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贴的?!你好意思叫我王八蛋,你是不是没见过钱,十两银子闹这么大!”周计郸也光火。这要是放在平时,他能立马掐死她,但是他眼下腹背受敌,生怕把官府的人惹来,一面瞪着姜染骂骂咧咧,一副老子记住你了的样子,一面忍着被拉疼的腿筋,一瘸一拐地往城外跑去。
姜染一看他跑,拔腿就追,她还要赚他的棺材钱呢!远处郑路扬听见动静,也迅速跃下房檐,三人就此展开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拉锯战,姜染跑得不慢,追逐下来竟然有不分伯仲之势,后来前面两人运起轻功,渐渐就将她拉到了最后。但是这人既然能为了第一桩生意跟狗打架,就能为了第二桩生意彻夜追凶,前面两人都飞远了,她还能拎着裙子一往无前地朝前冲。
“关门关窗,防盗防贼!”
姜掌柜的干一行爱一行,追凶的当口都不忘打更,棒子两声长一声短,她身体底子好,跑起来不气喘,没人听出那声气儿有什么变化,连酆记的人都只是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夜真浓,只有摇晃的大树,相继离去的三道背影,和脆生生的报更声。
周计郸一路逃进了城外南山坡的交赤林里,这林子里枫叶多,入秋时节便是一片精彩的赤红。这会儿节气不养叶子,早枯成了一把星星状的生脆,周计郸实在跑不动了,靠在一颗树下大口喘气,腿上的伤渐渐续红了枫叶,阴差阳错的为交赤林添上了一把颜色。
郑路扬追着他走进,落下脚,知道他跑不动了,嘴上十足体贴,像个与他相识多年的老友。
他说,“周兄,缓口气,这地界清净,再往前跑就是冰河了,那里冷硬,不如死在这里舒坦。枫林作伴,腐草为席,待一年深秋,还能见漫山飞红,多诗意。”
周计郸看着郑路扬,缓着气嗤出一声笑。他确实是穷途末路退无可退,可自以为胜券在握的郑路扬就胜券在握吗?
周计郸道,“确实跑不动了,但你今日也走不了。周兄不是爱这漫山飞红吗?小弟不敢夺人所爱,你既喜欢这里,便送你了!”
“什么意思?”郑路扬脸色一僵,不知周计郸还有何后计。正自疑惑之间,忽觉身后一道强劲掌风袭来。
林中一时风声大震,郑路扬没时间反应其他,只能迅速回身以掌相抵。两人于夜色中连对数掌,那人掌势汹涌,却并不下杀招,仿佛只为探他的底子,无论他如何躲闪,那掌永远切着他的手腕,随时可以扣住他脉门。
郑路扬越战越心惊,十招之后,那人收了势,郑路扬仍是被他震退一丈,使力铲下一层厚雪,方勉力站住。
寒夜之下,那人理了理长袍,使出那样凛冽的掌风,竟然没有任何费力之势,身姿飘逸出尘,嘴角含笑,几乎像是来拈花探月的。郑路扬见他年纪不过二十,虽不是江湖打扮,却更有一番气势叫人不敢逼视。
郑路扬心鼓齐鸣,“公子好深的内力!郑某未料,周计郸这种草包,竟然也能请动您这样的人物。”
他知道自己是被周计郸算计了,他方才边打边跑,故意引他入这交赤林,目的便是要将他带到此人面前。就是不知这人的目的又是什么。
“人物算不上,闲散庸人,受人之托罢了。”那人有副和气的好嗓子,这种音色总给人一种平心静气的力量。
郑路扬心思百转,不想硬碰,进一步道,“敢问公子因何受他所托,郑某自问有些财力,若是受钱所托,郑某愿出双倍,换他一死,换己一命。”
郑路扬是是识时务的人,方才两人对掌,功力高低已见分晓,他的人为了引周计郸入乐安,一直被他安排在百里之外,且不说他没办法在这么远的距离通知到他们,即便是能通知,离此最近的一队人,赶到此地也需一日快马。
“付公子!你别相信他!”周计郸生怕付锦衾受郑路扬蛊惑,临阵倒戈。
他是在被郑路扬四处追杀,逃窜至鲁山境内时被付锦衾救下的,他说他要买他手里的地图,而他同意卖图给付锦衾的前提,就是杀了郑路扬。
不过付锦衾不肯奔波,只同意在乐安动手,于是才有了周计郸夜回乐安,引郑路扬入交赤林这一遭。
付锦衾示意他稍安勿躁,对郑路扬道,“我应了他一桩事。”
“杀我?”郑路扬早有预知。
付锦衾一笑,隐在夜色里的眉眼是不食人间五味的凉薄,“所以你得快点死,夜里的天儿太冷了,我出来一趟,身上的热气儿都快晾没了。”
郑路扬也跟着笑起来,“公子如此精透之人,竟也糊涂了不成,想要地图何须那般费力,今日只肖你我杀了此人,还愁得不到地图吗?”
“杀人分赃确是能得,只是。”付锦衾意味深长地看他,“这图若是到了你我面前,又该如何?”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江湖从来都是一个吃一个。
郑路扬神色不变,早已想出了对策,凌然道,“公子若是不弃,大可与郑某同享这地图。众人皆知并将书阁机关重重,单凭一人之力,很难全身而退,郑某愿为公子效劳,共入书阁取鼎。届时你我二人共同问鼎江湖,岂不快哉?”
付锦衾抬眉,“听上去,似乎是个好主意。”
“付公子!”周计郸命悬一线,脸都急白了,“郑路扬此人阴险狡诈,万不能随意轻信啊!您想想,今日你若杀他,咱们便是银货两讫,我拿银子远走高飞,你拿地图问鼎江湖。你若是为他杀我,先不说他肯不肯将地图与你共享,便是他身后的弩山派,都是极大的麻烦。届时他若反悔,难道你要与整个弩山派为敌?”
“周兄所言,似也有理。”付锦衾嘴上“苦恼”,神色却是无忧,那种淡淡的,闲庭信步的闲适,反而更让人心惊,“不过付某以为,另有一种比这更为稳妥的办法。”
“什么办法?”周计郸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比如,”付锦衾沉吟,偏头看向周计郸,“先杀你,再杀他。”
他的话说得那样轻巧,声气儿那样和缓,仿佛世间一切都是陪衬,他的眼里没有悲悯,但是看着总似有几分不忍,他从怀里拿出一样物件,出手如电,一道寒光自他手间射出,精准无比地扎进周计郸的喉咙。
他说,“这镖是上次周兄遗落在陈家院内的,上次没死在它手里,今次就让它陪你上路吧。”
周计郸没料到付锦衾两边都要吃,惊愕地想要狂吼,却再难发出任何声音。
郑路扬震惊地看向周计郸喉咙处,发现用来夺命的利器,竟是他的六角流星镖,立即意识到他要借刀杀人!原来这里面根本没有谁帮谁一说,对方一开始救周计郸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箭双雕!
郑路扬不笨,只是反应的太晚。
地图已经露白,就算付锦衾第一时间结果了周计郸,拿到了假图,弩山派继续在乐安一带追查下去,也是个难缠的麻烦。索性,由周计郸引出他,再让他们“彼此杀了彼此”,做成同归于尽的假象,弩山派的人就算找到此地,也只能是悲痛收尸,不可能再去细查其他。
付锦衾继续曲掌为弓,以内力抽出周计郸腰间佩剑,握进手中。
“郑掌门。”付锦衾看向郑路扬,“我记得周计郸是左撇子,我不善左手使剑,以他的功夫又断不可能几招之内取你性命,只怕这次,你要死得痛苦些了。”
他方才探他招式就是在想,以周计郸的武功若要杀他,该如何下手。
郑路扬紧张地后退,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慌乱之下,高音走板,近乎鸡鸣。
他慢抬眼风,“死人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尤其他声音还那样,谁愿意大晚上跟只“鸡”聊天,吵死了!
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天,有此浓稠作伴,山风作陪,万物都能拿来下酒。
姜染穿破重重野草,追至交赤林时,付锦衾正在用帕子擦手,月光地下,那手白得发青,修长如刃,仿佛刚将人的心肝掏出来把玩。地下横陈两具尸身,一具是才在她面前劈过“一字马”的贼人,一具隐在树影里看不清面容。
姜染放缓脚步,楞在灌木丛里,眼前这场景让她发蒙,虽然呆滞,倒似乎疑惑更多。
付锦衾没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而是一眼瞥向藏于暗处的折玉、听风,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折玉、听风不知如何作答,他们知道她追出来了,但死的那两位都是脚程极快的主儿,谁也没想到她能跟上。
这一眼只是一瞬之间的事,姜染没再蒙下去,拨开枯草走到付锦衾面前,眼里没惧意,仿佛就是看到他在这里,就过来了。
这也是个吃过龙心凤胆的。
付锦衾平静无波地看了她一眼,她对这件事反应不大,对他和她来说都是好事。
“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他如常与她交谈,仿佛他也只是夜半无眠,出来走走。
姜染愣了愣,拿起更锣给他看,说,“我有活。”
想了想又觉不对,带着一头雾水走到郑路扬跟前。那人已经死透了,死状并不“下饭”,一身剑伤,浑身是血,还死不瞑目。她抓起脑袋,像抓起一只死透的鸡,对着灯笼照了照,发现不认识,又一声不响地扔回去了。
付锦衾弃了擦手的帕子,看姜染,姜染也看着他。付锦衾朝周计郸身上扬了扬下颏,“你是追着他出来的?”
“嗯,追了这孙子一路,跑得比断线的风筝还快。”她那脑子里的东西没人抠得出来,地上躺着两个死人她也能跟人有来有往,像是才觉出累来,撑手往地上一坐,长出了一口气。
“怎么出来的。”付锦衾不动声色的问。
乐安城有宵禁,戌时二刻城门就会落锁,除非运上轻功,越过高墙,否则根本不可能追到此处。折玉、听风没防备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
“不知道。”她迷迷糊糊地说,“好像是从门上翻下来的。”她只记得自己一路追贼人到城门口,眼见他提气跃出,心里一急,用力一跳就翻出来了。
“再翻一次我看。”付锦衾审视地看着她。
月色亮得惊人,不知何时摆脱了碍事的云层,露出了本来面目。但从姜染的角度看付锦衾,反而有些模糊了,他背光,只示给她一个不动声色的精致轮廓。
姜染说行。
混杂枯叶的雪地上,血还没干就要守着两具尸体表演“我会翻墙”。这话说出去既诡异又没道理,偏生一个让翻,一个敢翻。
姜染示意他退后几步,活动着手脚站起来。到底怎么翻出去的她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提了气,双臂与双腿同时下压,向上纵了一下。
她循着这个感觉去蹦,没纵起来,鞋底至地面还没颗草高,她转而开始尝试向前蹦,两臂福至心灵的伸直。
一下,两下,三下。
转过来,继续。
一下,两下,三下。
这种心情怎么描述呢,就像一个人大半夜不睡觉,主动约了另一个人,让她在你面前表演抽筋。那人表现的很严肃,你约了她表演,你也不得不严肃,否则这事儿就荒唐的没边儿。
“歇会儿。”付阁主头疼地把这人拽住。
她停下来看看他,他让她表演翻墙她“翻了”,礼尚往来,她也有个问题要他回答。
她说,“你为什么杀这两个人。”
第19章 男女授受不亲
姜染那话不是问句,树在山风里飘摇,树影落在地上,无预无兆地压下一片浓沉的深暗,如他忽然垂下的长睫。
姜染隐隐觉得身上发寒,夜里也像变了天似的,他慢条斯理地看了她一眼,经过一点短暂的思考,转向尸体方向,“你看不出来,他是被他杀死的?”
姜染面对死人的表情,就像王记包子铺的老王面对一盆包子馅儿,都是营生里的东西,装进棺材里的就是生意,装不进去的就是馊了的包子馅儿。她对馊馅儿感情一般,不客气的把趴着的人来了个打翻面,重新端详了一番死状。
这人是伤在喉咙上断的气,另一个死于剑伤,致命一击是在心口,她盯着两人的伤处,自己也暗自称奇,像能看出他们是在什么样的招式下遭的难。她寻踪觅迹的想,贼人确实死于流星镖,另一个也确实死于寒尘剑,但剑和镖不管用了多精巧的招式掩饰,她都觉得这事是付锦衾干的。
“你跟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她顽固不化地问他。
真是头倔驴,你把她往活路上引,她非往死路里跳。
付锦衾狐疑地看她,“看出什么来了?说说。”
说错了能活,说对了,她还能追上那两个的“脚步”。
她回他一脸茫然,像在看一片大雾,那些从眼前飞快略过的招式她叫不上名字,总不能打给他看。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发了会愣,付锦衾勉为其难给了她一个理由,“我们家开点心铺之前是开镖局的,我爹死后留下一笔财产,惹来各方争抢,这两个人就是其中一部分。”
他看看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已经为她退了两步,接下的回答合不合他心意很重要。荒郊野岭不在乎多一具尸体,活人的嘴永远没有死人严,她若是个聪明的疯子,就应该信以为真。否则,不管是她和她铺里那五个伙计都不能留!
姜染说,“有。”
付锦衾蹙了蹙眉,这一刻的复杂心思只有自己懂,树上有片叶子落到袖口上了,他抬指捻了,看向她脆弱的脖子,“什么问题?”
她一手指向周计郸,“他身上有没有十两银子?”
“什么?”付锦衾简直怀疑自己重听了。
姜染第一次在付锦衾脸上看到如此强烈的疑问,也觉得不解,他以为她要问什么?什么能比钱重要?他们家现在加她八口人,八张嘴要吃饭,好不容易抓到贼人能不想追回来点儿吗?
她看他不懂人间疾苦,直接去周计郸身上翻找,月下那颗黑漆漆的脑袋低垂,各处口袋都翻遍了,才丧气地抬起头,“他身上怎么一个子儿都没有?”
付阁主没说话,眼睛里说不上是嫌弃还是无语。
她认定他是凶手,但她只对这两个人的死因好奇,他说给她听她就信了,至于后续,她在意的永远是她能追回多少钱!
再看姜染,搜完贼人又去搜郑路扬,姓郑的身上倒有些碎银子,被她一把抓了揣进前襟,手上有扳指,拽下来,脖子上有链子,扥下来,付锦衾都怀疑她之前干过土匪!
再打眼四处瞅瞅,地上还落着张地图,不知经历过什么恶战,已经毁了大半,她端详一会儿照旧扔回去,对看向她的付锦衾道,“那地图就是你爹藏银子的地方吧?”
付锦衾嗯了一声,端详姜染的脸,没看出异样,既没对地图好奇,也没对“藏银子”的地方好奇,只继续道,“难怪你要毁了,这会儿谁也看不清了,就不会再有麻烦上门了。”
你看她疯,脑子却不乱,地图毁去大半,远比直接带走合理,否则这两人为了地图相互厮杀,图却没了,岂不更蹊跷。
说完她略带遗憾的摇头,“这人既是你杀的,便不好再报官了,只可惜我那棺材钱打水漂了。”
郑路扬身上那些加一块,面前值五两银子,虽不算多,也不算白来一场。她一手提灯笼、更锣,一手去挎付锦衾的胳膊,说回家吧,“隔一会儿我还得打三更呢。”
她搜完了银子,这事儿在她这里就算彻底翻篇了。
这事儿在付阁主这儿也算过去了,不过,付锦衾看看她抓在他衣袖上的手,半边身子都挂在他身上。她又没穿厚袄,他是个大男人不亏什么,她总这么不矫情就不得不管束了,“往边上去点儿,挤。”
她在他眼里一直是半个“野人”,他跟她讲不明白规矩,胳膊不方便乱动,只能抬起另一只手推她的脑门,她被推开倒是没再凑近,说出来的话却叫他意外。
“挤着走才暖和,我今儿穿少了,就一件夹棉罩子衫,落了汗就觉出寒了。你不让我挨着你,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吧?”
他停下脚,脸上有几分惊异,“你还知道这个?”他还以为她天生地养,不识人间礼法,不懂烟火红尘呢。
“怎么不知道,我只有在丑人面前才注意这个,你这样的避讳什么。”
这人没疯之前是不是也这样?
付锦衾没想过她在这方面是这么伶俐个主儿,偏着头打量,想到上次她跟他说去过歌舞坊,他以为是信口胡诌,如今看来倒像是随性而至了。
灯笼只能照清前路的影儿,周围黑漆漆的,她听不见他的声儿,挨近了,触了触他的手背,“男人喜欢漂亮姑娘,姑娘也喜欢好看男人。便如乐安城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偷着眼看你,肯定也是惦记你。你那间点心铺,你在的时候就总有女人进来买点心,真是奔点心去的?”
她碰他手背上了瘾,暗处窥不见神情,便像唤醒了一头劣兽,跃跃欲试地想要打乱世间章法。她想牵他的手,这种感觉分外强烈。
姜染是个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人,一个摇晃就抓住了,他乜下眼看她,又将视线收回去。
“你呢?”他带着她往前走,衣角划过落霜的草,“你惦记我什么?”
真古怪,这样的夜,这样的人,原本不该有这样的对话,不知是什么地方出了错。
她望着他的侧脸出神。
他自持,偶尔又不煞性儿,脾气来了若是想让人知道,就明明白白地让你看见,不想让人知道,心里头翻江倒海,看着都是一片和风静湖。偏又生了那样一张脸,那样一身派头,她拿不住他,手得虚拢着,越是这样越勾人。
“说不上来,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她说,“我现在连林令洗澡都不怎么看了。”
灯笼里的光有限,她仰着脸跟他说话,没注意前面有雪坑,晌午出过太阳,那坑就化了一口水汪在那里,他拉了她一把,她没站稳,半边身子歪在他前襟上,听到他说,“把‘怎么’去掉。”
她回想之前那话,瞬间垮下脸,“不看了?”那多可惜!这世间颜色千千万万,林令白白净净的,虽不如他绝色,到底也是邻家少年好风貌。
你还不少惦记,谁的便宜都想占。
付锦衾似笑非笑地把她扶起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好事儿遂你的愿!”
他那双眼睛,天然生得就够诱!长睫压下来,寒潭上的风似的,眼梢里都有一种风流况味。
姜染痴痴看着,打蛇棍上,“我要是不占别人便宜你就让我占你的?”
还想怎么占?上回闻个香都被你扒到领口了。
付锦衾觉得自己大抵是倦了,才会大半夜跟她在这儿说疯话,松开手,让她好好走路。
两人安安静静走了一小程,又听到她问,“你爹既然给你留了那么钱,你为什么不愿意给伙计发工钱。”
“点心做成那样,你愿意给吗?”他淡一挑眉,没告诉她,他们还有旁的进项。
姜染点头,心说确实,你就好比这做饭,人吃不下去,送到畜生嘴里都不正经吃,还敢自称厨子?再比如这伙计,一件正经事都不做,光会唠叨,还能叫伙计?
她对此颇有一番深切体会,没说出来,因为付锦衾那伙计是花钱雇的,做不好罪过更大,她那伙计不拿钱,只是一味的无所事事和霍霍食材。
付锦衾说,“你从哪招的这些人。”
姜染眉心好像拧出一个“闹”字,“不是我招的,我听他们说是自小就跟着我的,说是我爹的学徒?”
“你对他们没印象吗?”
“没有。”
交赤林距离乐安有段距离,两人一路闲聊,倒也不觉得道路漫长,没过多时就到城门楼前了。
姜染从楼下往上看,翻出去的时候没觉得这门高,此时一瞧,简直像是巍峨壮丽的一座大山。
之前怎么翻出来的?她摸那扇朱漆的门,眼睛瞟着付锦衾。
“再试试。”付锦衾袖手旁观,示意她再翻一次。
她跑了一晚上又走了一程子路,实在不想再动了,皱着眉头说,“我怕我一头碰死在这儿,你好事做到底,带我翻过去吧。”
他没动,她盯着他看了一阵,怀疑他是在变相问她要“飞”过去的路费。他要是把她扔在这儿,她就得在门外看一晚上城门,她那更还没打完呢!
“多少钱啊?多了我可没有!”她埋头去翻胸前荷包,气急败坏的模样。
现在一两银子她都掰碎了花,他爹给他留那么多钱,一堆人抢!那得多大的数目,怎么还惦记她这点小钱。
谁问她要钱了。
他在阴影里笑,声气儿淡淡的,说不出的清朗,他松散下来的时候不多,她一径看着,嘴角也跟着上扬。迅速揣回银子,说你逗我玩儿呢?
胆子也大,张臂搂他的腰,他怔了一下,无奈地偏开头,原本以为会被他拦腰抱着飞进去,没承想他扬头唤了声,“老常。”
她两手都没来得及收拢,就僵在了路上。
“诶!”城门楼上迅速有人应了声儿,姜染倒退着往上看,正好瞧见一个花白头发的守门差官探着灯笼往下照,他问他们,“是付公子回来了吗?”
付锦衾“嗯”了一声,那人就紧赶慢赶地下来开了城门。姜染暗自讶异,之前还以为付锦衾跟死的那两个一样是飞出去的,没承想人家是大摇大摆走出来的。
她没忍住好奇,低声说,“你跟官府的人还认识?”
付锦衾随口一带,“有点亲戚。”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姜染见他不想多说,也没再追问,心里还是有点担忧。偷眼瞧着老头重回了城门楼,才对付锦衾道,“就算有亲戚,回头林子里的尸体露了,官府也得查吧?”周计郸是通缉犯,死了就死了,剩下那个怎么办?那人穿得体面,应该有些来头。她通过那人想到之前的张金宝了,穿的好的人背后都有一大家子人。
还知道替他操心了。
付锦衾脚下不停,说,“不会,交赤林里只会剩下一具尸体。”
弩山派的人会给郑路扬收尸。
“你不回去吗?”付锦衾看她跟他到门口。
“我还要打更呢。”她提起更锣,不知是不是怕他疑心,她拉着他的袖子主动道,“今夜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同旁人说,包括我铺子里的人。”
姜染认真看人的时候,眼里有种不谙世事的,近乎兽性的真诚。你知道这是一匹吃肉的狼,嘴里有獠牙,手上有利爪,但狼对狼很忠诚,她不在意他吃了哪些猎物,也不介意他撕开过什么人。若说付锦衾不煞性儿,姜染就是根本煞不住性儿,随性而为,任性而至,说白了,他们都是看谁顺眼,谁就是好人的那类人。
付锦衾笑了。
“知道了。”他若是不信她,她回不来。
“那我走啦,你快回去睡吧。”她倒退着冲他摇手,檐上落下一点雪,刚好飘到她头上,她楞楞向上抬眼,眼睛几乎豆在一起,可能是觉得很傻,“咯咯咯”的笑,晃着脑袋跑远了。
第20章 可能想家了吧
姜染是个能将一切“昨夜”,确定翻过便不会拿起来再翻阅的人,她能容纳进脑子里的内容不多,尽职尽责的将更打到寅时,就一头扎进酸软的被窝,一觉睡到了晌午。
平灵为她找了身“红色”袄裙,说是临近年关,要穿得喜庆才好迎年,她扯扯身上的黑底暗花小袄,没告诉她张金宝出殡那天,隔壁过来吃席的王大娘有身一模一样的。
平灵眼里越鲜艳的衣裳越老气,根本不知道那料子跟她不般配,给她梳了一头嫩生生的双环望月髻,就让她出门了。她开始暗暗觉得,别人觉得她疯,也可能跟她身边的丫头和这身打扮有关了。
官府那边至今没接到任何动静,大街上仍旧贴满贼人的画像,姜染目不斜视地路过,如往常一样,抓住一个路人,为自己“造谣”。
“我不是疯子,做棺材的手艺还挺好,家里有要死的人吗?上我们家看看去,童叟无欺。”
路人看她也是习以为常,使劲一扥胳膊,“我不信!”
全乐安城的人都知道她脑子不好使。
“不信拉倒,我跟别人说去。”疯子脚下不停,继续寻觅下一个路人。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谣言这种事,听得人多了,就一定有傻子相信。
折玉起初对姜染不大放心,担心她嘴上没有把门,自她出门便一路跟了出去。他看得出来,公子昨夜动过杀心,后来带着她回来,他还质疑过他的决定。昨夜那件事若是他料理的,肯定不会留活口,直到一路跟踪下来他才明白,他们杀一个傻子没意义。
他跟了她五条街,见她问了二十多个人还不气不馁,跟了一阵就放弃了。
而姜染这几条街走的,比折玉有收获多了,路过陈家巷时,刚巧遇到了之前打更那家的老舅爷,老爷子看她没日没夜的给自己找活,主动给她指了条明道,他说有杀人犯要被砍头了!“这人犯是上一任乐安县令抓起来放到牢里的,结果衙役糊涂,把这人给关到活囚牢里去了,昨儿县太爷重翻案宗,才发现里头混着一个死囚。”
这死刑犯按例是由官府出张草席子,随便卷了扔到乱葬岗便算完事的,但是前年,活罪减半,死囚赠棺。罪不至死的,减一半刑罚,死囚虽说不能放,但是给了发送一口薄棺的恩典,到时候棺材铺出棺材,官府给出银子。
老爷子说,“你要是想要这活,过几天砍头就去那儿守着,跟衙门口的人说一声,操办了这一样,也不用费多大劲,刨个坑一埋,你能赚副棺材钱。”
姜染没在街上“捡”过这种好事,点着头说,“我这里先谢过您,回头您需要什么,尽管知会我,我便宜卖您。”
老爷子不接她这个茬儿,说,“我用不着,咱俩还是少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