”
程菲静默须臾,说道:“唯唯,你后悔过和沈寂在一起吗?”
听筒那头,温舒唯没有半秒的犹豫,回答道:“当然没有。”
程菲:“所以你应该是世界上最懂我的人。”
温舒唯一怔。
程菲声音轻几分,道:“唯唯,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我做这个决定,早就深思熟虑过了,我喜欢他,喜欢到不在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我只想把握当下,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我真的不太明白。”温舒唯感到困顿,“你和他之前又不认识,只是去了一次兰贵,为什么忽然就有这么深刻的感情?”
这一回,程菲捏着手机的指收紧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而后才平静地说:“因为,我怀疑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话音落地,听筒对面的温舒唯瞬间大惊:“你说什么?你怀疑那个坏男人,是你的小哥哥?”
程菲:“对。”
“……菲菲,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太累了?”温舒唯言辞间尽是担忧,“你怎么会有这么无厘头的联想。”
“他有一本画册,还有跟他相处的很多细节,甚至是我对他那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熟悉感……我就是觉得,他是。”程菲说。
温舒唯倍感无奈:“感觉?光凭感觉,怎么能断定呢。”
程菲微抿唇,又道:“今天,槐叔看见他了。”
温舒唯闻声反应过来什么,道:“……对。槐叔当年和你们一起生活在桐树巷,他肯定是见过那个小哥哥的。”
“不止见过。”程菲道,“槐叔和余叔的关系非同一般,他对小哥哥的记忆不比我少。”
“那……”温舒唯试探地问,“槐叔见到了这个黑老大,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程菲回答:“槐叔没多说,只是约我们明晚一起吃饭。”
听筒对面的温舒唯陷入了一阵沉默。
过了会儿,温舒唯又低叹出一口气来,苦涩地笑了下:“菲菲,在我心里,你一直就像个灿烂的小太阳,无惧任何风雨。无论如何,我由衷希望你和你爱的人,都能幸福。”
程菲弯唇,哽咽道:“温老师金口玉言,一定成真。”
陈家槐是个糙汉,向来不喜欢什么太精致太高档的场合,因此,他约两个年轻人吃饭的地方,是城西夜市的一家大排档。
夏季白天长,晚上七点多,滨港的太阳都还没完全落山,残留半轮悬在城市的边境线,光芒柔和,将西边的晚霞染成深橘色。
几只飞鸟扑扇着翅膀飞过去。
大排档这一带人声鼎沸,桌子就摆在露天,食客们大多都是光着膀子的男人,喝酒划拳吹牛皮,个个情绪高涨。
不多时,一辆黑色越野驶入大排档附近的地下车库。
副驾驶里,姑娘正掰落座位上方的小镜子,对着镜子仔细抹口红。
开车的男人停车熄火,扭头往身旁看了眼,只见女孩儿浓密的黑色卷发柔顺披在肩头,略施淡妆,明眸皓齿,身上穿件浅绿色碎花吊带裙,一双胳膊瓷白如玉,细而圆,一点也不柴,充满了一种健康又粉润的肉感。
看着莫名撩人得很。
“槐叔酒量很好。”程菲边涂抹口红,边随口说,“今晚第一次跟你吃饭,很有可能会灌你酒,到时候我们两个见机行事,你要是喝不了了,我就假装有什么急事把你救走。OK?”
周清南在旁边直勾勾盯着她,闻声,眉峰微抬,回了句:“我酒量也还可以。”
“那你也不能喝太多。”涂好口红,程菲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这才转过视线看他,正色道,“反正我先告诉你,今晚你要是喝大了,我是不会照顾你的,最多帮你叫一下陆岩。”
她皮肤白,红色唇膏一抹,整个人显得又娇又艳,故意板起脸说话也毫无杀伤力。
周清南被那红艳艳的小唇勾得心痒,倾身贴近她些许,低声道:“当媳妇儿的这么嫌弃自己男人,合适么姑娘?”
“不是嫌弃。”程菲脸微红,声量弱几分,小声嘟囔,“是我觉得……你清醒状态下都老是对我不规矩,我怕你喝醉了酒更可怕。”
周清南扬眉:“在你嘴里,我都不是人了。是禽兽。”
“……也没禽兽那么夸张吧,就是你以前比较冷淡,现在突然这么……热情似火。我还有点不适应。”
程菲顿了下,又想起什么,红着小脸提醒他:“对了,槐叔是个长辈,一会儿在他面前,你千万别又动不动就摸我手亲我脸。保持点距离。知道吗?”
话刚说完,忽觉下巴一紧,被两根长指捏住。
“保持距离?”
周清南视线牢牢锁住她,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懒洋洋道,“一见你就来火,恨不得死在你身上。程小姐倒是教教我,怎么跟你保持距离?”
程菲:“……”
第64章
程菲脸红了个透,睁大眼睛瞪周清南,嘴唇蠕动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话:“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想找瓶强力胶水,把你这张嘴给黏起来!”
周清南听完,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态,轻轻挑了下眉,目光在她脸上细端详:“在你黏我嘴之前,能先问你个事儿么。”
程菲狐疑:“什么事?”
周清南食指微曲,拿指背轻轻刮了下姑娘绯红的脸蛋,轻声,问她:“你为什么这么容易脸红。”
程菲本来就两颊滚烫心跳混乱,让他拿手指头一撩,不由慌急了眼,抬手一挡,将周清南的右手轻轻拍开,小声嗔道:“不是我容易脸红,是你太骚了!”
周清南:“……”
周清南盯着她,轻微眯了下眼睛,而后,捏着她的下巴贴她更近,用极低的音量说:“谁给你的胆子动不动就骂我?”
程菲心乱如麻紧张得很,但表面上却不甘示弱,下巴一抬,答得非常坦然:“周先生您给的呀。”
周清南没搭腔,眉毛越挑越高。
程菲硬着头皮装出副十分骄纵无法无天的样子,傲气轻哼一声:“我是你女朋友,你最喜欢我了。我骂你又怎么样?你难不成还会动手教训我。”
周清南嗤一声,被她这副娇憨又可爱的小表情得心情极佳,另一只手攀上去捻揉她耳垂,懒漫道:“听程小姐这意思,是吃定我了。”
他指腹有点儿糙,丝丝薄茧像是沙砾,在程菲柔嫩的耳垂皮肤上剐蹭摩挲,摩得她半个身子都是麻的。
程菲呼吸又有点乱起来,条件反射往旁边躲,故作淡定:“我、我哪句话说错了?”
“哪句都对。”
周清南眼底的光暗沉沉的,钳住她的下颌一勾,将她整个人都拉近自己,低言细语,“你多大能耐啊。一句‘你在滨港等我’,六个字,杀得我棋局全乱满盘皆输。我在你面前,早就没一点儿脾气了。”
程菲鼻头泛起轻微的涩意,双手环住他的腰,仰着小脸望他,轻声道:“周清南,你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好不好。”
周清南注视着她:“跟你说事实而已。”
姑娘吸了吸鼻子,这回声音出口,带出些许鼻腔音,听上去脆弱无辜又娇媚天真:“你知道吗,你每次跟我说这些,我都会想哭。”
周清南最受不了她这股娇滴滴的媚态,心念一动,在那两片刚涂好口红的唇瓣上轻轻咬了口,哑声道:“这么心疼我,以后就少骂我两句。”
程菲闻言被呛了下,噗嗤一声,瞪他:“那你别总是满嘴骚话。”
周清南:“这不是骚话,是真话。”
程菲无语半秒,默默给予这位大佬一句点评:“那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周清南:“说明什么。”
程菲:“说明你骨子里就是个骚人。”
周清南:“……”
周清南指尖微动,将指掌间巴掌大的脸蛋往右一掰,斜侧过一个角度,紧接着便咬住了那片送到嘴边的绯色软肉。
他这一下咬得有点狠,齿尖陷入耳垂,程菲低呼出声,下意识便扭着手腕挣扎起来。
周清南大掌一收制住她,将她扣在怀里锁得死死的,嗓音紧贴她耳畔响起,低哑得可怕:“小姑娘,别急着嘲我,我这儿有一万种法子让你比我更骚。你想试,随时都行。”
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浓得不能再浓。
程菲一个成年女孩子,当然瞬间就听出周清南的弦外之音。她脸色更红,心头也愈发慌。
早前已经见识过这男人在那档事上的野性和疯劲,程菲一点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只觉心惊胆战。
怕周清南真又干出什么刷新她认知的事,程菲怂了,赶紧伸手推了他一把,服软般说起好话,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拿这个词嘲笑你,你最正经了。你是天下第一正经人!”
话音落地,天下第一的正经人忽然没由来地低笑出声。
程菲的脸比天边晚霞还红,不知道这“正经人”在笑什么,呆了,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秒,一个吻便重重印在她脸颊上,差点把她脸都给亲变形。
正经人脑袋埋进她颈窝,高挺鼻梁蹭了蹭她颈部皮肤,像只对着主人撒娇的大狼狗。
“真他妈中了你的邪。”周清南低声说,“程菲,你是真会折磨我。”
车厢里的空间本来就逼仄。
两人这么严丝合缝地抱一起,呼吸交织肢体交缠,程菲被周清南锁得死紧,完全动不了,两颊红晕浓而艳,全身皮肤也又燥又痒。
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了。
程菲深呼吸,用力清了清嗓子,然后才伸手拍了下身上男人的肩膀,提醒道:“喂,该下车了。槐叔每次聚会都提前,他应该已经在等我们了。”
周清南裹着怀里软绵绵的小姑娘又抱了几秒,然后才松开手,把她放开。
得以脱身,程菲瞬间松口气,随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身上的裙装,手握住车门把手,准备下车。
一旁,周清南看了她两眼,蓦地出声:“等会儿。”
程菲闻声,动作僵住,茫然地转过脑袋瞧他:“又有什么事呀?”
周清南一双眸子直勾勾盯着这姑娘,随即便朝她伸出手,四肢扶住她小巧的下巴,只留一根修长拇指,压着她的嘴角左侧扫过去,动作小心翼翼,说不出的轻柔。
程菲怔愣住,用困惑的目光望周清南,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仅仅两三秒,周清南手便收回去。他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擦拭手指上沾到的点点红色痕迹,淡淡地说:“你口红刚被我咬花了。”
程菲:“……”
程菲脸蛋又是一热,一秒钟都不敢再和这人关车里,也不回周清南话,直接反手一推将车门打开,先跳了下去。
车里有冷气,下了车,体感温度骤然升高。
程菲背着挎包在原地站了几秒,之后便听见“咔哒”一声,开车门的声音。
微侧目,看见周清南长腿踏地,也从驾驶席那一侧下来了。
他指尖夹着一根烟,刚点燃的,烟尾火星明灭。
看见姑娘朝自己走来,周清南下意识把烟往旁边拿了下,让烟味往她的反方向吹。
“槐叔也抽烟。”程菲很细心,问他,“你一会儿还得散烟给槐叔。烟够吗?不够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
“备了多的。”周清南随口应她一句。
半根烟抽完,尼古丁将骨血里的躁动平息几分。
周清南不动声色地往下扫一眼,西裤里也蔫下去了些,没那么明显了。
见状,周清南随手将烟头掐灭,丢进手边的垃圾桶。手臂一环,勾过身畔那截纤细的小腰带进怀里,说:“走吧。”
“……能不能别搂那么紧。”程菲窘迫,试着掰了下他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掌,支吾着说,“咱们是不是太高调了,大街上那么多眼睛。”
周清南不以为意,淡淡地应她:“高调有什么不好。”
程菲愣住。
周清南咬她耳朵:“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夜幕降临,出来喝夜啤酒吃烧烤的人也越来越多,夜市这一片人声嘈杂,热闹非凡。
陈家槐找的店是露天大排档,在街边空地上支起一个巨大的遮雨棚,底下摆几十张折叠的大圆桌,每个桌子旁边围几把塑料靠背椅,桌上还铺着一次性的白色餐桌布,市井烟火气十足。
程菲和周清南来到大排档门口。
两人都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靓女,一出现,瞬间便吸引来不少目光。
大排档老板是个中年大叔,打赤膊系围裙,脖子上还挂着一条擦汗用的毛巾,正在炉灶前熟练地颠着勺,大火烹炒小龙虾。
注意到刚进店的这对年轻人,老板顿时眼前一亮,扯着嗓子乐呵呵地问:“两位吗?里面坐!这个点儿位子还多着呢!”
程菲朝老板露出个友善的笑,说:“我们是三位。”
就在这时,又听见大排档靠里侧的地方传来一道熟悉嗓音,招呼她道:“菲菲!这儿!”
程菲循声抬眼看,只见这声音是从最里侧靠立式空调的那张圆桌而来——她槐叔穿身纯黑运动装,踩双白色大板鞋,正坐在圆桌面前吃花生,面前还摆着一瓶开了盖的青岛啤酒,整个人透着股彪悍又痞态的帅气。
“我看见槐叔了。”程菲弯唇笑,细指收拢,牵起身旁男人的大手,带着周清南便径自朝槐叔所在的方向走去。
陈家槐坐在椅子上,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眼神直直瞧着两个小年轻走过来。等两人到了自己跟前,便起身给两人拉椅子,随口说:“这家店我来好几次了,味道不错,而且老板是我老朋友,结账的时候起码八折。”
“难怪我妈一直跟我说,槐叔你是江湖百事通,随便一家大排档的老板你都认识,厉害。”程菲打趣两句,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
一旁的周清南也嘴角微勾,面上浮起一抹平淡又温和的笑容,招呼道:“槐叔好。”
“你好。”陈家槐点了点头,又随手替俩孩子拆开密封好的餐具,取出两个玻璃杯,语气懒散,“今晚就咱们爷仨,没外人,你们俩在我面前也不用拘谨,随意就好。”
程菲笑起来:“槐叔,我什么时候跟你拘谨过啊。”
陈家槐瞟小丫头一眼,嗤道:“我是怕你男朋友拘谨。”
说完,陈家槐便弯腰坐回自己的椅子。他目光扫过周清南面前的空酒杯,眼帘微抬,笑意深长地问:“周先生,平时习惯喝什么酒?”
“槐叔叫我阿南就好。”周清南眉目沉静,淡淡地回,“什么酒都行,依您。”
不多时,大排档的服务员阿姨们开始上菜,爆炒小龙虾,炝炒小田螺,蒜香石斑鱼,全是今天新捞上来的海鲜,香味儿四溢。
老板也拎着六瓶冻过的青岛啤酒走过来,放在了圆桌上,面上带笑,随口跟陈家槐闲聊:“阿鬼,好几年没见过你了,在云城怕是房子都七八套了吧?”
“差不多。”陈家槐敷衍着回了句,一手拿起一瓶酒,一手拿开瓶器,呲咔一声开了盖。
瓶口冒出一缕烟。
陈家槐亲自给周清南倒满一杯酒。
周清南一只手轻敲两下桌面,另一只手虚扶住玻璃杯身,说:“谢谢槐叔。”
陈家槐微垂着眸,视线不露痕迹观察着对面的年轻男人,手收回来,将啤酒瓶放下。
“行,那你们慢慢吃。”老板转身离去。
陈家槐笑着说:“这么晚了,都饿了吧,尝尝合不合你们口味。”
程菲渴得很,不想喝酒,问服务员要了一瓶冰椰奶,呲溜吸入一大口。然后就戴上手套,拿起一只肥美的小龙虾,剥壳开吃。
一边吃小龙虾,一边左右转眼珠,在槐叔和周清南身上来回扫视。
陈家槐剥着花生米,偶尔看一眼周清南。
周清南则谁都不看。他表情平静,拿筷子自顾自夹起一块石斑鱼最细嫩的肚子肉,放进程菲碗里,然后才又给自己挑了一筷子炒青菜,低头吃。
三人心思各异,桌上的氛围微妙异常。
“……”程菲轻轻皱了下眉。
看槐叔这副淡定的样子,各种表现和平时都没什么区别。
难道……自己猜错了?
槐叔并不是和她一样,怀疑周清南的身份,才专程邀周清南一起吃饭,加以试探?
程菲心里愈发疑惑,默默将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缓慢咀嚼。
就在这时,边儿上的陈家槐却又冷不防地开了口,很随意地问道:“阿南,你是不是滨港本地人?”
周清南眼也不抬地摇头,平静地答:“我老家在北方,是后来才到的滨港。”
陈家槐盯着周清南,又问:“觉得滨港更好,还是你老家更好?”
周清南:“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从老家离开了,对那地方印象不深。”
“那还真是有缘。”陈家槐笑了下,“咱们这一桌三个人,根都不在滨港,也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周清南嘴角细微地牵了下,神色温淡,并没有接话。
陈家槐举起杯子,和周清南的轻轻一碰,笑着说:“我老家在香港。阿南去过香港没?”
周清南点头:“在那边待过一年。”
“是吗。”提起家乡,陈家槐眼底的光依稀变得悠远几分,半带感慨地回忆,“我已经好多年没回过香港了。上次回去,还是跟我一个已经去世的老朋友,我们买了几罐啤酒,在维多利亚港看夜景吹夜风,他跟我说,香江纸醉金迷,太繁华了,内地不知道要发展多少年才能比得上。”
“现在滨港的变化翻天覆地,一点不比香港差。”陈家槐说着,嘴角忽然轻扯了下,“可惜了,他再也看不到。”
说完,陈家槐一仰头,将杯子里的酒液一饮而尽。
周围的空气倏然一静。
周清南薄唇微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将酒喝完。
这头,程菲隐约猜到槐叔口中的故人是谁,心情也莫名地沉重几分,又拿起一个小龙虾,默默地吃。
后来槐叔又跟周清南聊了些有的没的,全程并未问及周清南的职业、工作、家庭情况,以及任何设计周清南隐私的事,两个男人酒喝得很快,半个小时不到,各自的三瓶啤酒就见了底。
或许是天意。
就在槐叔坐在椅子上转身,准备招呼旁边的服务员继续拿酒时,手肘往后扫,忽然撞到了路过他身后的一个客人。
客人手里端着刚从对面买回来的糖水,在这股力道的撞击下两手一抖,拿不稳,碗里的糖水便洒出来,刚好将周清南的衬衣下摆溅湿。
一旁的程菲惊到,连忙拿起纸巾去给周清南擦拭。
手忙脚乱之下,男人黑衬衣的下摆掀起一角,露出小片紧实有力的腹部肌理……
陈家槐目光不经意掠过去,蓦地定住。
“你没长……”客人是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女孩儿,刚买的糖水被打翻,恼得不行,正想骂两句,可回头看见陈家槐,又被对方的气场给慑住,干巴巴地改口,“你把我糖水打翻了。”
陈家槐像没听见,眼神仍死死盯着周清南的左腹,整个人如遭雷击。
女孩儿见这人半天不吭声,又不敢惹他,只能翻个白眼嘀咕道:“真够倒霉的。”
“不好意思啊美女。”程菲赶紧冲女孩儿赔笑脸,掏出钱包,“我叔叔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这碗糖水多少钱,我赔给你……”
“算了。”女孩儿见程菲道歉态度诚恳,也没太计较,摆了下手说,“反正也就洒了点儿,跟你算钱我也不知道怎么算,就这样吧。”
女孩儿端着剩下的半碗糖水走了。
程菲悄然松一口气,视线重新回到周清南身上,微蹙眉头,道:“我去旁边买包湿巾,给你擦一擦?”
“不用了。”周清南神色如常,轻捏下她的指尖。
“擦一下吧。”程菲说,“糖水黏黏的,你会不舒服。”
说完,她也不等周清南回应,便径自对陈家槐道:“槐叔,我去买点东西。”
陈家槐也不知听没听到,神色怔然,没反应。
见槐叔这副样子,程菲心里虽有几分疑惑,但也无暇深思,起身离席,往隔壁的便利店去。
脚步声渐远。
桌前只剩陈家槐和周清南两个人。
陈家槐坐在座位上,眉头微蹙,僵滞好一会儿后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年轻男人,神色几番变幻,嘴唇轻颤,目光里尽是难以识别的复杂与隐晦。
周清南也和陈家槐对视,眉目无波亦无澜,双眸沉如深海。
良久,良久。
陈家槐视野忽然变得有点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