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元思目光从夏木繁脸上掠过,并没有把一个小丫头看在眼里,他现在的主要目的是和岳渊沟通交流:“岳警官,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岳渊摆了摆手:“你是涉案人,不合适。”
一次又一次被拒,洪元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想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可惜内心愤怒与不满实在太多,他咬了咬牙,索性也不装了,冷着脸道:“岳警官,你为什么一定要针对我?我是受害人,也想早点抓住凶手,为什么你非要让唐锐他们怀疑我?”
岳渊瞥了他一眼,冷脸对冷脸:“我协助办案,不针对任何人。”
洪元思道:“岳警官,我们都是一个系统的,何必闹得这么难看?大家守望相助,日后也好相见,是不是?”
岳渊在刑侦大队就以脾气暴而著称,当下便往前踏出一步:“你这是利诱,还是威胁?”
洪元思第一次遇到这么凶悍的同事,不由得后退两步,说话也结巴起来:“谁,谁威胁利诱你了?”
岳渊冷笑一声:“你可能不了解我的个性,我这人吧,向来软硬不吃,眼里只有真相。惹恼了我,就看你受不受得住我的脾气!”
洪元思被岳渊气得面红耳赤,半天才回了一句:“你,你这才是威胁。”自从他当上经侦科科长,洪元思走到哪里都被人吹捧,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出这么硬气的话。
岳渊带着夏木繁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真有脸!”
真有脸,杀了老婆还伪造现场;
真有脸,明明是杀人凶手还说自己是受害人;
真有脸,知道自己被怀疑还敢来威胁办案人员。
洪元思听懂了岳渊的潜台词,顿时感觉胸闷气短,呼吸困难。
见洪元思一张脸气到扭曲,夏木繁内心畅快无比,紧跟岳渊步伐,悄声道:“师父,威武。”
岳渊顺便指点一下徒弟:“对这样的人,根本不用客气。”
夏木繁灿然一笑:“我懂。”
洪元思就是只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两天,上门找骂,活该!
两人再一次踏入重案组会议室。
这一回,坐在会议桌后的人数比上次少了一些。
唐锐将他们迎进会议室,解释道:“我成立了专案小队,目前加我一共五个人。人虽然少了点,但大家团结一致,效率反而更高。”
岳渊拍了拍唐锐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个好的领导,也需要有一个高效的团队才能顺利开展工作。现在唐锐通过这个案子建立了自己的威信,有了初步的班底,未来应该能够在瑶市公安局站稳脚跟了。
接下来,唐锐开始向岳渊汇报这三天的调查结果。
不出夏木繁所料,按照她提供的侦查思路,唐锐很快就打开了僵局。
听完唐锐的汇报,夏木繁与岳渊交换了一个眼神。
岳渊问:“既然能够锁定洪元思与桑艳的杀人嫌疑,那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唐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掌握了不少证据,但案件推演过程中依然发现一些细节对不上,想请你们参加一下。”
岳渊有意历练夏木繁:“可以,让小夏参加,我看看就好。”
唐锐其实有些担心夏木繁太过年轻、经验不足,但他现在人手严重不足,不好拂岳渊的意,只得点头道:“好,那有劳夏警官。”
夏木繁倒是不觉得麻烦。她逛了几天街,早就腻了,听说是案件推演,顿时来了兴趣:“你们打算从哪里开始?”
唐锐道:“就从17日晚上开始吧。”
说罢,瑶市重案组成员纷纷从会议桌上走了出来,站在空旷之处,开始案件的演练。
庄子轩这回抢到了旁白的角色,拿着一迭子资料开始说话:“从廖映秋的大哥大通话记录,我们知道7月17日晚上她请了三位供货商吃饭。调查这三位供货商,他们说那天大家在清茗大饭店二楼包房吃的饭,开席的时候廖映秋来晚了一个小时,这让他们很奇怪,因为廖映秋是个很敬业、守时的人。廖映秋到包房时,态度有些奇怪,一杯酒一杯酒的喝,似乎有什么心事。”
“三位供货商也询问了几句,但廖映秋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苦笑着喝酒。十点之后,她又醉醺醺说要请大家去旁边的斜阳歌舞厅唱歌、喝酒。其中一个姓武的供货商说,廖映秋虽然年过四十,但貌美能干,垂涎她的人不少。但平时廖映秋总是不假辞色,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难得看到她今晚失态,另外两个便想占占她的便宜。”
“大家换到歌舞厅的包房,继续唱歌喝酒。廖映秋那晚喝了不少,心事重重。他们开玩笑说,是不是你家洪科长在外面有了女人?唉呀,都是逢场作戏,当不得真。要不然,你也找个男人,报复报复他?”
说到这里,庄子轩看一眼夏木繁,显然觉得她是个女性,这样的话题不宜展开,便长话短说:“总之,那个晚上廖映秋喝了不少酒,但也没有让那三个供货商占到便宜。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知道了丈夫出轨的事情,内心非常痛苦。”
夏木繁问:“她从哪里得知丈夫出轨的事?”
庄子轩被问到了痒处,马上回应道:“对!我们对廖映秋的秘书进行调查,这才知道廖映秋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见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两人聊了足有两个小时。秘书说,那个男人是一名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夏木繁有些好奇。
庄子轩道:“有钱人顾忌多,有事不敢找警察,遇到难处就找专门的人调查。廖映秋应该是察觉到了丈夫的问题,所以花钱找了个私家侦探帮她调查。”
夏木繁感觉庄子轩很像一个说书人,故意停顿在这里,等着她继续询问,于是凑了个趣,问道:“然后呢?”
庄子轩这几天一直在马不停蹄地调查,今天终于能够在众人面前推演,兴奋得很,得到夏木繁的鼓励之后,愈发地来了劲儿:“然后,我们就找到了那个私家侦探。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说什么保护客户隐私,听说廖映秋被杀,吓了一跳,赶紧把他调查的内容与结果交了出来。”
唐锐将一份文字材料送到岳渊与夏木繁面前:“你别说,这个私家侦探调查得真详细,省了我们很多事。不仅有洪元思与桑艳私会的照片,还拍到了洪元思与涉案人员私下见面收受贿赂的照片。果然,洪元思任经侦科科长期间,做了不少腌臜事。”
夏木繁拿过材料,快速浏览。
洪元思经常带人到桑艳开的饭馆吃饭,算是那边的常客,两人每周至少要在旁边酒店开房两次,关系亲密得很。
今年三月,经侦科在调查瑶市一家证券股份有限公司涉嫌挪用股民资金案件,公司经理范某托人找洪元思说情,多次请他在高档酒店吃饭、按摩。
看来,私家侦探从今年年初就开始盯着洪元思,照片清晰可见,证据非常齐全。
唐锐咬了咬牙:“我们了解过了,那起股民资金挪用案件原本取得初步进展,但洪元思打电话叫回了办案人员,安排其他案件让他们去调查,最后这个案子不了了之。要说洪元思没有受贿,我是不信的。”
夏木繁道:“我们刚才在走廊被洪元思拦住去路,他很嚣张。这起案件调查了快两个星期了吧?结果他这个嫌疑人依然正常上班,行动上丝毫没有受到监控,我觉得吧,你们对他太过优待了。”
唐锐脸一红,也有些无奈:“他毕竟是内部人员……”
夏木繁表情很严肃:“越是内部人员,越要讲原则。不然,让别人说我们警察包庇吗?”
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这么教育,唐锐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岳渊黑着脸坐在一旁,虽然一言不发,但威严犹在,他不好驳夏木繁,只能保证:“请你们放心,等我们证据收集齐全,马上就申请逮捕令。”
到底不是一个单位,有些话只能点到为止,夏木繁点了点头:“光是受贿这一条,也够他坐牢的。”
唐锐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他调来瑶市公安局这一个月,也感觉局里纪律的确有些松散,人情关系太过复杂,希望通过这件事情,能让内部整顿整顿吧。
夏木繁抬眸看向庄子轩:“继续吧。”
庄子轩一直在看夏木繁与唐锐对话,看她一个二级警司,面对唐锐这个三级警督,毫无惧意、侃侃而谈,指出警队办案的不足,庄子轩内心的钦佩之意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听到夏木繁的话,庄子轩回过神来,“哦哦”两声,赶紧进入案件推演。
“直到凌晨一点左右,廖映秋的司机将她送回向阳春小区。然后,廖映秋推门回家,洗澡换上睡衣。此时,洪元思应该已经睡着。”
一名体型微胖、留着短发的女警扮演廖映秋,一开始她表情有些生硬,做出推门进屋的动作之后,坐在一把椅子上:“廖映秋应该在客厅独自坐了一阵,因为客厅茶几的烟灰缸里有八根烟蒂,地板上有残余的烟灰,经唾液检查后确认是廖映秋吸过的烟。她可能知道丈夫与闺蜜出轨,心情很不好,坐在沙发抽烟。”
庄子轩说:“我们调查了他们家的电话记录,18日凌晨三点,廖映秋给桑艳家打了电话。她从一点进家门,再到三点打电话,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女警名叫骆曼珠,没好气地白了庄子轩一眼:“还能有什么?吵架呗!”
妻子知道丈夫出轨,而且出轨对象还是自己最好的闺蜜,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夏木繁问:“周边邻居有没有听到吵闹声?”
庄子轩摇头:“没有,小区的房子隔音效果不错,他们家开空调把窗户都关得很严实,半夜三更大家都睡了,所以没人听到。”
骆曼珠也很讨厌洪元思,所以这回坚定地站在唐锐这边,主动加入专案小队。对于吵架声没人听到这事,她有自己的见解。
“廖映秋连喝醉了酒都没有和旁人提起丈夫出轨的事情,可见她很要面子。既然要面子,她吵架也不可能高声大气。半夜三更,四下里寂静无比,这个时候她吼一嗓子,把邻居们吵醒了多丢脸?所以她多半都是压低了嗓门,想着家丑不可外扬吧。”
说到这里,骆曼珠长吁了一口胸中闷气:“可惜,廖映秋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洪元思却想着要她的命!”
庄子轩说:“反正吧,这两个小时里不管廖映秋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她最终还是选择打电话问个清楚。廖映秋高中没有毕业就到城里打工,先是给她一个表姐带孩子,后来在一家副食店打零工,和洪元思结婚之后,她出钱盘下那家副食店,越做越大,最后成为连锁超市的女老板,人人夸她性格坚毅、有魄力,是个女强人。就是这么一个女强人,在遇到丈夫出轨的问题时也变得脆弱。”
骆曼珠哼了一声:“廖映秋没有第一时间找律师着手离婚分家产,而是喝了一晚上闷酒,打电话让闺蜜过来,不得不说,这个决策很不理智。既然已经调查清楚,而且洪元思还有受贿之嫌,不如直接把他告发,让他净身出户,这样多痛快。那对狗男女,根本不需要给他们辩解的机会。”
庄子轩道:“骆姐,悠着点儿,咱们是侦查人员,破案就好,没必要对他们进行道德审判。”
夏木繁双眼微眯,声音清朗:“逮捕洪元思、桑艳之后,很快就会进入讯问阶段。讯问的任务,除了查清犯罪事实、发现犯罪线索之外,也要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认罪服法、改善从恶的教育。所以……我倒是觉得道德审判很有必要。”
办过几起凶杀案之后,面对那些穷凶极恶、死不悔改的罪犯,夏木繁有时候真觉得一枪崩了他们太过便宜。
像洪元思、桑艳这样无耻的人,必须诛心!
只有让他们痛哭流涕、让他们后悔不迭,才能对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起到警示作用。
骆曼珠抬眼看向夏木繁,眼中有了亲近之意。
她虽然与夏木繁接触不多,但同为女警,又见夏木繁说话深合她意,骆曼珠对她好感倍增。
庄子轩咳嗽一声:“好好好,讯问过程一定要好好教育这两个人。那个……我们还是继续往下推演吧?”
骆曼珠道:“打过电话之后,桑艳很快就出了门,这一点城建局的门卫师傅可以作证。她有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是前年买的。从她家出发,到达向阳春小区,加上她起床换衣换鞋的时间,最多半个小时。”
另一名个子瘦小的警察扮演桑艳,他做了个敲门的动作,看向来给他“开门”的黄毅:“为什么你做的足迹分析里,没有发现桑艳的脚印?”
黄毅扮演的是洪元思:“桑艳的身高、体重与廖映秋很像,进门后换上和廖映秋同款的拖鞋,所以一开始我把她的脚印忽视了。不过我昨天再次去了现场,已经将桑艳的脚印辨识出来。”
个子瘦小的警察名叫崔兴,他性格内向能吃苦,在重案组一直都是个默默办事的人,这次换了组长,他并不像其他人一样排外,所以就加入了唐锐的专案小队。
崔兴点了点头:“好吧,桑艳进了屋,然后呢?”
骆曼珠站起身,一把将崔兴拖过去:“然后?当然是我手撕无耻闺蜜,骂她没良心啊。”
崔兴道:“廖映秋请了私家侦探,证据确凿,躲也躲不过去。桑艳承认或不承认也没什么区别,反正和闺蜜老公勾搭是事实。你刚才说廖映秋这个人爱面子,不想家丑外扬,那三个人坐下来谈一谈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要杀人?”
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问题就在这里。
对桑艳而言,大了不起廖映秋把事情捅出去,她老公和她离婚,她依然可以开餐馆,生活不成问题。
对洪元思而言,就算廖映秋调查出他出轨、受贿这些证据那又怎样?他与廖映秋育有一女,廖映秋投鼠忌器,不至于把他逼到绝路,何必杀人?
众人沉默之时,夏木繁开口说话:“欲壑难平吧?”
人心不足蛇吞象。因为从廖映秋那里得到太多,所以那颗心便越来越贪婪。廖映秋想要当面和他们把事情谈开,可是洪元思、桑艳却觉得这是图穷匕见,恐惧之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人们总喜欢以自己度人,所以善良的人往往低估坏人的恶,而无耻的人,也总是误会好人的善意。
唐锐点了点头:“是,无外乎就是贪心不足。审讯时我们会以此为重点,问清楚他们的杀人动机。”
夏木繁道:“我经手过一起类似案件,丈夫杀妻是因为出轨对象怀孕、并以他干的那些违法事为要挟。”
骆曼珠一听,立马道:“有可能。杀人虽是积怨已久,但通常也需要一个契机。洪元思只有一个女儿,说不定他想要个男孩?”
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嘲讽:“虽说咱们国家一直在宣扬男女平等、生男生女都一样,但像洪元思这种男人,说不定做梦都想要个男孩来继承皇位吧。”
黄毅道:“难道桑艳怀孕了?”
骆曼珠耸耸肩:“查个血就知道的事,简单得很。”
夏木繁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我记得桑艳生的是儿子。有没有可能,这个儿子是洪元思的?”
专案小队的四个年轻人一听,瞬间脑补出一场人伦大戏。
“啊?这样吗?”
“私家侦探没有提到这一点,只说洪元思和桑艳有苟且。”
“桑艳家儿子今年上初中,比洪淼淼小六岁,恐怕廖映秋也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吧?”
“我的妈呀,他俩这么早就在一起了?算算结婚时间,她应该怀着儿子嫁的人,她老公也是惨。”
唐锐想了想:“咱们刑侦科技术组的设备不太行,没办法做DNA检测。不过,我们审讯时可以诈一诈洪元思。如果他和桑艳真的生了一个儿子,看着儿子一天一天长大,洪元思肯定早就动了离婚的念头,只不过舍不得廖映秋开公司赚的钱,所以才一拖再拖。现在事情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廖映秋杀了免得分财产。”
人心险恶啊,听唐锐分析到这里,所有人都恨得牙痒痒,同时在心里骂了一句:狗男女!
杀人动机已经找到,大家继续往下推演杀人过程。
崔兴道:“桑艳进门之后,应该会和廖映秋有语言冲突。她比廖映秋小四岁,当年廖映秋开副食店的时候,她差点被家里人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鳏夫,她从村里跑出来,找到廖映秋哭诉,是廖映秋和洪元思一起帮她摆平了家里人,又给她介绍工作,这才慢慢在城里立足,再后来又是出资帮她开餐馆,又是介绍对象,恩重如山。现在她与姐夫有染,一朝被揭穿,恐怕心里也慌乱不安吧?”
骆曼珠冷笑一声:“大恩如大仇,廖映秋拿她当闺蜜,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廖映秋的?说不定她还觉得,明明我长得比你漂亮,比你年轻,为什么你却能开公司成为企业家,而我却只能当个小餐馆老板娘?凭什么你能嫁给能捞钱的科长,而给我介绍个老实巴交的小科员?”
不得不说,女人更了解女人。
骆曼珠的推测,恐怕更符合桑艳的心理状态。
在桑艳与廖映秋的关系中,廖映秋是施与者,地位更高,桑艳是接受者,需仰视、奉承廖映秋。长期的这种不平等让桑艳内心产生嫉妒。
而嫉妒,让她心理扭曲。
崔兴道:“好吧,桑艳与廖映秋发生语言冲突之后,可能廖映秋的某些话语刺激到了她,这让她动了杀念。然后呢?她总不能直接动手吧?”
黄毅摇头:“并没有动手。廖映秋的身上、脸上并没有挫伤、刮蹭痕迹,显然她并没有和桑艳动手。尸检结果表明,廖映秋是吃了安眠药昏迷之后被他们杀害的。”
骆曼珠真是气得七窍生烟:“狗男女!安眠药是洪元思准备的,还是桑艳拿来的?如果他们是提前备好,那说明早就存了杀人之心,不是冲动之下所为,而是预谋已久!”
夏木繁问:“那,安眠药是谁下的?”
骆曼珠、黄毅、崔兴异口同声:“洪元思。”
盛怒之下,廖映秋怎么可能会接桑艳的东西?而且,那个时候桑艳正在与廖映秋对峙,也腾不出手来将安眠药放进饮品之中。
夏木繁再问:“怎么才能骗廖映秋服下安眠药?”
黄毅道:“顾法医拿出的第二份尸检报告中,廖映秋胃里有牛奶,安眠药的份量有五颗之多,这么大的量如果放在水里会浑浊不清,廖映秋察觉不对肯定不会喝。放在牛奶里,倒是神不知鬼不觉。”
不知不觉间,夏木繁开始主导此次推演。
唐锐在一旁看着,对岳渊的佩服更深了一层。看看,岳队不仅自己厉害,连徒弟都教得这么出色!
黄毅一边说,一边拿了杯水过来,假装是和了安眠药的牛奶,送到骆曼珠手中。
骆曼珠正口渴,接过水来一饮而尽。
然后,崔兴望向黄毅:“那个……接下来怎么办?”
黄毅瞪了崔兴一眼:“怎么办?肯定是把她扶到卧室去睡觉啊。”
廖映秋昏迷,接下来便进入最为紧张刺激的杀人场景。
崔兴吞了一口口水,不由自主地结巴起来:“真要杀人?”
黄毅看着他:“不然呢?廖映秋请了私家侦探,把洪元思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一旦告发,他就得坐牢。”
崔兴看一眼骆曼珠,小声辩解:“可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
看到这里,夏木繁暗自点头。
警察们渐渐进入角色,开始揣摩嫌疑人的心理,这是好事。
能够设身处地、变换角色去思考,对了解嫌疑人犯罪过程、发现更多线索有帮助。
夏木繁提醒一句:“凶器。”
黄毅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对,凶器。这个时候洪元思起了杀心,廖映秋已经昏迷,任人摆布,他可以用枕头把她捂死,可以掐死,为什么选择用利器把她刺死?”
唐锐沉声道:“捂死、掐死都需要很大的力气,也容易惊醒廖映秋。廖映秋个子高、力气大,一旦她清醒过来,恐怕瘦小单薄的洪元思不是她对手。”
夏木繁补充道:“捂死、掐死都要与廖映秋肌肤接触,洪元思心虚,下意识选择借助工具,在他看来相对安全吧。”
骆曼珠听得眼睛一亮:“对啊!到底是二十年的夫妻,洪元思又是文职,手上没什么力气,拿刀刺是他当时下意识的选择。”
弄明白为什么洪元思要用刀之后,接下来就是凶器是什么,目前在哪里的问题。
庄子轩拿出一张图片放在夏木繁面前,表情看上去有些挫败感:“根据血刀印的外沿痕迹,我们画了一张刀具的图片,可是问了一圈洪元思的朋友,都没有人看见过这样的刀。”
夏木繁看着图片,刀身长约七公分,刀背微弯,刀尖尖锐,刀刃锋利,和厨房用的刀具有着明显的区别。
岳渊瞅了一眼:“有点像少数民族的物品,可能是洪元思出差或旅游时带回来的。”
夏木繁想了想:“你们问了洪淼淼没?”
唐锐道:“前天我们才联系上在M国读大学的洪淼淼,她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当场就痛哭失声,说马上买机票回来,这个问题根本来不及细问。”
命案最关键的三要素:现场、动机、凶器。
现场保护得很好,足迹、血迹等证据齐全。
动机也分析得差不多。
现在就只剩下凶器,还没有着落。
夏木繁道:“如果刀是洪元思出差或旅游时购买,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他既然能将刀具堂而皇之地放在家中,他女儿洪淼淼应该会知道。实在不行,也可以问问他家保姆或钟点工,也许她们见过?”
庄子轩耸了耸肩:“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廖映秋家里从来没有请过保姆或钟点工,都是廖映秋做家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么优秀的老婆偏偏洪科长还不满足,唉!”
骆曼珠哼了一声:“这对狗男女就得死刑,连缓刑也不能给。”
眼见得凶器这一环节暂时无法完善,只能寄希望于洪淼淼回来,或者洪元思自己交代。
夏木繁提问:“杀人过程中,为什么会出现两个血刀印?”
黄毅将自己代入洪元思的角色,右手执刀,眉头紧锁。半晌,他看了骆曼珠一眼,垂下胳膊,声音有些发闷:“杀人,并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廖映秋虽然昏迷,但那张脸却是洪元思看了二十年的,当年也是相爱过的,刺了一刀之后心中发虚,他将刀放在床上,顺手拿了个枕头过来挡住她的脸,然后再接着往下刺。”
庄子轩道:“这就是第一个血刀印产生的原因。”
黄毅右手高举,瞬间刺下。
他眼神冰冷,看得崔兴有些头皮发麻。崔兴拉了黄毅一下,颤声道:“应该,死了吧?”
黄毅瞥了崔兴一眼,缓缓将右手放下:“洪元思刺了几刀,刀刀刺向左胸心脏处,这是下了死手。他那个时候模样凶悍,桑艳可能有些害怕,提醒他收手。于是洪元思停下来,将刀放在一旁,仔细查看廖映秋的情况,探探她的鼻息,确认她已经死亡之后,这才拿起刀,离开卧室。”
庄子轩适时插入话外音:“这是第二个血刀印产生的原因。”
唐锐看向岳渊:“怎么样?”
岳渊目光敏锐,在床单、被褥上的血渍中精准发现两个血刀印,这让唐锐感觉很有挫败感。重案组的人内心都憋了一股子劲,因此对血刀印的解密很执着。
岳渊赞许点头:“很好,两个血刀印的作案细节你们揣摩得很好。”
得到岳渊的首肯,专案小队的五个人都如释重负。
黄毅道:“那我继续往下推演了。洪元思杀完人、确认廖映秋死亡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如何伪造现场。”
庄子轩接过他的话:“对,捆绑、拉扯衣服、故意将血迹沾在被子、床单上,制造出翻找盗窃物品的假相,伪造成有人闯入、强奸杀人的凶案现场。只不过洪元思当时心中慌乱,根本没有认真翻床头柜抽屉,这才漏掉了廖映秋昨晚带回来的现金与有价证券。”
庄子轩是个百事通,先前还一直夸洪元思人缘好,现在已经完全倒戈,横竖看他不顺眼:“洪元思在公安系统工作,又经常与技术组的人在一起沟通交流,熟悉侦查手段与流程,只可惜他此前侦办的都是些经济案件,伪造现场简直是错漏百出。”
黄毅道:“据城建局门卫师傅所说,桑艳那晚进出小区两趟,第一次是凌晨三点,第二次则是五点左右。从时间上来推测,第一次出门是她接到廖映秋电话,开车前往;四、五点左右回家之后,又匆匆离开,她开着车跑来跑去,就是为了取她丈夫的鞋子和阴毛。”
骆曼珠打了个寒战:“恶心!”
庄子轩看向夏木繁:“根据你们的建议,我们对桑艳家中鞋子进行比对,发现一双运动鞋与现场鞋印完全吻合。另外,阴毛的DNA检测结果也已经反馈过来,的确是桑艳丈夫陈建强的。陈建强是城建局勘测科的科员,很老实本分的一个人,听说是个妻管严。他看到我们过来感觉很莫名其妙,不停地问为什么要查他的鞋子,为什么要抽他的血。”
对这个结果,夏木繁并不意外。
桑艳对她丈夫半点感情都没有,选他当背锅的,一丝内疚都没有。
只是,她虽心思歹毒,但到底是第一次杀人,慌乱之中错误百出。往廖映秋身上放两根阴毛就算强奸了?她根本不懂得警察对证据的重视程度有多高。
案件渐渐清晰明了,以前遮挡在大家眼前的迷雾被一步步拔开。
唯一遗憾的,是凶器至今没有着落。
唐锐正准备起身总结,重案组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庄子轩接起电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将电话递给唐锐:“唐组长,是洪淼淼,她人在局里的接待中心。”