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江湖白by纪出矣
纪出矣  发于:2024年10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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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疯子吗?
哪个疯子眼神这么清明?
关键这场景也与他七年前自荐加入嚣奇门麾下时十分相像。
“叫什么名字。”她当时就是这么问他的。
“顾念成。”
“干元八卦掌?”她正蹲在梨花树下看蚂蚁搬家,手里拿着根稻草,蚂蚁走到哪里,她就堵到哪里,“抢手人物,九幽门的路子比我野,怎么到我这儿来了。”
当年的刺客门是三足鼎立,以九幽,山月,嚣奇为尊,刺客这行当说到底是桩生意,有关起门自己养刺客的,也有重金招刺客的,她知道九幽门的人找过他。
“九幽门内斗不断,九名舵主各怀鬼胎,都要争坐一门之主,早晚是盘乱棋。最重要的是,我猜测姜门主下一步要吞的,就是九幽。”
“你又怎知是我吞他,不是他吞我。”
“因为您够狠。”
这句话并不是恭维,甚至说出来都有些不寒而栗。
一个刚刚起步的三流门派,短短半年便跻身江湖刺杀榜前三门之列,连截山月、九幽大小三十二桩生意。这样的人,不会瞻前顾后,要的是俯首称臣,何来被吞食一说。
“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是不是都如你这般通透。”她扔了稻草,打量他的鹤发。
“我才四十来岁!”他错愕出声。
干元八卦掌是极耗费心血的内功,越到精湛层次,越有龙种之相,但他只肯承认自己是个中年人。
“还是个不服老的老头儿。”
他有心争辩,她的脾气喜怒不定,起身掸了掸灰尘,忽然震剑出鞘!三尺剑锋破空而来,他的话被噎回嗓子里,不敢躲,也没余地躲,剑尖最终停在他心口处,留下让人心有余悸的嗡鸣。
她临时收势,收剑入鞘,没有赞许,只有一脸可有可无。
“以后门里对外的生意,你跑。”
她不信任下属,但下属必须对她绝对信任。她可以用剑试人,人却不能有任何躲闪的反应,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便是他的尸体。
她身上戾气极重,尤其那张天然的,没有血色的脸,总让他想起荒山白骨,唳雪残刀。

“他是个哑巴吗?”回忆太长,以至于顾念成忘了回答姜染的问题。
张进卿说不哑,“他之前跟我谈生意的时候不这样。”仿佛要走到他跟前把他摇晃出声。
顾念成慌忙报上自己的名字,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无论姜梨是何模样,他都下意识地揣着恭敬和小心。
名字不如脸熟悉,姜染送了送下颏,让他们先到一边等着。
生意得一桩一桩的做,人得一个一个认,再大的买卖在她这儿都得讲究先来后到。
蹲在姜染对面的人终于抓住机会说,“您看这事儿到底能不能办,家里都等着消息呢。”
姜染重新看回停尸板,做了几番思考,“能倒是能,就是得现做,大小宽窄都得按它的尺寸来,木料上有什么挑拣吗?”
张进卿之前就好奇这桩生意,张眼看看白布底下的轮廓,长短不像大人,宽窄也不像小孩儿,细看好像还有一对大耳朵?
边上跟来的戴孝仆役见他总盯着“尸体”看,主动解惑道,“这是我们老爷家养的一头龙猪,活着的时候救过我们老太爷的命,有回家里起火,老太爷睡着了,就是它冲进来给拱醒的。前几日,龙猪不幸遭遇意外,被车撞死了,老太爷舍不得吃,就着我们过来问姜掌柜买副薄棺葬了。”
葬猪?张进卿心说,难怪你们找酆记呢,这种活儿正经棺材铺谁接?不过说到龙猪,这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张进卿自问是见过市面的公子,獒狗、鷞鸠这类罕货也养过,唯独没见识过龙猪。
两人说话的功夫,那边已经把白布掀开了,姜染要量尺寸,张进卿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想着这东西莫不是长着龙一样的角,近身一瞧,“这不就是普通的猪吗?”
“本来就是普通猪啊。”仆役一脸莫名其妙。
“你刚说是龙猪!”张进卿跟他论理。
“是聋猪,聋!”仆役使劲指耳朵,“听不见,不然能让马车轧死吗?!”
仆役神情激动,大约与聋猪也有几分感情,是经管过它的人,张进卿自觉不该在此时与人争锋,憋了半晌说了声。
“节哀。”
一群人在那儿认真商讨怎么葬一头猪,提出这个要求的雇主态度虔诚,接待雇主的姜染也没有半分糊弄。
顾念成一声不响的在那儿看着,说疯吧,看着确实有点不着四六,要说没疯,又不像认得自己,他不敢就此做出判断,正自思忖之间,忽然被人狠拍了一下肩膀。
“老顾!还真是你!”
顾念成被突然出现林令一把拽到了月亮门后。
“我就说看着像他吧,你们赶紧过来瞅瞅!”
月亮门后就是后院,门后五大刺客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在里面站着呢,焦与手里抱着一块薄棺材板,平灵手里拿着把刻刀,各自手里都有点活,一看就是在帮姜梨准备生意。
顾念成“惊魂未定”地看着这几个人,一个是嚣奇门长老,一个是门主亲信,早已认识多年,他过来之前就已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准备,仍然被他们恍若看猴的围观姿势看得不极其自在。
“你怎么跑过来了,跟谁来的,有人陪你吗?”焦与率先发声,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这话细听又有点不对味儿,好像顾念成是个瞎乱跑的缺德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非要追着大人出来,还让他逮着了。
顾念成这些年一直致力于维护自己老好人的形象,跟五傻的关系虽不算十分亲近,也比旁人更受几分信任。
他念着提前准备好的说辞,“我自己来的,门主出事以后我一直在派人寻找她的下落,途径江宿时,刚好看到门主刻在木雕上的两金印,就跟张进卿来了乐安。”
“两金印?门主把印刻在木雕上了?”平灵只听她提过两金,不知道她还将印刻到了木雕上,这印嚣奇门的人都认识,姜梨之前还用它做过召集令,顾念成会寻印而来一点都不稀奇。
“严辞唳知道你来吗?”其忍一针见血,这才是他们最大的顾虑。
嚣奇门共有两名长老,一个是顾念成,一个就是二长老严辞唳,两人看似一长一副,实则严辞唳的实权更多,严辞唳为人强势,爱占上风,经常与姜染针锋相对,每次都是顾念成从中做和事老。
他们一直觉得严辞唳有不臣之心,上次小酆山任务就是因为严辞唳办事不力,姜梨才亲自走了一趟,他们都曾怀疑,姜梨之前的遇袭与严辞唳有关。
顾念成“老实巴交”的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通知他呢,门主出事后他就留守江北,没出来过。你们也知道门中事务繁多,有寻就要有守,我也没打算惊动他。”
顾念成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表达自己第一时间就开始寻找姜梨,一是暗示五傻,严辞唳虽没其他动作,却也没有主动寻找门主之意,再有一样,他跟他们一样,都有防备严辞唳之心。他敢孤身来乐安,赌得就是五傻对严辞唳的戒备,以及表现自己的“衷心”,若姜梨是真疯,自然另有计较,若不是,也有退路可守。
他说,“门主出事,你们为何不通知部众,反将门主带到乐安。我听张进卿说门主颇有几分异于常人的举动,可是为了隐藏身份?门主身上可有伤,可着医者... ...”
他小心试探,不敢表露的太明显,不想这循序渐进的饵还没抛完,就听焦与道。
“没伤,就是疯了,我们担心严辞唳会对她不利,就留在了乐安。你现在看到的已经好了六七成了,之前比这还疯。”
在焦与包括其他四人眼中,顾念成除了衣品不佳,其他都算说得过得去,就连没疯之前的姜染,对他也颇为倚重。若非担心惊动严辞唳,他们甚至动过通知顾念成的想法。
“疯...了?”顾念成这次是真惊讶,不是惊讶结果,而是惊讶于他们的直截了当。
五傻看他的眼神里甚至还带有鄙夷,仿佛在说这么显而易见的病症你竟然没看出来?
他看出来了,可是这个事不该这么被说出来啊!
顾念成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个疙瘩。
心思阴沉的人就是这点不好,爱猜忌,不轻易信人,五傻虽然“智力欠缺”,到底是跟在姜梨身边多年的亲信。若他们极力否认和隐藏姜梨疯了的事实,由他探听出来,反倒更容易做实。
坏就坏在没有!
为什么没有?!
顾念成因为缺少了这一过程,反而游移不定起来。
“怎么疯的?”他心情复杂的问。
“自己疯的,我们也不知道原因。”五傻回得坦然,没跟他解释姜梨有走火入魔的旧疾,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才是必须要守的秘密。
姜梨在外面叫人了,焦与应了一声就搬着棺材板出去了,剩下几个扬着脖等着,听说棺材板定了,又赶紧按照焦与带回来的尺寸锯木头。
棺材铺里所有人都在忙碌“正事”,只有带着一堆心眼来到乐安的顾念成陷入到深深的沉思里。
他们是不是想骗我?
也不怪他疑心,姜梨之前就“假疯”过一次,在门内还引起过不小的骚动,有沉不住气的想趁她“病”要她命,被她顺势清了不少人。
“门主疯了,我们都在等她醒。”
当初五傻就这么对他说过,好在那时他没轻举妄动,而是将消息传给了更多人。
而这一消息又骗过了多少人?多少心怀不轨的人拿着刀冲进去,喂饱了她的鬼刃剑。
如今这次是否是故技重施,亦或是故意引他怀疑,遮盖真相。
顾念成不知道,上次的姜梨也是真疯,只不过那些人来得不巧,刚好赶上姜梨“睁眼”。
“老顾,过来搭把手。”其忍叫他。
“啊?哦。”
顾念成蹲在后院跟五傻做了大半天棺材,姜梨才腾出空见他,张进卿已经回去了,说是要给家里报平安,姜染没留他,数着雇主的定金锁到荷包里,从月亮门里探出半个头。
她那双眼睛天然有种绝情绝义的凉薄,尤其挑着眼皮看人时,更是谁也不在眼里。
“聊聊?”
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很姜梨。顾念成硬着头皮点头,随五傻一同进了正堂。
天色渐晚,已经有寒凉的北风从大敞的门页里吹了进来,顾念成后背发凉,抖索了一下,姜梨已在圈椅里开了口,“说说吧,打的什么主意。”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说的人不见得心里有数,听的人可彻底心虚起来。
他张嘴,不知该以“属下”,还是“老夫”开头。
她到底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来之前也确定这里是五傻子一个疯子,为什么到这儿反倒闹不清了,甚至怀疑自己干不过他们呢?
姜染没给他太多犯愁的时间,继续道,“年前订货年后拿,价钱可不能按年后走。你年纪虽大,咱们也得在商言商,少于五两银子,这生意就免谈。”
生意,五两银子。这些话又把顾念成“活着”捞出来了,她真认为他是买货的?真不认识他?
焦与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嘴型尽量保持不动,咬着声儿提醒。
“她现在财迷,你就说你按年前的价买。”
什么叫现在财迷,她之前在嚣奇门里也贪得要命啊!要不然门里能有那么多人恨她吗?一桩生意不管谁接她都抽七成,他要不是在她这儿劳心劳力还赚不上钱,也不能造反。
顾念成说:“五两没问题,一百只木雕就是五十两,年前翻两倍就是一百两您看成吗?”
顾念成也是让姜染唬住了,姜染的意思是一百只木雕五两银子,他脑子浑噩,明明知道行价却瞎了嘴。
“上座!”
这是哪儿来的冤大头,姜染激动地让出主位,吓得顾念成脸都白了,她不死,她的位置谁敢坐?顾念成怕她是在试探他,说什么也不肯坐,姜染一看人家腼腆,也没再谦让,坐回去道,“这次我给你用好木头,张进卿他爹的黄梨木还剩些边角料,我单独做一个白送给你。”
顾念成惊诧道,“张进卿他爹不是死了吗?”
“不死哪儿来的边角料。不过不多,他那棺材本来就是现成的,张家要做弓形棺才砍去一些。”
她是不是在点我?她用棺材板给我做木雕,是不是要“送”走我?
顾念成又陷入到某种怀疑里。

第38章 太欺负人了
“看你的面相,应是有六十了吧?有孙女了吗?没带过来玩玩?”姜染压腿似的将两只腿打直,动着脚趾跟他唠家常。
“我才四十九。”顾念成的错愕与当年如出一辙,他在岁数上一直都很较真,一直认为自己即便老了,也有着一副风流倜傥的底子。
“我才四十来岁。”话语重叠,这话有人对她说过。
姜染弹指敲了敲扶手,“女儿总有吧,我听张进卿说,最早买木雕的是个小姑娘,那是你闺女吗?”
顾念成严阵以待,没料到她会去盘问张进卿,谨慎道,“那是我一个远房侄女,叫六一,之前焦与他们都见过的。”
顾念成确实有个侄女叫六一,这个人的存在就是为柳玄灵打掩护的。柳玄灵身份特殊,若是让姜梨知道他与她是师徒关系,第一个被拍碎天灵盖的就是他顾念成。
姜染也没问焦与是不是见过,因为她主要目的是,“六加一就是七,你这侄女名字起得不错,定金就给七十两吧,年后拿到货再付剩下那三十两。”
她兜这么大圈子就是为这事儿?
“其实刚才她说你六十就是想给定金打铺垫,没成想你送她个六加一。”看出顾念成心事的焦与小声说。
“我没有六十!”顾念成反驳。
“我知道。”焦与瞥他,“你就是长得老。”
焦与是最喜欢顾念成的,之前就跟他说过,他长得特别像他故去的姥爷,看他的眼神总比旁人多几分亲切。
顾念成觉得腔子里沤进半斤血,话都不想说了,哆嗦着手从前襟里拿钱。没成想这话到这儿不算完,姜染收了钱以后,话更多了。
她问他,“娶妻了吗?”
顾念成说,“没有。”
“是你太挑了,还是没人看上你,其实找个老实人挺好的,你生得面善。”
她试图把银票揣到小荷包里,发现折不进,又揣回胸口,掖着手坐着,仿佛是把银子抱在了怀里。
这往后就是过日子的本钱了,难得啊!难得遇上这么个冤大头,多难!
“我不喜欢太老实的。”冤大头说。
“我是说人姑娘。”姜染道。
“您不会聊天不用强聊。”
“我挺会聊的,你知道你穿紫色不好看吗?”
太欺负人了!这人到底疯没疯?
顾念成都想回江宿了。
过去姜梨就总说他穿紫色不好看,一看见就说,一看见就说,像怀疑他聋似的!
“我喜欢紫色,愿意穿紫色。”大长老难得大着胆子顶撞一次。
“不好看知道吗?四十多岁还娶不上亲,不想想为什么?”姜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连说带比划,“你脸上那个褶子,再配这身紫,葡萄干吃过吗?就像一颗老葡萄干。”
你才葡萄干!
顾念成是被姜染亲自送出来的,酆记好长时间没遇到这种大主顾了,她心里快乐,尤其揣着七十两银子,简直有了暴发户的心态,甚至想把房子翻新一遍。
顾念成则是茫然,非常茫然!胜券在握的来,稀里糊涂的走,最关键的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要花七十两银子买木雕,就因为他侄女叫六一?要叫归零是不是就省了。
焦与认为自己能看懂他的纠结,门主刚疯的时候他比他的反应还大,安抚似的指着前面的路道,“顺着这条街直走,转个弯就有一家风来客栈,地方不错,布置的也干净,我跟那里的小二认识,他来咱们这儿买过香烛,你要是找地儿歇脚就去那儿住。”
说完迟疑了一下,“你是住客栈吗,还是直接找船回江宿?”
顾念成挺倔强,说我当然是住客栈,“门主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在这儿陪着你们。”
他钱都花了,人也见了,没闹明白要攻还是要守,能回去吗?
焦与挺佩服他,一把年纪还敢给自己找不痛快。
“能忍得了就行。”他们都是经历过折磨的人,姜梨之前比现在还不会说人话呢。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不过时间长了你就会发现,这么破罐子破摔的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他一开始不习惯,如今渐渐也喜欢上了乐安的生活,这里没有要出的任务,更没有要杀的人。摊子里有烟火气,吆喝声卖力,顺着街巷飘出去,能传得很远,是挺干净一番滋味。
姜染跟在他们身后揣着手说,“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什么破罐?”
两人一起摇头,顾念成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气他,起手辞行,背着行李和焦与送给他的锅碗瓢盆往客栈走,因为客栈的没有自己家的干净。
姜染翘着脚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逐渐从微笑转为平静。
焦与认识这人,说明他们都认识他,可她暂时没能搜出具体的记忆。
天暗下来,乐安街的店铺开始掌灯,她站在熙攘人群的中央朝付记看,没亮,看不清店里有没有人,于是从门的位置倒退到窗户处,往斜刺里看。后背没长眼睛,刚好退进一个人怀里,那人下意识搭住她肩膀,免她摔倒。她嗅进一口松木香,还没转头就先笑了。
“从哪儿回来的?”
转回头,果然看见付锦衾清俊精致的脸,锻白长衣像夜色里泻下的清辉,只有他能穿出清净又冷冽的味道,离得太近,他微微偏头看她,狭长的眼里有笑意。
“花脸掌柜,惦记谁呢。”
她脸上伤没好,他说她是花脸她认了,至于惦记谁。
她对着他笑,“这不是来了吗?”
付锦衾勾了勾唇角,心情似乎不错,也可能是被她这张脸逗笑的。五彩斑斓一只小狼崽子,比平日看着还要鲜活。
“上药了吗?”他问。
姜染动了点儿鬼心思,说,“晚上没上。”
“正好换换。”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边走边说,“我刚从老冯那儿回来,他给付瑶开的就是这个药,我见好得挺快,就给你带了一瓶。”
两人走到各自门前就要左右分开,姜染跟着他往右边走,他在门口停下来。像玉龙山口一颗栏路的雪松,轻而易举的点住她昂首阔步的脑门。
“回你那边儿去。”
“来者是客,我买你的点心。”她攥他的手,抄起一个空就蹿了进去。折玉听风都没在店里,她倒挂在他柜台上,轻车熟路地踮着脚取了只火折子,吹亮了两盏灯。
“你说怪不怪,我自己有家,脚和心却总长在这边,你帮我上药吧。”
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喝,“找你丫鬟伺候去。”
总拿他使唤伙计,请得起么?欠得太多是要还的。他是生意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丫鬟昨儿夜里从床上摔下来了,抬不起手。”
童换正好在门口挑灯笼,两家门面本来离得就不远,那话就跟当面说得似的,你说童换这活儿还干不干了?
照旧还是两只手挑灯笼,反正她们掌柜的睁着眼说瞎话不是头一次了。
付锦衾慢呷了一口茶,没给她带,“伙计呢?”
“伙计更不成了,男女授受不亲。”她坐到他对面。
“跟我就不算男女?”
“跟你是闺房之乐。”
付锦衾放下茶,出眼看她,撩他么?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知道她有贼心没贼胆,但这话说出来了,就别凉在地上。
“那该去你那儿,关上门才得趣儿。”语气神态都不轻浮,视线落在她身上,又意味深长,像在心尖儿上蹭了一下。
付阁主不是位内敛、被动的主儿,撩人的本事与生俱来,跟姜染一样,都是看人下菜碟,她想逗他还欠点儿火候。
姜染搓手,心说怪了,遇见他就怂!可怂又有怂的意思,这世上总得有这么个人治她,不然她能觉得自己会上天。
“这个可以等过了门儿再说。”
她自顾自的谋划,没什么胆子,小孩儿似的,不好意思又不肯认,反倒称了他的心了。
“喝茶吗?”终于问她。
她摇摇头,“我刚赚了七十两银子,你要是娶我,我就存五十两。”
付锦衾被她逗笑了,这人的脑子时好时坏,要是大愈了还总是这个样,就得找老冯开两副药了。
“我娶就存五十,旁人娶呢?”
“旁人娶我一分不留,他们哪儿配我的嫁妆。”
付锦衾一笑,小小一盏茶杯在他手里转了两圈,“还真想过嫁旁人?”
他两头堵!姜染脑子里好像跳出一个暴躁的小人,一脚把墙踢飞了,墙倒屋塌,小人却在原地傻笑。
所以你真想过娶?
两人对视,谁也没非要论个究竟。有时候人心里总会跳出一些想法,能不能实现不重要,毕竟在现在这个阶段,敢动这个念头就足够大胆,毕竟这东西,真动了,就是一生。
付锦衾看向姜染塞得鼓鼓囊囊的前襟,“哪儿来的金主,一来就这么大手笔。”
“张进卿从宿州带过来的,人还不错,就是有点憨。”
“特意来的?”付锦衾随口问。
姜染说“嗯,走了好几天水路到的。”
他点了点头,起身向后院走,说坐一会儿,“我洗个手回来给你擦药。”
院子里迎着几盏灯笼,风一大就摇成了一串“醉汉”,晃晃悠悠地落下漫不经心的光亮。院里今日是听风当值,随后跟进,端来一盆热水,他这人寡言,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点声音。
房内只有落进盆里的水声滴能听出些“活”的迹象。
付锦衾嫌弃太静,擦着手说听风,“你娘当年教你少说话,不是不说话。”
他爹曾是上京第一讼师,大启第一快嘴,有官不做,偏好给人打官司做讼,他娘从小就教育他,长大以后别活成你爹那种碎嘴,堂堂七尺男儿嘴皮子比女人还溜,忒是招人厌烦!其实那话的主要原因是吵不赢他爹。
听风冥思苦想,“要聊天吗?”
付锦衾一脸莫名地看看他。
姜染还在外面呢,他跟他聊什么,而他进来也不是洗手这一样事。
“乐安来了张生面孔,带几个人去看看。”
帕子落进盆里,溅出一片水渍,水光逐渐扩大,映出四、五双在瓦上疾驰的皂色短靴,月亮都抓不住他们的影儿。
付锦衾重新走回前屋,姜染刚把他柜上那只大点心匣子抱下来,他略显错愕地看她,隐约不解。
“饿了?”
“没饿,我听刘大头说,他最近做了新花糕,槐花,赤芍,棠梨花,想装回去熏床。”
付锦衾哦了一声,撩袍坐到对面,“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吃呢。”
姜染说,“这可奇了,点心做了不就是让人吃的,你要当着客人的面这么说,谁还敢买你的点心。”
“不买我也一样活着。”他傲慢的脾气跟天边的风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时候会发作,倒比不露情绪时更显亲近。
“那是,你是有大把家产的人。”姜染附和他。
他掀开盖子,挑了点药膏说过来。
她舍不得撒匣子,挪过去还抱在膝上,仰着头把脸伸过去,眼皮子向下,盲人摸像似的挑选。
脸上的伤,眉角一块最重,伤口破得外翻,付锦衾尽量放轻力度,因为知道姜染不懂叫疼,多杀伤口的药都能忍。
付锦衾将药膏一点一点沾上去。
不时看看她。
眼皮子底下这人没心没肺,正拿着一块点心使劲闻,眼睛微微上挑,说付锦衾,“棠梨花的味儿最好闻。”
她把点心举高,想要送到他鼻子前,又因为眼前挡着他的胳膊,总找不准位置。
“别乱动。”付锦衾说她,手挪到她额角处,肿得发青。
“你闻闻,真香。”
都快戳到他眼睛里了,付锦衾叹了口气,拉低她的胳膊,偏头去找她的手。点心偏巧在他寻过去时掉在了地上,一迎一合之间没了遮挡,那口丰泽的唇就抵在了她曲起的手指上。
事发突然,两人都愣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变得轻浅。姜染不自觉地动了动手指,那种感受很奇妙,唇温如玉,手指微凉,像极了一个轻柔的吻。
他在她手指上抬眼,缓慢坐直。
“故意的?”
“当然不是!”姜染立即表态,“完全是手滑!我虽有觊觎之心,但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投机取巧的小人行径。”
里外都是个糊涂东西。
付锦衾垂下眼挑药膏,示意她坐好,继续给她上药。她偷着眼看他,不时在那口紧抿的唇上飞快瞄两眼。
手上多了片烙印,也存了余温。
“香吗?”
她鬼使神差的问他。不知是在问点心,还是她的手。
他蹙眉一笑,似乎对这丫头没辙,但是没回答她的话,只在她离开付记后,从里面捡走了一块棠梨花。

第39章 鬼刃与棺材铺小掌柜
想在乐安找到一副生面孔并不难,不出半个时辰,暗影就寻到了一处名为风来的客栈。
客栈后身有条柳巷,听风走进以后便找了面顺眼的墙角靠着,暗影在他身侧纵身跃上,他斜向上看了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机关盒,百无聊赖地把玩。
他认不清人,一般这种寻人的任务他都不往前凑,心里也有过落寞,付锦衾细致入微,知道他的波动,反而常让他出去走走。可惜这毛病没人能治,砍错人,认不出人,伤了同门都是常有的事,再往后就不敢上前了。
暗影是天机阁的刀,刀剑若是游移不定,还配做刀吗?
“咦?好巧。”巷子里忽然传进一声温婉的女子音色,打断了听风的愁绪。身影由远及近,窈窕高挑,渐渐现出一张如水般清透温和的脸来。这样的人其实着月白、霜青、秋香等浅色最好,偏她穿得极浓烈,尚未过年就着了一身海棠红,发上簪子反而素淡,只有一根白玉步摇,和几根扁方木簪,他不知道在她眼里,那身艳红才是竹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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