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卫国、孙羡兵、虞敬对视一眼,虎着脸往两旁各走几步,将夏木繁、冯晓玉围在中间,阻隔开村民们饿狼般的视线。
朱强是管辖这一片的民警,知道这些村民服硬不服软,大声喝斥:“看什么看!去叫你们村委主任来。”
见警察面相凶狠,村民们这才一声喊,作鸟兽纷飞状。
朱强带着夏木繁等人来到村委会。
说是村委会,其实就是两间破破烂烂的小草房,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办公,过了一会儿,村委主任叶景贵才得到消息匆匆跑过来。
朱强向叶景贵介绍夏木繁等人:“这几位是市里来的刑警,我们派出所所长亲自交代任务,让我送他们来红枫村,请叶主任好好招待。”
警察制服对村里人有天然的威慑力,再加上朱强是管辖他们这一片的,叶景贵自然态度热情,点头哈腰地回应:“是是是,一定好好招待这几位警察同志。”
冯晓玉关心叶荣,率先开口:“我是叶荣的女友,这次正好在附近办事,想着来探望一下叶荣的家里人。”
听到叶荣这个名字,叶景贵的眉头跳了跳,上上下下打量着冯晓玉,显然有些奇怪这个女警察为什么要走五、六个小时的山路来他们小山村。不过他不敢怠慢,连连点头:“叶荣家啊……好,我带你们过去。”
从村委会出来,叶景贵抓着一个腿脚快的孩子,让他跑到前面报信,然后领着六名警察往叶荣家走去。
村子虽然不大,但也有一百二十三户人家,散布在各处。从村委会出发,四处都是玉米地,山路泥泞,拖累了大家的前进速度。
冯晓玉问:“叶荣什么时候回村的?”
叶景贵说:“是听说叶荣回来了,一个多星期前吧。”
冯晓玉的心跳开始加快:“他还在家吗?”
叶景贵脸色变了变,犹犹豫豫的说:“好像是走了吧,听他爸说三天前一早就回去了,你不知道?”
冯晓玉摇了摇头:“我这段时间出任务,一直没联系上他。不过他回家之前给我打过电话,约好了等我回来就一起回村看看。”
叶景贵“哦”了一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后面应该说些什么,只得没话找话,“路上不好走吧?辛苦你了。”
冯晓玉沉默不语,心中思绪万千。
刚才山路难行的程度,她是亲身体会过了,有几处路段她曾探头出去,看得她口干舌燥。难道,叶荣在回去的路上出事了?
一想到夏木繁的母亲徐淑美就是在送饭路上遇到的变故,冯晓玉浑身发冷,一把抓住夏木繁的手,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这一刻,夏木繁也想到了多种可能。
如果叶父所说属实,叶荣有可能在返城途中遇到了危险。不小心跌下山崖,还是被人害了?抑或是被人拐走?
男人虽然不像女性一样会被拐到山沟里当媳妇,但也可能会被卖到煤矿当工人,或者卖到国外当鸭子、劳工。
如果叶父说谎,那叶荣应该还在村子,只是不知道是死是活。
拍拍冯晓玉手背安抚她情绪之后,夏木繁迅速进入侦查状态,主动与叶景贵攀谈起来。
“听说叶荣的父亲生病了?”
“是受伤了,不过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下地的时候腰扭伤了,到现在还没办法干重体力活,现在家里面全靠他老婆和儿子、女儿干农活、操持家务。”
“他家里很缺钱吧?”
“唉,现在村里哪家不缺钱?叶荣弟弟叶华年纪也不小啦,家里想着要给他娶个媳妇回来,可是没钱啊。”
“叶荣家里叫他回来,就为了弟弟结婚的事?”
“应该是吧。娶媳妇是大事咧,叶荣是吃公家饭的人,在城里赚大钱,总得叫他回来商量商量。”
“叶荣自己都没结婚,怎么就张罗他弟的婚事?”
“额……叶荣有出息,婚事肯定不用发愁的嘛。我们村里不一样,如果不给叶聪娶媳妇,他肯定不肯留在村里,到时候他们家的农活谁来做?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村里娶媳妇需要多少钱?”
“我们村子土不肥,种的玉米和土豆只能勉强喂饱自己。村子偏僻,想去买点针头线脑的去镇上都得五、六个小时,真的是太穷了,根本没姑娘愿意嫁到村里来。如果想娶媳妇,少说也得花两千。”
“两千彩礼?”
叶景贵的眼神有些游离,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唉!现在的姑娘眼光高,彩礼也高。除了这,还得盖新房子、打新家具,什么都是钱,难啊。”
夏木繁若有所思地看着村委主任:“村里是不是有不少单身汉?”
叶景贵听到这个问题,老脸一皱,长叹一口气:“村里面的年轻人大多数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村里的都是些懒汉、闲汉和病秧子,哪个姑娘肯嫁?你们刚才也看到了吧,咱们村三、四十岁的单身汉多的很。”
来到叶荣家,他父亲叶常福走出堂屋来迎。
他长得很瘦,也很黑,明明只有五十岁,但看着和六十岁一样,满脸皱纹。
第123章 叶家
看到叶荣父亲的出现,冯晓玉往前踏出一步,她很想问问叶显福,叶荣是否已经在三天前离开,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夏木繁伸手拉住冯晓玉,悄悄在他耳边说:“先别告诉他们叶荣失踪的消息。”
村委主任叶景贵说,叶荣三天前已经一大早离开村子,这话是叶荣的父亲亲口所说,到底是真是假,还有待印证。
叶荣在镇上尚且那么有名,在村里那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刚才村委主任叶景贵在路上闲聊的时候也曾说过,叶荣是自从恢复高考制度以来村里唯一考上的大学生,他返家、离开就是村里的大事,作为一村之长的叶景贵应该非常清楚他的行踪。
可是,叶景贵在刚才回答问题的时候,说了很多“仿佛”、“可能”、“也许”的字眼,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可能是他推卸责任的一种表现。
现在大家初进村子,煤灰刚刚放出去打探消息,情况不明,如果直接告诉他们叶荣失踪、冯晓玉已经报警,夏木繁担心打草惊蛇。
冯晓玉很听夏木繁的话,虽然她很想立刻知道叶荣的下落,但依然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闭口不言。
叶显福一看到这么多警察跟村委主任叶景贵一起过来,神情有些瑟缩,佝偻的背弯的更低,整个人看上去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
村民都怕警察,他将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确认手上没有泥巴了,这才伸出来:“警察同志,欢迎你们到我家里做客。”
刚才村委主任已经派人过来送消息,所以叶显福知道是儿子的女友要到家里看看。他的目光在夏木繁和冯晓玉之间逡巡着,小心翼翼的问:“哪一位是我们家阿荣的女朋友?第一次过来,什么准备都没有,真是对不住。”
冯晓玉站了出来,哑着声音说:“叶荣爸爸,你好,我是冯晓玉。”
平静下来了之后,冯晓玉已经想明白为什么夏木繁不让他直接说出叶荣失踪的消息。不能在不清楚叶荣是死是活的情况下,惊动村里人,以免让他们产生警惕。
如果叶榕是被家人、村民囚禁,那警察的到来极有可能让他们狗急跳墙,到时候叶荣的生命就会受到威胁,所以目前大家都必须以静制动,小心应对。
理智很清醒,但情感却控制不住,冯晓玉的心像被虫子咬了一大口,细细密密地痛,以至于声线轻微地颤抖着。
身穿制服的冯晓玉落落大方、眉眼温婉,她的主动问她让叶显福有些受宠若惊:“你好,你好。阿荣说他在城里交了一个女朋友,也是吃公家饭的,真没想到原来是警察。警察好啊,威风的很。”
冯晓玉微微皱了皱眉。
看来,叶荣和父亲的关系并不亲近。
一般人家听儿子说交了女友,都会问东问西,恨不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搞清楚,结果叶显福连儿子女友的职业都不知道。
看到冯晓玉皱眉,叶显福紧张起来,勾着背,咧开嘴努力想挤出个笑脸,结果露出一口大黄牙。
红枫村的村民唯一的副业是种烟叶,这里几乎家家男人都抽旱烟,一口牙齿熏得焦黄,叶显福也是如此。
叶显福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有说好,便讨好地说:“咱们家穷,你是城里姑娘,莫嫌弃啊。”
叶景贵在一旁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买猪还得看猪圈呢,姑娘嫁到你家来,看看家里的基本情况也是正常的嘛。咱们村穷得要命,姑娘根本不肯嫁过来,你家叶荣能够找到这么好的姑娘,有工作、有能力,那可真是烧了高香了。”
买猪?看猪圈?
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笑,只有叶显福尴尬的打了两声哈哈,一边搓手一边说:“是是是,主任说的对,你们既然来了,也别嫌弃家里乱,进屋来坐坐吧。”
叶家只有三间破瓦屋。正中央是堂屋。
一走进堂屋就看到角落里放着两个破旧的搪瓷脸盆,里头接了半盆子,从屋顶慢慢漏下来的雨水。搪瓷脸盆掉瓷的地方已经生锈,水也脏污不堪,看的人直皱眉头。
地面是夯土地面,已经被踩的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墙面白色的墙皮子已经开始往外剥落,露出里头发黄的墙胚,房梁上挂着蜘蛛网。
一想到叶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冯晓玉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现在还不是为叶荣小时候的贫苦生活难过担忧的时候,冯晓玉想到生死未知的叶荣,不等坐下便直接问:“叶荣是不是回来了?”
叶显福一边张罗着大家坐下,一边转过身朝着灶房方向喊老婆出来倒茶,听到冯晓玉的问话,双手不自觉的抖了抖:“哦,是回来了,不过三天前已经回单位去了。那个……你们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冯晓玉说:“他回家前和我说过,不过那个时候在外地,赶不回来。今天和同事正好经过青石镇,顺路就过来看看。”
听到冯晓玉这么一说,叶显福似乎松了一口气,干巴巴地回应:“哦哦,来得好,来得好。”
冯晓玉终归还是按捺不住对叶荣的关心,主动询问:“我打叶荣BP机,他一直没有回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显福看着冯晓玉,一脸茫然:“什么鸡?”
叶景贵在一旁笑:“老哥哥,那城里人用来联系用的,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像电话一样,可以留言。”
叶显福摇头:“哦,我们村里没有电话,邮递员一个星期才上来一回,要联系的话,得到镇上去。”
叶景贵看着冯晓玉,在心里暗自琢磨这几个警察上山来的目的是什么。难道说,叶荣看不上冯晓玉,所以不和她联系,倒是冯晓玉上赶着要到他家来?
想到这种可能性,叶景贵越想越觉得可惜。
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警察,娶来当老婆多好啊,怎么叶荣还不满意呢?他到底要找个什么天仙啊。
冯晓玉感觉自己有些鸡同鸭讲,费劲得很。
深吸一口气,冯晓玉渐入正题:“我打了叶荣单位电话,他同事说他没有回去。我以为他一直留在村里,难道他不在家吗?”
叶显福脖子往前伸了伸,抬手在后腰捶了捶:“他不在家,三天前就回去了。是不是在路上有事耽误了?”
冯晓玉眉头微蹙:“你是叶荣的父亲,就不担心他吗?”
叶显福一脸的淡定:“嗐,阿荣从小就独立,小学一个人走山路去镇上读书,从来没要人送,现在他都二十六了,哪里还需要我来操心。”
这话说的,连叶景贵都听不下去了:“老哥哥,自家孩子还是得关心一下的。冯警官找不到叶荣,到家来看看,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咱们争取早点把孩子找到,是不是?”
到底是村委主任,脑袋好使,听到这里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叶荣不见了,他的女友正好又是警察,所以过来调查。
冯晓玉耐着性子问叶显福:“你给叶荣发的电报,说你病重,让他回来,是不是?”
叶景贵加重了语气,埋怨着叶显福:“你做什么好端端的自己咒自己,骗叶荣说你病重?你这腰是老毛病了,农忙的时候不是还能做点清闲的活吗。怎么就成病重了?”
叶显福叹了一口气,苦着脸说:“我这不是心里着急叫他回来吗?唉!阿荣自从上班之后很少回来,我也是没办法啊。”
冯晓玉问:“到底是什么急事,非要在这个时候让叶荣请假回家?”
叶显福皱巴着一张脸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现在小儿子长大了,要给他办婚事,可是家里边没有钱。叶荣在外面上班,每个月有工资,肯定手里攒了不少钱,所以就想着让他回来出点钱。”
冯晓玉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替男友觉得委屈:“他每个月的工资虽然有几百块,但因为你说要盖新房子家里缺钱,所以他留下基本的生活开销之后,把剩下的钱都寄回来了。这些钱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也有大几千块吧?我看你家里新房子根本就没有盖,钱应该都攒起来了,这些钱给他弟弟结婚难道还不够用吗?”
叶显福的脸皱的像苦瓜一样,他也不肯坐着,蹲在一旁抽旱烟,啪嗒啪嗒地发出声响,一屋子熏的到处都是烟味儿。
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从灶房走出来,腰间系着一条南部围裙,个子不高,一脸的麻子,面颊深陷,一脸的刻薄相。
女人左手拿着一个瓦茶罐,右手捧着一沓子茶碗,动作麻利的,将茶碗一个一个摆开给大家倒茶。
一边倒茶,女人一边说:“我嫁到叶家的时候叶荣才只有七八岁。这么多年我辛辛苦苦的照顾他,供他上高中,上大学,他现在上班了,就应该回报一下父母吧?他倒是有工作、有女朋友,结婚不发愁,可是我儿子怎么办呢?我家儿子没有上过几年学,也没有什么技术,只有一把子力气。他倒是可以出去挣打工挣钱,可他要是出去了,我们老两口怎么办呢?家里的地谁来种呢?”
冯晓玉认真打量着叶荣的继母钱惠芬,看她一开口就噼里啪啦的,显然是个嘴上不肯吃亏的人。叶荣到现在胃肠都不太好,听说是小时候饿狠下落下的毛病,亏得她还有脸说什么辛辛苦苦的照顾他。
冯晓玉心情不好,说出来的话自然也不中听。
她哼了一声说:“我听叶荣说过,他读小学你们就不同意,要不是因为他的几位老师看他读书有天分,愿意给他出书本费、学费、伙食费,再加上资学金,恐怕他根本没办法在镇上读完小学、初中,又到市里读高中、考大学。上大学的时候你们连路费都不肯给他出,还是叶荣一家一家磕头,左邻右舍看他实在可怜,一家两块、一家五块地凑齐了去星市的路费,他这才坐车到了大学。大学期间他勤工俭学,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怎么到你们嘴里就成了辛辛苦苦照顾他了?”
钱惠芬没有想到冯晓玉说话这么冲,更没想到她这么了解叶荣的事情,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被她身上的制服刺痛了眼,一肚子反驳的话全卡在喉咙里。
钱惠芬走到叶显福跟前,抬腿踢了踢他的后腰:“当家的你也说句公道话,人家姑娘都已经来家里了,可不能让他误会咱们家不和气啊。”
叶景贵看到现场的局面有些火药味儿,便出面打圆场。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叶荣小时候,的确是受了一些委屈,不过他也平平安安长成了大小伙子。而且还考大学读书有了好的工作,有能力了回报一下父母,帮助家里的弟弟妹妹也是应该的,对吧?”
冯晓玉忍着气继续问:“你们把叶荣叫回家,就为了让他给弟弟帮忙结婚,然后呢?”
叶显福继续蹲在角落抽旱烟,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声不吭。
钱惠芬说:“还有什么然后?这个白眼狼一分钱都不肯出,在家和我们吵了一架,他说他也要结婚了,要攒钱将来布置小家,一分钱不出,还批评了他爸爸几句,还大学生、国家干部呢,就这点孝心!”
冯晓玉和叶荣父母沟通的时候,夏木繁一直在观察周边环境。
叶显福家建在一座小山坡上,前面是一条土路,两旁都是菜地,距离最近的农房相隔大约五、六十米,如果家里发生争吵,除非邻居们特地过来探听,恐怕谁也不知道。
想得更坏一点,如果一家人合伙把叶荣杀了,然后对外声称一大早叶荣就走了,还真是人不知、鬼不觉。
连破数起凶杀案的夏木繁下意识地四下里打量。
墙角有没有血迹?堂屋桌角是否有破损?屋里有没有打斗痕迹?
再往远一点想,菜园里有没有泥土松动?猪圈、茅房有没有叶荣的个人物品?
想到这里,夏木繁站起身:“你们聊着,我四处转转。”
孙羡兵、虞敬也跟着起身,护在她身后。
三人刚刚从略显压抑的堂屋走出来,同时深呼吸。山间空气清新,虽然时不时飘来着一些人工肥的气味,但也比屋里的烟味好闻多了。
叶家老屋前的宽大地坪里围着十几个看热闹的村民,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一看到身穿制服的他们出来,议论声一下子就小了许多。
第124章 冲突
村子位于半山腰,地势东高西低,主路只有一条,大约两米宽,像链条一样成合围之势,将农房串了起来。
叶家位于村子西面,地势较低。
夏木繁的目光顺着土路看向沿路盖的农房。
因为海拔较高,山路运送建筑材料不方便,因为房子大多就地取材,这里的房子都是夯土砖墙、毛石地基、木梁、木屋架,像屋顶的盖瓦、窗户玻璃、刷墙用的涂料得从山下背上来。
和旁边几家农房比,叶荣家的老屋子盖瓦破损、一部分窗户用报纸糊着、墙面剥落,显然年久失修。
既然叶荣每个月给家里寄了钱,加起来有几千块,为什么叶显福没有盖新房?这笔钱他用到了哪里?
叶荣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家?为什么叶显福对儿子的安危毫不在意?
这些疑问,显然用温和的态度是得不到答案的。
村民看向夏木繁的眼神里有探索、好奇,也有警惕。
孙羡兵走上前,刚刚开口说一句话,村民们便轰地一下散开,退得老远,仿佛他身上有毒。
孙羡兵是农村人,看到村庄、农田、菜地便有天然的亲近感,原以为可以和老乡们亲切交流,没想到会受到排斥,不由得有些懊恼。
孙羡兵一把抓住靠得最近的村民胳膊:“老乡,我只是想问问,你有没有见到叶荣回家来。”
听他问到叶荣,那个村民跑得更快,抬起胳膊甩开他:“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
孙羡兵回头看了一眼夏木繁,两人眼神里都有了惊诧。
难道,这些村民知道些什么?
正在思索间,一个小伙子排开围观村民,径直朝着夏木繁等人走过来。
小伙子二十多岁年纪,黑黑瘦瘦的,个子很高,两颊没有什么肉,眼睛微眯,看上去有几分戾气。
小伙子打着赤脚,裤腿卷到小腿中央,一脚的泥巴,应该是刚从地里干活回来。他上下打量着夏木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你就是我哥的女朋友?听说你是城里人,真看得上我们这小山沟?”
夏木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同样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脸的不屑:“你就是叶聪吧?听说为了给你娶媳妇,你爸不惜咒自己病重把你哥骗回家来了?”
围观村民又靠近了些,议论声渐渐响了起来。
夏木繁耳朵灵敏,捕捉到了几句话。
“地里的活全靠叶聪。”
“是说叶荣怎么突然回来了。”
“嘘!小声点,叶聪可不好惹。”
夏木繁这针锋相对态度让叶聪很不爽,他冷着脸说:“我哥愿意回来,关你屁事?像你这么厉害的媳妇,我们家可高攀不起。”
夏木繁也跟着冷下了脸,眯着眼,嘴角微勾,一脸的嘲讽:“你们这样的家,谁爱嫁谁嫁,我是来找你哥的。”
“找我哥?”叶聪垂下眼皮,从夏木繁身边快步走了过去,“我哥已经走了,你到城里找他去。”
“叶聪!”夏木繁叫住他,“你哥没有回城,所以我来找他。”
叶聪的拳头一下子握紧,脚步一顿,背影随之变得僵硬,
夏木繁立马警觉起来。
人类的所有下意识反应,都是漫长演化过程中自然选择的结果。我们的祖先在面对更加凶残的动物时,会下意识地冻结自己的反应以保全性命。比如:屏住呼吸、约束手脚动作、僵化脸部表情。
叶聪此刻的反应,正是一种“冻结反应”!
这说明,在听到警察寻找叶荣的消息后,叶聪感觉到了恐惧。
为什么恐惧?难道叶荣失踪与他有关?
夏木繁道:“叶荣是公职人员,单位管理很严格。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探亲,可是现在却一直没有回单位销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叶聪到底年轻,听到夏木繁的话,拳头捏得更紧,强装镇静问:“意味着什么?”
夏木繁说:“意味他已经失踪,可以报警立案,开始侦查。”
叶聪颈脖僵硬地转过身来,与夏木繁视线相对:“旷工不是开除吗?怎么还会报警?”
夏木繁哑然失笑:“谁告诉你的?你哥在税务局工作,那是政府机关,怎么可能随便开除一名在编职工?你哥如果长期不和单位人事联系,他们肯定要报警找人。”
叶聪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坨铁,只有嘴微微张着。
他显然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村民们听到夏木繁的话,也都低下头,悄悄议论着什么。声音太低,夏木繁只能偶尔听到几个字眼。
——报警、政府、抓人。
山间麻雀叽叽喳喳,几只土狗在路边晃悠,屋前、墙头蹲着几只晒太阳的懒猫。夏木繁屏息凝神,努力倾听着动物们的心声。
【好多人,真热闹。上次这么热闹,还是那家小子考上大学吧?】
【可惜啊,砸破了脑壳,流了好多血。】
【被他弟背到山上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哟~】
终于听到叶荣的消息,夏木繁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到底叶荣是死是活?
是谁砸破了他的头?叶聪背他去了哪里?不会是悄悄埋了吧?
想到这里,夏木繁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叶聪,你哥在哪里?”
叶聪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到底是警察,还是我哥的女朋友?”
夏木繁答非所问:“现在叶荣单位还没有报警,我只是恰好在青石镇办事,所以过来看一看。如果他在这儿,我就把他带回去销假;如果他不在这儿,那我自然就沿路去找找看。”
听到这里,叶聪稍稍松了一口气:“我哥三天前就走了,你去镇上或者瑶市找找看吧。说不定他没买到车票,住在旅馆呢。或者……”
叶聪的眼睛落在夏木繁那张俏丽的脸上,眼睛里不自觉地透出股贪婪:“我哥不想和你谈朋友,所以故意躲开了呢?再或者,他在路上遇到车祸,正躺在医院里呢?”
话音刚落,夏木繁忽然欺身而上,抬手就是一拳!
夏木繁力道很大,这一拳正中叶聪下巴,将他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叶聪往地上吐出一口鲜血,血中带着颗牙齿。
村民们也没想到这么一个看似温和的女警,竟然直接动起了手,不由得叫了起来,议论声再一次嗡嗡响起。
“叶荣脾气那么好,怎么找了这么凶一个女朋友?”
“还以为叶荣这辈子都得受他后妈、弟弟欺负,没想到啊……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好老婆。”
“这回看他家怎么收场!”
叶聪痛不可抑,心中又是怕又是怒,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夏木繁,却一个字也不敢说。
夏木繁冷笑一声。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好好和他们说话,他们拿腔作调,那不如凶狠一点、强势一些。
听到屋外的动静,一直在和冯晓玉针锋相对的钱惠芬走了出来,看到儿子嘴角带血,吓得叫出声来:“阿聪,阿聪,你怎么了?”
钱惠芬冲了过来,将儿子护在身后:“警察同志,你们怎么能欺负人呢?说话就说话,做什么打人?”
夏木繁转了转手腕:“哦,他咒叶荣出事,我听着不顺耳,所以没忍住。”
钱惠芬看一眼儿子,见他一脸心虚的样子,心中咯噔了一下,但她索来强硬,便不管不顾地骂道:“叶荣不见了,你们这些小警察的就去找,跑到我家来问东问西做什么?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他不成?谁知道他回去路上遇到了什么,难道都要赖到我们头上吗?”
人群里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转了转眼睛,扬声说了句:“是啊,警察跑到我们红枫村打人,摆明了就是耍威风!你们穿着这一身绿皮,还真以为自己是青天大老爷啊?给我们滚出去!”
又有几个汉子跟着一起喊:“对!滚出村去!”
喊声越来越大,远处山谷间隐隐有回声传来。
“滚出村去——”
“出村去——”
“村去——去——”
场面有些失控。
村委主任匆匆跑出来,挡在众人面前,大声道:“喊什么喊!闹什么闹!警察同志过来找叶荣,大家一起帮忙找找,这么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钱惠芬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捶胸顿足。
“我自从嫁到叶家来,一直勤勤恳恳操持家务,阿荣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从来没有短过他一口饭、少他一块布,他能够考上大学、吃上公家饭,还不是得靠我和他爸供着他?”
“好不容易把他供出来了,想要他帮帮弟弟、妹妹,可他这个没良心的只顾着自己要结婚,一分钱不肯出,这样的儿子养着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