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压力来到了颜夏这边。
法师的拜师宴，主要目的一个是告知同道，本门新收一个徒弟，希望同道多加关照。另一个目的是让徒弟家长放心。所以按理，拜师宴要宴请诸位道友跟徒弟亲朋。
道友方面倒不用担心，顾老爷子已经安排好了，也发了通知出去。问题是颜夏的亲朋。
颜夏的父母已经不在，而林先生跟林太太他们很难说得上亲，只能说是有血缘关系的人。朋友么，颜夏记得自己大四之前还是有朋友的，大四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没有了。
问题是林清质。这是颜夏唯一说得上亲的人了。
但是，林清质至今不知道颜夏拜师是要搞玄学，还以为她只是普普通通地在学书法。
这让她怎么跟林清质说啊！
两个多月了啊！现在才说，三哥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夜里，颜夏抱着手机，辗转反侧，完全不知道要怎么跟林清质坦白。
顾淮实在受不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发出的声音，敲了敲床，“你安静点。”
颜夏有些委屈，“拜师宴一定要办吗？”
“要。你得认人。”顾淮斩钉截铁地说，“夷安市作为一线城市，同道也不少。你有麻烦也可以去找他们帮忙。你必须认一下人。”
颜夏手指焦虑地在手机屏幕上滑来滑去，“那……能不能不请亲友？”
顾淮说：“你可以试试，看你三哥以后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颜夏：“……”
这不就是必死无疑吗？！
眼看着逃避的路被堵死，颜夏不得不开始编辑信息。
信息写了删，删了编，她把信息编辑来编辑去，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也修改了无数次。最后，她终于把那条信息发出去了。
她觉得，就这样吧。三哥，说不定就这么接受了。嗯。

林清质跟同事交接了下，就准备回夷安。
他才认回来不久的妹妹颜夏有个拜师宴，他必须回去参加。
林清质是没想过自己还能发自真心再把另一个人当亲人的，尤其是这个年轻的女孩跟他相处的时间也不长。
林家是夷安的顶级豪门。所谓豪门，说得好听，也就是富了几代，占了很多资源的家庭罢了，不代表别的任何东西。例如豪门子弟不必都优秀，也不必都靠谱。假如豪门花费很多资源就能培养出优秀的人，那说出“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是怎么养出来的？只是因为他天生智力低下吗？现在一些小孩也会说没钱你可以用支付宝啊，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比较蠢吗？
如果豪门的后代就必定优秀，那王朝就不会湮灭，历史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昏君。这些人哪个不是拿着那个年代最好的资源培养出来的。可是结果呢？
同样地，豪门不代表家庭和谐，虽然也不代表家庭不和谐。可惜林家偏偏是后者代表。
林家的孩子很多。林父和林母刚生下长子林仪景的时候，倒是真花了许多心思。这是他们的长子，他们第一次成为父母，所以花了很多心思。但后来，林宵晖出生了。
林宵晖一开始还因为小受了些关爱，但很快，因为避孕失败，林清质出生了。林母的注意力直接转移，林父直接在孩子们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么多孩子，太吵了，太可怕了。
林宵晖还不懂得嫉妒，林母又因为避孕失败生下了林玉弓与林初弦这对双胞胎。至此，你以为完了吗？不，林母很快，又因为避孕失败生了下一个女孩。
至此，林父终于忍无可忍了，要找人监督林母吃避孕药。他受不了了，家里这么多孩子真是够了。
林清质当时就不懂，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人每天监督妈妈吃药。后来林父林母因为避孕药的事吵架，那时已经有了些生理知识的林清质实在受不了了，他问林父，他为什么不去结扎呢，既然以后都不想要孩子的话。
然后，林父就让林母去结扎了。
后面林父和林母还是恩爱的模样，只有林清质一人完全无法理解。
当然，后来也全都理解了。因为林母啊，是个完全依附在他人身上生活的贵妇人。
工作日里美容院的常客，工作日白天瑜伽课的常客，就是她这样的人。她一旦选择了这样的生活，脱离社会太久，她的可选项就不多了。现在，她可选择的是绕着家庭转，以及所谓悠闲的贵妇人生活。
林母还算有良心，对于孩子，她还不愿意当甩手掌柜。但她也不愿意把自己一辈子都拴在孩子身上。六个孩子，她哪里顾得过来？所以，她只选择了一部分孩子。
她选择了长子林仪景，跟幼女林娇娇。
剩下的四个儿子，虽然也有照看一下，但是主要交给保姆照顾。
林清质很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决定。或者说，从记事起，他就接受了妈妈不太关心自己这件事。
林清质很早熟，他也理解林母。所以他很早就很独立。但是，同样被放弃的林宵晖不是这样。
虽然林宵晖比林清质还大了两岁，但是他不打算谅解母亲的行为。他一直在尝试夺取父母的注意力。可是父母的注意力永远只会放在林仪景和林娇娇身上。无论他做了什么，他得了什么奖，还是做了什么坏事，好像都无所谓。
他就算得了全国小学生演讲比赛冠军，也没有林娇娇刚换下的乳牙来得重要。
所以他也放弃了。他只跟林清质抱团取暖。林宵晖再也不跟他们好了，他只跟林清质好。他有什么都不跟他们分享，只跟林清质分享。
林清质觉得他很幼稚，但是默许了他的行为。
但是那个时候，林宵晖还不是完全没有期待。他渴望着其他人的爱。
林娇娇一度跟林宵晖接近过。
林清质不知道是为什么。林娇娇在接近林宵晖以前，就是个被林母和林仪景惯坏的普通小孩，但那以后，她像变了一个人。
她接近林宵晖，讨好他。一开始，林宵晖也逐渐软化，但后来，他发现林娇娇不只是在讨好他，而是在讨好家里所有人。再后来，他们发现，林娇娇不但在讨好他们，还在讨好别家的两个男孩。
在这个时候，林宵晖审视了下周遭，突然就懂了。
林娇娇讨好他人，是开端，现在几乎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宝，是唯一的宝。她独享所有的宠爱。所以呢？如果哪天，他和林娇娇发生冲突，是不是所有人都要对付他了？因为他让他们的宝贝伤心了。
也就林清质，一直很冷静，还没有被冲昏头脑。
所以林宵晖对林清质说，“你看林娇娇，像不像条哈巴狗？”
林清质当时觉得林宵晖有些不可理喻。再怎么样，也不该这么说林娇娇。
林宵晖和林清质大吵了一架，之后林宵晖也没再理过林清质。他觉得林清质背叛了他。
林清质实在不知道林宵晖到底在别扭什么。
渴望被爱很正常，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本能。虽然林娇娇从小就得到了林母和林仪景无尽的爱，还渴求成这样实在很奇怪。但是这并不是什么罪过。即使是二哥自己，也明明是希望有人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但是林宵晖不接受。他非常幼稚地要求林清质，要是跟林娇娇好，就别跟他好。
当时还在读初一的林清质不知所措。
但没过多久，林宵晖病了，病得进了医院。

第64章 林清质（中）
反正一个晚上，林宵晖无端地发起烧来。他浑浑噩噩的，第二天还是林清质发现的。
林宵晖并不想让他管，但是他实在没力气了，只能任由林清质送他去了医院。
是肺炎，一边的肺都白了大半。
林宵晖听见医生说的话，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怪不得有点喘。
“要住院。”医生说，“你家大人呢？”
死了。林宵晖在心里回答。
林清质还是很冷静，他打电话通知了林父林母。
但是过了一个小时，林母还没到。
林清质看着那一大堆的知情同意书，面无表情。他跟医生说，“能不能先入院？我有钱。”
最后，林清质一个人为林宵晖办理了入院手续。
陪伴林宵晖去病房的时候，护士还以为司机是他们长辈。在得知他只是他们司机以后，林清质很敏锐地发现她眼里满是怜悯。
他垂下眼，看向喘得不行但终于容许他靠近的林宵晖。
原来他们兄弟在别人眼里是这么可怜的吗？
林清质想起刚刚因为没钱就在急诊就放弃一切治疗回家的人。
其实，也没那么可怜。
这个世界的可怜人太多了，还轮不到他们。
最少，他们还有钱。二哥也还有他。
在病房，林宵晖上了监护吸上氧，又挂上吊瓶以后，林母终于姗姗来迟。
林母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但是她晚来也是事实。然后林清质知道了她为什么晚来。因为林娇娇在学校摔了一跤，学校让她过去了。林娇娇膝盖上破了皮，也仅此而已。但是林娇娇素来娇气，哭得不像话，林母只得一直在学校哄她，直到把她哄好了才能过来。
林母满怀愧疚，林清质看着只觉得可笑。急诊的护士给林宵晖分诊，都是让他优先看的。那么那么多的病人，都必须给林宵晖让步，让他先看，因为他重。可是在林母眼里，还不如林娇娇破个皮。他明明已经跟她说了二哥得了肺炎要住院了。要住院，还没林娇娇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急吗？
接下来林母还是陪了林宵晖几个小时，也把该签的东西全签了。
但是那天晚上，他们本来打算吃完饭就回去继续陪着林宵晖。但是林仪景是这么说的，“你们去看他，会不会把病气过到身上？”
林母一听就犹豫了，林清质很不高兴地说，“医生考虑是细菌性肺炎，他们说了，二哥不会传染。”
林仪景漫不经心地说，“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林清质说，“反正医生是这么说的。假如连这点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人为什么要去医院看病？”
林父让他们别吵了。结论就是由护工看着林宵晖，大家尽量少去看林宵晖。尤其是林娇娇，她太小了，就不要去看了。
然后林仪景又要说，他们去医院的会不会把病气带回家，妈妈和老三从医院回来就先不要接触林娇娇了。
林娇娇一听就哭了，她不想和妈妈分开。林母那是抱着她又逗又哄的。林清质低着头，只觉得这场闹剧十分烦人。
当晚，林清质回去医院了，其他人都留在家里。此后的一个星期，只有林清质和护工陪着林宵晖。
总是说血浓于水，也没看出这血缘给他们带来什么感情。
总是说日久生情，也没看出同一屋檐下就生出什么情来。
人和人的感情，跟有没有血缘，跟相处时间的长短毫无关系。
或许正是因为感情是非理性的，所以才会这样。
感情的发生难以理解，难以捉摸，连当事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它发生的时候，没有什么前提是必须存在的。也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存在的时候，它就必然发生。
只是在陪护的头一个晚上，林清质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心率和血氧饱和度，非常地不能理解。
林宵晖白天吸氧以后，血氧能上到98%，夜里掉到了94%。医生明明都说了这样很危险，要是继续往下掉，可能就要转ICU上呼吸机了。可是林母听完犹豫了下，在得知林清质今晚整晚都在以后，竟然就不来了。
“清质，有什么事你就给妈妈打电话。”
“好的。”林清质听见自己冷静地回答。然后他听见林娇娇呼唤林母的声音，她要林母陪她睡觉。
啊，原来这就是不来的原因。
就算十根手指都有长短，父母永远都不可能做到不偏心，他们总有自己更偏爱的孩子，可是人为什么就真的能偏心到这个地步呢？
可是林宵晖毕竟熬过来了。
血氧没有继续往下掉，后来又慢慢地往上升，人也越来越精神。但是其他人始终没有来看他。
到了周末，林宵晖已经大好了。
林清质想，这下所谓的病气也没多少了，其他人总能来看了吧？
结果他忘记了，周日是林娇娇的生日。娇娇生日啊，怎么会来医院呢？多晦气啊。周六，林母和林仪景带着林娇娇去游乐场，但林玉弓和林初弦还是悄悄过来看了林宵晖。
所以在那以后，林宵晖愿意搭理这对双胞胎了。
只是林初弦在探视的时候跟林清质说了一句话，让一根刺扎在了林清质心里。
林初弦说，“三哥，你说娇娇是不是故意的啊？”
是啊，是不是故意的。林母不是没想过过来，可是每次林娇娇总是恰好有什么事，林母又总是优先林娇娇，所以没有再来。
林清质当时只是笑笑，没有接话。但那之后忍不住观察起了林娇娇。

林娇娇是个奇怪的人。这是林清质的结论。
林宵晖出院后，林娇娇明显对他有些厌烦，但面上还是亲亲热热。
明明就是一个小学生，却莫名其妙地在玩宅斗。
经过一轮观察以后，林清质终于确定，林娇娇确实对林宵晖存在报复行为。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报复。林宵晖实际上也没有真对她做过什么，就是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是背着她的，可是她就是会做小动作。
林清质越观察越肯定一件事。
虽然林宵晖骂人还是不对，骂得那么难听更是不对，可是林宵晖对林娇娇的感情认知却没什么错。
林娇娇，根本不喜欢他们，她只是想得到永远排第一顺位的爱。她想得到很多很多人的第一顺位的爱。假如不把她排在第一位，那这个人就是坏人，她不会让坏人过得好的。
当时因为脸被拉去一个剧组里混了一个暑假的林宵晖说，我们娇娇小姐，可真像团厌变团宠文的女主角啊。
林清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看了林宵晖演的那个剧以后倒是能理解了。
作者非常非常缺爱，缺爱缺到希望被所有人爱着。假如有人不爱着她，或者没那么爱她，那这些人一定是坏人，是恶毒配角，是反派，要被惩罚，要破产，要身败名裂，要万劫不复。
林清质觉得，林娇娇确实有点那个味儿了。虽然电视剧里是作者动的手，现实里是林娇娇自己动的手。
但是他第一顺位不可能是她，他对于得到她那廉价的青睐也毫无兴趣。所以他远离了林娇娇。
后来，林玉弓和林初弦也抱团一样远离林娇娇。
再后来，林宵晖进了娱乐圈，要当一名演员，因为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天生吃这一行饭的。但是林清质觉得，这是因为林宵晖演了那个剧以后，多了很多真情实感的妈粉。
平心而论，林宵晖确实是林家的孩子里长得最好的。在家里，这长相优势没有半点用处，但在娱乐圈，似乎吸引了相当一部分粉。
为了回馈粉丝的厚爱，林宵晖决定好好演戏，还为此进了华国戏剧学院。林父觉得这根本不是正经人该去的地方，娱乐圈太乱了，那些粉丝又能爱多久，他迟早过气，到时候他又能干什么？但是林宵晖还是坚决去了。
林清质倒是不觉得林宵晖的决定有什么错。
就算粉丝的爱很短暂，那也比从来没有过强。
然后，他也要高考了。
先前说过，豪门得到资源多，但并不代表什么。在林清质这里也一样。虽然他读书并不吃力，不需要那么多补课也能得到很好的成绩。但是跟真正的学霸比起来又不算什么。像和林娇娇关系很好的秦家独子秦羽，他是标准的学霸，走奥赛保送路线，他的大学录取在高二就已经完成了。而林清质，他还得走高考。当然，他高考成绩很不错，学校在医科类里是top1。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宵晖已经当了影帝，虽然有时还是会接烂剧，演一些被很多女人喜欢的男主。林清质在省皮肤防治所工作，而林玉弓跟林初弦两兄弟读了两个一眼看过去都不知道读的什么的专业。就在这时，林母通知他们，他们有个亲妹妹，在刚出生时和林娇娇抱错了，现在她被找回来了。
对于多一个妹妹，林清质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林母总是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冲动干一些很愚蠢的事。她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大概是根本没仔细思考过的。
林清质第一次见到颜夏的时候，感觉倒是很奇妙。因为他们真的太像了，像到第一眼就能怀疑是否存在血缘关系的地步，只是颜夏的轮廓和气质都柔和得多而已。
她明显有点害怕他，但还是强撑着跟他聊天。
他也找不到什么聊天话题。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喜欢什么来着？林娇娇好像是喜欢各种各样的包，但是他也不懂，就只好保持沉默。还好颜夏自己找话题了，还是聊他的工作，所以他接得很顺畅。
他观察着她的反应。
没有猎奇，也没有不耐烦，就算是对着麻风病人的照片，她虽然明显很不适，但很快就能调整过来。而且她似乎，对那些人抱着现在已经很少见的怜悯。
林清质看着她，倒是有了些好感。
这么多年过去，他对于什么出身，什么地位，什么能力，都没有那么重视。他不过一个小小医生，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对于他来说就是不害人。
善良虽然已经被认为是一种愚蠢，但是只要跟一个会主动害人的人相处过，就会知道善良有多难得。而善良又拥有高度理性的人却很少害人，更别说主动害人。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似乎就是有着这样品质的人。
所以他留下了微信。只是她从来没联系过他，直到林娇娇被毒蛇咬伤。
颜夏非常冷静地跟他说了那边发生的事，并且处理得很好。
处理得不好的反而是林仪景。他真是一如既往地固执，永远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林仪景在胁迫急诊科医生的时候，颜夏虽然没有说得特别仔细，但他已经能想像出林仪景的样子。说白了，林仪景不过是想要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答案，也就是让对方给出他想要的承诺。这样，一旦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就能把锅甩出去了。
林清质也不想让同行为难。对面是个年轻医生，还是个女医生，完全可以想像林仪景会有多咄咄逼人。
所以他眼见着没法说通，就建议住院了。这样大家都好。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他总得回去，回去的时候，他把颜夏想要的数位板给带了回去。
那以后，颜夏虽然不怎么主动，但是隔段时间也会应酬似的联络下感情。但是她也从来没要求过任何东西。据他所知，除了他和林母，她甚至根本没有其他人的联络方式。
而且，他是唯一一个得到她主动联系的人。
林母曾经确实想把颜夏认回来，法律意义上的。虽然法律上有些操作问题，但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对于林家来说，这种操作还是可行的。但是林仪景似是无意地说了下财产分配问题，最后林父和林母就默认了不在法律上认回来的处置。
林清质曾经试探地问了下这方面的问题。颜夏很理所当然地觉得不认回来是正常的，法律就是如此。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林清质非常强烈地感受到颜夏对认回林家这件事的不在乎。
她很清楚林家这样代表什么，但是她不介意。
确实，颜夏在颜家是独女。颜父和颜母在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她甚至照顾过颜母很长一段时间，看着很辛苦，但是她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她在成长时得到了最毫无保留的爱。
她脾气好，成绩好，长相又是非常没有攻击性的漂亮，所以学生时代人缘一直也还不错。
所以她不在乎亲生父母的爱，也不在乎林家其他人是不是真的欢迎她。因为她得到过最好的，所以不在乎。
而且，她并不差钱。
虽然只是个普通初中美术老师，可是夷安的中学老师收入一直不错，加上她又有私活，又没有租房压力，活得那是相当滋润。
何况她也不是真的没钱。她住的房子虽然老，可是是非常优质的学区房，两千多万挂出去，也是秒拍。也就是这房对于她是刚需，她不会卖。
假如她很想得到林家的钱，就算林家让她吃屎，她也会吃。但是问题在于，她确实不缺钱，也对于所谓提升社会阶层毫无兴趣。所以她对林家无所求。而她所求的，林家给不了。
所以她不在乎。
林清质甚至觉得，要不是因为林家确实势大，不能得罪，估计她从一开始就不想搭理。
林清质有一瞬间觉得可怜的其实是自己，而不是林母嘴里像孤女的颜夏。
但是春节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错了。

林清质很难形容见到颜夏倒在地上的感觉。
作为一个医生，就算是皮肤科医生，也是见过不少抢救场面。
大部分医院皮肤科都只有门诊，没有重病人。但是林清质读研的时候是在皮肤科很强的综合医院，所以也收治了不少病情很重的红斑狼疮病人。那些病人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也没少抢救。但是他没想过面对需要抢救的熟悉的人会是怎么样的。
当时颜夏趴在林娇娇身上，还护着林娇娇的头。林仪景一看就要把她们分开，但是他阻止了。
还不知道具体伤情，不能乱动。
林清质打了120，看着他们把人带走。
林仪景和林母果断上了林娇娇那辆救护车，他拉着林宵晖上了颜夏那辆。
“她穿得那么厚，下面还垫着个人，应该没事吧……”
林宵晖干巴巴地安慰着，但林清质心情并没有好转。更奇怪的是，虽然颜夏经过检查后，只有手和前臂有伤，但她一直没醒。甚至林娇娇都醒了，她也没醒。
因为检查提示她只有软组织挫伤，林母和林仪景觉得林娇娇更需要照顾，结果就是人呼啦啦地全被叫去围着林娇娇。林宵晖不想去，但是林仪景强行把他拽走了，只剩下林清质一个人守着颜夏。
那一刻，林清质突然发现，就算颜夏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她现在也是孤身一人。爱她的人已经永远地不在了。她的稳定、她的安全感和不在乎，仅仅是因为她被爱过，而不代表她现在不需要被人爱护。她只是不需要那些虚假的爱进行自我欺骗而已。
看着她苍白的脸，林清质想，再怎么看，说话中气十足的林娇娇，都比现在都还昏迷着的颜夏病情轻多了吧？
抢救的时候有一个概念，就是要警惕沉默的病人。当病人不说话的时候，很可能是病得非常重，已经无法说话了。而大呼小叫自己很痛，自己不舒服的病人，未必有那么重。最少他们还有力气叫唤呢。
但是林母也不在乎，她把所有人都叫走了。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把她找回来呢？不把她找回来，人还不用遭这个罪。
但是这个问题就跟林母为什么要把他们生下来一样无解。
但颜夏某种意义上还是幸运的。因为早期童年经历对一个人的人格形成有明显影响，她明显得到了非常正面的影响，而在林家这是奢望。
可惜，医生有执业医师资格证，教师有教师资格证，就算要给猪配种，也得要有家畜繁殖员证。但是父母这么重要的岗位，却从来不需要资格证。
所以，人还不如猪。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颜夏没有苏醒来得要紧。
虽然颜夏颅脑CT没问题，血糖也没问题，但是昏迷肯定有原因。
林清质脑子里过了一遍以前班上同学的名单，神经外科那是一个都没有，而神经内科好像就他们班以前一个女生在干。不幸，他跟那个女生完全不熟。但是前室友陈烁好像追过她，说不定有联系方式？
在这时，颜夏倒是醒了过来。
但是颜夏醒来以后，行为有点古怪，他不知道颜夏为什么一定要出院。明明是个很理性的人，可是那一刻就跟那些永远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胡搅蛮缠的病人一样。
但看着她那个样子，他实在不能拒绝她的请求。
但林清质很快就后悔了。这种悔意在第二天得到陈烁发来的照片时达到顶峰。
就在他陪着林宵晖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也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在一头热。这时陈烁发了一张照片过来，并发了个滑稽的笑脸，说像看到你女装一样。
林清质瞥了一眼照片就没再移开。
那是颜夏和一个护士的合照。
他仔细询问了陈烁有关这张照片的事，他既后悔，又释然。
他跟妹妹相处的时间又有多长，她还没有那么信任他不是正常的吗？就算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倾盖也需要时间不是吗？
他觉得需要的也许就是时间。
但现在，林清质看着妹妹的信息发呆。
什么叫，她要拜师学法术？
林清质面无表情地来到颜夏给的定位。
这是一家大排档，看上去还挺热闹。他妹妹和那个叫顾淮的年轻诈骗犯站在门口。
是的，诈骗犯，他非常确认这点。
那天他收到颜夏的信息，说她要拜师学法术，他都懵了。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上这种当的？
但是他又不能这么直接地说，他和颜夏好不容易才建立初步信任，要是这样说，直接就把她小心翼翼探出的头给推回去了。
所以他很耐心地问了她学艺缘由，她很详细地说了她摔下楼梯那天的事。她当时在医院醒来就见到了鬼，在林娇娇的病房里更是看到一屋子鬼，家里也有鬼，所以被吓到不敢回家。第二天碰到那个叫顾淮的，被指点去天宁寺，被那个顾淮的爷爷收为徒弟。
林清质仔细问了下那鬼的样子，颜夏描述得鲜明又生动，完全符合真性幻觉标准，他心里顿时“咯登”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