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招也不知道灵不灵。”她自顾自地念叨,没提防帐子外头的门开了。
付瑶无声走进屋内,压上门的同时,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上的峨眉刺。
她要亲自试试这个姜染是不是疯子,老冯说她走火入魔,老冯就没有探错脉的时候?是不是真疯,看拚命时的反应就知道了!
亲一口要往哪儿亲,脸还是嘴,直接亲还是拐着弯亲,亲完他更生气怎么办,他总说我没规矩。
姜掌柜的还在合计怎么哄“付老爷”消气,脑子里乌七八糟一堆设计,不知该用哪个是好。
荡在腿上的纱账忽然被一股劲风推开,姜染卷着舌头,将含在嘴里的蜜饯换了个个儿,她一直都知道有人进了这院子,可她懒于细思是贼还是旁的什么不相干。
她的身体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变化,无论耳里,还是内力。
付瑶的峨眉刺已经穿破纱账攻到了近前,危险临近,身体自然而然做出了反应,迎着破空而来的气浪,半坐而起。
付瑶的刺被一只纤细的手扣住了,纱账荡在两人中间,阻碍了彼此的视线。下一瞬,刺尖不受控制地近了一寸!付瑶惊诧抬眼,竟是姜染拖着她的手将刺抓到了眉心处。
两人切近,月光照在她脸上,狼目微弯,红唇轻撬,那种眼神甚至可称玩味,仿佛这样的暗袭于她而言是习以为常,仿佛她对所有不请自来的人,都是恭候多时。
她看到她轻轻佻眉,左手忽然使力,右腿同时一记侧踢,速度之快,几乎让付瑶避闪不及。付瑶抬臂相接,两人迅速拉开距离,又迅速起掌。
姜染的招式全是剑走偏锋的邪路,虽无锐器,却出掌如刃,若非内力尚显不足,付瑶甚至怀疑自己接不下她五招!
若这人走火入魔还有这样的功底,将是多大的祸患。
付瑶眸色一寒,试探之心逆转,直接下了杀招。
峨眉刺在她掌下翻花一般,穿过姜染格挡的手,直逼颈部而去。姜染一个后仰,错身的同时迅速去切她的腕口,两人手腕相抵,接翻数掌,付瑶步步紧逼,姜染气力渐渐不敌,付瑶抵着她的手再次将峨眉刺推到近前。
这一招下得太狠,刺尖只要再近两指就能划破她的脖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到近前,就被一股内力弹开了。
这一招警告意味极重,付瑶被他震得倒退,刹住脚的同时,眼里尽是不可置信!
这世间仅用一指就能弹开她的还能有谁,拂云摘星手,荒骨入黄泉,好一个天机阁主!
他居然跟她动手?!就为一个疯子?
付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穿梭,最终落到姜染身上。
姜染不明所以。
看我干什么,我刚才差点被你杀了你忘了?
她是在清醒的状态下与付瑶对掌的,那些反应全部来源于她的本能,她身体里有一个人睁开了眼睛,这双眼睛有时会跟她重合,有时又彼此相厌的不肯相见。便如此时,那“人”便似倦了,留下她应付后续,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付瑶不知道她这些奇奇怪怪的重合和分离,她只知道她明明可以解决掉这个麻烦,却被付锦衾拦下了。
房内两道人影再次斗到一处,两人脸上都覆着面具,姜染只能根据身形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男的武功明显在女的之上,姜染看得出来,他没有杀她之意,但是她逼着她震响了门页。
平灵焦与等人迅速翻身下床,心里俱是一惊。他们几个不说武功绝佳,也都是极度警醒之人,家里进了人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掌柜的!”平灵等人破门而出,迅速朝西屋聚拢,疾步而至的步伐却在中途被截下,天机暗影无声落地,雪亮长刀在月下露出狰狞颜色,尽数覆着月白面具。
双方人马对列,眼中均是一触即发的冷冽,令人意外的是,酆记竟然是童换站在最前面,其余四人稍退,童换反手从身后抽出一支长如烟杆的笔,目色灼灼摆出格挡之势,身着黑色暗影常服的折玉歪了歪脑袋,于面具之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这个兵器倒是特别,他还没试过小结巴的功夫,今日刚好切磋一番。
还不走?
与此同时,屋内付锦衾正在无声看着付瑶。
你是故意的!北寄的事不用你忙了?!
付瑶眼中怒意大盛。深知自己着了付锦衾的道!人的样貌身份能隐藏,功法路数却不能,他早就做好了让暗影来探酆记伙计的准备,她阴差阳错进来,他便干脆顺水推舟,让她试试姜染的功底,只是终究还是担心疯子安危,亲自来了!
付锦衾这次去北寄并非托词,而是手持第三张假图的人在北寄一带动作,重伤了阁中护法。付锦衾此去就是处理这件事的,原本计划是一个月,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过去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怜香惜玉的人呢!
付瑶气得半死,几乎生出一种弟大不中留的恼意,门外已经动起手来,双方人马都不是下手客气的人,尤其酆记这边挂念房内姜染,已经有人突破重围冲了进来。
付瑶撒气似的挥出一掌,懒得再在这里置气,纵身一跃便飞了出去。
跟付瑶对掌的是小结巴,电火石光之间,她错身看了眼房内,发现姜染安然无恙地看着她。
“没,没,没,没”
真是难为死结巴。
“没事,去打吧!”姜染稀里糊涂,到现在也没明白打哪儿来这么多人。
“注注注”
“我知道注意安全。”
“哦。”这话她不磕巴,确定门主没事儿就去外面拚命了,暗影不恋战,几番之后便跃墙而出,酆记不遑多让,紧追不舍。
院内瞬息之间归入平静。
付锦衾缓缓从角落走出来,看着大敞的门页。月色浅淡,但是有星,身后疯子动了一下,他半蹙过身,眉尖似紧还松地动了一下。
她方才明明有时间告诉童换房里有人却什么也没说,桌上茶叶罐子倒了,他若有所思地扶正。
“你——”疯子张了张嘴。
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出手极快地扣住她的脖子。
这次怎么不躲了?先时不是还能跟付瑶对几招。
他偏头,精白面具上,是毫无感情的“脸”。
她脸上全无惊慌之色,只因为呼吸困难,呈现出艰难的红色,再用一分力,她的脖子就会断在他手里。
他忽然觉得无趣,松开手。
“你不是付锦衾吗?你身上有点心味。”
她大口喘气,在他放手的同时一把摘下了他的面具。
她知道他是付锦衾,所以她断定他不会杀她。
付锦衾看着她没说话,但是姜染知道他动了气,因为他反脚踢上门,破天荒地骂了句,“去你娘的点心味!”
这一刻的他跟任何时候的他都不同,毫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散去浓雾的眼睛清晰地印出他此刻的情绪。
荒唐,无耐,以及说不上恼她,还是恼恨自己的怒意。
他今日的装束也与往日不同,素来是清风明月,竹青月白,今日却是一袭凉薄的墨色长衣,像暗夜里一把风刀,眉眼都比平时锋利。
“刚才不是挺厉害?”他拿眼皮掀她,明明一嗓子就能喊起身边的人,偏要孤军奋战,真要出什么事怎么办?
她看他斜靠在她绣床上大爷似的坐姿,“这不是大伙都睡下了吗?我以为我能打过她。我最近长了一点能耐,就是越到后面越使不上劲。”
她跟他不隔心,就连身体出现什么变化都刨开给他看。
他没言声,很深地看了她一眼,调转了视线。
窗子开着半扇,床顶纱帐遇风就起,没完没了地飘个不停,她起手将纱账拢到铜环钩上,坐到他对面。想起之前带他砸姐夫的事,有心道歉,肚子却不开眼的叫了一声。她一个脑袋想不了两件事,注意力很快被肚子吸引,倾身去床里摸蜜饯罐子,没摸着,反倒摸到了装点心的荷包。
那是他之前送给她吃的点心,她收下以后一直不愿意吃,点心里的桂花味儿很香,就装起来拿来熏床。此时腹中饥饿,也没管许多,拉开荷包捡了一块,看着上面白白的一层绒毛跟他说话。
“好像长毛了。”
他眼皮子都没抬,曼声道,“闭上眼吃就没有了。”
她真闭了眼往嘴里塞,他惊得坐起来,立即过来掰她的嘴,动作并不轻柔。她曾见过张进卿家的獒犬乱吃东西,张进卿就是这么掰狗嘴的。
“吐出来!”付阁主的眉头就没皱得这么紧过。
第25章 妲己与野猪精
她举起藏在手里的点心在他边上晃了晃,她本来就没吃,她刚刚不是说过,她是疯不是傻吗?他总这么生气,她不懂怎样哄他,想拿点心逗他两句话,好像更加适得其反了。
她看他阴沉着脸,也开始不乐意了,揣着手愤愤道,“不就是挨了你姐的骂吗?至于跟我闹成这样,你看你那个脸,快沉到沿江湖里去了!”
他长这么大还没掰过姑娘的嘴呢,她翻着花样的疯,怪他脸色不好看?
付锦衾觉得糟心,他一对着她就有许多荒唐事,前段时间他管着自己没见她,清净是清净了,心里反倒翻搅起来。他知道付瑶下手没轻重,真要是来晚了,她替他做了决定,似乎也就那么回事了。
可他由不得她这么做。这人要杀要剐都得自己动手,而他不管是杀是护都得见她,一见又头疼!
付锦衾忽然发狠,一只手捏住她的脸,挤成一只河豚,“西天取经的时候是不是忘记收你了?”
人间怎么会有这种折磨人的东西。
她嘴被捏着,出来的声音就有点奶,“你是在夸我有祸国殃民的潜质吗?”
眼珠跟豆似的,滴溜溜地往下斜。
他闭了闭眼,像被她强行往脸上贴金的行为刺伤了眼,“我是说你像犯上作乱的妖怪。”
姜染懂妖怪和妖孽的区别,诸如妲己与野猪精,前者万种风情,是美女,后者夯实蠢笨,是头猪,她没想到自己在他眼里居然是后者。
她不高兴了,晃开他的手,“我也是有几分姿色的,每次上街都有很多人看我,张进卿跟我的仇大吧?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总故意晃荡到门口看我。”
街上人看你是因为你稀奇,张进卿看你。他摆弄手上佛头珠子,面色不善地抬起脸,“他总看你干什么?”
“不知道,就总没事儿在我门口探头,我一瞪他他就跑。”
张进卿之前就来过酆记几次,前几次跟她没关系,纯粹是为了给陈婆婆送银子,说是要给他爹积德,后几次就不大清楚了,反正总在门口晃荡。
付锦衾看看姜染,故意道,“跑了还叫被你的姿色吸引?”
她急了,“那是他害臊,近情情怯不知道吗?我乐安城姜美丽,怎么到你嘴里连把草都算不上了!你再说我可发火了嗷!”
乐安城姜美丽。付锦衾细嚼这几个字,不知道她是用哪根脚指头想出来的。
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他在她面前端不住脸,她一说话他就想笑。
她一看他笑了,心里就跟松了似的,原先压着什么也不记得了,挪到他身边坐着,出眼打量他那身着装,“你穿墨色衣裳特别好看。”
“好看?”他凉凉一笑,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身衣裳,过去遇上“大事出门”他就穿这个颜色,血溅在身上看不见,不管是自己,还是别人的。
两人脸对脸坐着,月亮光着脸落下一点青光,刚好照在她身上,他视线下移,看到她脖子上有只手指印。他刚才掐她,她没躲,天生是个瓷人,但凡留下点痕迹都特别明显。偏头拨开她的领口,看那道深痕,眉头跟着蹙起来,“疼么?”
她拿他当个伴儿,甚至比对酆记那五个还上心,。
他不知道自己眼神招人,挑着眉头向上看,轻轻在她脖子上划了一下,那种冰凉又陌生的触感像能生出枝干,爬得她心里一麻,偏他还在那儿等着她。
“不疼啊。”她颤了一下,心里咚咚咚的打鼓。
他这方意识到逾拒,平静收回手。他不是十几岁的楞头小子,划一下姑娘脖子就跟着脸红心跳,如果他打定主意,会比这要得更多的。
可惜双方敌我不明,今后长远不论,就说她这个疯病,能疯多久,病好以后她是什么样的人,他跟她若是有了一段情,他只喜欢疯子怎么处?再让她走火入魔一次?
他干得出来。
只是情不至此,喜欢也很朦胧,不如早断在念想里。可有时,人的劣性就在于此,越是要管着自己便越有诱惑力,像幼时不能偷尝的烈酒,和昏沉午后逃学得来的一晌好睡。
她床上有点心香,虽然长毛了,仍是一把熏香的好手,他闻到一股淡淡的月桂味,渐渐沉下眼,她想用手扒他的眼皮说你别睡,伸到一半就被他抓住了。
声音嗡在鼻子里,有种彻底松散下来的倦意。
“不睡,就眯一会儿,你说话我听着。”她这里香,比他的床好睡,付锦衾思量着,明儿也装几块点心挂床头,反正也卖不出去。
“那你还生气吗?”她追根究底,十分在意他消没消气,她到乐安快三个月了,一直跟他有来有往,印象里这是他第一次跟她“发脾气”。
他答非所问,忽然道,“为什么不问杀你的人是谁?”
我这人天然就招人恨,多一个两个有什么稀奇。
她自嘲,不知道是身体里哪个人回复的,但是没说出来,眼神悠远地拉长,只一瞬便收了回来,依旧执着之前的答案。
“咱们还能像之前那么好吗?”
他其实能看出她的变化,却只作未闻,摩挲着手里珠串,决定出卖付瑶,“我姐不让我跟你玩。”
她听得横眼,“你听她的干什么,她嫁了个傻县令还要来管你。”
付锦衾乐了,笑声沉沉。
他也觉得他傻。
不过姜染终究跟林执不同,她身上的色彩太多,不像林执那么一清二楚。可若她是林执那类红尘白纸,他也不会被她吸引。这世间事就是这么矛盾,没那么称意,也没那么不称意。
姜染看见他眼中笑意渐退,嘴角却维持着上扬的弧度,隐隐觉得心慌,果然听见他道,“从今以后,你我就只做邻里。你去付记是客,我来酆记,也是客。能明白吗?”
主客之间是有距离的,不会大半夜闲谈,不会凑近,不会有太多往来,更不会有不该有的念想。现在他还能管得住自己,这事就有退路。
若两人是敌非友,不至于狠不下心,若是友非敌,也等她彻底清醒再说。
姜染不是个木头人,由着他扒楞,负气道,“就还是之前的缘故么?我让你姐夫砸回来行不行!”
那些复杂的心思,在她这里就只是“暴打县令”事件,她说,“他那脑袋上不是被砸了三颗大包吗?我送他一个,让他砸四个,石头我自己捡,但是只能打后脑勺,我这脸长得太好,万一砸破了不好看!”
越说越离谱。
付锦衾斜乜下眼看她,说歇会儿吧,“他凭什么砸你。”
他要是敢砸她,他就敲碎他的脑袋。
他们两个在屋里说话,可苦了酆记和付记这伙人,暗影收到的命令是点到即止,嚣奇门刺客的习惯是赶尽杀绝,两边不分伯仲,总是下狠手的那一方更占上风。暗影应对到最后也生了火气,折玉本想逗着童换玩儿,反在交战时被其忍划伤了手。
他舔了一口手背上的伤,面具半遮,只能看到一张染血的唇。
“来真的?那玩儿玩儿。”
闷在面具里的声音没办法辨认,暗影立即会意,将人引进城外之后,迅速拉开间距布阵。十二名暗影瞬息间人影全无,只留下九根扎在地上剑阵,剑气支起一团迷障,将人困在方寸之地,简直跟鬼打墙一样。
这阵法轻易破不开,焦与见他们只守不攻,忽然回过神来。
“平灵,其忍!快回棺材铺!”天机阁这一招太像请君入瓮了!他怕他们故意支开他们是为了再杀姜染。
哪儿有那么复杂,折玉在阵法外包扎伤口,他们费这么大劲把他们弄出来,无非是想试试他们使的是哪门哪派的功夫。
天机阁阵法玄妙,纵是五人合力也只是勉强将平灵、其忍从出阵外,剩下三个被困阵中。
折玉在阵外抻头,说,“听风,你再去试试焦与。”
这五个人的路子一人一个样,就拿焦与来说,他拿长剑当刀使,看着别扭,他自己用的却挺顺手,折玉怀疑他们故意没用本门武功。
听风说,“哪个是焦与。”
折玉愣了一下,说,“不用你了。”
他忘了他记不住人脸,布置机关暗格是把好手,出任务杀人,没准过。天机阁里只有跟他相处十年以上的人他才记得住,剩下的人在他眼里统一都是男女。若这人各有高矮胖瘦好说,便如姜染,比童换高,比平灵矮,三个人站一起他能分出来,单独一个就得靠猜。
“大头你去。”
折玉作壁上观,发现酆记的人招式虽然各不相同,躲闪和应对的方式却自有一套章法。
“再上去两个。”他细观他们招式,下脚稳健,下盘极稳,御风出掌,枯枝亦能做暗器兵刃,这招式他曾听百事通何方寄讲过,好像叫踏月归行。
难道是雾渺宗的人?可是雾渺宗不是早在十年前就被天下令的人灭了吗?正思量间,忽然听到一句磕磕巴巴的指挥。
“东边,往,往,往左,十步。”
有人在破阵,一听就是小结巴,折玉缠着布条差点笑出声,这阵眼她看得挺准,但想全破出来,得有张连贯的嘴。
林令按照她的指示破阵,一面要对敌,一面要踩住阵眼,“东边十步之后呢?”
童换左右看看,“南,往,往... ...”
“往左还是往右?!”林令性子急,“你直接说东西南北,上下左右我能听明白,就一个字,不用多。”
“你,急,急!”结巴恼了,气得瞪眼。
“我当然急了,听你说话太费劲了!焦与,你知不知道怎么破阵,能不能不让结巴说话了!”
焦与说,“我不会,我要会我不早说了,我现在就想把我这身儿衣服洗了,你看上面这两个血点子,得马上泡。”
林令转而看回小结巴,“你接着说吧。”
“往,往,往东,右四。”
“接下来呢?”
折玉都不想打了,招手让人停下,光听这里边动静都能乐一晚上,他好像忽然能明白公子为什么会喜欢疯子了,酆记这一大家子都是宝贝,一个人一个毛病,一个人一个特点,他们跟谁都不一样,他们就只是他们自己。
“他们是不是走了?”久没等到人入内对阵的焦与疑惑道。
“走没走我们也得出去啊!”
东南口传出一声“叮铃”,是九刃中的其中一刃破开了,剑身落地,像门上锁紧的九把大锁,开了一只。
折玉看向阵内,小结巴正咧着一嘴小白牙说,“西,西,西,西。”
“西边哪里?”林令问她。
“不... ...是!”她淡一摆手,“我,我是,在笑。”
嘻,嘻,嘻,嘻。
其中一刃破了,就只剩下八刃了,胜利在望,可真开心。
林令和焦与丧气地看着她,心说嘴不好就别那么多话了,照这个速度破完八个,天都该亮了!
“你赶紧的吧!”
真要了亲命了。
三人共同返回酆记时,已是三更时分。
堂屋掌了两盏小灯,灯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姜染不知何时从东屋出来了,正坐在摇椅上吃梨,椅子被她蹬着脚,一前一后的撼动,像张悠悠的小床。平灵、其忍已经归返,无声立在她身侧,姜染嘴小,却心贪,一口下去咀嚼许久才能咽下。脸上没有表情,只有鼓起的腮肉,在重复的动作。
林令等人迟疑的迈进,光色幽幽,连心情也变得晦暗不清。她在他们进来的下一刻抬眼,眸色清寒,像隆冬月辉下的冰面,看不见起伏,也感受不到温度。
她不开口,其他几人也不敢出声,寂静浓夜里,只有卡卡的梨声,每一声都嚼在他们心上。
她将他们逐一打量了一遍,良久之后起身,说,“歇着去吧。”
簸箕里多了一只啃得很干净的梨核。平灵拿帕子给她擦手,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更漏,抓起一旁的更鼓和更锤。
几个人追着她的背影看过去,风真大,她埋头紧了紧身上的小斗篷,兜上风帽,就那么无声又缓慢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里。
林令看着空荡的前院出神。
方才那个场景太熟悉了,每次他们出任务回来,她都会在灯下等他们,饿了就吃梨,打量在身上的眼神是在确认他们有没有受伤。
林令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门主有什么不一样。”
平灵走上来说,“有,但是她除了等你们,并没有其他吩咐下来。她不关心这次来的人是什么来历,也没过问门中事务。”
而清醒的姜梨,是不会不在意这些的。
院外遥遥响起了邦声,三短一长,徜徉在夜深人静的街巷之中,她的声音坠入浊夜,一如既往的清亮,“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姜染不关心来得是什么人,他们却不能不想。
南屋老太太和旺儿那里一直睡得很沉,两边人动手,原本就没在院子里大动干戈,焦与往南屋看了一眼,示意别惊动老太太,在东屋拢亮了一盏灯,几个人便到东屋议事。今夜这些人来得蹊跷,不像是奔着命来的,反而像是试探。
试探什么呢?谁让他们来试探的,他们宿敌太多,随便想起几个都能写满三张宣纸。再说武功路数,单从招式上看,变化多端,他们也没看出对方师承何派。
焦与说,“我只知灵昆派擅长布阵,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的人?”
童换摆手,“没...这么,精细。”
她曾解过灵昆派的天命十三宫,今次这个不知比它高明多少,若是拿来相提并论,未免太看轻对方了。
酆记这边追头论绪,付记暗影回阁,自然也要向付锦衾回禀。
折玉摘下面具,立在付锦衾身侧覆命道,“属下不敢确定,只隐约觉得对方招式,像雾渺宗的打法。”
这个江湖太大,除非是响彻内外的神功剑法,否则很难从一招一式里看出端倪。他们的人跟他们耗了一个多时辰,无多有少,应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雾渺宗?”付锦衾皱眉。
这一派在江湖上留下过不少传闻,最常被人挂在嘴边的就是他们不食五谷,以人血为食,用人骨炼丹。宗内历代掌门都是女子,性情古怪凉薄,行事狠厉,因不肯与天下令为盟,被天下令以剿灭魔教的旗号所灭。
折玉说,“阁主,您说姜染会是雾渺宗的人吗?”
酆记的人不像正道来客,若说是雾渺宗一派,似也说得过去,只是,不食五谷,人血为食?折玉想到结结巴巴的童换,和热热闹闹的那一铺子人,他想像不出那种画面,就算真是如此,也可能是被其忍那种厨子逼的吧。
“世间传闻又有几句是真。”付锦衾不信什么正邪,对天下令的人也没有好印象,三年前,天下令便对琼驽鼎有了动作,一路命人追踪千丝弦顾远刻至连进山脉,那人曾是天机阁风玉师叔旧友,顾远刻跳崖身亡,天下令无功而返,打得也是惩奸除恶的名号。
付锦衾看向窗外被雪压低脊梁的树干,树皮都脱离了干枝,还一力护着新发的枝芽。当年天下令追杀雾渺宗一派,也几乎断了这一脉的根,据传当年宗派掌门丘月集和师尊周两金抵死护住生门,死守盘龙密道,才让一小波弟子死里逃生。
若姜染真出自雾渺宗,得经历怎样的磨难和隐忍,才能活到今日。
付锦衾想到了她那双满是厚茧的手,十年前雾渺宗被灭,十年前的姜染才多大,十二,十三,还是更小?
他叹了口,若他们真是缥缈宗的遗脉,现今应该已经有了新的名字了。
八年前,江湖上曾一夜之间崛起一支响彻正邪两道的暗杀流派,黑道生意也管,白道生意也接,门中三千部众,个个都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天下令曾想将他们纳入自己麾下,直接被门主鬼刃一刀斩了“来使”,但天下令想找嚣奇门的麻烦,非常难,这一派的行事作风光怪陆离,门派分布也是狡兔三窟。
他神色不明地盘动佛头珠串,若猜测无误的话,姜染应该来自嚣奇门。
与此同时,位于江城玉峰山的弩山派副掌门赵元至正抱着师侄郑路扬的尸体痛哭流涕,这人年纪不大辈分大,死去的郑路扬都得管他叫师叔。
这位师叔最大的特点是不爱管事,一有事就把掌门师侄推出去,这会子师侄没了,全派上下数他哭声最大,天都要塌下来一般。
运尸归来的三十六名掌事弟子不免动容,劝他不要太过伤心,万一损了身体,郑掌门去得也不会安心。赵元至只管自己哭自己,根本不管他们如何劝。
关键劝也劝不到点上,他是哭郑路扬的死吗?他是哭他手里的地图明明拿到却损了!
天下令的人要买琼弩鼎,一张地图就是十箱黄金,那是多大的诱惑,重活一辈子都花不完呐。
不过这事天下令做得十分隐晦,只在少部分人里传了消息,毕竟是统领江湖的第一大派,再怎么“求财若渴”,也不能光明正大去打琼驽鼎的主意。
赵元至哭累了,随手一摆让弟子们都出去,靠在棺材板边跟郑路扬说话,他说,“陆祁阳都那么大岁数了,怎么还那么争强好胜呢,他的武功即便不借助琼弩鼎之力,也是天下第一了吧?”
陆祁阳是天下令主,三十年前就已一统江湖,岁数算下来该有六十了,仍是对一切武林绝学,江湖至宝分外感兴趣。弩山派认真说来,算是天下令的一个分支,建派祖师孔丘壑就是天下令弟子,这回上峰要拿琼弩鼎,不说十箱黄金能不能到手,就说他们这拿了地图又损了地图事就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